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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经济学”的非理性特质及其道德副产品

2021-11-30陈绪新张玉叶

关键词:经济学

陈绪新,张玉叶

(江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人类社会指数级增长的事实、不饱和状态的假象,往往使得各国政府对增长的假象背后所聚累的矛盾和问题选择“视而不见”,普通民众则选择“理性的无知”[1]。“理”是道理,是规律,是原则或者法则,是因果关系或者必然性联系;“理性”指的是人的意识活动和思维活动的一惯性、行为选择的内部一致性。这种选择的一惯性和一致性是对某个规律、原则或者法则、某种必然性联系或者因果关系的敬重和遵循,往往通过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模式、价值观念、信仰或者态度等表现出来。由此可见,“理性”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经济上的“精明”或者“算计”。

判断私人理性和公共理性的唯一标准,就是“理性行为”的目的和价值指向,基于私人理性的行为选择是以单一个体的个人效用为目的和价值指向,有点类似于休谟所称谓的“对自己有用”或者“令自己愉快”;出于公共理性的行为选择是以包括此单一个体在内的共同体的公共效用为目的和价值指向的,有点类似于休谟所称谓的“对他人有用”或者“令他人愉快”。

从这个意义上讲,妨碍人类应对复杂性问题和公共危机的那些顽固且僵化的模式、思维、态度或信仰,更多的属于“私人理性”的范畴,“趋利避害”的本能和“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的标准行为假设,就如同生物基因一样流淌在人类文明有机体的血液里,形成了难以“变异”的文化基因。当某种“文化基因”对人类的思想活动和行动选择具有某种宰制性力量的时候,它就升级为美国著名学者科斯塔所称谓的“超级文化基因”,成为人类应对和解决诸如全球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生态环境危机、恐怖主义、核威胁、饥荒等复杂性问题和全球公共危机的巨大障碍。“极端经济学”就是其中最顽固的那种。“极端经济学”是指为了获得更多的影响力和利润,人们对经济的考虑完全压倒了其他价值,使人们产生了非理性行为,扼杀了能为人们带来更大利益的举措,使得所做的事受制于经济利益的一种经济超级文化基因。当利益率最大化的复杂原则出现时,极端经济学就开始起作用了。当极端经济学这个超级文化基因超越理性的思考和事实时,就会出现金钱、商业主导现代人类行为的这种情况。极端经济学的结果是通过操纵资源、人力和市场,使生产效率、企业制度化以及增加效益的复杂方法都提高到了新水平。

1 经济的理性算计是“趋利避害”的社会性本能,也是日常生活的惯习

1.1 “趋利避害”或是出于动物性的本能

英国当代著名的社会进化论学者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书中写道:“自然选择支持那些能够成功地操纵其他个体行为的个体,不管这对于施行操纵的个体有没有好处。”[2]当然,这里的“自然选择单位”可以是单一个体,也可以是群体。自然选择的内部一致性,不仅支配着自然界的优胜劣汰,在人类社会也发挥着同等重要的影响和作用。站在生物进化论和自然选择理论立场上,我们会发现经济生活领域的操纵或宰制性现象和成功的案例并不罕见。当成功的财富积累者通过积累剩余产品而显著增加了个体生存的机会成为社会共识时,那么,当财富增加机会出现时,人们的生理上的第一反应便是抓住这一宝贵的财富增长机会,以有利于拓展自己的生存发展空间,改善生存环境,这已成为现实生活世界中的人的自然本能。“自然选择原理命令每个机体必须尽其所能操纵环境来为自己服务。当环境的主要特征是金钱时,我们自然会操纵经济来为自己服务。就这么简单。”[3]137

