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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哈姆莱特》空间、有无、身份和新旧的概念整合*

2021-12-02何辉斌

文化艺术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哈姆莱特隐喻理论

何辉斌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杭州 310058)

福科尼耶和特纳在《我们思考的方式——概念整合和人类心智的隐匿复杂性》(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中指出,整合(blending)是人类的基本思维方式之一。有人曾经在杂志上刊登这样的公益广告图片:鸡尾酒杯里放着一把汽车钥匙,标题为“鸡尾酒杀手”。对此有学者这样评价道:“这个结合能够产生意义,关键在于杯子使人想起喝白酒,钥匙使人想起开车……阅读这幅广告不仅仅要看到整合,还要看到所有的空间。”[1]31这是一个典型的因为整合而产生新意的例子。整合理论首先由语言学家提出来,目前已经渗透到许多领域。如果用整合理论来研究《哈姆莱特》,应该会有不少新的发现。

一、作为人类基本思维方式的概念整合

福科尼耶和特纳的整合理论是对隐喻理论的补充和发展。莱考夫和约翰逊在1980 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是20 世纪学术史上的一座丰碑。他们提出了革命性的观点,不再把隐喻看作不寻常的语言,不再视之为诗意的想象和修辞的策略。他们说:“相反,我们发现日常生活中隐喻无所不在,不论是在语言中还是在思想和行动中。”[2]3他们还指出,“我们思想和行为所依据的概念体系本身就以隐喻为基础”[2]3。他们阐述道:“因为概念是系统地通过隐喻建构的,例如在隐喻‘理论是建筑’中,我们可用一个区域(建筑)中的表达方式(建构、基础)来谈论隐喻界定的另一个区域(理论)中的相应概念。在‘理论’这个隐喻界定的区域中,‘基础’究竟是何意思,取决于隐喻概念‘理论是建筑’的细节如何用来建构‘理论’这个概念。”[2]52莱考夫认为,思考和言说都是隐喻的,本质在于将一个区域(源头)的信息纳入第二个区域(目标),从源头的角度理解目标。抽象的概念,如时间和生命,不通过隐喻的方式则无法进行谈论。虽然隐喻理论可以解释很多现象,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运用隐喻理论解释“社会谎言”(social lie)时,莱考夫遇到了一些困难。他说:“这里修饰词与被修饰的词语之间有一种矛盾,修饰词胜出。”[3]艾米对这个词语做了这样的评价:“如果‘社会谎言’可以解释成为了群体的利益而撒谎,那么修饰词‘社会的’不仅仅扩大了我们对谎言的理解,也减少了谎言的意思,因为谎言中的欺骗是有害的。”[1]10在这里,词意同时出现了增加和减少,难以用莱考夫和约翰逊的理论进行解释。

鉴于隐喻理论的局限性,福科尼耶和特纳适时地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论。在讨论整合理论的时候,他们还提出了三个相关的重要概念:心灵空间(mental spaces),压缩(compression)和重大关系(vital relations)。他们指出:“整合提供的空间可以把一系列的结构进行统一操控。整合空间形成后,其他空间并没有消失。相反,整合空间之所以有价值,恰恰在于它在概念的层面上与不同的词语输入相联系。”[4]61整合将两个或者更多的心理空间中的信息整合到一个空间之中,所含的意思包含一个以上的空间的信息和结构。关于社会谎言,艾米说:“社会谎言的意思是撒谎的信息和社会礼貌规则的信息投射到一个整合空间的结果。这就不是将‘社会的’相关信息投入到‘谎言’之中,而是两个空间都为最后的理解贡献了信息。重要的是,两个空间的有些信息并不投射到第三空间中。不是两个观点的结合或者边界的模糊,而是产生了一个复杂的网络,整合之后创造出一个新的观点。”[1]10-11有些整合属于单视野(single-scope)整合,不同的空间都不受阻碍地投射到一个整合之中,分享同一个组织结构。有些是双视野(double-scope)整合,输入空间有着不同的、冲突的结构,最后的整合必须从两个空间的要素中获取结构的信息。[4]127-131单视野整合与隐喻可以互相阐释,但双视野整合和多视野整合则更为复杂,无法用隐喻理论来解释。

