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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再组织化与乡村振兴
——以贵州省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的村治实践为例

2021-12-02杨洪林

关键词:组织化导师农民

杨洪林,顿 山

(湖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武陵山少数民族经济社会发展研究基地,湖北 恩施 445000)

一、问题的提出

乡村振兴是继精准扶贫之后我国推出的一项重大战略。2020年是精准扶贫的收官之年,对于脱贫之后怎么办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推进全面脱贫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从工作层面来说,“有效衔接”一方面要认真总结精准扶贫的经验,使之成为助推乡村振兴的有效抓手;另一方面要根据乡村振兴的战略目标,推出一些新的举措。不管采用哪种方式,都要按照“有利于激发欠发达地区和农村低收入人口发展的内生动力,有利于实施精准帮扶,促进逐步实现共同富裕”(1)习近平:《在决战决胜脱贫攻坚座谈会上的讲话》,载《人民日报》2020年3月7日第2版。的总要求进行。

乡村振兴也是继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战略目标之后,党的十九大作出的战略部署。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中,乡村治理被摆在了突出的位置,不仅“治理有效”是乡村振兴的总要求之一,还在近三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中把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作为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12月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也指出,要“创新乡村治理方式,提高乡村善治水平。”(2)《习近平出席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载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xinwen/2020-12/29/content_5574955.htm。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工作落实到基层更多的是创新治理方式,提高治理效能的问题。贺雪峰认为:“将农民组织起来是实行乡村振兴战略的基本前提。”(3)贺雪峰:《农民组织化与再造村社集体》,载《开放时代》2019年第3期。对于如何将农民组织起来,他从建立村民之间的利益关联机制,特别是建立在土地集体所有制基础上的农民集体经济入手提出了一些战略构想。(4)参见贺雪峰:《乡村振兴与农村集体经济》,载《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贺雪峰:《如何再造村社集体》,载《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学科版)》2019年第3期。国内学界围绕集体经济研究也逐渐形成了产权、政权和社会三种范式。这些范式的理论预设分别是:产权范式认为只要集体经济发展了,乡村就能发展;政权范式认为只要集体经济发展了,基层政权就能夯实,就能实现乡村善治;社会范式认为集体经济可以促进乡村公共性的生产,打造乡村共同体。(5)邹英,刘杰:《农民再组织化与乡村公共性重构:社会范式下集体经济的发展逻辑——基于黔村“村社合一”经验的研究》,载《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

对于如何将农民组织起来,我国在基层社会治理实践中主要有两条进路,一条是重塑基层传统组织,依托传统组织对农民进行再组织,黔东Y自治县乡贤参事会建设就是这种类型;(6)张春敏,张领:《民族地区农民再组织与乡村社会有效治理——基于黔东Y自治县乡贤参事会建设为例》,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另一条是进行基层治理创新,把农民塑造为大小不等的利益共同体。在推进中西部地区的乡村振兴过程中,不仅要面对“过去数十年间所形成的多重断裂”(7)夏循祥,曾靖:《乡村振兴:系统性修复城乡新陈代谢断裂》,载《社会治理》2020第10期。问题,还要面对乡村“空心化”“过疏化”、集体经济薄弱等问题。因此,将中西部地区乡村的农民再组织起来更为困难。它首先面临如何让农民看到中西部乡村发展的希望,吸引乡村精英返乡置业,形成乡村合理的人口结构,其次才是如何将农民组织起来。