资源的稀少性或稀缺性相对于人类的欲望而言是个永恒的主题,对稀缺性的资源进行最优配置以促进它的效用或者说对使用者的利益的最大化,进而有益于资源的拥有者的良性进化、目标达成和价值实现,这是经济生活尤其是商业领域“效用”原则备受欢迎的原因,无论是在经济学家的字里行间,还是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一般来说,某种原则或模式如果在商业领域获得成功,很快就会被推广运用到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对名誉声望的追求,本是激励个人努力上进的精神动力,但在商业社会里,一些人动用不合道德规范的手段大肆宣扬个人名誉声望,使得大众对名誉产生或多或少的盲目崇拜或者持反向的怀疑态度,整个社会因此陷入信任危机中。诚信本应是现代经济社会的重要品质,现实却是以假乱真、诚信缺失现象屡见不鲜。关注共同体内部“公共的效用”的传统价值观念或意义逐渐让位于自私自利的“个体的效用”,对传统的集体失忆给人以道德滑坡的错觉感。一味地奉行商业原则的追名逐利,丧失道德层面的价值指引,是一种精于经济算计的习惯性思维衍化而来的后天的生物本能。社会人仍被动物的本能统治着,不见了“一般化他人”的立场,道德良知和公共理性被虚掷。

1.2 经济学不再是经济学家的专利

现如今,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被商业效用原则和占优策略充斥着。[4]7在一个商业型社会里,评判人的成功与失败有了更简洁明了的标准,即以经济上的成就得失论英雄,甚至是日常生活的交友、恋爱、择偶、婚姻以及环境治理、社会治理等。作为普通公民,尽管我们不常使用专业的经济学术语,但是我们的经济头脑越来越灵活,思维方式越来越经济化,与经济学家相比也毫不逊色。当面对一个重要的行为选择特别是要做出和切身利益有关的重要决定的时候,我们和经济学家、政治家、公司高管所思考的东西没有什么两样,成本与收益、风险系数、投资策略与利益最大化等问题几乎成为所有人日常生活的主要课题。好像人类天生就有一颗经济的头脑,经济也不再是经济学家的专利或私有物品。

近些年来,庄严神圣的婚姻也没能抵挡得住经济的诱惑,婚前协议越来越受到新人们的青睐。究其原因,人们对于婚姻的看法逐渐功利化,婚姻不再仅是浪漫爱情的升华,更像是两人之间的商业合作。婚前协议的签订起到了古代皇族与盟国实行的“政治联姻”的综合保障作用,这种现代式的婚前契约直接指向的是双方财产。或许有人说,签订“婚前协议”是因为现代社会人际关系的不确定性所导致的。但不管怎么说,“婚前协议”的订立从本质上讲,不是为了更好地维系婚姻,而是为了在婚姻关系一旦破裂之后双方如何“理性地”分割家庭的财产——每一方都力争自己的投资得到最大的回报。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个人财产和家庭财产的逐步增加,以及财产形式的多元化,加之婚姻关系的不确定性因素增多,人们为了充分保障自己的财产权益,有关婚前财产证明的“婚前协议”就有了存在的必要和可能。

社会的正常运行是以经济发展为前提条件,判断社会进步的标准之一便是生产力的发展水平。[5]但是,一个完整而健康的社会,是由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等交互作用的诸要素的综合体。外在的维系生命存续的物质条件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内在的精神方面的满足能够使人的灵魂更加充盈。人性的提升和人格的完善,仁爱、谦逊、乐观、慈善、诚信、信任、集体荣誉感、社会使命感等有意义的价值标准,能够使我们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体验,使“我”不再是孤立无援的“我”,而是休戚与共的“我们”,使“我”成为“完整的我”而不是“片面的我”。经济活动是满足人们物质文化生活需要的实践方式,它不是人们生活的最终目的;是为人的生产和生活、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全面进步服务的,而不应该成为对人发号施令的“桎梏”。