压缩是概念整合理论的主导性原理。压缩能够把复杂的事物变得简单,以便人们理解。根据福科尼耶和特纳的观点,当我们把复杂关系进行压缩,我们取得了“全球的眼光,全人类的理解和新的意义。它使我们既高效又有创造性”[4]92。在整合空间中压缩之后,重大关系就凸显了出来。有一则反对干细胞研究的公益广告是这样的 :“我是否愿意杀死我的女儿以便我能够恢复走路呢?”艾米认为这是典型的压缩的例子:“许多科学家多年在实验室中研究使有的所有的胚胎被变为一个胚胎,一次实验,一个科学家和一个结果。”[1]32而且作者还把下身麻痹患者与科学家压缩为同一人,把实验所用的胚胎与可能长成女儿的胚胎压缩为一人。经过多重的压缩,多个空间整合在一起了,创造出了一个新的重大关系:“结果这个整合把一个科学家的行动(这里被描述为‘杀死’)和父亲的意图(‘以便我能够恢复走路’)连在一起。”[1]33本来这个麻痹症患者是干细胞实验的受益者,却通过这些整合,使他变成自己女儿的残杀者,转变为反对干细胞项目的人物。可见整合的力量非常强大。

整合可以用来分析各种文学作品。例如说,在《逃跑的小白兔》中,小白兔想获得一些自由空间,就告诉妈妈说,他想成为一尾鱼。他妈妈回答说,她将变成渔夫。他变成了一艘船,他妈妈就变成风,他变成一只鸟,他妈妈就变成一棵树。在这里每个环节都是整合:小白兔+鱼,妈妈+渔夫;小白兔+船,妈妈+风;小白兔+鸟,妈妈+树。如果离开了整合,这些故事情节都无法理解。艾米还对钓鱼的环节评论说:“当妈妈到河里去钓儿子这条鱼,我们不会因为渔夫往往使用蛆虫钓鱼,并将鱼杀死,而终止故事,并加以反对;我们知道钓鱼的目的并未投射到故事的整合空间中。在这个整合空间中说话的母亲—渔夫使用胡萝卜,来抓小白兔—鱼,她这么做是出于爱,而并非想杀死他。”[1]103妈妈与渔夫整合在一起,产生了新的空间,妈妈的关爱与渔夫的钓鱼行为压缩到一起,胡萝卜也与蛆虫压缩到一起,突出了新的渔夫与猎物的关系,目的在于带孩子回家,而非吃鱼。

根据福科尼耶和特纳的观点,整合是人类的思维的基础,一切思维活动都可以追踪到整合。如果用整合理论来分析文学,可研究的问题很多。这种研究还处于尝试的阶段,本文将从以下四个方面讨论《哈姆莱特》。

二、空间无限整合无尽

研究经典作品的人常常面临双重的困境:难以穷尽汗牛充栋的论著,难以提出新的观点。研究《哈姆莱特》尤其如此。然而时空是无限的,整合也是无限的,批评创新之路永远不会走到尽头。人类学家劳拉·博安南曾在非洲给一个部落讲《哈姆莱特》,试图检验一下莎士比亚的普世价值,但结果非常出乎意料。

劳拉尝试着跟原始部落讲述哈姆莱特的叔叔杀兄娶嫂并夺取王位的故事,但这里的长老听了之后却大加赞赏说:“在我们国家也这样,弟弟娶哥哥留下的寡妇,当哥哥的孩子们的父亲。如果娶你寡母的那个叔叔是你父亲的亲弟弟,那他就会像亲生父亲一样对你。”[5]57我们眼中的深仇大恨,在这里却是天大的好事。劳拉还试图指责哈姆莱特的母亲不顾两年服丧的风俗就匆匆嫁人,长老的妻子听了则说:“两年太长了……没有丈夫,谁来帮你锄地呢?”[5]57劳拉发现,故事每往前推进一步,当地居民都会提出很不一样的看法。长老还断定,雷欧提斯杀死了他的妹妹奥菲利娅。他说:“他用巫术杀了妹妹,让她溺死,这样他就可以悄悄地把她的尸体卖给巫师了。”[5]60长老还说:“人不该报复疯子。哈姆雷特发疯时杀了波洛涅斯。至于那个姑娘,她不仅疯了,还淹死了。只有巫师才会让人淹死。水本身不会伤害任何东西。它不过是我们饮用和用来洗澡的东西。”[5]60关于奥菲利娅的死,长老的解释与我们的解释大不相同。艾米把两者做了有意思的对比,她说:“英语把吸水—窒息—心脏停止跳动,与死因整合在一起:她淹死了。这里把施动加于水,但对于非洲长老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他们觉得这种施动意味着目的性。”[1]38-39她还说:“一门语言把死亡看作原因(水)引起的结果,另一门语言看到的是伤害的原因(女巫)。”[1]40-41两种不同的理解是不同的整合的结果。“被水淹死”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但也是整合的产物,而且不同的整合可以产生迥然不同的意思。