二、组织缺失与乡村治理困境

农民组织缺失似乎在很多社会中都曾出现过,马克思在研究19世纪中叶法国的小农时发现,法国的小农人数众多,生活条件相同,但彼此之间缺乏联系,相互隔离。他把法国农民之间的这种关系喻为“就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汇集而成的那样”,只是“由一些同名数简单相加而形成的”,因而认定他们不是一个阶级,缺乏共同的阶级利益。(8)[德]卡尔·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见中央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6~567页。曹锦清在调查中也发现,我国的小农只顾眼前利益,看不到共同利益,善分不善合。(9)曹锦清:《黄河边的中国》,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167页。但是中国农民是否历来就是缺乏组织,“善分不善合”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对中国古代“皇权止于郡县”的判断就是基于农民的“横向联结”和“自我管理”(10)田毅鹏:《 “村落终结”与农民的再组织化》,载《人文杂志》2012年第1期。。中国乡村治理的传统方式是“正式的政权组织体系与非正式的权力网络共同构成”(11)徐勇:《政权下乡:现代国家对乡村社会的整合》,载《贵州社会科学》2007年第11期。。张静也指出,中国社会在1949年实现了自上而下的重组,建立起了组织化的社会构架;1979年以后则出现了社会分化。(12)张静:《个人与组织:中国社会结构的隐形变化》,载《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6期。也有学者认为中国农民的“原子化”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传统组织资源遭到清洗和国家权力后撤双重合力的结果。(13)陈俊峰,李远行:《农村治理基础的转型与农民再组织化》,载《中国农史》2007年第1期。更有甚者认为,农民更加“离散化”是税费改革的结果。(14)李庆召,马华:《价值与限度:农民再组织化与村级治理组织体系再造——基于广东省梅州市F 村基层治理改革的思考》,载《社会主义研究》2017年第2期。虽然学界对中国农民去组织化的时间认识不一,但对农民去组织化是当前中国农业农村发展中的突出问题基本得到共识。(15)吴重庆,张慧鹏:《以农民组织化重建乡村主体性:新时代乡村振兴的基础》,载《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因此,需要调动农民的主体性,(16)李卫朝,荆玉杰:《松绑、赋权、引导:乡村振兴中农民主体性建设路径——杜润生农民主体性建设思想的启示》,载《湖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

贵州省Z县位于该省北部,北接重庆市南川区,处在“黔中产业带”和重庆“1小时经济圈”的结合部,有“黔北门户”之称。2019年底,Z县的国土面积为2595平方千米,辖20个镇(乡、街道),154个村(社区、居委会),总人口66.08万人,其中农业人口60.12万人。人口的构成除了主体民族汉族之外,还有仡佬族、苗族、土家族等23个少数民族。少数民族主要生活在市坪苗族仡佬族乡和谢坝仡佬族苗族乡。Z县文化源远流长,黔北古文化、巴蜀文化在这里交相融汇,文化底蕴丰厚。但是,这些区位优势和厚重的文化积淀并没有改变Z县贫穷落后的面貌。2014年,经过贫困人口的精准识别之后,Z县有17个贫困乡镇、90个贫困村,建档立卡贫困人口有31298户128031人,贫困发生率为21.33%,是贵州省16个深度贫困县之一。在精准扶贫过程中,Z县面临以下几个方面的突出问题:

一是乡村成为人才的洼地,“空心化”现象突出,难以支撑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人才需求。Z县是重要的劳务输出大县,在改革开放初期,Z县以“敢为人先”的勇气,开贵州省有组织地向东南沿海地区输出劳务的先河。“三百娘子军下广东”在当地传为佳话,并得到时任贵州省委书记胡锦涛的肯定性批示。近几年,Z县也仍然是劳务输出大县,常年在外务工的人口有20多万人,乡村“空心化”现象十分突出。并且,这些在外务工的人员主要是青壮年劳动力,留守乡村的多为老人和儿童,乡村不仅没有合理的人口结构,还成为人才的洼地。农民是乡村发展的主体,乡村“空心化”必然带来主体性缺失,乡村的发展将难以为继。同样,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的基石,没有人才的振兴,乡村振兴的大厦将无从建立。2017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培养农村致富带头人,促进乡村本土人才回流,打造一支‘不走的扶贫工作队’”(17)《促进乡村本土人才回流 打造一支“不走的扶贫工作队”》,载《中国青年报》2017年2月23日第1版。。

