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浅谈地理环境对亚平宁半岛早期民主进程的影响

2021-11-30程曦

大学·社会科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声望血缘威尼斯

程曦

摘  要:政治文化大致可以分为东方式和西方式的政治文化。不同的政治文化,民主化进程也千差万别,即使是相同的政治文化圈,因为具体的经济、自然条件制约,各个地区之间的民主化进程也不一样,所实行的民主方式也各不相同,地理环境在地区民主化进程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本文尝试以历史对比的方式,浅谈地理环境对亚平宁半岛早期民主进程的影响,以期为分析我国民主进程提供历史借鉴。

关键词:地理环境;民主进程;政体

中图分类号:K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7164(2021)37-0053-04

一、地理环境对亚平宁半岛早期民主进程的影响

近现代西方政治文化中的民主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雅典的古典民主思想,但民主观念的复兴与成型制度的滥觞则源于文艺复兴时期。在中世纪晚期,以意大利地区为中心,出现了文艺复兴的思潮,此时的亚平宁半岛还没有统一,意大利仅仅是一个地理范围概念,四分五裂的城邦为各种民主思路提供了实验的平台,例如商业共和制下的威尼斯与热那亚、米兰历史上短命的安布罗共和国,在行会共和制和寡头共和制之间不断摇摆的佛罗伦萨等,都为后世西方民主进程进行了最早的尝试。对比这些城邦不难发现,它们都包括几个共同的特点:沿海或者离海岸线较近,小国寡民,贸易发达。

(一)沿海或者离海岸线较近对城邦的影响

沿海或者离海岸线较近,以至于这些城邦的居民能够获得和周边各个地区国家的文化交流贸易的机会,威尼斯因此构建了自己在整个地中海的贸易网络,而热那亚甚至把自己的商船带到了克里米亚半岛,佛罗伦萨、米兰、比萨等城市也因为关键的地理位置而在地中海贸易中充当着贸易枢纽的角色。在对外贸易与交流的过程中,文化上的差异与冲突则促进了这些城邦居民共同身份认同的建立,按照社会学家阿斯曼的观点,“这种基于文化分类而产生的异己性可以升级为对异族的恐惧、民族仇恨和毁灭战性战争。这种矛盾性也是文化记忆现象的一部分,热爱与憎恨,它们只是形成群体的那同一个基本功能的两个方面。”[1],在文化碰撞中难免出现的矛盾与敌视,这种碰撞强化了这些城邦居民共同的集体记忆和身份认同,而身份认同的建立加大了城邦内的凝聚力,强化了居民的城邦意识,也为这些城邦尝试共和制度与推行民主早期进程奠定了基础。

当时在西欧,仍是封建制度占据主导,法兰西和英格兰的居民更多是觉得自己属于哪个领主,而不是属于哪个国家,他们更多的是在履行自己对领主的义务,想让他们尝试较为民主的共和制度是不可想象的,即使他们的领主较为开明,给予他们部分议事的权力,也跳不出封建领主的控制,议事的话题和最终的决定权,也仅仅是围绕领主进行。在这一时期,这些居民缺乏相同的身份认同,统一国家的概念暂未在这些地区出现。在德意志地区,尽管出现了一些自由市和波罗的海边的贸易城市,其身份认同的形成都较法兰西和不列颠地区好些,但德意志地区内还是以封建领主控制下的邦国为主,无论是这些封建邦国还是自由市,都在名义上处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控制之下,这就意味着这些地区依然没有跳出封建制度的框架,这些自由市和贸易城市的民主化进程也就难以达到像意大利地区各个独立的城邦那样的水平。沿海或者离海岸线近,进一步促进了这些地区共同身份认同的建立,让他们倾向于以一个独立整体的身份来决定集体的命运,这也是早期民主在这些地方出现滥觞的重要原因。处于内陆的地区,因仍然在封建制度的控制下而难以形成集体的意识。

(二)小国寡民对城邦的影响

小国寡民对这些城邦的影响,首先也是体现在其对集体意识形成的影响上。费孝通先生提出过传统社会是差序等级社会的观点。“在差序格局中,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联系的增加,社会范围是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2]尽管费孝通先生的观点是基于中国乡土社会的特点得出的,但其中不乏一些社会学共同的基本原理。总的来说,人们更容易与身边越近的人建立关系,形成团体,并参与到这样的团体活动中,在这些团体的形成中,往往以血缘关系、地缘关系、业缘关系这样的层次递进形成,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家族的组成、同乡的组成、行会的组成。从这方面来说,小国寡民的现实是促进亚平宁半岛早期民主进程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