2 极端经济学的非理性特质

2.1 金钱成为衡量成败的唯一标准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俗语几乎道出了金钱对于人的全部意义和价值,也是极端经济学最形象和最真实的表达。在现代商业社会,每个人都和金钱有着一种奇特的、爱恨交加的关系。有些人一张嘴就是钱,惟恐自己会一文不名;有些人或因金钱而婚姻破裂、孩子骄纵;有些名人或因金钱而名誉扫地;有人嘴上不谈钱,要么根本不缺钱,要么不需要花什么钱。当然,也有人真的视金钱如粪土,虽然非常少见。正如康德所说,虽然良知作为一种主观性的道德情感,不属于义务范畴,也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但金钱却正以其强大的宰制性力量掩盖着人类的道德良知。[6]

曾几何时,维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诚实守信、仁爱慈善等道德品质,逐渐让位于强制性的硬性约束的法律、契约、合同以及一系列的金融产品。契约、合同及其背后的一整套的制度设计,根本的出发点或者缘起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个人对稀少性资源的占有的事实加以保证,也就是出于对“所有权”的保护,即所谓的“正义原则”[7]。无论是洛克、霍布斯还是康芒斯,从不避讳这种看法。殊不知,现代社会的制度性安排的缘起及其所维系的“正义原则”已经不再是柏拉图的“正义”规定。因为在柏拉图那里,“正义”等于“刚刚好”,类似于马克思关于“度”的规定性,与亚里士多德所称谓的“中道”、经典儒家所倡扬的“中庸”可谓是异语同功。

以前,衡量个人成败得失的标准不是金钱,因为人们懂得人生中还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物值得追求与守护。然而,一切事物都与金钱挂上了钩的今天,金钱成为衡量个人是非成败的唯一标准。更为糟糕的是,金钱不再只是对终日辛勤劳作的园丁的成果肯定,不再是对幸免于重大灾难的幸运儿的馈赠,不再是对聪明智慧的嘉奖。换句话说,当有钱人与穷人相比,并不能突显出他们比穷人更勤劳、更幸运及更聪明。勉强维持生计的人群中不乏踏实肯干者、聪明机智者,他们的勤劳、幸运和聪明是不能用金钱来评判的。“在一个商业主导的世界里,相信有钱人在某些方面更优越成了一个普遍认同的观点,而这个观点与种族主义、性别歧视和年龄歧视一样,对人类进步十分有害。”[3]146我们习惯于将一个人或一个社会的理想生活状态与富裕或金钱联系在一起,所以货币不再只是度量商品价值的价值符号,它俨然已经成为判断个人成败的标尺。成功对于人生具有重大意义,是个人的人生价值的体现,但是对于成功的定义和衡量完全被金钱所垄断,伦理道德层面的考量已不再那么重要,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社会的全面进步因为自私自利的“经济人假设”而滞缓甚至退步。

为了规避金钱标准观“非理性”特质的泛滥,将经济学重新拽回“道德理性”的范畴,重塑经济学与伦理学的关键性联系,阿马蒂亚·森提出了“伦理相关的社会成就观”(the ethics-related view of social achievement)。这种与伦理相关的社会成就观,虽然不能消除社会评价的非理性、随意性缺陷,但是它却可以使社会成就的评价更富伦理性,而且必须使用更广泛的伦理观点来判断究竟什么是“对个人有益的东西”[4]10。

2.2 极端经济学是一把“双刃剑”

科斯塔认为,人们对于超级文化基因中的非理性反对、指责个人、假关联与筒仓式思维保持着坚定的拒绝立场,因为这四个超级文化基因给人们带来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对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极具宰制性的极端经济学却有所不同。“它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登门拜访但停留太久的亲戚。”[3]149金钱让人爱恨交加,这种感情是矛盾和复杂的,既希望拥有又害怕拥有,既渴望很多又担心太多。

极端经济学的正向功能或者正面效应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对生产能力的提高和经济利润的追逐一直以来都是现代社会进步发展尤其是现代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主要推动力。

其二,社会生产力和劳动生产效率不断推向新高度,人类生活质量不断迈向新水平,譬如健康的改善、寿命的增加等,经济利润始终是一个强大的激励因素,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推动器。

