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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国”意识的文学地理学研究

2021-11-30红,张

关键词:抗战少数民族意象

王 红,张 玲

(广西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文学地理学视角下,地理与文学之间存在着源与流的关系,地理因素对文学有着基础性与决定性的影响,同时其在文学文本空间与文学批评建构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少数民族文学同样不能例外。梁庭望认为“少数民族诗歌是少数民族文学重要的组成部分”[1]1。目前,学界对少数民族抗战诗歌的研究偏重于直观的文本内容分类、概述以及较深入的诗歌意象感知与审美接受,整体倾向于对少数民族抗战诗歌进行“功用性”阐释,但从文学地理学视角审视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理因素的建构性作用的研究成果还未出现。以文学地理学角度切入中国现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将使以时间为惟一维度的单一文学场景,复原现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时空交融的立体化文学生态景观,从而最大限度地贴近文学史的本真面目,切中肯綮地把握文学发展的根本规律[2]。文学地理学的视角可以烛照地理因素对少数民族文学的建构作用,它使一种多维而又立体的少数民族文化形态得以呈现。以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为例,对文本中“地理基因”“地理空间”“地理抒情”等地理因子的发掘与透视,便于勾连少数民族诗人生长于斯的地理环境与其族人世代累积的、与地理物象相关的体悟、记忆与文化,深刻洞见诗人于地理意象中渗入的主观情思与主体性而新建构起来的文学审美空间,深度参悟诗歌“地理抒情”中蕴含的守卫土地、“地—国”一体的思想,从而理清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错综繁复的“地—国”意识之发展脉络。

文学地理学批评“对其它批评具有基础性作用”[3],地理因素在文学批评中的作用应该是基础性与关键性的,文学研究问题的基础应当在人—地互构的基础之上,勾连文学地理性空间,再推及到此空间产生的全部文学活动中去。其中,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理基因显示了诗人们“源”地而发的传承性民族集体意识,地理空间则进一步强调了诗歌中渗入了诗人个人主体性的新构审美,而地理抒情则在人地二者的互动、摩荡、渗透关系中表征了少数民族诗人及民众“触”地而反的反抗与守卫意识。由此可见,从本体研究角度,文学地理学应该成为有可能启示着少数民族抗战文学甚至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参示原则,它的运用极好地阐发了地理因素在“人—地—国家”三维一体空间中的基础性作用。为释之至清至详,方佐以金剑啸、纳·塞音朝克图、黎·穆塔里甫、尼米希依提、沙蕾、赵式铭、郭基南、李寒谷、黄青、马曜、古笛、杨和钧、莎红、潘万霖、克兴顿、何叶尔·柏林、曾平澜数十位少数民族诗人的抗战诗作为证。

一、地理基因:“源”地而发的传承性民族集体意识

邹建军认为“地理基因”指的是“地理环境在作家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痕,并且一定会呈现在自己所有的作品里”[4]。由此可知,地理基因强调地理环境、作家及作品之间难以割裂的关系。“文学发生的地理基因”这个关键的术语指引我们从源头去思索和探知文学的“根”。众所周知,“基因”原本是作为生命科学的术语而深入人心的,它自引入到文学地理学的语境后产生了新的内涵,主要表现为两个特性,即“遗传复制”与“突变”。在文学批判领域,地理基因同样具备上述两个特征,而其作用的对象则是文学冲动与作家创作。地理基因所“遗传复制”的对象是作家主体的生命体验、感悟与记忆,而作家创作的成果则不可避免地受到地理基因的影响。换句话说,作家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地理因素会固执地影响着他们创作的整个过程,并在一定程度上被“复制”到创新的作品当中,成为区别于其他地域作家的一个艺术特色。非但如此,地理基因的影响并不是仅限于自然地理空间的物象层面,更深层次的影响还体现在相同地理空间中累积的、与地理空间有关的集体情感与文化。