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都是典型的城市国家,人口往往在十万以下,这样的人口数量对一个中世纪晚期的西欧城市来说,其实并不算“寡民”,但是相较于法王控制的领土、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控制的领土来说,确实能算得上是小国寡民。高人口密度为这些亚平宁邦国带来的最显著影响,体现在紧密牢固的地緣关系联合。

以法兰西地区为例,一个居民的地缘关系首先可能是一个村民,然后是一位低阶领主封地的领民,接下来他可能是一位伯爵领的居民,然后是一位公爵领的居民,最后是法王名义控制领地下的居民。对这样的居民来说,他更多的可能只是关注于自己村庄里的事物,如果他有余力的话,还会关注一下自己直接领主的事物,但中世纪封建规则“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同样对底层的领民适用,他很可能不会去关心一位上级领主的事物,更不要说关心整个法兰西地区的事物了。从这方面来说,指望在这样制度下的居民能够有自主意识去参与、关心整个国家(如果此时的法兰西地区能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的事物,是不可能的,当时的制度也不提供这样的条件。而在威尼斯这样的城邦国家,居民是城市市民的同时亦是共和国的国民,市民关注城市事物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关注国家的事物,也就是说,法兰西地区的居民和自己村庄的事物距离及与国家事物的距离可能是二到四层封建关系,而威尼斯的居民则只有一层关系。因此,这些城邦的居民更容易,也更有条件参与到国家事物当中,这为这些城市国家开创早期民主奠定了基础[3]。

另外一方面,城市的高人口密度使得居民参与国家事物的成本降低,无论居民是前往议事厅,还是城市广场,都只是在一座城市内移动,所花费的时间成本也不会很高。而以同时期的法兰西为例,如果法王想要在法兰西岛召开一次全国性的居民大会,像加斯科涅地区或者普罗旺斯地区的居民就需要穿越整个法兰西地区。在当时,各地贵族前往法王领地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成本,更不要说普通的居民了。因此,在法兰西这样的地区,想要像威尼斯那样让国民参与国家事务,从物质条件上来说也是不现实的。

小国寡民的城市国家在对外贸易与交流时,往往会因为国家体量的差距而对周边的大国产生恐惧,这样的恐惧进一步促进了城市国家内居民的团结一致,通过整个城市居民团体的凝聚,来弥补对大国国力体量上的差距,这就为这样的城市国家居民提供了广泛参与国家事务的基础。威尼斯人的口号“先是威尼斯,后是基督徒”,而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据说威尼斯提供船只运送十字军部队的决定,是全体威尼斯居民一致通过的。从这几个例子都可以看出威尼斯在小国寡民的条件下居民对威尼斯居民身份强大的集體身份认同,这与威尼斯小国寡民的地理人口环境条件是分不开的[4]。

(三)贸易发达对城邦的影响

商业贸易的发达,与这些城市国家沿海,尤其是沿地中海的地理环境是分不开的。在新航线开辟一段时间之前,传统的地中海航线是西欧社会中重要的贸易航线,而这些城市国家沿海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的居民能够更多地参与到地中海航线的贸易活动中,所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城市居民个人财富的激增与整个国家财富的积累。阿斯曼在著作中论述了血缘与声望对集体记忆传递的作用,关于血缘因素,阿斯曼在书中引用了各类原始民族中对于祖先崇拜的案例;关于声望因素,她引用了卡尔达诺的观点来论述声望对集体记忆传递的重要性,“荣耀是永生最可靠的形式,长寿意味着在人的记忆中活下去。最长的生命就是通过他伟大的、光荣的和出色的事迹而进入永远的历史记载的生命”[5],这样的集体记忆的传递和影响,为掌握这些纽带的群体在集体中发挥作用带来了合法性。