二是乡村基层正式组织松散软的状态难以改观,基层群众的自治能力不足,治理体系建设困难,农民“原子化”现象严重。由于乡村缺少青壮年人员,Z县村支两委人员结构严重老化,支部党员年龄偏高,难以遴选合适的人员充实到村支两委班子中来。近几年,各主管部门加大对村支两委班子成员的审核力度,清退了受到过刑事处罚、涉黑涉恶、涉邪教等问题的干部,但又面临无人可用的局面。基层群众自治制度是我国的基本政治制度,由于缺乏政治站位高、服务意识强、管理能力突出的乡村人才,基层群众的自治能力不足,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监督都难以实现。开展精准扶贫工作以来,大量资金和资源推向乡村基层,对基层组织的战斗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在现有基层组织成员无法胜任高强度和高质量工作要求的情况下,通过派驻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的形式,帮助基层组织提高战斗力。由于村支两委等正式组织乏力,传统组织资源又被边缘化,因此农民愈加“原子化”,去组织化现象十分突出。

三是乡村产业发展因循守旧,精准脱贫的产业支撑不足,产业革命推进困难,产业振兴缺乏内生动力。在Z县乡村从事农业生产的主要是老人,他们过惯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生活,在农业生产过程中种植玉米、饲养牲畜的首要目的是满足自食所需,既不愿意进行农业生产技术的革新,也不愿意尝试新的产业,满足于低水平的稳定生活。虽然这种经济模式能够基本满足温饱,但难以实现小康,也难以应对自然灾害和突发疾病,不仅脱贫困难,返贫风险也极高。产业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点,没有乡村生产组织模式的改变和产业革命的推进,产业振兴无法实现。

四是乡村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困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缺乏有效的弘扬渠道,乡村失去发展和振兴的灵魂。乡村缺乏合理的人口结构也是文化生态失衡的表现。青壮年年龄层的缺失使得乡村优秀传统文化失去展演的环境,其功能无法发挥,传承也面临困难。优秀传统文化蕴涵着乡村的伦理道德体系,每一次优秀传统文化的展演就是一次生动的伦理道德教育。如果乡村失去了优秀传统文化,乡村治理体系中的德治也难以实现。不可否认,经过多年的建设,广播电视、互联网等大众传媒及标语墙、展板等传播媒介在乡村已经成为传播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主渠道,但由于村民的年龄阶段和学历层次所限,主动通过这些媒介去了解、学习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人并不多,传播效果不十分理想。西部地区的乡村仍然是熟人社会,面对面的人际传播是效果最好的传播方式,也是形成公共舆论,达成社会行动的通常途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弘扬需要高素质的乡村基层干部队伍来开展面对面的讲解、传播和践行。只有优秀传统文化得以传承,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得以弘扬,才能丰富乡村的精神文化生活,乡村也才有发展的灵魂。

五是乡村缺乏接受现代科技的内生动力,乡村人口的科学文化素质较低,科技下乡缺乏受力点。一方面,在乡村从事传统农业生产的老人对生产技术的革新要求不高,他们的生产技术主要是通过前辈的指导和自身的积累获得,缺乏接受现代科技的内生动力;另一方面虽然有的人曾经接受过小学或初中学历层次的教育,但整体上乡村人口的科学文化素质较低,他们接受现代科技,发展现代农业存在一定困难。

面对这些复杂问题,Z县人民和各基层组织也在围绕脱贫攻坚这一目标进行积极探索。2018年初,Z县老城村党支部为了推动白茶产业发展,邀请县、乡农技专家到田间地头对农民进行白茶种植技术指导。这些农技专家下乡之后,不仅解决了农民种茶的技术难题,还把不愿意种植白茶的农民组织起来,提升了他们种植白茶的意愿,解决了政府难以推动的乡村产业发展难题。随后,专家通过点对点联系该村的白茶种植户,扶持他们发展扶贫产业,形成“导师制”的雏形。Z县组织部在调研过程中发现这一工作模式不仅能推动乡村产业发展,还能促进乡村基层组织能力的提升,他们在深挖提炼的基础上规范形成了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村治模式。截止2020年底,Z县兴办了181所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其中20所镇级总校、161所村级分校,实现全县行政村的全覆盖。