极端经济学的反向功能或者负面效应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

其一,许多对全人类具有重大意义的复杂性问题的解决方案和全球公共危机的应对策略,往往会因为经济学层面的盈亏考虑而无法出现在决策者的办公桌上。

其二,唯经济论和唯金钱论,使得许多具有重要意义或价值的考量因素被摒弃,譬如技术伦理问题、环境保护问题、生物多样性问题、人道主义问题等。经济的快速发展、科技的日新月异与复杂性问题的日积月累、全球公共危机的频发之间的剪刀差现象,使得现代社会中的现代人常常有种莫名的灵魂丢失、心灵孤寂与道德滑坡感。物欲的狂欢过后经常有种人类社会是进步还是退步、伦理道德是爬坡还是滑坡的错觉。

其三,不产生经济效益或者产生的经济效益较小的任何补救措施通常得不到支持。对有利于促进人类和平、保持秩序和增进福利等“公共效用”的系统性解决方案,往往因为成本过高而很难被公认的经济模式所接纳。系统性解决方案关系到复杂性问题的彻底解决、公共危机的有效应对和社会的整体进步,如果被拒绝采纳,会使社会陷入停滞不前的困境。各行各业的创新都与经济效益相关,只有这项创新能够在可预期的未来创造比较可观的经济收益或利润时,才会得到资金上的支持,创新才能顺利开展,其创新成果才能得到广泛的认可和采用,并对社会产生一定的积极影响。相较于具有较大经济效益的创新,那些具有明显的长期“公共效用”、短期的经济效益不显著的创新,大都会遭遇中途夭折的命运。

一言以蔽之,当人们把经济学中的简单商业原则诸如“风险/回报”原则和“收益/亏损”原则视为决定人类价值、优先权、主动权和制度创设的试金石时,“极端经济学”这一超级文化基因便登台表演,人们对其欢呼雀跃甚至顶礼膜拜。然而,作为助推企业和社会创新发展的经济激励因素、利润导向策略也阻断了一些对人类社会十分重要的发现。理性和非理性是对立统一,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经济理性和效益原则本身无可厚非。但是用简单的、看似理性的经济效益或利润的标准来衡量一切是非成败,这种经济的“理性”实质上已经走向它的反面,变成一种粗暴的、愚笨的“非理性”。经济理性,即经济行为的内部选择一致性,也需要有个“度”,就是亚当·斯密所竭力倡扬的“行为的合宜性”。具体地讲,就是“自私的” “精明的” “追求自我利益最优化”的人们也要有“良心” “同情心”和“行为的合宜性”。

3 极端经济学的道德副产品

3.1 极端经济学的道德破坏力量

作为极具宰制力量的超级文化基因,极端经济学秉持简单粗暴的风险/回报和收益/亏损等商业原则,使人类社会长期沉溺于指数级增长的事实和不包含状态的假象,对金钱的追逐和占有欲极度疯狂,导致一部分人、一部分国家或地区甚至整个人类社会为了追求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而以其他人、其他民族国家、其他物种的利益最小化为前提,破坏了人际和谐和生态和谐,最终导致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危机(人态危机)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危机(生态危机)。不仅如此,为了实现自我利益最优化,在追求金钱和物欲满足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的人们,逐渐发现身边没有了同伴,人生变成了一个人的旅行;精神和灵魂没有了安放之所,狂欢过后一片孤寂,出现严重的身和心的关系危机(心态危机)。

