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到“现代”的一员闯将——从琴师到二胡演奏家的邓建栋

朱琳

邓建栋是当代最为活跃的二胡演奏家之一，他与宋飞、于红梅同时被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于2017 年评为“杰出演奏家”。邓建栋身为空政文工团国家一级演奏员，具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是名副其实的二胡表演艺术家。有人评价他的演奏是“融传统与现代、学院与民间为一体的二胡演奏家。”他从扎根于传统的锡剧伴奏琴师，到力邀王建民量身打造《第一二胡狂想曲》，开启现代二胡演奏的表演艺术家。所以，他在二胡发展历史上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他一个人用短短的几年时间完成了二胡演奏艺术的百年跨越。

翻开邓建栋的曲目，你会发现只要是他演奏过的作品质量都极高！每一首一定是经过精心创作，或可称为经典或上乘之作。这与他对艺术有着极高的标准不无关系，也与他严谨的性格甚至苛刻的标准有关。艺术作品就像璞玉，要有上好的品质，需要不断地打磨。这种打磨就是不断修正自己的过程，永不满足，永不止步！邓建栋经过多年的不懈探索，从经典曲目到狂想系列曲目，演奏日臻成熟，独具特色。他的演奏以扎实的民间戏曲功底做保证，同时又具有无限的外展能力，所以演奏极具征服感。最重要的个人特点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即为“正”。这个“正”字来源于扎实稳健的演奏，自然妥帖的处理及不把自己的思想凌驾于作品之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适度把控！

一、浸在传统里的琴师

首先，我们来谈邓建栋扎根传统之深厚：邓建栋有戏曲学校5 年学习戏曲伴奏和锡剧团5 年主胡伴奏工作的经历，共10 年的戏曲学习与实践的长期积累，使其对戏曲行腔走韵掌握得驾轻就熟。中国戏曲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保存着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与艺术血脉，10 年来的浸润与熏陶，单从时间上来计算，已经应该对某一事物掌握的得心应手，加之邓建栋的天资聪颖与勤奋刻苦，可想而知对这门戏曲艺术的如臂指使。

这种经历的特质直接影响了邓建栋的音乐里最为突出的特点是“以情带声”。他不论演奏什么样风格的作品，都以最大的情感表达来阐述自己的个人特点。这与二胡脱胎于戏曲，他本人又极为熟悉戏曲的语言表达有着密切的联系。个人风格特别的形成离不开他的经历、他的阅历、他的价值取向。邓建栋敏锐地把握住戏曲对二胡的影响价值，把情感表达最大限度地放置于音乐中，用真挚的情感打动观众，才能最大限度地感染观众。

那么，情感表达体现在演奏的何处？我认为，就是气息及运弓的舒展。现代二胡演奏很多的借鉴了提琴演奏，但我认为二胡与提琴的运弓是不同的。二胡琴弓略长，一般在83-85cm 之间，而提琴琴弓72.5cm，二胡琴弓长于提琴十多厘米。在演奏中二胡的弓速运动变化多端。邓建栋恰恰把这方面的优势表现为最大化，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其次，二胡是软弓弓毛，利用右手中指与无名指对弓毛按压幅度的大小，又使琴弓从松到紧，赋予各各层次，纵向松紧层次的变化加之横向弓速快慢的变化，两种叠加，是无穷的排列组合。单一右手的长弓就有千变万化。邓建栋特别注意对于右手长弓的练习，他用节拍器做辅助，会练习到各种弓段，从长到短，逐一加速。另外。其早期的持弓运用松弓演奏，弓毛根根分明，全部是靠右手张弛有度的弹性调节，足见其对弓子的控制能力。

