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升汉语言文学专业师范生古诗文吟诵技能的必要性
2021-11-30李卫军
李卫军 孙 露
(1.商丘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2.商丘师范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自2017年秋季学期开始,全国初中与小学语文开始统一使用教育部统编义务教育教材。统编语文教材非常重视立德树人,弘扬优秀传统文化,让学生自小打好中国文化底色。在全套统编小学语文教材中,一共选编了126篇古诗文,约占总篇目的30%;初中三个年级共选编古诗文125篇,约占总篇目的53%。古诗文所占比例如此之重,如何教好古诗文就成为衡量语文教师教学水平的重要标准。传统的古诗文教学侧重思想内容与艺术手法分析,轻吟诵及吟诵技能的训练,很难使学生入情入境、感同身受,真正体悟传统文化的魅力。吟诵是古人创作和鉴赏古诗文的重要方法,中小学语文教师如果能掌握吟诵技能,并将之运用于古诗文教学,将有助于更好地提升课堂教学效果。
一、吟诵概念界定
“吟诵”由“吟”与“诵”两个单音节词构成,据许慎《说文解字》解释,“吟,呻也”,“诵,讽也”。是以呻释吟,以讽释诵。在古汉语文献中,表达类似意思的单音节词尚有咏、歌、哦、唱、读、念等。概而言之,这些词均可表示古人的诵读方式,且颇多互训,①但又各有侧重。就吟与诵而言,“吟”的音乐性较强,更接近于歌。《战国策·秦策》载:“臣不知其思与不思,诚思,则将吴吟。”东汉高诱即释“吟”为“歌吟”。其他如《楚辞·渔父》之“行吟泽畔”、《庄子·德充符》之“依树而吟”等,“吟”之含义皆偏重于歌。“诵”的音乐性较弱,指有节奏地读。据《周礼·春官·大司乐》记载:“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玄就说:“以声节之曰诵。”《墨子·公孟篇》则载:“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诵与歌分言,则二者之意显然有别。其他如《诗经·桑柔》之“诵言如醉”、《左传·襄公·襄公二十八年》之“使工为之诵《茅鸱》”,诵之含义皆近于以抑扬顿挫的语调朗读,即郑玄所谓“以声节之”。任二北在《唐声诗》中说:“诗与文之朗诵,在唐、宋均颇考究。善诵者可以发明诗文之精义,使人开悟,而得其余味;可以显示诗文中之结构、作用,使人得谋篇修辞之法。此种诵之音乐性比较最淡,固不如歌,且不如吟。”[1]其认为,就音乐性讲,歌强于吟,吟又强于诵,这是很有见地的。按照这种思路,参考《说文解字》的释义,可以从音乐性角度把上述词语分为三类:歌、唱、咏音乐性最强,吟、呻、哦次之,讽、诵、念、读又次之。而吟介于二者之间,除了可与同阶词组成呻吟、吟哦等双音节词外,还可与音乐性更强的歌、唱、咏组成双音节词,如歌吟、吟唱、吟咏等,也可与音乐性稍弱的诵、读等组合成双音节词,如吟诵、吟讽、吟读等。与前述单音节词一样,若严格区分,吟诵、吟咏、吟哦等词有音乐性强弱之别,各有其适用对象。但概而言之,又都可以指古人读书的方式,而且古人在具体运用时也没有这么清晰的概念,经常可以替换使用。既然如此,人们为什么选择“吟诵”作为古人读书方式的统称呢?