当人类社会面临饥荒、瘟疫、核威胁、恐怖主义、气候变暖、海平面抬升等全球复杂性问题或公共危机的时候,当事实的真相、理性的知识被经济或宗教的极度狂热、意识形态或信仰固执己见排挤或压倒的时候,如果仍旧有人能够坚持寻找以事实为准绳、以科学为态度、以知识为基础进行理性而辩证的思考,就显得尤其地难能可贵。“在这样一个冲突的世界里,一个受害者和刽子手的世界里,思考会使人们不会站在刽子手那一边。”[3]155然而,在经济冲动力及其裹挟的权力冲动力的双重驱策下,在以“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为价值原则的“极端经济学”宰制下,形象各异的“刽子手”式的人物就会粉墨登场。他们并不需要持枪带剑,他们或蛮横地斩断迫切需要的技术链条,或摧毁人们友好合作与交流的国际平台,或施以权宜之计从而破坏长期计划和复杂性问题的解决方案,或用财产契约代替对婚姻幸福的庄严承诺,等等。这些不良的道德副产品都是“极端经济学”幕后作祟的结果。

3.2 透支未来的消费伦理

“信贷”这个金融词汇虽早已出现,但人们目前对它的理解并没有比它刚出现时深刻透彻多少,也许这个词本身晦涩难懂。从现代主流经济学理论和现代经济生活实践看,没有什么信仰的危险性能超过我们对于“信贷”的态度。信贷消费的本质是透支未来、不负责任和失信违约。“信贷提供了另一种强大的工具来操纵我们的环境:它使得我们能更快地获取更多的产品,又似乎没有什么负面后果。其结果是,天生的生物本能使我们利用信贷为自己服务。”[3]157通过信贷实现投资或消费业已成为个人、企业、非营利机构、政府、学校和其他任何组织的惯常性做法。

信贷的便利助长了人们的超前消费。信贷给人们提供提前消费的便利,刺激生产能力提高和经济增长加速的同时,也促使人们的消费欲望与其实际消费能力相比,呈失调性的扩张态势。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却能凭借信贷服务而坐享豪华汽车;没有固定资产也可以大量购买金融产品。在信贷门槛不断降低的社会,只要手中拥有信用卡便能肆意满足自身的消费欲望,根本不关心消费欲望是否合理。当信贷消费成为全体社会成员约定成俗的消费习惯和主张的时候,就会给心智不够成熟的年轻人造成一种误解,他们会天真地将信用卡视为自己的小金库,视为自己的财产,而不是应该偿还的什么债务。信贷消费文化还给年轻人带来一种认知上的“假关联”,那就是他们享受到了来自夸张的超前消费带来的精神愉悦,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似乎忘记了这种消费的信贷性质,只管享受信贷消费的权利,而将偿还贷款的义务抛之脑后。

2007年,美国发生破坏力极大的次贷危机,给全世界造成的阴影还未褪去,人们又开始沉溺于信贷消费的便利和欢愉之中。信贷就是信贷,它迟早是要偿还的。道理没有人不懂。当永远无法偿还房贷的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当越来越多的业主再也承受不了滚雪球式的沉重债务,次贷危机就像火山喷发一样,让金融专家甚至连世界最大金融机构负责人、白宫的主人也措手不及。[8]美国次贷危机的爆发像警钟一样把人们从梦幻中惊醒,但短暂惊醒的人们又将重新回到信贷消费的梦幻中去。诱发债务危机的主要因素之一就是人们受资本扩张和增长极限驱使的非理性消费观。人们极度相信经济学家所给出的投资回报承诺,沉溺于市场的虚假繁荣,不顾一切盲目地贷款消费,这是被金钱蒙蔽心智的极端经济行为,是“致力于人的真正幸福”的伦理道德被虚掷或者缺席的后果。失去正常的多因素综合思考和伦理道德的规约作用,经济会陷入混乱无序的困境。信贷消费的背后是透支未来的消费伦理观在作祟。短视行为、及时行乐替代终极关怀,是一种“在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的道德赌博。

3.3 公共政策的“伦理不涉”

