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疑与献曝——有关《文学丛刊》的一点讨论

李秀芳

（上海巴金故居纪念馆，上海 200000）

《文学丛刊》是由巴金先生主编，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一套丛书，因其“编选谨严，内容充实，印刷精美，定价低廉”[1]而受到读者的欢迎，很多书在短时间内再版，甚至不少书在几年内竟达十几版次，在现代出版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丛书体裁包括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剧本等，作者方面则有意采取老少结合、以老带新的举措，其中既有鲁迅、茅盾等当时的文坛老将，也有萧乾、师陀、卞之琳等文坛新人，这种搭配不止推出了作品，而且为文坛推出新人，为现代文学史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很多通过这套丛书被读者记住或坚定自己文学道路的作家都对这套丛书心存感念，更对主编这套丛书的巴金充满敬意，有研究者曾评论，“在他（巴金）的编辑活动中，对新文学发展最有贡献的就是文生社的这套《文学丛刊》”[2]201。

由于这套丛书在现代出版史和文学史上的重要性，以及主编巴金的文学地位，已有多位研究者对这套丛书发表过论著，比较全面地讨论过这套丛书。现有关于《文学丛刊》的文章及专著主要包括以下几种：

陈思和、李辉的《记文化生活出版社》（以下简称《记文生社》）、史伯英的《文化生活出版社书目类编》（以下简称《书目类编》）、李济生的《巴金和文化生活出版社》、孙晶的《巴金与现代出版》。

现在对《文学丛刊》比较通常的说法是自1935年至1949 年，共出版十六集，每集十种，总计一百六十种。但笔者在整理《文学丛刊》，及比较以上所列各论著对《文学丛刊》的表述时发现，在具体书目方面存在差别，主要是关于第四集中周文《烟苗季》一书和第七集《马兰》一书，下面就这两本书的情况做些讨论。

关于《烟苗季》出版情况，《记文生社》是这样说的：“《文学丛刊》是文生社所出的最重要的一种丛书。第一集编于一九三五年，最后一集编于一九四九年，一共出了十集，每集十六本，其中第四集周文的《烟苗季》分二本出版，因此共出了一百六十一本单行本。”[2]209在《巴金与现代出版》一书中说：“《文学丛刊》前后跨度十四年（一九三五年十一月至一九四九年六月），共出版了十集一百六十本（笔者注：第四集收录了周文的长篇《烟苗季》，后来他又作《烟苗季后部》也收入第四集中。这样第四集则实有十七本，若以此计算，则整套《文学丛刊》应为一百六十一本。后来一九四一年六月，《烟苗季》前后部合二为一重新出版，若以此版本为依据，则是一百六十本）。”[3]《巴金与现代出版》中也说《烟苗季》完整版为1941 年6 月初版。《书目类编》第四集列有：《烟苗季》（周文著）1937 年1 月初版和《烟苗季后部》（周文著）1938年5 月初版共两种，这样第四集为十七种。根据以上所举对《烟苗季》一书的陈述，其基本情况为：前部1937 年1 月初版，后部1938 年5 月初版，前后两部合二为一出版了《烟苗季》的完整版（1941 年6 月初版）。根据对《烟苗季》前后两部分别计入和以完整版计入的不同，又有一百六十一本和一百六十本两种之说。

我们这里不讨论文学丛刊一百六十种还是一百六十一种，我这里要讨论的是《烟苗季》完整版的初版时间问题。因为在查找有关《烟苗季》的相关资料时，发现《烟苗季》完整版的初版时间与上面所说存在不符的地方。

在2009 年华夏出版社所出的《周文代表作：烟苗季》一书的正文末有一条说明：“本部前部（一至八章），1937 年1 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后部（九至十二章）1938 年5 月；前后部合订本，1938年10 月，均为同一出版社。”[4]《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小说》则显示：“烟苗季（后部）周文著。文学丛刊。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8 年5 月初版。《烟苗季》前部于1937 年1 月出版。1938 年5 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同时出版《烟苗季》（全部）。”[5]165

《烟苗季》完整版的初版时间除了前面的1941年6 月，由所查资料看，还有1938 年5 月、1938 年10 月两个说法。这三种说法哪一个是正确的呢？

根据上海图书馆网站和中国现代文学馆网站就《烟苗季》和《烟苗季后部》的搜索信息可以看到：《烟苗季》1937 年1 月版380 页，1938 年5月版526 页，1938 年10 月版526 页，1948 年10月版526 页；《烟苗季后部》1938 年5 月版144页，1938 年10 月版144 页。以上所列的《烟苗季》和《烟苗季后部》各版中，笔者只见到了1948 年10 月版526 页的《烟苗季》，版权页显示：1938 年10 月初版，1948 年10 月三版。根据以上信息推测，1938 年5 月《烟苗季后部》出版时，同时也出版了完整版，但是此版并未作为《烟苗季》完整版的初版本，而是以1938 年10 月的完整版作为初版，1941 年6 月应该是第二版，实际情况还有待看到实际的出版物再加以证实。