我们都觉得《哈姆莱特》已经被全世界的人研究透了,很难提出新的观点。但如果把这部剧作放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必然产生新的整合,碰撞出新的火花,产生新的观点。《哈姆莱特》如此,其他的伟大著作也如此。

三、有无相生意义无穷

“无”本身并不存在,也没有任何物质证据,谈论它如何可能呢?有了整合理论,“无”就变得容易理解了,它是有和无整合的结果。福科尼耶和特纳曾说道:

在整合中,这个新的元素“无”可当作普通的物进行操控,语言的指代事物的常规流程也可运行。以“消失的椅子”为例,它是整合中的物,从外面看来,便是“无”。但人们可以指着它,它也占据一定的物理空间。它从本来有一把椅子的非事实空间中获得了物理特性……所以我们认为像“没人”“没事”“没运”这些普通的名词短语无一例外地从某一空间中挑取某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轻松地在语法结构中为它们找到正常的位置:“没人看见他”,“我没钱”,“没脑子是你的问题”,“我从不指望有人能理解我”,“他完全是一副不容胡闹的态度”。[4]241

一旦构建了一个“无”的整合空间,它就能呈现出某物的特征。“无”把不在场选择性地从特定物质的位置进行投射,就像“消失的椅子”具备“椅子”的很多特征。

庞德曾说:“伟大的文学就是语言最大限度地承载意义。”[6]中国古人把这种现象称作“言有尽而意无穷”。这里面体现了有和无的关系。好的文学语言很精练,描绘的在场的东西很有限,但意义空间却无限。让我们读一读下面的《哈姆莱特》对话,就能体会到这点。

哈姆莱特 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腿上吗?

奥菲利娅 不,殿下。

哈姆莱特 我是说,我可以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腿上吗?

奥菲利娅 嗯,殿下。

哈姆莱特 您以为我在想下流之事吗?

奥菲利娅 我什么也没想,殿下。

哈姆莱特 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间,想起来美滋滋的。

奥菲利娅 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 没什么。

奥菲利娅 您真会开玩笑,殿下。[7]

哈姆莱特为了显得疯癫,故意和奥菲利娅说一些色迷迷的话。奥菲利娅作为一个高贵的少女,肯定为哈姆莱特的“睡在腿上”的要求而感到害臊,当然不会答应。哈姆莱特稍微调整了一下,改称把头枕在大腿上,奥菲利娅才勉强答应了。哈姆莱特知道奥菲利娅心中并不舒服,就追问对方是否认为这样很下流。奥菲利娅出于面子,巧妙地回答说:我什么也没想(I think nothing)。Nothing 本来无法成为想的对象,但它是与something 整合的结果,所以可以进行思考。哈姆莱特很机智,听到nothing 马上就联想到虚空的女性生殖器,所以接着说“睡在大腿中间”(lie between maids' legs)。这样nothing在特殊的情况下变成了something,所以奥菲利娅的嘴惊讶地迸出个“什么”。哈姆莱特接着又说了一个nothing(没什么)。这个“没什么”一方面表示收回前面的话,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但另一方面又有了更丰富的含义:在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女性角色都由年轻的男生扮演,扮演奥菲利娅的男演员两腿之间并非“没什么”,这就使男性生殖器官彰显了出来。这里的有无相生可真是奇妙无穷。关于《哈姆莱特》中的nothing,艾米写了专门的论文做了详细的讨论。[8]