“吟诵”作为双音节词较早见于《晋书·儒林传》之“(徐)苗少家贫,昼执锄耒,夜则吟诵”[2],以及《隋书·薛道衡传》之“江东雅好篇什,陈主尤爱雕虫,道衡每有所作,南人无不吟诵焉”[3]。在这里,吟诵表示对古诗文的涵咏学习,道衡之作或偏于诗,徐苗所吟诵则不知是韵文还是散文。华锋认为,在表达对诗、词、曲、骈赋等韵文的阅读时,古人多用音乐性较强的吟咏等词;而在表达对诸子、史传、论说等非韵文体裁的阅读时,则用诵读等词较多。[4]16因此,为研究方便,作出如下界定:“吟咏的研究对象是韵文,是按照一定的节奏和韵律,去读古典诗词的方法。诵读的对象是散文,诵读就是按照一定的节奏、遵循一定的抑扬顿挫的规律去读古典散文。”而“吟诵兼有吟咏和诵读的功能,使用的范围极广,是阅读、学习所有古典诗词文赋的统称”。[4]16徐健顺也认为:“吟诵应是‘吟咏’和‘诵读’的合称。‘吟咏’这个概念,对象是诗词韵文,甚至可以做诗词韵文的代称。好像没有看到过‘吟咏’散文的说法。散文是诵读的。当然诗词韵文也可以诵读,但是使用‘吟咏’的方法的时候更多一些。吟咏诗词,诵读文赋,看来是一个普遍的情况。”[5]也就是说,吟诵之所以能被学界广泛接受,作为古人读书方式的统称,是因为它的涵盖面更广,可以把韵文和散文统摄进去。当然,吟诵作为统称,时间也并不长。实际上,直到近代,郭沫若、朱自清、朱光潜等都还曾分别以朗诵、朗读、吟读等词来指称古人读书方式。叶圣陶较早使用了吟诵一词,并对其特点作了初步分析。[6]374近年来,随着学界研究的不断深化,也为了方便进一步研究,学界才逐渐达成共识,把吟诵作为古诗文传统读法的统称。
吟诵作为汉语古诗文的特有读书方式,在本质上是前人按照汉语特点,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创作、欣赏古诗文的方法。古人只是在自发的意义上进行吟诵,对于吟诵的内涵与外延并没有清晰的界定。近代以来,随着对吟诵研究的深入,人们对于吟诵内涵与外延的认识愈发清晰,并逐渐形成共同看法。其一,学界普遍认为吟诵不同于歌唱。叶圣陶说:“尝思既谓之吟诵,即与有谱之歌唱殊科,尽容许个人自由。领会与欣赏彼此不尽同,则同诵一文一诗一词,其抑扬顿挫亦将互异。”[6]374认为歌唱有谱可依,所以所唱之调不免雷同;而吟诵无谱可据,可因个人领悟欣赏的不同而各有特色。赵元任也持同样观点:“中国的吟诵是大致根据字的声调来即兴创作一个曲调,而不是严格照着声调来产生一个丝毫不变的曲调。”[7]既然强调“即兴创作”,也就无谱可据。郭沫若认为吟诵“接近于唱,也可以说是无乐谱的自由唱”,[8]同样突出了吟诵“自由”的一面。叶嘉莹也说:“吟诵不是歌曲,没有固定的调子。”[9]可以说,吟诵相较于歌曲,没有固定的乐谱,具有更大的自由,已是学界的共识。当然,自由并不意味着各行其是,随心所欲,还需要遵循普遍的规则,如平长仄短、依字行腔等。其二,学界普遍认为吟诵不同于现代意义的朗诵或朗读。吟诵与朗诵虽然都是语言艺术,都要通过声调、节奏的变化来表达情感,但其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吟诵的适用对象是中国古诗文,而朗诵既可以用于古诗文,也可以用于白话文等现代作品。吟诵要依字行腔,更注重诗文内在的格律或节奏,而朗诵更多从意义的角度划分节奏,对古诗文自身的规律有所忽略。吟诵突出语言的声音意义,音乐性要明显强于朗诵。另外,吟诵多用方言语音,而朗诵则用普通话。
基于对吟诵与歌唱、朗诵等概念的认识,也为了研究的方便,不少学者对吟诵的概念进行了明确界定。秦德祥认为:“吟诵,是一种介于诵读与唱歌之间的汉文古典文学作品口头表现艺术方式。”[10]刘勇刚综合前人之说,认为:“吟诵是一种依据文字的声调行腔使调的读书法,是介于诵读与唱歌之间的汉文古典作品口头表现艺术形式。从音乐的原理说,‘吟’是用一个长音或是数个音连缀成的‘拖腔’长言咏叹,节奏较舒缓;‘诵’是用一二个短音急读,节奏较快,不拖腔。平声字多吟,仄声字多诵。‘吟’与‘诵’交错在一起,相间而行,宽紧相济,相反相成,是吟诵在音乐节奏方面总体上的情形。”[11]其界定更为具体、明了,大体符合我国吟诵的实际情形,可以为我们更深入的研究提供对话基础。
二、汉语言文学专业师范生提高吟诵技能的必要性
中国古诗文多运用声律表达意义,节奏、旋律、音高、声调均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不了解古诗文的这种特点,就无法正确理解古诗文的意义,体悟作者的情感。吟诵作为古诗文特有的诵读方式,毫无疑问,是学习古诗文的最有效途径,而汉语言文学专业师范生只有掌握了吟诵技能,才能在今后的古诗文教学中更好地提升课堂效果。