下面讨论第七集的书目问题。第七集的问题主要在于收入该集的《马兰》有没有出版，和曾收入第一集的《故事新编》1942 年又以第七集书目出版的问题。

史伯英在《书目类编》一文的注释中说是根据吴朗西先生生前摘录的书目资料，参考《中国近现代丛书目录》（上海图书馆编）、《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贾植芳、俞元桂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 年12 月版）等整理而成。根据《书目类编》中《文学丛刊》的书目与《中国近现代丛书目录》和《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小说卷》所列书目一一比对发现，第七集的书目存在争议。《书目类编》第七集的十六种书目中有师陀的《马兰》一书，版本信息是“马兰（长篇小说）师陀著，1942 年6 月渝初版”[6]。而在《中国近现代丛书目录》十六种书目中则没有马兰，而有鲁迅的《故事新编》，其基本信息是“《故事新编》鲁迅著，1942 年6 月重庆版，188 页”[7]283。《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小说卷》没有《故事新编》1942 年6 月渝版的信息，这是根据史伯英所参考资料对第七集书目进行比对所得结果。

对于1942 年6 月渝版《故事新编》，上海图书馆有这个版本的馆藏，其版权页上确实是文学丛刊第七集，但在下面该集书目列表中却没有《故事新编》，仍然是《马兰》。此版本的《故事新编》的版权信息是：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一月初版 二十九年十一月十四版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三月桂一版 三十一年六月渝一版。根据此版本信息看，虽然列入第七集，其仍然延续的是文学丛刊第一集中《故事新编》1936 年1 月版版本序列，但是将此版与1936 年1 月文学丛刊第一集初版比对发现，此版排列顺序是目录、序、正文，1936 年1 月版的《故事新编》是序、目录、正文，而且两个版本的版式也不一样，渝一版的每页9 行每行33 个字，1936 年1 月版则是每页12 行，每行33 个字。《民国时期总书目·文学理论·世界文学·中国文学（1911—1949）》（以下简称《民国总书目》）中《故事新编》的内容如下：鲁迅著①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 年1 月初版，1936 年2 月再版，1940 年11 月14 版，177 页，36 开，精、平装（文学丛刊第1 集2，巴金主编）；②上海鲁迅全集出版社1941年10 月初版，1947 年5 月大连1 版164 页，32开（鲁迅三十年集15 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③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1942 年3 月桂1 版，1942年6 月渝1 版，188 页，32 开（文学丛刊，巴金主编）[8]936。综上所述，桂渝版是重排后的新版。所以将其列入第七集只是战时的临时举措①文化生活出版社复员回到上海1947 年3 月依照1936 年1 月版版式出版《故事新编》，其版权页信息：巴金主编文学丛刊第一集，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初版，三十六年三月十五版。没有将1942 年的桂渝版计算在内，而是接续了1940年11 月14 版的版本信息。但此版将《故事新编》初版时间定为1935 年的11 月是错误的，文学丛刊第一集的初版时间应是1936 年1 月。。

既然《故事新编》在文学丛刊第七集中出过，那么列入此集中的《马兰》呢？根据上面所引史伯英的《书目类编》中的说法是：《马兰》曾于1942年6 月在渝出版过。此说是否确然，笔者在翻检《文学丛刊》第七集所收其他各书时，在1945 年12 月出版的方令孺《信》一书所附广告中获得了部分信息，同样的文字在第八集巴金《小人小事》中也有附录。现兹录于下：

《文学丛刊》巴金主编 本社出版文学丛刊，包含小说、戏剧、诗、散文等，编选谨严，内容充实。赖读者之爱护，编著者之勤劳，至三十年冬，先后出齐六集（每集十六种），第七集已出十四种，余二种编排已竣，即将出版。旋因太平洋战争爆发，发行中止。翌年四月，又遭敌寇全部查抄。以后仅能将少数书再版改装发行，或改由内地出版，现在大地重光，战事已胜利结束，敝社决将被抄各书，陆续重版，续行编辑第八集，并将第七集未出之书，提前付印。新书预告如左：第七集：《马兰》：芦焚著 长篇小说《信》：方令孺著 短篇小说；第八集：《小人小事》巴金著 短篇小说《古屋》王西彦著 长篇小说《春草》靳以著 中篇小说。

从以上所录可知，《马兰》《信》两书在1941 年底已编辑排竣，正在出版之际，因太平洋战争爆发遂被迫中止，后遭到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巡捕房联合进行的搜查，文生社在上海的全部库存被查没，而《马兰》《信》两书亦在其中。这次的查抄对文生社而言不但经济方面损失巨大，而且当时主持上海文生社的散文家陆蠡正是在查抄后去巡捕房交涉过程中被扣押而失踪的。自此上海文生社的业务基本停止，这次的查抄时间是1942 年4月，是不是查抄后曾计划在渝重新出版，则未可知，由“并将第七集未出之书”一句可知，《马兰》抗战期间没有出版。所以史伯英所说的1942 年6 月渝版《马兰》，不知其依据为何。

