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方教授辨治脱发经验*

关玉龙 邓 帆 周安方

湖北中医药大学中医临床学院，武汉 430061

脱发是一种以毛发逐渐脱落为主要临床表现的皮肤疾病，常伴有发丝变细、发色变白、发质脆弱易断、毛发稀疏或伴有头皮毛发油腻垢浊等症状[1]。周安方教授系湖北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主任医师，湖北省中医师协会会长，第四批和第五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周安方传承工作室指导老师，从事中医临床、科研及教学工作50余年，临证坚持辨证求本，擅治疑难杂病[2]。笔者有幸侍诊数载，聆听教诲，受益匪浅。现谨以管窥所得，将周教授辨证论治脱发的经验简介如下，以飨同道。

1 病因病机

1.1 气血不足

血之余者，发也。发之固者，气也。气血同源，互根互生，血为气之母，气为血之帅。《灵枢·决气》言：“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血证论》言：“守气者即是血”。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气血充盛，则毛发得养，色泽荣润。若因先天不足，后天失养，气血生化乏源；或因情志不遂，劳欲久病而使气血暗耗，均可致气血不足，无以充养毛发，从而使毛发枯萎脱落。正如《诸病源候论·毛发病诸候》[3]所言：“若血盛则荣于须发，故须发美；若血气衰弱，经脉虚竭，不能荣润，故须发秃落。”

1.2 精血亏虚

周教授认为精血亏虚为脱发的重要原因之一。“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其华在发”。肾为先天之本，主藏精生髓，髓海充盈、精血旺盛则发得濡养而乌黑润泽，茂密坚固。肝藏血，发为血之余，肝血充盈，疏泄得当，则发得濡养。清代张璐《张氏医通》[4]言：“气不耗，归精于肾而为精，精不泄，归精于肝而化为清血”，可见肝血为肾精所化，肾精足则肝血充气畅，疏泄条达。“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说明五脏六腑气血充盛则溢之于肾，封而藏之。清代张志聪《侣山堂类辨》言：“肾为水脏，主藏精而化血”，精血二者同源一体，相互滋生，一损俱损，共同影响着人体毛发的生长和润泽。若因先天不足、后天失养、情志内伤、劳欲久病等因素往往导致精血亏虚而使毛发失养，发枯而落。

1.3 瘀浊内阻

周教授把瘀浊内阻作为脱发的又一重要原因。周教授认为其根本病机为脾虚，或先天禀赋不足生而羸弱，或后天饮食不节损伤脾胃，或情志内伤克犯脾土，或劳欲久病暗耗中气等使得脾虚运化无力，水饮内停，饮停日久则郁而化浊；中焦不足升降失常，湿浊内阻，气血运行不畅；最终使得湿、浊、瘀三邪阻滞，毛窍闭塞而不通，气血精微不能输布于毛发，使其失于濡养而脱落。《素问·五脏生成篇》曰：“多食甘，则骨痛而发落”。清代王清任《医林改错》[5]言：“头发脱落，各医书皆言伤血，不知皮里肉外血瘀，阻塞血络，新血不能养发，故发脱落。”此类患者多伴有肥胖、毛发油腻、面色晦暗等症状。

1.4 血热生风

发为血之余，血液的变化影响毛发的荣枯，若外感邪热、饮食不节、嗜食辛辣、七情内伤气郁化火或素体阳盛等原因，致使邪热内炽，日久失于调适则热入营血。叶天士《温热论》言：“入血就恐耗血动血”。营血热盛，不仅耗伤阴津，煎熬血液，而且生风动血，形成阴亏、血瘀、出血、动风之势，致使火热燔灼，发失濡养，安有不枯萎凋落之理？

2 治法方药

2.1 补气养血

针对气血不足证，治以补气养血。常用方剂有四物汤、四君子汤、八珍汤、十全大补汤、人参养荣汤、归脾汤、当归补血汤、炙甘草汤等。常用药物有党参、生晒参、太子参、黄芪、红芪、炒白术、红景天、山药、当归、熟地、炒白芍、制何首乌、阿胶、龙眼肉、侧柏叶、透骨草等。兼有失眠多梦者酌加酸枣仁、夜交藤、合欢皮、茯神等；兼有便溏、纳呆者酌加炒白术、沉香曲、炒二芽、鸡内金、石榴皮、炒诃子、肉豆蔻等；兼有头皮或全身瘙痒者酌加荆芥、防风、地肤子、乌梢蛇、定风丹等；兼有畏寒肢冷者酌加肉桂、干姜、制附片等。