首先,吟诵是学习欣赏古诗文的最好方法。吟诵不仅是中国人传统的读书方式,还是古诗文的创作方式。古人创作之所以需要吟诵,是因为汉字本身是音、形、义的结合体,在创作时是用这个字还是另外一个字,除了考虑意义的贴合,还要追求声律的协调。因此,学习古诗文,如果只知道其意义,而不懂其声韵之美,只能算学会了一半。李白曾说“吟诗作赋北窗里”(《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吟诗也即作诗,好的诗歌创作需要反复吟诵才能达成。而卢延让强调“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苦吟》),诗歌中每一个字要达到声韵、意义上的妥贴,需要煞费苦心。而杜甫所谓“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十二首》其七),白居易所讲“终日歌吟如狂叟”(《白发》),实际上都是讲运用吟诵进行诗歌创作的情境。不仅诗歌,古文的创作也要重视字词的声音意义。韩愈曾言“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进学解》),又言“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书》),强调古文创作要注意声音之道。清代桐城派作家刘大櫆论古文写作,认为“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12]在他看来,文章之妙在于神气,也即文章的意境神韵,而神气又比较玄虚,只能通过音节、字句来体现,故音节居于重要地位,盖“音节高则神气必高”,所以要写好古文,必须重视音节的锤炼。而“因声以求气”也成为桐城派古文理论的基石,姚鼐、曾国藩、吴汝纶等都重视吟诵对于古文创作的作用。
既然古人要通过吟诵来创作诗文,那么学习欣赏诗文自然也需要通过吟诵才能体悟其妙处。朱熹谈及《诗经》的学习时曾说:“此等语言自有个血脉流通处,但涵咏久之,自然见得条畅浃洽,不必多引外来道理言语,却壅滞却诗人活底意思也。”[13]涵咏即吟诵,在他看来,要真正弄懂《诗经》,必须反复吟诵,如果只是引经据典,对诗歌内容语言等作外在分析,不仅费时费力,还会阻碍对诗人真实意图的理解。姚鼐也说:“大抵学古文者,必要放声疾读,又缓读,只久之自悟。若但能默看,即终身作外行也。”[14]94他还说:“诗古文各要从声音证入,不知声音,总为门外汉耳。”[14]120所谓疾读、缓读,也即吟诵,在他看来,不论诗歌还是古文,只有通过反复吟诵才能达到对诗文的正确理解,不懂吟诵,所得总为一知半解,终生只能做门外汉。张裕钊则说:“欲学古人之文,其始在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则意与辞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矣。”[15]所谓气,即文章的神韵,其同样认为吟诵是学好古文的关键。叶圣陶对于吟诵妙处也有精彩论述:“吟诵的时候,对于讨究所得的不仅理智地了解,而且亲切地体会,不知不觉之间,内容与理法化而为读者自己的东西了,这是最可贵的一种境界。”[16]
总之,吟诵不仅是古人的读书方式,还是古人的创作方式,要想真正读懂古诗文,感悟其意境之美,就必须把自己置于古人所处情境之中,才能感同身受,与古人共欢戚,而吟诵毫无疑问就是达到这种境界的最好方式之一。
其次,吟诵是弘扬传统文化、进行道德人格教育的最佳方式。中国古诗文是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古人进行道德人格教育的重要依凭。早在《尚书·尧典》中就有“诗言志”之说,《毛诗序》也认为:“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都把诗看作诗人情志的表达,这个“志”在儒家看来,应有浓厚的家国情怀,表达的是积极向上的情感,也正因为如此,儒家认为真正有志的作品,必然有利于个体道德人格的养成。《周礼》有言:“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先秦时候诗、乐、舞三位一体,乐语即诗语,兴则强调对于学习者情志的感发作用,讽、诵即吟诵,为教学方式之一。孔子认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也强调《诗》对于人情志的感染作用,他甚至认为“不学《诗》,无以言”(《季氏》),充分肯定了诗对于道德人格教育的意义。要让古诗文发挥道德人格教育功能,一定不能靠枯燥的说教,抽象的讲解,而要让学生对古人充满同情之了解,而吟诵就是最好的选择。严羽论诗,就特重音节,他曾说:“读《骚》之久,方识真味;须歌之抑扬,涕泪满襟,然后为识《离骚》。”[17]此处读与歌,实即吟诵,之所以“涕泪满襟”,实际上是被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却又为国九死不悔的精神所感动,而要真正体悟这种境界,并内化为读者个人的精神品质,只靠文字的疏通与讲解是无法做到的,只有通过反复的吟诵“方识真味”。叶嘉莹论诗,特重其兴发感动作用,即对读者的熏陶与影响,而这种作用的发挥离不开吟诵。她说:“我理解的吟诵的目的不是为了给别人听,而是为了使自己的心灵与作品中诗人的心灵能借着吟诵的声音达到一种更为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应。因此,中国古典诗歌之生命,原是伴随着吟诵之传统而成长起来的。古典诗歌中的兴发感动之特质,也是与吟诵之传统密切结合在一起的。”[18]