多变的运弓加之气息，就更加完美了！气息是我们演奏时候的呼吸，它带动琴弓，感觉似乎是手臂的延伸，使运弓随气息行走，合为一体。人琴合一，即指人对琴的操控似身体的一部分，就是气息使生命体和无生命体合二为一。所谓“声乐的气，二胡的弓”。气息急弓子急，气息缓则运弓缓。情感带动呼吸，呼吸引导运弓，以情带声即产生。加之邓建栋有与众多交响乐团合作的丰富经验，气息更是演奏者与乐队之间的沟通方式。每次音乐或起或收，我们与指挥同频呼吸，相互交流，共同营造出美妙情感的音乐。

其次，我们谈谈戏曲伴奏对即兴能力的锻炼。在历史的流变中戏曲选择了胡琴作为主要的伴奏乐器，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因为胡琴可以即兴对演唱者的声腔藏拙补漏，会根据演唱者的情况而加入主胡演奏者的即兴处理。这对二胡演奏的即兴发挥、现场应变、快速反应都是极大的锻炼。所以，邓建栋多次与其他演奏家即兴重奏，烘托陪衬，即兴发挥，能力可见一斑。他也经常会在音乐会的加演曲目上即兴加工一些当地的小曲，与观众产生共鸣，这不是每个演奏家都具备的能力。当学生跟他上课时，他也经常会变化他的演奏技法，笑称自己是民间艺人，但这恰恰反映了他总在对音乐进行不断地思考，总在变化中寻找新意。

听邓建栋的琴音，外行总感觉非常好听，然而内行细品，其演奏具有细致的构思。作品处理特别讲究，演奏设计特别新颖，即在情理中又在意料外，总给人智慧又多变之感。听他的演奏浩瀚时如云海翻滚，静谧时如星夜湖水，音乐灵动而形象，这些均来自于他所掌握的丰富的民间戏曲演奏技法有关。深厚的民间戏曲音乐功底为二胡的演奏如虎添翼，所以他的演奏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二、闯进现代中的演奏家

积累了深厚的民间戏曲功底，邓建栋又通过大学深造积累了科学的方法，加之西方音乐学习的延展，使他思路开阔，视野宽广。他开始探索戏曲民间音乐语言与西方现代音乐语言的良好嫁接，经过大学几年的探索储备，通过在毕业音乐会时约请王建民量身打造在二胡发展历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二胡狂想曲》，他实现了传统与现代良好融合的优选途径。这种尝试现在看来无疑是非常成功的！当然首先是王建民作品的独特视角，作品既前卫又赋予技术，并有浓浓的民族韵律。但首演者的完美演绎也是至关重要的，他直接把音乐呈现给观众，所以两人的合作是彼此成就！至此开启了狂想曲系列的长期合作模式。作品在诞生初期也曾饱受争议，因为高端的思路，前卫的语言，前无古人的陌生感，使很多人不会演奏，或者演奏完全是种误会。经过邓建栋不懈的推广，大众越来越认识到作品的价值，而今它已变成二胡历史中一个标志性的代表作品。邓建栋通过这首作品完成了从传统到现代的完美跨越！

邓建栋的演奏日臻成熟，音乐的成熟离不开他潜心的钻研。如果说传统是根基与沃土，是成长的充分必要条件，那么后天成长的高度仍然取决于长年累月的吸收与持续的努力。随着西方音乐的普及，作品的创新对演奏提出了崭新的要求。尤其是二胡声音效果的改变，它从戏曲脱胎而来，往往依靠意境或是情节的铺叙并通过速度规律的渐进来组织构成音乐，但现代音乐常以多声的音响、严谨的逻辑布局、超炫的技术快板得以烘托高潮。随着作品的推陈出新，二胡的技术技巧也一直在变化。邓建栋在演奏中借鉴西方大提琴揉弦、指力的演奏方法，他说二胡演奏在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中，可以说越来越“洋气”了。他曾谈到传统的戏曲伴奏演奏并不换把，手指也并不是竖直按弦，后来也是经过不断地摸索与学习，渐渐改变了演奏方法。现代的二胡已然是一件无所不能的乐器，并具有现代的美感和时代的气质。