三、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与农民再组织化的逻辑

“再组织化”是对一个社会的重新组织化,它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是对原有的不能适应新的社会状况的组织进行更新和解构;另一方面是对社会中的个体或群体基于某一目标而组织起来,构建出新型社会组织。(18)胡重明:《再组织化与中国社会管理创新——以浙江舟山“网格化管理、组团式服务”为例》,载《公共管理学报》2013年第1期。对于当前西部地区已经“原子化”的农民来说,重点是要构建新型组织。巴纳德指出,组织形成需要具备共同的目标、协作的意愿和信息交流三个条件。(19)[美]C.I.巴纳德:《经理人员的职能》,郑耀君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7~14页。1949年以后,中国农民的组织化以改革开放为时间分界点,经历了由政治逻辑向市场逻辑的转变。改革开放以前,农民的组织化以政治逻辑推进,在国家权力介入基层民众生活的过程中也将农民组织起来;改革开放以后,国家权力逐渐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隐退,基层政权也逐步演变为“悬浮型”政权,(20)周飞舟:《从汲取型政权到“悬浮型”政权——税费改革对国家与农民关系之影响》,载《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3期。农民在整体上呈现出去组织化状态。后来随着一些经济发达省份农村集体经济的发展,逐步运用市场逻辑将农民再组织化。Z县处在连片特困地区,经济基础薄弱,集体经济发展困难,因此在农民再组织化过程中,无法采用单纯的市场逻辑,而是采用了政治和市场双重逻辑。

从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的组织架构、资源投入和考评机制来说,它遵循的是政治逻辑。该校建设由县委组织部牵头负责,各乡镇党委政府和县直相关部门协同推进,并通过他们建立了系列规章制度,形成了规范的运作模式。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建设也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支持,把它作为推进农村产业革命,巩固脱贫攻坚成效的重要工作来主抓主推。县、乡两级政府也明确了办校定位,制定了建校标准,形成了办学的长效机制。Z县将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定位为引领产业革命、培养后备人才、强化农村党建的重要载体,要求学校的各项建设工作围绕这个核心定位来展开。学校分县、镇、村三级进行建设,县级设总校、乡镇设乡镇总校、行政村设分校,分校由一个理论教学点和若干实践基地构成。Z县整合乡镇新时代农民讲习所、中小学闲置校舍、镇村会议室等硬件资源投入到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制定了村级分校建设的“八有标准”,即“有专人负责、有专用教室、有统一标识、有悬挂党旗、有教学仪器、有图书教材、有规章制度、有学员档案”。在保运转的经费投入方面,Z县形成了政府主导、项目支撑、分级负担、多方筹资的经费投入长效机制,将学校的建设经费纳入县乡两级财政预算,并积极争取龙头企业的投入,为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运转提供经费保障。此外,Z县还为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制定了明确的目标责任清单,完善了目标责任考核和责任追究整改制度,要求每个分校每年至少发展3名入党积极分子、培养5名村级后备人才和10名致富能人。每年底,县委组织部成立调研排查组,对照清单对每个村级分校的工作进行排查考评,对考评不达标的分校,排查组将驻点整改,责成其村党支部逐一过关。