2.2 填精补血

针对精血亏虚证，治以填精补血。常用方剂有七宝美髯丹、左归丸、二至丸、四物汤、五子衍宗丸、龟鹿二仙胶、桑麻丸、灵乌二仁膏等。常用药物有制何首乌、菟丝子、怀牛膝、补骨脂、枸杞、当归、熟地、山药、山茱萸、鹿角胶、龟甲胶、鳖甲胶、女贞子、旱莲草、人参、党参、黄芪、黄精、桑椹、阿胶、侧柏叶、透骨草等。兼有失眠、多梦者酌加灵芝、刺五加、酸枣仁、夜交藤、合欢皮等；兼有腰膝酸软者酌加杜仲、续断、桑寄生、徐长卿等；兼有情致不畅、易怒者酌加刺蒺藜、川芎、香附等；兼有便溏、腹胀、纳呆者酌加陈皮、砂仁、炒白术、木香、肉豆蔻、赤石脂、石榴皮、炒诃子等；兼有小便清长、夜尿频数者酌加益智仁、乌药、山药、小茴香等；兼有男子早泄者酌加金樱子、芡实、覆盆子、桑螵蛸、山茱萸、刺猬皮等；兼有阳痿、精子活力低下者酌加九香虫、雄蚕蛾、巴戟天、淫羊藿、红芪、红参；精少不育者酌加鱼鳔胶、五味子、盐沙苑子等；兼有耳鸣、耳聋者酌加磁石、生龙骨、生牡蛎等；兼有两眼昏花、目暗不明者酌加枸杞、菊花等。

2.3 化浊祛瘀

针对瘀浊内阻证，治以化浊祛瘀。常用方剂有参苓白术散、四君子汤、桃红四物汤、血府逐瘀汤、二陈汤、桂枝茯苓丸等。常用药物有党参、生晒参、炙黄芪、炒白术、苍术、薏苡仁、茯苓、土茯苓、陈皮、白鲜皮、地肤子、制首乌、鸡血藤、丹参、侧柏叶、透骨草等。兼有面色萎黄、气短乏力者酌加阿胶、当归、黄精、红芪、人参等；兼有头发油腻者嘱其用生侧柏叶煎水洗头；兼有舌质紫黯、瘀斑瘀点者酌加川芎、红景天等；兼有头皮瘙痒者酌加地肤子、白鲜皮、荆芥、防风、徐长卿等。

2.4 凉血息风

针对血热生风证，治以凉血息风。常用方剂有犀角地黄汤、清营汤、消风凉血汤、当归饮子、羚角钩藤汤等。常用药物有生地黄、水牛角、赤芍、牡丹皮、蝉蜕、钩藤、僵蚕、荆芥、防风、玄参、大血藤、丹参、紫草、刺蒺藜、桑叶、透骨草、侧柏叶等。兼有吐衄、发斑者酌加大青叶、棕榈炭、川牛膝；兼有口干口苦者酌加麦冬、黄精、玉竹、天花粉、黄连等；兼有神疲乏力、少气懒言者酌加太子参、西洋参、生黄芪等；兼有头发油腻、瘙痒者酌加地肤子、白鲜皮、苍术、土茯苓、薏苡仁、黄柏、苦参等。

3 日常调护

周教授将脱发患者的注意事项归纳为“三少两多一适度”：“三少”指减少油脂摄入，少食辛辣熏烤，避免搔抓头皮；“两多”指适度增加运动，多多调适心情；“一适度”指适度清洗头发。周教授主张患者用生侧柏叶煎水洗头，认为其具有凉血止血、化浊去脂、生发乌发之功。具体做法是取侧柏叶100 g左右，煎水200 mL左右；先用洗发液洗头，清水冲洗干净，擦干头发；再用煎好的侧柏叶水洗头，约10 min后，用清水冲洗后擦干即可。

4 验案举隅

患者男，32岁。2018年6月5日初诊。主诉“脱发5年余，加重1年”。自述大约5年前开始脱发，头顶及两鬓明显，近1年来加重。2年前在外院诊断为“脂溢性脱发”。医生嘱其涂擦米诺地尔酊(浙江万晟药业有限公司，国药准字H20010714)，初用有效，不久头发依然脱落，再用无效。后遵医生建议植发并口服非那雄胺片(北京韩美药品有限公司，国药准字H20061107)促进头发生长，半年后所植头发逐渐脱落，而且自我感觉性功能减退，勃起功能障碍，夫妻生活不满意。为求全面调理，遂至我院寻求中医治疗。