莎士比亚曾说:“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9]41《哈姆莱特》的语言非常简练,却包含无穷的含义。而且《哈姆莱特》内容非常丰富,却被压缩到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增加了有和无之间的张力。莎士比亚曾经这样评价戏剧艺术:“百年弹指,天涯寸步。”[10]他在另一部戏剧作品中还说:“难道说,这么一个‘斗鸡场’容得下法兰西的万里江山?还是我们这个木头的圆框子里塞得进那么多将士?”[11]戏剧是高度浓缩的艺术,舞台是有无相生最活跃的场所。复仇一旦完成,受伤的哈姆莱特就说:“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的精神,我不能活着听见英国来的消息。可是我可以预言福丁布拉斯将被推戴为王,他已经得到我这临死之人的同意;你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事实告诉他。此外仅余沉默而已。(死。)”[9]143在死亡到来之际,哈姆莱特只给观众留下了沉默,但观众的思绪并未终止于此,还会不断地纠结,把思考引向无限。这真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四、新旧相依逐步创新

在1611 年,伽利略请大家通过他的望远镜观看木星的卫星和月球表面的山峰。虽然都清楚地看到了镜头中的景象,但大家都不相信,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他们通过望远镜还看到远处楼上的字,对这一点印象很深刻,并大加赞赏,确定无疑。斯皮勒曾指出,“在这个历史语境中,望远镜成为可疑知识的形象,因为这个工具使扭曲变成真理的手段”[12]194。伽利略把肉眼看得到的星星和只能用望远镜看到的星星用不同的形式画出来。斯皮勒对伽利略的工作非常肯定,他说:“伽利略的工作与众不同的是,对不可见之物有了新的定义。以前的绘图者展示了宇宙中部分用人类视觉看不见的天体,现在伽利略把他们画为没有望远镜看不见的天体。在这样做的时候,伽利略将常见之物当作视觉模板,在其上面,可以观察到新的星星。这种图式允许读者平实地在可辨别的框架中‘看到’新信息。”[12]202

正如人们对非常远的肉眼看不见的天体持怀疑态度一样,大家对微小的东西的态度也是如此。奥蒂斯注意到,细菌理论直到19 世纪中期才站住了脚,虽然显微镜技术在1670 年就开始使用了。在当时人们觉得显微镜下面看到的,与肉眼所见不同,需要“依赖感知边界的能力,因为在显微镜下看一个结构,意味着在看一张与周边不一样的薄膜”[13]。所以显微镜与望远镜看到的东西,其真实性常常要打个折扣。由此可见,新和旧并非截然分开的,而是整合在一起,人们在旧的基础上认识新,并对新逐步进行检验,直到新变为旧,两者相互依存。

人们在观赏文学作品时也有类似情况。斯皮勒认为,阅读和望远镜都是工具,“穿越距离,使人们能够看到远处本来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样做的同时,这些‘技艺’虽然可以通向新的知识,其媒介是扭曲的,具有潜在的危险”[12]194。文学作品中看到的现象与望远镜和显微镜中看到的现象有些相同点和不同点。一方面,两者都有新鲜的内容,否则人们就不会看。中国古代戏曲小说也称作传奇,古人觉得只有新奇的东西才能吸引人。英语中小说的单词“novel”从词源上看也是“新”的意思。另外一方面,人们对待文学中的新生事物,也会像对待显微镜和望远镜中的事物一样,更多只是表示欣赏,不一定会完全相信,更不会随便模仿作品中的事情。可见文学中的内容新旧相依,人们在旧事物的基础上创造新事物,也在旧事物的基础上理解新事物,但同时还得与作品中的新事物保持距离。当然,伟大的著作往往是预言,其中的新事物后来都慢慢地被人接受了。

《哈姆莱特》作为文艺复兴时代的一部伟大著作,也体现了新旧相依的关系。哈姆莱特曾这样高度评价人类:“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9]49西方人刚刚从神学时代走出来,看到把人与神相提并论的观点,自然觉得非常震撼,但在现实中,大部分人仍然是虔诚的教徒,不会轻易地挑战教会的权威。但哈姆莱特的话是那个时代的预言,预示着社会的发展方向。

五、超越对立身份整合

读者与人物之间,观众与人物之间,演员与人物之间,他们的身份是合一的还是分离的呢?历来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观点。下文将以《哈姆莱特》为例子,用整合理论做一些分析。

消落带的环境治理和生态修复是一项系统而又复杂的工作,如何在保障河岸安全性与泄洪需求的前提下,尽可能增强河岸的渗透性,构建稳定的生态系统,实现消落带的自我调节和修复,还需要研究者们长期的探索和实践。