尽管已知《马兰》未曾出版，但还是不敢遽下结论，于是又查找了一下相关工具书中对《马兰》的出版信息的记录：

《民国总书目》：马兰芦焚（原题：师陀）著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 年1 月初版314 页32 开（现代长篇小说丛书12 巴金主编）书前有小引。后附《致“芦焚”先生们》，是就另一作者使用同一笔名所做的声明[8]820。《中国近代现代丛书目录》中的信息：现代长篇小说丛书 巴金主编1942 年—1951 年2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 马兰 师陀著1948年1 月1 版1950 年12 月再版314 页[7]612。《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小说卷》中的信息：马兰 师陀著。现代长篇小说丛书。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8 年1 月初版。目次：小引（1942 年10 月12 日）[马兰]附录：致“芦焚”先生们（芦焚，1946 年7 月24 日）[5]282。

综上所列内容可见，没有任何关于《马兰》以文学丛刊第七集出版的信息，超星网站的民国图书中搜到的标记信息是1946 年版的《马兰》，因为没有封面和版权页，且纸面比较模糊。从排版看，没有1948 年1 月版小引，其余章节和附录都一如1948 年1 月版，而且其所属丛书也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现代长篇小说丛书，因为没有见到此版实体书，考虑到网上信息未必正确，所以对此版无从判断，列在这里以备待查。

笔者在上海图书馆、现代文学馆、国家图书馆等网站上也都没有搜到史伯英《书目类编》中所说的文学丛刊第七集1942 年6 月渝版的《马兰》。以上就是相关工具书和网站上查到的《马兰》一书的基本情况。

河南大学出版社于2004 年9 月出版了八卷本的《师陀全集》，随后2013 年又出版了《师陀全集续编》二卷本，《全集》第三卷所收《马兰》依据的也是1948 年长篇小说丛书版。《全集》及《续编》中师陀本人及研究者在相关文章中提到《马兰》都说是1948 年初版。下面列举几个。

《师陀谈他的生平和创作》中是这样说的：“《马兰》，是我在北平时就有意要写的一个长篇……在柯灵编的《文汇报》副刊上发表。到了一九三九年，《文汇报》被封闭了，因此这个长篇没有写完……一九四〇年我又重写了它。当时没出版，直到抗战胜利后才交给文化生活出版社的。”[9]1980 年12 月3 日师陀写给刘增杰的信中关于自己著作编年写道：“《马兰》，上海沦陷期写成，不曾发表，1948 年1 月‘文化生活’出版。”①师陀1980 年12 月3 日致刘增杰信：《师陀全集》第8 册，第10 页。师陀研究者林真说：“《马兰》这部小说，是一九四八年一月，由巴金先生主持的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一九五〇年十二月，又再版一次。以后便没有再版了。”②转引自林真《由〈马兰〉说到师陀——漏水屋谈书》，刘增杰编，《师陀全集续编·研究篇》河南大学出版社2013 年5 月版，第542 页。另外，1982 年花城出版社曾以《文学丛刊》选刊出版过《马兰》，所依据的版本也是1948 年1 月现代长篇小说丛书版，只是增加了师陀1981 年11 月写的《谈〈马兰〉的写成经过》一文。

作为对此种情况的一点补充说明，根据现存师陀1948 年12 月写给巴金的信，有关于对已出版的《马兰》的陈述，可做一点信息的解读。信中说：“《大马戏团》和《马兰》前天草草看了一遍，错的地方不少（有我写错或遗漏的，也有排错的），不知你允许再版时加证[正]误表否？如不便加，我想将几处必须挖改的地方挖改，非重排不可的地方重排，其余的（如漏字、标点、同音错字等）只能等将来再说了。”[10]《大马戏团》是师陀的一部四幕剧，收入《文学丛刊》第八集并于1948 年6月初版。1947 年下半年，师陀因交不起房租，不得已搬到嘉兴乡下居住，写作此信时仍在嘉兴乡下。如果《马兰》在1945 年年底或1946 年年初出版，也不太可能迟至1948 年年底才与出版不久的《大马戏团》一起校勘正误，所以信中所说《马兰》应是指1948 年1 月收入现代长篇小说丛书的《马兰》。1949 年2 月巴金在回信中说：“《马兰》早售完。再版时当改正你列出的错误。”①巴金致师陀信，转引自刘增杰《心灵之约——友人书简中的师陀》，《师陀全集》第八卷，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 年9 月版，第577 页。

就目前看到的信息，《文学丛刊》所收的十集书目中有出入的基本就是上述各项，第四集中《烟苗季》和《烟苗季后部》，尤其是完整版的《烟苗季》其版本信息还比较混乱，有必要做出清晰的梳理；第七集中《马兰》一书究竟有没有出版，也需给出一个肯定的结论，就笔者目前所见资料，并未见收入文学丛刊第七集的《马兰》。“礼失而求诸野”，希望更多的民间藏书家们能够提供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来廓清《文学丛刊》的书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