导师队伍建设是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成败的关键。Z县在进行导师遴选过程中同样遵循的是政治逻辑,党委、政府通过动用党务和行政资源来加强导师队伍建设,明确导师责任,并加强对导师的培训和管理。但是在导师队伍构成上,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遵循的是政治和市场双重逻辑,不仅有政治逻辑指导下构建的思政导师队伍,还有市场逻辑指导下构建的产业导师队伍。“思政导师”主要从党的基层组织书记、第一书记、优秀党务工作者和德高望重的老党员中遴选。“思政导师”主要向学员讲授党的方针政策、党的历史、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传播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起到举旗和把方向的作用。“产业导师”主要从农技专家、技术骨干、龙头企业负责人、致富能人、乡贤榜样及乡村工匠中选聘,并从优秀学员中选拔补充。“产业导师”主要传授农业生产、加工技术和发展产业的技能。Z县分县、镇、村三级建立导师库,目前入库的导师达到1364名。为了让导师明确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办学方向和导师责任,Z县要求对导师先培训后上岗。截止2020年3月底,Z县以“什么是新青校”“为何要兴办新青校”“如何办好新青校”为主题,先后办了3期24个班次的导师培训,参训导师达1956人次。通过培训,让导师明确了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战略定位和办学方向,明晰了教学思路和教学方法,了解了应该承担的责任。同时,为了激励导师积极参与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教学和指导工作,Z县还建立了相关考核和激励机制,县级校定期对导师的作用发挥和教学情况进行考核,将教学情况列入培养“两代表一委员”的参考条件,并根据考核结果对导师进行奖惩。每年年底,Z县从导师队伍中评选20%的优秀导师。另外,Z县也及时清理教学效果差、群众满意度低的导师,在实践中锤炼一支高素质的导师队伍。

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在学员遴选和培训内容的设置上同样遵循的是政治和市场双重逻辑。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以45岁以下的乡村致富带头人、退伍军人和返乡创业青年、村支两委干部为重点培养对象。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是乡村最具活力的一个群体,也涵盖了乡村主要的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培训过程中,学校将这些培养对象分别编班,农民群众编入“基础班”,年龄层次偏低的乡村青年编入“青年班”,村支两委的干部编入“提升班”。分别编班的目的是开展分类教学。对“基础班”学员的教学重点是农村实用技术,通过培训让他们提升劳动技能,增强致富本领,增加内生动力;对“青年班”学员的教学重点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通过培训加强对他们的思想引领,提升他们的带富能力;对“提升班”学员的教学重点是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通过培训让他们解放思想,提升履职尽责的能力。在具体的教学培训过程中,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实行导师联系制度,根据导师的专长和学员的学习需求,每名导师联系指导5到20名学员,为他们提供理论教学、技术指导、信息咨询、就业帮扶等方面的服务。学校的每期培训班学制一年,学习方式坚持集中参训和分散实践相结合,只有集中参训达到2周以上的学员才能参加结业考试、获得学习证书。虽然各类班级的教学内容各有侧重,但实用农业技术、思想政治是每个班级的必备教学内容。在实用农业技术的培训方面,Z县主要围绕县委政府主推的“2+4”产业,即以白茶为主的茶产业和以方竹为主的竹产业2个主导产业;以商品蔬菜、生态畜禽、木本果业、中药材为主的4个特色产业所需的种养殖和加工技术来展开培训。在思想政治教育方面,通过讲身边故事、乡间俚语,让党的声音、理论政策、法律法规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入脑入心。这两个方面的培训内容,一方面遵循政治逻辑,让学员在培训过程中得到思想洗礼,并及时获取国家的政策信息;另一方面遵循市场逻辑,让学员能够通过学习增强致富本领,了解产业发展信息和掌握发展产业的技术,获得实实在在的实惠。

Z县在学员的后继发展方面,同样坚持了政治逻辑和市场逻辑。Z县为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学员搭建了产业发展和管理实践两类发展平台,安排有务工意愿或产业发展需求的学员进入产业发展平台锻炼,安排有较强管理创新能力的学员进入管理实践平台发展。产业发展平台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联合涉农龙头企业建立实践基地和党建扶贫产业基地,学员掌握相关技术后,可以进入这些基地务工锻炼,获得务工收入;另一方面是学员自主发展相关产业,学校协调学员的产品进入相关产业链,并安排导师对学员的产业进行跟踪指导。在管理实践平台上,学校建立了导师团队和村支两委的联席会议制度,由导师团队推荐政治素质高、综合能力强、服务意识好的学员作为入党积极分子和村干部的重点培养对象,实行“先校后村”定岗定责锻炼制,将优秀学员任命为村党支部书记助理、村委会主任助理、村民小组长等,通过交任务、压担子来增加他们实践锻炼的机会,培养村级组织的后备人才。