哈姆莱特曾经感叹:“这个伶人不过在一本虚构的故事、一场激昂的幻梦之中,却能够使他的灵魂化在他的意象里,在它的影响之下,他的整个的脸色变成惨白,他的眼中洋溢着热泪,他的神情流露着仓皇,他的声音是这么呜咽凄凉,他的全部动作都表现得和他的意象一致,这不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吗?而且一点也不为了什么!为了赫卡柏!赫卡柏对他有什么相干,他对赫卡柏又有什么相干,他却要为她流泪?”[9]59演员把故事演得如此出神入化,主要依靠的是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智者见智,仁者见仁。重体验的易卜生认为演员应当与角色合一,他说:“戏剧效果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让观众感到他好像是实实在在地坐着、听着和看着发生在真实生活中的事情。”[14]但表现派却不这么认为。布莱希特主张,“演员一刻都不允许使自己完全变成剧中的人物。‘他不是在表演李尔, 他本身就是李尔’——这对于他是一种毁灭性的评语”[15]。在表现派看来,演员不能完全化身为人物,观众也不能把自己等同于剧中人。他们认为,离开了适当的距离,就会把戏剧和现实混为一谈,失去了戏剧艺术的特色。

体验派和表现派的争论,一直是表演艺术的重要话题,但这两者并非是完全对立的。在当代的认知科学家看来,完全合一和完全分离都不可能,演员的身份是整合的。美国的一个广播电台曾经拍了一部《哈姆莱特》的广播剧,各个角色都是监狱中的囚犯。其中扮演霍拉旭的演员为德里克·哈彻森(大哈彻)。他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谈论了一些演出的感想。其中主要的几段话如下:

我想他真是一个大笨蛋……但我认为霍拉旭是哈姆莱特的传声板。我是说,他大部分台词为“喏,我的主,是的,我的主”。我是说,如果我们是朋友,我们将会交流得更好。你知道,我想知道你昨晚和奥菲利娅做了什么。

我没有看到冲突……我现在会杀掉国王的……你知道,你父亲一旦要你复仇,你知道你就会这么做。同样,我不可能看到有人强奸我的女儿或者类似的事情却坐视。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哈姆莱特也只是一只老米诺鱼罢了。

如果他让谋杀就这样过去,他将会遇到生命中的三年最艰难的日子……我意思是,他将面对困境。他有那么强大,活下来走出监狱吗……哈彻不会的。[16]

这种整合在具体的情景中千变万化。福科尼耶和特纳指出,演员“运动模式和语言能力直接入戏,但他的自由意志或者结果的前置知识都不是直接的。在这种整合之中,他所说的是人物的话,对于相同的事件却每个晚上都感到吃惊”[4]267。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的演员能够带着激情不断地将同样的角色演下去的重要原因。

演员和角色之间体现的不是简单的相同或者相异的关系,主要是一种整合关系。这种关系非常复杂,在不同的情况下,整合的程度和方式千变万化。而且整合不仅仅是指演员和人物之间的整合,演员还可以和其他人物整合,甚至与非人物整合。罗奇曾指出,“戏剧表演就是同时经历相互排斥的可能性——真理与幻觉,在场与缺席,脸与面具”[17]。由于整合的作用,各种矛盾才能在戏剧中共存,并形成戏剧张力。整合之后,戏剧不但会有张力,而且还会有深度。库克曾说:“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哈姆莱特在剧场的镜子中看到了隐秘的内在和内在感觉中的自我,而且哈姆莱特之后许多观众也看到了。剧场在故事和真理的网络之中创造了关于深度的幻象。剧场建构了它所反映的内容。”[1]90

结 语

整合将不同空间的内容投射到一个空间中,通过压缩,使重大关系凸显出来,并创造出多层次的新意思。如果用整合理论来分析《哈姆莱特》,每个人都是角色、演员、观众的整合,每个要素都是真实和虚假的整合。在这部剧作中,有和无相生相克,通过有和无的整合,无具备有的一些属性,变得可以认知,有的特性则在整合中得到彰显,甚至可以向无限延伸。剧作中的时空和事件都只是非常有限的在场,这些在场可以帮我们联想无穷的不在场,而不在场的要素又是在场的补充,使在场变得完整和可以理解。这部莎剧的内容充满新意,但新的内容都建立在旧的内容之上,新旧相依。以整合理论分析戏剧作品,可以避免二元对立的弊端,使作品内容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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