人们很容易把赚钱盈利和最好的政府或文明混为一谈,从而导致“极端经济学”这一超级文化基因对于公共政策的影响越来越大。以某些西方国家对待大麻种植和交易的摇摆不定态度为例。大麻种植的合法性完全取决于政府的税收收入和财政状况。当政府财政入不敷出时,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政府官员大都选择支持大麻种植;当因大麻种植面积扩大导致其价格大跌时,政客们往往就会加入反对大麻种植合法性的阵营;当大麻种植不能给政府带来财政收入时,有关大麻种植合法性的议题就会被直接从政客们的会议桌上移走。今天,经济需求主导着公共政策走向和一个社会的伦理道德风尚。经济效益对于各种解决方案起着决定性作用,公共决策人员在制定解决方案时,都会将经济效益作为重要因素纳入考量范畴。当两个解决方案同时并存,一个属于经济成本节约型,一个属于公共效益型(经济投入较前者大,但经济效益不明显),前一个解决方案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追捧,而后一个解决方案则会被无视或抛弃。

理性的商业原则(私人的效用)扼杀了能够促进人类和平、秩序和福利等更大更长远的利益(公共的效用)的举措。对经济因素的考虑已经完全压倒了其他因素,以至于它能够决定如何以及是否可以解决诸如饥荒、核安全、气候变暖、病毒流行等复杂性问题或公共威胁。曾几何时,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地按照经济学家所建构的经济模型和所假设的行为模式而作理性的、内部一致性的选择,道德或良知也在不知不觉中因经济利益的冲动而被虚掷,即公共政策的“伦理不涉”[4]20。如果人们关注的或试图最大化的是个人的一己私利,而非社会的公共利益或幸福,这种经济学及其模型是个人主义的,连“功利主义”都不够格,因为功利主义者至少关照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4]30。

我们不否认经济对个人、国家、民族的进步和发展发挥着基础性作用,没有经济实力,谈论其他一切都是空话。我们都知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道理。但是,经济并不是个人、国家、民族的一切,它是必要条件,而非充要条件。在物质生产和生活资料达到满足人们需要的时候,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定义和向往便更侧重于精神和道德层面。个人与他人的幸福密切相关,只有他人获得幸福,自己才能获得幸福,脱离他人的一己幸福是非现实的。人生道路上疾步行走的我们,不是独步芳庭;公共政策关乎集体的共同利益,只有在遵守社会公共的伦理道德规范的前提下,共同利益才能充分得到保障。

一言以蔽之,极端经济学在某种意义上是西方现代性及其道德谋划的必然结果。西方现代性道德谋划及其后果就是过度世俗化、去人格化、去传统化。然而,人格也好,传统也罢,都是在从“我”到“我们”、从“私”到“公”、从“个体”到“共同体”的过程中型塑和获致的。优秀的传统、健全的人格都是“共同体”内部的“共同的善”的结果,无论是优秀的善(good,性好),还是有效性的善(right,正当权利)。

3.4 非营利组织的道德两难

极端经济学的触角已深入到各大社会组织,小到涉及两个人切身利益和终身幸福的婚姻,大到关涉所有人利益和命运的国民教育,甚至大到关乎人类社会进步发展的全球治理和国际合作,经济利益的考虑发挥着关键性的裁决作用。高等学校是钻研新学术、孕育新思想、创造新发明、产出新成果、培养新人才的神圣之地,商业社会里也不得不委身于盈利目标。扩大体育馆、会议厅、实验楼、教学楼等基础设施建设,对外出租场地以收取租金。当政府的财政拨款、收取的学生费用以及社会捐赠等远不能支撑学校日常运作的实际开支时,与企业的合作也就变得理所当然。校企合作是一个双赢的选择,企业为大学提供资金支持,大学为企业提供智力支撑,这样的交易行为堪称天作之合。然而,随着大学对资金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这个看似完美的结合也出现了一个副产品:能挣钱、有市场前景的应用型研究或专业倍受青睐;而市场前景一般的基础性研究或专业则备受冷落,甚至被撤销或停招。为研究而研究已经渐渐成为过去[9],其他的社会非营利组织也是如此。组织为了扩大规模、提高生存能力,不得不在盈利方面下功夫。如果在保证服务质量的前提下降低运作成本也行不通的话,那么募集资金就成为组织高管们的主要职责。“非营利组织必须变成市场营销专家才能在竞争中成功拉来捐款。竞争残酷激烈。”[3]162受商业原则的主导,非营利组织不得不背离它的非营利性质和公益性服务宗旨。