身处今天的我们,在语言上与古人已经有极大的隔阂,只有通过吟诵才能更好地学习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也只有通过吟诵才能达到与古人精神上的交流,并潜移默化影响学生的心灵,使他们受到道德的感化与情感的熏陶,从而养成高尚的人格。
再次,吟诵是进行课堂教学改革、提升教学效果的有效手段。目前,中小学在教育理念上虽然已经实现由教师中心向学生中心、由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的转变,但在实际教学中,却依然普遍存在着以讲授为主、以升学为导向的现象。古诗文教学,由于语言上的隔阂,老师不得不在疏通文句方面多下功夫,从而导致课堂枯燥无味,而学生也因之产生惧学、厌学的情绪,进而影响课堂效果。吟诵既是古人的创作方式,也是古人的读书方式,其本身近于歌唱,具有较强的音乐性,可以增加学生的学习兴趣。吟诵本身注重的是对诗文的涵咏,让学生在反复吟诵中自然有得,在遵循共同规律的前提下,每个人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而有不同的吟诵调,这可以极大提高学生的参与度,活跃课堂氛围,进而提升课堂教学效果。
吟诵遵循的是古汉语自身的规律,古人诗歌创作讲究节奏的把握,四声平仄的运用等,但古汉语中有入声字,今天已经派入四声。如果不懂得这些规律,就不容易理解古诗的韵律,也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某处要用某字,进而影响对诗词意境、情感的体悟与把握。诗歌因为要在有限的字数内表现丰富的情感、美好的意境,诗人往往对字句反复锤炼,贾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题诗后》),卢延让“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苦吟》)等,正是对声律、节奏、意境等反复推敲的结果。古文创作在韵律节奏上虽然不如诗歌严格,但也非常讲究。姚鼐论文分阳刚与阴柔,曾国藩又进而将其分为太阳气势、太阴识度、少阳趣味、少阴情韵四类,不同的风格在遣词造句上各有选择,在吟诵时其情调也各不相同。唐文治说:“大抵气势文急读、极急读,而其音高;识度文缓读、极缓读,而其音低;趣味情韵文平读,而其音平。然情韵文亦有愈唱愈高者,未可拘泥。”[19]大抵不同的文体要用不同的诵读方法,只有如此才能读出文章的血脉与神气,从而加深对文章的认识。
总之,吟诵是进行语文课堂教学改革、提升教学效果的有效手段,可惜的是,当前的中小学语文教师大多还不会用吟诵进行教学。早在民国时期,朱自清就曾遗憾地说:“现在教师范读文言和旧诗词,都不好意思打起调子,以为那是老古董的玩意儿。其实这是错的,文言文和旧诗词等,一部分的生命便在调里;不吟诵不能完全知道它们的味儿。”[20]当时的教师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急于与传统文化割裂,不愿意用吟诵教学。如今,复兴传统文化已经成为全民的共识,古诗文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在中小学语文教材中又占有重要比例。作为未来中小学语文老师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师范生,掌握吟诵知识,提升吟诵技能,就很有必要。为此,应在培养目标设置上,要求学生了解吟诵的基本知识,掌握吟诵的基本知识。同时,在课程安排上,增加《古诗文吟诵技巧》课程,并设置一定学分。在实习、见习等环节,要求学生运用吟诵技巧讲读1-2篇古诗文,实现从理论到实践的转化,提升课堂教学效果,从而帮助学生真正体悟传统文化的魅力。
注释:
①《说文解字》中此类释义甚多,如:呻,吟也;吟,呻也;哦,呻也;讽,诵也;诵,讽也;咏,歌也;歌,咏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