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在政治和市场双重逻辑的指导下,不仅让学员形成了促进乡村发展,助力脱贫攻坚的共同目标,还让学员增强了合作发展产业的意愿,使Z县主推的主导产业和特色产业得以形成一定的产业规模。并且,学员通过参训学习也交流了国家政策及产业发展相关方面的信息,使乡村农民得以再组织化。如今,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不仅是Z县培养和造就乡村人才的基地,也是储备乡村后备干部的蓄水池。一批因缺乏技术返乡创业意愿不强的乡村青年经过学校培训之后扎根乡村,一些农民也因为接受培训,掌握了相关技术而加入专业合作社,助推了乡村产业发展,为脱贫攻坚贡献了力量。

四、农民再组织化与乡村治理有效

乡村振兴必然要改变我国城乡发展的格局,相对精准扶贫工作它面临的困难更多,压力更大。从面向的对象来说,精准扶贫主要面向乡村贫困人口,而乡村振兴不仅要面向现有的乡村农民,还要面向返乡农民,乃至下乡的城镇人口;(21)杨洪林:《乡村振兴视野下城乡移民社会融入的文化机制》,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从产业发展层面来说,精准扶贫主要考虑的是带动贫困人口脱贫,而乡村振兴不仅要壮大产业,还要通过产业构建新型城乡关系,推动乡村治理结构转变。(22)杨洪林:《文化产业视角下乡村振兴与民族地区城乡关系重构》,载《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西部地区多山地和丘陵,地块细碎,难以开展规模化经营,并且农民也过惯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生活,不愿意冒风险去尝试新的产业。因此,将“原子化”的农民再组织化是实现乡村有效治理,推进乡村产业发展壮大的必要条件。

农民再组织化只有农民回归乡土,改变乡村现在以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和留守妇女为主体的局面,形成合理的人口结构,才具备再组织化的基础。乡村治理有效也离不开一批乡土人才和乡村精英的回归。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在建设的过程中培育和造就了一批人才,并促进了人才的回归,为Z县打赢脱贫攻坚战和乡村振兴积累了人才资源。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利用其覆盖全县各行政村的强大网络,对青年农民展开分级分类培训。自建立以来,该校每年培训农民接近8万人次,累计培训18万余人次,不仅让参训人员掌握了白茶、方竹及蔬菜、中药材等种植技术和猪、牛、羊及家禽的养殖技术,还让他们了解了市场行情,增强了经营管理能力,一些学员成为种养殖大户和农村致富带头人。如和溪镇杉木坪村的赵某,2016年被识别为因病致贫的贫困户,在参加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学习过程中,他掌握了白茶和前胡的种植技术。在导师的跟踪帮扶之下,他发展起了白茶和前胡种植产业,2019年家庭收入就达到5万元,成为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和技术人才。也正是由于有了导师的理论教学和实践指导,Z县的一批特色产业得以开拓和发展,吸引了一批在外打拼的精英人才回归乡土。碧峰镇羊坎村的青年农民秦某,在广州打工时月收入有近2万元。回到家乡后,他参加了羊坎村举办的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第一期培训班,在导师吴某的指导下,经过2个多月的系统学习,掌握了种养殖技术。他在白茶种植和生猪养殖上取得成功后,也被聘为产业导师。仅2018年,Z县就吸引了返乡创业的青年6.7万余名,为乡村发展积累了大量的人力资源。

村支两委等正式组织是乡村治理的主导力量,但一些地区的正式组织松散软的现象比较严重。Z县在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过程中,着力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培养基层群众的治理能力,开启了乡村治理体系建设现代化的新征程。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在开展培训的过程中,把组织发展作为一项重要工作。两年多来,Z县从培训的学员中遴选培养了700余名入党积极分子,640名村级干部后备人才,为基层正式组织的发展提供了人才保障。2018年,Z县开始办校以后就对全县90个贫困村村支两委班子进行了2轮普查,掌握班子成员的构成情况和战斗力之后,撤换履职尽责不力的第一书记2人、支部书记37人,一批优秀学员被选拔为村支两委干部。