刻诊：患者头发脱落，头顶及两鬓明显，毛发稀疏，发丝很细，发际线上移，头发油腻光亮，头皮时有瘙痒。自述平素嗜食肥甘厚味，头脑昏沉、嗜睡，身体困重，神疲乏力，食欲不佳、无饥饿感。大便黏腻不爽，小便尚可。视其体格肥胖，舌质略黯，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舌苔白厚而腻，脉沉滑。诉其父亲脱发较早。

西医诊断：脂溢性脱发。中医诊断：蛀发癣。辨证：脾虚失运，浊瘀内阻。治法：健脾助运，化浊祛瘀。方剂：参苓白术散、香砂六君汤、桃红四物汤等方加减化裁。处方：生晒参300 g、党参300 g、炙黄芪300 g、太子参300 g、炒白术300 g、炒苍术300 g、炒薏苡仁300 g、茯苓300 g、土茯苓300 g、白鲜皮300 g、地肤子300 g、制首乌300 g、菟丝子300 g、当归300 g、鸡血藤300 g、丹参300 g、红景天300 g、阿胶250 g、侧柏叶400 g、透骨草400 g、陈皮300 g、炼蜜2000 g。上述药物炼膏，总共60天量，1汤匙/次，3次/天，同时嘱咐其日常调护注意事项以及用适量生侧柏叶煎水洗头。

2018年8月10日二诊，患者自述服膏方后头发油腻大减，脱发基本控制，脱落处长出细小毛发；头昏嗜睡消失，精神较好，食欲改善，二便正常；舌质淡红，苔白，脉沉缓。故在一诊方的基础上加女贞子300 g、旱莲草300 g、桑椹300 g，服药方法同前。

2018年11月15日三诊，患者欣然告知脱发痊愈，头发油腻消失，视其毛发乌黑浓密，发丝粗壮；精力充沛，性功能改善，余无不适；舌淡红，苔薄白，脉缓有力；要求再服膏方以求巩固。故在二诊方的基础上减去地肤子、白鲜皮、炒薏苡仁，加用巴戟天300 g、淫羊藿300 g、阳起石300 g、山茱萸300 g，服药方法同前。

按语：脾为后天之本，主运化，为胃行其津液，水谷精微依赖于脾输布周身而发挥濡养作用。脾虚则运化无力，水液内停，郁而化热，生痰成浊；痰浊内阻，气血运行不畅则成瘀血；痰、浊、瘀蕴塞毛窍，头发失养故见发丝细软甚至脱落，泛溢肌表则见毛发油腻，头皮光亮。头为诸阳之会，风为百病之长，性属阳邪，易袭阳位，上犯头部，风盛则痒；脾主升清，脾虚则升清无力，浊邪不降，上扰清宫故见头目昏沉；痰浊蒙蔽心神，阳气失于舒展故见嗜睡；脾主四肢、肌肉，为气血生化之源，脾虚则气血乏源，痰湿困阻四肢故见神疲乏力，肢体困重；脾虚不运，痰湿内停故见食欲不佳，无饥饿感；脾气亏虚，升清无力，水谷精微合痰湿下趋肠道故见大便黏腻溏泄。药用生晒参、党参、炒白术、炒苍术、茯苓、土茯苓等健脾益气，祛湿化浊；阿胶、当归、鸡血藤、丹参、红景天等补血活血，祛瘀生新；首乌、菟丝子补肾填精，滋血荣发，取“肾其华在发”“精血互化”之义；地肤子、白鲜皮清热除湿，祛风止痒；生侧柏叶、透骨草为周教授常用治疗脱发经验药对，具有化浊去脂、生发乌发、活血通络之功。二诊时守前方加女贞子、旱莲草、桑椹增强生精养血、生发乌发之力。三诊在前方去地肤子、白鲜皮、炒薏苡仁，因痰湿已祛，瘙痒已除，加巴戟天、淫羊藿、阳起石、山茱萸以补肾固精，兴阳起痿。全方理法齐备，病证结合，共奏健脾助运、化浊祛瘀之功，药中病机，获效显著。

5 结语

周安方教授认为临床上脱发最常见的证型为气血不足、精血亏虚、瘀浊内阻、血热生风，治疗本病的基本治法有补气养血、填精补血、化浊祛瘀、凉血息风等。临床上基本病机之间往往相互兼夹，存在气、血、精亏虚，痰、浊、瘀、火热、风邪等共同为病的现象，呈现出虚中夹实、实中夹虚、虚实夹杂之势，故治疗上当分清虚实、审证求因，明辨标本、把握缓急，实现多法联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