1. 血缘因素的影响

血缘因素作为一种先天且不可更改(除了伪造血缘)的因素,在当时的西欧社会,大部分人难以通过这个因素影响社会集体,这一条纽带往往被血缘贵族们控制,尤其是在法兰西、不列颠和德意志地区。而另一种因素,声望,则是一种比血缘更高级的影响因素,这种高级体现在以下几点:声望的影响超出了血缘家族的限制;血缘是虚无缥缈的纽带,而声望则依托于一个人的物质条件或行为举动,是更容易被体现的因素;声望是一种后天可塑造的因素,不会像血缘那样不可更改;声望能在集体行为中发挥比血缘更大的作用。实际上,血缘贵族为了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也往往会追求声望上的成就,并通过血缘网络对家族成员带来有利的影响。而获得巨大声望的人,也有反过来为自己伪造血缘的情况。总的来说,血缘和声望共同在集体事物中发挥影响,不可分割,但声望能发挥更高一层的作用。

2. 地理环境的影响

回到地理环境对城市国家早期民主进程的影响上,作为地中海贸易的关键枢纽,这些城市国家的居民拥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地中海贸易网络中,并以此积累自己的物质财富。首先,获得了物质财富积累的居民,增加了自己的人身独立性,对比同时期法兰西和德意志的农民[6],这些农民往往因为缺乏自己的物质财富而生活潦倒,不得不作为领民而寄身于领主的保护与控制之下,这大大削弱了他们的人身独立性。这些忙于养家糊口苟活于世且缺乏人身独立性的人,实在是难以有余力再去关心集体的民主事物,他们在集体事物中缺乏话语权与影响力。而城市国家的居民则更少受这样封建人身依附关系的影响,地中海贸易为他们带来的物质财富使得他们获得了经济独立,让他们更可能有余力关心自身与群体的事物。另一方面,在满足了自身的生存需要之后,多余的财富为他们提供了参与西欧社会活动的更多可能性,小范围如商人投资建设城市设施建设;大范围如威尼斯为十字军部队提供船只,各大富商赞助全西欧的各种艺术家等,前者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后者则直接促成了文艺复兴的繁荣。这些利用多余财富进行的各种社会活动,或大或小,在不同范围内提高了投资者们的声望。

如果将讨论局限在城市国家的内部事务上,那些城市的投资者和行会的领导人们无疑因自己对城市所做出的贡献而在城市中享有声望。按照彼得·布劳关于社会权力产生的理论,拥有出色能力的个体为集体或者其他个体成员的目标实现做出贡献,那么他将获得他人的尊敬,这样的尊敬能够提高他的社会声望,尊敬他人的同时则会损害自己的社会声望。长久看来,尊敬是一种不充分的报酬,因为贡献者在时间和精力上付出了代价,因此受益者需要用其他方式作出回报,而受益者所能作出的回报往往是顺从,因此一种分化的权力结构便产生了。这些对城市群体做出贡献的人们,在获得声望的同时也获得了在商议城市事物时的影响力。在法兰西与德意志地区的封建制度中,群体事物的议事权往往被血缘贵族所把控,教士群体也作为神权的代理人参与其中,因此,往往表现为封建主与教士之间权力的争夺,普通民众则难以插足其中,但城市国家的议事权力则被更多元的群体所分配,各个行会、商人因自己财富与贡献的多寡,在议事中享有不同的话语权,并根据财富的变化而增减,普通民众也可以通过财富的积累而跻身于城市议事的关键阶层。城市国家多元化的群体使得议事中出现更多协商与讨论的情况,较封建制度而言,这样的议事显得更加民主,促进了这些城市国家早期民主进程的发展。

处于贸易航线的重要节点,能为居民们带来人身的独立与财富的积累,使得更多更多元化的群体参与到城市群体影响力的分配中,这是这些城市国家早期民主进程发展的重要原因,例如处于波罗的海贸易网并在其中担当重要枢纽的诺夫哥罗德,也是较为民主的卫彻共和制[7]。诚然,即使是这些富裕的商业城市,也难免有贫民与依附于富商家族的佣人群体,这些群体在城市的议事问题上也依然缺乏话语权,这些城市中也依然存在着政治贵族家族,商人群体中也存在着打压其他商人的富商世家,这些城市国家中,也出现过寡头统治的情况,比如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总的来说,这些城市的居民生活水平与人身独立性总体是高于封建领区的居民的,本文这一部分所讨论的民主进程更多的是比较上的相对概念。