乡村非正式组织也是乡村治理的重要补充。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扶持成立的一些组织不仅使农民在该组织框架下得以再组织化,还促进了基层自治及德治能力和水平提升。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开展“一校一队”“一校一规”等活动,选聘学员组建义务调解队256支;导师引导116个村的村民制定了村规民约,促进村民形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和谐的邻里关系。学校还推行“一校一团”活动,选聘导师组建“党员扶志宣讲团”154支,宣讲团深入乡村开展理论与政策宣讲,传播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仅2018年和2019年,宣讲团就开展了5000多场次宣讲活动,让群众及时了解到相关政策信息。一些返乡创业青年也在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导师指导下成立民间艺术协会、民间艺术团等发展文化产业。这些协会或团队在红白喜事及节日庆典中为村民提供优秀传统文化艺术展演服务,丰富了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并且,返乡创业青年在促进乡村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促进了乡村文化市场的发展,一些企业在开业或重要节庆时举办文艺活动,邀请民间艺人参加演出,提升了民间艺人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动力,吸引更多人员加入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行列。该县仅安场镇就成立了古镇艺术团、龙灯协会、围鼓协会等多支民间艺术团队,常年从事表演的人员有近40人。这些艺术团队展演的主要是根据Z县的民间曲艺、民间戏剧、民间音乐、民间舞蹈和民间文学等类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改编的节目。同时,一些民间艺术团队还将党的政策、党的历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加以传唱,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这些节目在展演过程中既传承了优秀传统文化,又让村民受到传统文化教育,提升了思想道德水平。

对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矛盾特别突出的西部地区来说,乡村治理有效除了体现在农民的思想道德提升,社会和谐稳定之外,最为重要的是要促进乡村发展,特别是产业的发展上,切实提高农民的收入。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在建设过程中把扶持乡村产业发展,通过产业带动农民的再组织化作为重点方向。该校采用导师制,其教学培训工作不同于一般的短期培训,农民参加培训之后可以得到导师的跟踪辅导,解决了科技下乡的落地生根问题,因此培训能够见到实效。截止2020年初,Z县建成生态有机茶园28万亩、方竹林40万亩。近三年,该县常年种植蔬菜15万亩次,中药材18万亩,年出栏生猪21.7万头、牛2.4万头、羊3.1万只、家禽436万羽。经过导师的培训指导,农民掌握了科学的种养殖技术,降低了产业发展的风险,提高了产品的品质,增加了收入。土坪镇明星居委会的村民最初种植白茶的成活率仅有70%左右,经过导师的培训指导之后,成活率提高到85%至90%,降低了产业投入。通过导师的指导和参训学员的示范带动,一些不愿意进行“产业革命”的农民也开始尝试发展新的产业。以前,农民种植一亩玉米仅能收获七八百元,现在种植一亩白茶的收入至少可以达到2000元。这些农民被组织到相关产业的队伍中之后,该县的白茶、方竹笋、家禽等产业具有了一定规模效应,并树立了品牌,其地产家禽也打入了上海市场。Z县的地区生产总值近几年也保持了年均15%左右的增长,县域经济在贵州省47个非经济强县中从第22位跃升到第2位,并在2020年初顺利脱贫。

Z县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创办以来,在培育农村优秀人才、推动乡村产业革命、传播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加强基层党建、引领基层自治等方面都做出了有益探索。2019年,该校的办学工作在中组部人才工作局指导评选的第四届全国人才工作创新案例评选中被评为优秀案例。