技术训练是完成音乐的有效保障，技术的完美程度是音乐完美程度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良好的音色不仅来源于右手，左手弹性力度的配合，是获取良好音色的重要组成部分。邓建栋的左手松而有力。松是没有任何多余的额外力量，它最有利于力的传导，加之男性的力量和持之以恒手指弹力的训练，其音色扎实、清丽、饱满，它是在长期有意识的训练加之审美选择中形成的个人特色。另外，其擅长演奏戏曲与南派作品的特点，也使其右手手腕及其灵活，反应迅速，短弓更富弹跳与灵巧，快弓音符错落有致、鳞次栉比。

邓建栋作为当代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之一，也一直在探索具有时代气质的当代二胡声音。他对声音质感的追求非常苛刻，演奏方法的转变加之现代制琴技艺的提高，乐器本身比以前发声速度更快，声音更甜美。演奏家对美的追求推动了制琴技艺的提高，制琴技艺的提高又助推了演奏家技术的攀升，为演奏家的演绎提供了无限的可能。如果说刘天华一辈是为民族乐器的发展找到了出路，那么他们这一辈的演奏家真正把这件乐器与西方与时代融为一体。人们说现代的比赛很多，真正的大师却少了，学院培养的学生多了，但丰富的民间音乐却被列为遗产保存而束之高阁了。谭盾讲：“一切对于传统的追溯，都是为了未来的创造”。邓建栋从琴师到演奏家的成长之路正印证了这句话。

三、传统的再次重生

艺术史证明，否定之否定的艺术进程源于艺术创作，是基于个体的思考和吸纳的转化，在风格样式的形成中，会逐渐舍掉那些熟练但不唯我的部分，而着力于探索最激荡智识与心灵等方面的内在需求。这都促使艺术家在艺术“自我否定”的总体规则或“自律”的本质中反观自然并反叛自身，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获得自我肯定的意识和逻辑，再次获得新的触发点和生命力。邓建栋正是不断冲破自己固有的思维，一次次尝试，一次次挑战，继《第一二胡狂想曲》，他首演了很多耳熟能详的现代作品。

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沉稳大气又蕴含无限的传统韵味，是他的主要形象。他使传统在现代作品中得到了重生，带着崭新的面貌、时代的气息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首演的现代作品，现代的音响中是对传统的精准把握，古朴的传统韵律又在现代作品中得到了重生。

“味”从何而来？最高莫过于下意识。从传统到现代，从琴师到演奏家，一种跨越，两重境界。例如，邓建栋演奏的甘涛整理的《行街》和传统的江南丝竹作品相比，传统作品优美而缓慢，唯美的旋律富于江南山水的静谧与赏析，听觉上却使人感到倦怠。而邓建栋的演奏版本，随着节奏的递增，层次鲜明，技术控制惊人，使人不仅感受到江南文人墨客的雅致，田园山水的秀美，更看到一个把位，花式层出不穷的演奏技术，不惊让人拍案叫绝。这是对传统音乐的现代解读，为传统音乐注入当下的美感，使传统音乐得到了现代的重生。

国乐从阿炳、刘天华、孙文明开始，都是乐师演奏兼作曲于一身的传统。邓建栋也是，演奏的同时兼创作，他把自己对于戏曲的深厚积累融于作品当中，创作了《姑苏春晓》 《吴歌》 《锡腔吴韵》 《江南行》 《草原风韵》 《乡土之恋》 《乡愁》等作品广泛流传，使戏曲旋律在独奏作品中得到重生，这就是二胡的“韵”与“味”的奥秘之所在。他可以使传统作品焕发现代的光芒，也可以使现代作品透视传统的痕迹。传统与现代相互切换，无法割裂，随时代脚步自我更迭，展露新生。

为何称邓建栋为“闯将”，因为他勇往直前，冲破自己的固有思维。一个“闯”字蕴含了无限的勇气和自我超越的力量！只有具有深厚的根基才能头顶擎天华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