总而言之,沿海或离海岸线近的地理位置,为城市国家居民集体身份认同的形成与财富积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小国寡民与靠近大国的地理条件,也极大地增加了这些居民的集体凝聚力。这些因素都是促使这些城市国家早期民主进程发展的重要原因。

二、地理环境对亚平宁半岛民主衰落的影响

“回首民主的兴衰成败,我们不能指望历史确保民主一直进步,或一直长存,这是显而易见的,民选政府从世界上消失的那段很长的时光,提醒了我们。”[8]

独特的地理位置条件,为亚平宁半岛上的这些城市国家早期民主进程的发展产生了关键的促进作用,但另一方面来說,这些城市国家民主的衰落,也离不开自身地理因素的影响。

这些城市国家通过地中海贸易积累了财富,并通过这些财富推动了自己的早期民主进程,而地中海贸易的衰落,也成了这些城市国家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奥斯曼土耳其切断了丝绸之路进入地中海的通道后,地中海贸易的吞吐量和贸易价值就开始衰落,葡萄牙和西班牙开创的美洲新航路则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西欧的贸易重心转向大西洋时,西班牙、葡萄牙、英格兰,与后来独立的尼德兰,这些沿大西洋的国家开始积累自己的财富,而威尼斯、热那亚这样的传统地中海贸易网上的枢纽城市则开始衰落。财富积累的减少所带来的影响便是城市多元化的削弱与居民人身独立性的危机。为了抢夺地中海所剩无几的财富,这些城市国家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威尼斯和热那亚之间激化的敌对行为,这样的海上对抗进一步削弱了整个地中海贸易网的价值,也损害了这些城市国家的财富[9-10]。

另一方面,随着西欧大陆专制主义的发展,各个大陆国家逐渐建立起倾向于君主专制的制度。此时,这些城市国家小国寡民的地理条件成了这些国家民主衰落的重要原因。君主专制制度的建立,让国家机器的运转更加高效,大陆国家自身的国力体量对周边的小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些城市国家的议事制度则暴露出了早期民主运转的低效性。另一方面,随着欧洲大陆各国争霸的兴起,这些城市小国首当其冲,成为大国博弈的牺牲品。法兰西、西班牙、奥地利数次入侵亚平宁半岛,几次摧毁了这些城市国家的旧有制度,并建立自己的统治。小国寡民的地理条件难以抵挡专制主义的入侵,促成了这些城市原有制度的崩溃。

三、结语

总而言之,地理环境对一个国家地区民主进程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因此在分析一个国家地区民主发展进程时,需要结合当地具体的条件。本文以地理环境对亚平宁半岛早期民主进程影响为例,尝试说明这一观点,着眼于地理环境这一小方面,以亚平宁半岛地区为例,限定早期民主进程这一小时期。在分析中国民主进程时,也应该结合自己独特的自身条件,切不可一味套用他国的制度,盲目追随他国走过的道路。

参考文献:

[1] 扬·阿斯曼. 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159.

[2] 费孝通. 乡土中国[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48.

[3] 朱映红. 试论中世纪威尼斯经济繁荣的政府因素[J]. 康定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03):46-49.

[4] 泮伟江. “偏执”的普通法心智与英格兰宪政的奥秘 —— 读波考克《古老的宪法与封建法》[J]. 政法论坛,2013,31(04):180-186.

[5] 阿莱达·阿斯曼. 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和变迁[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32.

[6] 彼得·M·布劳. 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88-224.

[7] 刘巧月. 波罗的海十字军征服与东欧地区的社会变迁(12—14世纪)[D].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6.

[8] 罗伯特·达尔. 论民主[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21.

[9] 姚晓珊. 威尼斯城市共和国与奥斯曼帝国商贸关系研究(1453—1718)[D]. 临汾:山西师范大学,2014:48.

[10] 陈志强,徐家玲. 试论拜占庭文化在中世纪欧洲和东地中海文化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J]. 历史教学,1986(08):28-35.

(荐稿人:董雪梅,山东大学法学院党委副书记,教授)

(责任编辑:邹宇铭)

猜你喜欢

声望血缘威尼斯
程序员在俄罗斯最具声望
悼李公正中先生
威尼斯商人
跟踪导练(一)5
论金庸小说《天龙八部》血缘的原罪隐喻
威尼斯:水上都市
威尼斯:水上都市
非血缘之爱
小人质的幸福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