五、小结与讨论

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是Z县在精准扶贫工作中,由基层群众首创,党委政府推广的村治模式。在办学过程中,该校实行双导师制,既“扶志”,也“扶智”,解决了乡村治理中的很多难题,促进了乡土人才和乡村精英的回归,将已经“原子化”的部分农民再组织化,乡村产业得以发展,乡风文明得以提升,对Z县的脱贫攻坚作出了较大贡献。2020年,Z县脱贫出列以后把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作为推进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工作抓手,持续推进该校建设。该校在建设过程中能够取得这些成果,一方面与精准扶贫工作的大环境有关,在精准扶贫过程中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乡村建设,激发了乡村发展的动力,掀起乡村建设的热潮;另一方面也与Z县抓住关键点发力,上下齐心,持续推动建设工作有关。

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建设瞄准乡村治理的薄弱环节,以党建为引领,推进基层群众自治能力的提升和治理体系的现代化。乡村治理体系建设的核心是加强党的领导。加强党的领导一方面要加强党的基层组织建设,充实基层组织的领导力量;另一方面要加强思想引领,开展广泛的党性教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提升农民的个人道德和社会公德水平。Z县在建设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的过程中,抓住培养乡土人才这个关键点,培养了一批既有党性修养,又懂农业技术;既有致富能力,又有奉献精神的新时代农民,并将一些优秀分子吸纳为中共党员,充实到基层党组织的干部队伍中,加强了基层组织的领导力量。该校在开展培训过程中为学员配备产业导师和思政导师,就是针对乡村基层党建思想引领的难题所开展的工作。特别是思政导师的配备,让乡村基层思想最为活跃的青年人有了正确的方向指引。乡村治理现代化较为突出的问题表现在基层群众的自治能力不足。培育乡村人才是提升基层群众自治能力的重要途径之一。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给培训学员提供参与乡村基层管理工作的锻炼机会、从参训学员中选拔导师、指导村民制定村规民约,是提升基层群众自治能力的重要举措。

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推行导师制,对学员进行跟踪辅导和帮扶,打通科技下乡的梗阻,依靠农业科技力量推进了农民再组织化。最近几年,各地政府部门为了提升基层群众的劳动技能开展过多种形式的培训工作,但培训效果并不理想。在贫困县退出评估工作中也发现,很多县市出现较多参训人员认为培训工作对自己找工作、增加收入没有帮助。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实行导师制,给参训农民配备导师,在工作中将短期培训和长期辅导结合起来,及时解决农民在实践中遇到的难题,不仅让科技下了乡,还让农民得以再组织化,产业得到推动。乡村产业发展既是乡村脱贫的关键,也是乡村振兴的重点。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把促进乡村产业发展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不仅给村民传授发展产业的技术,还在党委政府的支持下协助建立产业链,进行农产品品牌的开拓和建设。只有乡村产业兴旺、农民收入增加,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和社会资源投入乡村,并进而提高乡村的治理效能,实现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在精准扶贫工作中取得了这些成就,但在面对乡村振兴时,一些工作还得引起重视。一是新时代乡村青年农民学校引导农民的再组织化具有“他组织”的性质,没有充分调动农民主体性,让他们在“自组织”的过程中实现再组织化。“自组织”相对于“他组织”在“信息共享、单元自律、微观决策、整体协调、迭代趋优”等方面的特征更突出。(23)范逢春,谭淋丹:《城市基层治理70年:从组织化、失组织化到再组织化》,载《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19年第5期。已经“原子化”的农民在“自组织”方面的能力比较薄弱,应当通过引导农民广泛参与协商共治,参与公共活动,培育公共精神和共同体理念,提升他们“自组织”能力,以促进“自组织”和“他组织”的有机结合。二是在农民再组织化的逻辑中,政治逻辑比较突出,市场逻辑彰显不够,导致农民的主体性发挥不够。在乡村产业发展过程中,如果不能充分发挥农民的主体性,产业难以做大做强。沿着政治逻辑推动发展的产业在前几年的社会实践中也有太多的失败案例。一旦失败,不仅给农民带来损失,还带来了党委政府权威的下降和基层社会矛盾,成为乡村治理的难点和痛点。农民再组织化应当在政治逻辑和市场逻辑中找到合理的平衡点,并根据产业的发展进行调节,当产业具有一定基础后,要让市场逻辑发挥主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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