极端经济学更是让医疗机构陷入道德两难境地。商业社会里,绝大多数医疗机构都市场化,即便是公立性质的医疗机构也必须学会在市场环境里游泳。在病人生命与市场利润、社会道德责任与机构经济效益之间如何科学合理地权衡就成了问题。一方面,对于已经市场化的医疗机构,它必须以盈利为目的,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扩大销售。因为作为企业,赢利是合理正当的。如果某家医疗机构还是上市公司的话,它必须以为投资者带来丰厚的利润为目的。另一方面,医疗机构的性质和职责是治病救人,当患者的生命救治与医疗机构的市场盈利发生冲突时,医疗机构就会陷入令人不安的道德两难境地。挽救生命的关键性药品的定价是应该遵循商业原则还是道德原则?从商业原则出发,这类关键性药品的价格越贵越好,但又违背了“救死扶伤”的道义原则;从道义原则出发,药品的价格是越便宜越好,但又违背了对投资者的赢利承诺。作为医者,无论是出于“悬壶济世”的职业操守,还是出于“生命第一”的道德准则,都不会也不应该违背自己的善性良心。但是,为了在市场环境里生存下去,医疗机构具有盈利的正当性。具有市场行为的医疗机构兼顾赢利和道德双重责任,力争使利益关系人(消费者、所有者、社区、供应商和政府甚至人类社会)的正面影响的最大化和负面影响的最小化。[10]商业社会里,“义以生利、义利双生”是医疗机构长远的明智之举。

3.5 我们正在迷失道德的自我

商业社会里,环境的瞬息万变,使个体不得不承受因快速反应而导致的精神或心理压力。极端经济学给人们带来巨大的心理冲击力,迫使人们不断加快速度以解决各种复杂性问题。比起深思熟虑、充分准备,人们更愿意迅速决策、立马行动。当今,人类社会默认的游戏规则便是灵活、迅速应对甚至投机取巧。我们生活的世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的复杂,花很长的时间去制定一项长期战略计划,人们会认为这样做是浪费时间并且不值当。“快”与“慢”也被赋予了截然相反的意义,“快”表示行动主体观念前卫、聪明机智、能力强、善于把握机会;“慢”表示行动主体观念迂腐、因循守旧、能力弱、抓不住大好机会。只要从大大小小书店在最显眼的位置摆满的时间管理、情绪管理、成功之道、商业技巧、厚黑学、快速致富类书籍就可以窥见一斑。商业原则主宰人的观念,“我们要的是坚强、有商业头脑、理性的实干家,他们能够迅速对情况做出评价并付诸行动”[3]。“快”让我们陷入一切都匆匆忙忙的生活场景中,在“快”的心理压力驱使下,人们可以迅速地起草新法案,可以几分钟就决定项目投资,也可以几分钟就挑起战争。这种“快”显然是违背人们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愿望,违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指向。“快”的背后丢失的是人与人之间必不可少的伦理关怀,“快”促使人在道德方面走下坡路,道德认知的淡薄、道德情感的冷漠、道德意志的软弱,最终促使个人行为的堕落。商业原则被用来丈量一切事物,人类的生物本能或欲望被无限激发和放大,精明于理性算计,热衷于追名逐利,在极端经济学和商业原则的宰制下,一味盲目地前进的人们,灵魂已经越来越跟不上身体前行的节奏,大脑也越来越跟不上社会变化和知识更新的步伐,道德的自我正在悄然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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