对于少数民族诗歌,梁庭望曾指出:“少数民族诗歌无论是表层结构抑或深层结构,都有鲜明的民族和地方特色。”[1]9可见,民族和地方是少数民族诗歌的重要审美生产空间。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理基因于少数民族诗人就是难以忽略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诗歌作为人所创作的艺术,它的诞生、语言及意义必然与人所生活的地方、人所具有的地方性经验(知识)相关,少数民族诗歌亦是如此。”[5]所以说,地方与地方性经验对少数民族诗人创作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而这些都囊括于地理基因的范畴之中。少数民族抗战诗歌的地理基因内涵包括自然地理的物象和少数民族人民在其生产生活区域世代积累的、与地理物象相关的体悟、记忆与文化。此中两种存在紧密相连、不可分裂,共同作用于作家创作过程之中。首先,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自然地理空间的物象层面强调着诗人对自身所归属的民族地域生活的现实书写与艺术再现。如壮族诗人黄青在《来到祖国南方》中写道:“而我常去起凤江边游水,披散的头发比女孩子更美。我爱八哥鸟,攀崖掏窝拿回来养大,我骑在牛背上,八哥鸟站在我肩上。”[6]122诗人对自身民族生活的书写成为了诗歌独具特色的意义符号。其中,诗歌中的民族地域是具有独特性的,令壮族诗人黄青印象深刻的“游水”活动发生在特定地域,而“攀崖掏窝”寻找“八哥鸟”的活动说明了诗人生存的环境崖壁林立,展现了诗人民族地理符号的独特性。再如锡伯族诗人郭基南在冰雪消融、河水荡漾的春天原野上油然而生的奏乐之乐:“我要尽情地弹奏,用柳条精制的长箫,用芦苇巧做的短笛,去那春天的原野弹奏!看啊!冰雪消融山林翠,河水荡漾碧波生。”[7]20此外,还有维吾尔族诗人黎·穆塔里甫对民族地理环境中“山巅”“悬崖”“图麻克”等物象的表现:“你是否看见,横在我们面前的,那座高大而险峻的山巅,在那里有陡峭的悬崖——那就是我们将要通过的路程。把图麻克扣在额前,扛起行囊,唱起歌儿。”[8]15可见,特定民族地域的独特地理物象与活动构成了诗人生活中不可磨灭的特殊符号,并融进诗人的记忆中,成为文化艺术内容的一部分,而当它作为一种文学符号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时便具有了承载民族共同记忆的文化功能。

少数民族诗人描摹或再现民族地域的独特地理环境属于忠实地“复制”地理基因的表现,这对作品独特风格的形成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此外,来自于地理基因更为深层的影响则为少数民族人民于其生产生活区域世代积累的、与地理物象相关的体悟、记忆与文化。邹建军认为,文学发生的地理基因来源主要有以下3个原因:一是直接来源于作家从小生活的自然与人文环境,同时从这个角度我们便可以很好理解上述少数民族作家在其文学作品中对自己所在地域之地理环境的忠实回忆与复现的行为;二是前几代人所遗传下来的生命基因中的地理要素;三是特定地域的文化传统中所形成的统一地理基因,它已经成为了文化传统的一部分[9]。此中,特定地域的文化传统中所形成统一地理基因,则应该来源于各民族人民长期生存发展所积累下来的经验、记忆与文化。

“自然透过对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气质性情的塑造作用从而影响了文学。也可以说,包括风土、人情、文物和传说等等人文因素在内的地缘文化才是塑造文学地域风格的真正力量。”[10]117纳西族诗人范义田的诗歌则建构了一个充满着人文与地理内涵的特色民族文化场域,着重强调对民族文化名人的回忆与颂扬。他以菊喻纳西族女作家赵玉生,“不把秋心输与桂,甘将春艳让于兰”[11]662;赞“西南云中一高士”的马子云“雪山千寻映雪楼,留得声名长不死”[11]662;赋诗祝重赴鹿鸣的和松樵“水月清华翰苑身,雪峰玉立见精神”[11]666。除文化名人之外,范义田还乐于写诗赞颂在石鼓这块土地上无私奉献的教师们,他赠诗家乡石鼓小学教员王丕照“一作人师执教鞭,虚怀善诱循循然”[11]659,送毕生教书的和立杨“十年不富为教书,偏我教书六十余”[11]659等等。“寻求文化的认同感与文化故乡是全球化语境中少数民族诗人的文化理想,”[12]可见,少数民族诗人怀念、歌扬为其所在地理区域的文化体系建构做出重要贡献的文化名人、知识分子的行为,是在民族文化中寻求认同感的文化行为,同时显露出一个民族的地理基因对诗人创作产生的深刻影响,也即人文地理基因的血液早已周转于诗人全身,不断流动、生发,成为诗人创作的“珍域沃土”。

地理基因是少数民族作家“地—国”意识的源起因子,从这个视角切入,“地—国”意识是一种“源”地而发的民族集体意识,具有传承性与民族建构性。地理基因中被传承的是自然地理的物象与少数民族人民于其生产生活区域世代积累的、与地理物象相关的体悟、记忆与文化。少数民族诗人作品中对特色地理物象的忠实再现与怀念,对民族文化名人和无私奉献的知识分子的颂扬,共同构成了“地—国”意识的“源”因子,这些地理因素无可外乎地成为了民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并通过“地理基因”的作用渗入到诗人的文学创作实践中,经由世代相传的文化传承作用,新构了“源”之于地的民族生存空间、文化情感归属与精神依恋。

二、地理空间:渗入个人主体性的新构审美

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国”意识并非成于一方之力,它作为一种交错复杂的庞大意识体系,在传承了民族特色“地理基因”后,势必要经过诗人新发的、具有现代性的主体建构,即输入个体主观情思与个人主体性,铸成选择性“地理意象”叠生之下体现诗人审美情感的独特“地理空间”,从而助推“地—国”意识的发生与发展。文学地理学意义上的地理空间并非一般的地理空间,它是“文学”与“地理学”碰撞交融之下产生的“具有特定内涵与外延的文学地理空间”[13]。由此,“地—国”意识产生的地理空间便与一般的地理空间区分开来,同时强调前者中深蕴的文学性。“民族作家作品里的‘地理空间’建构,往往体现了他们的审美倾向与审美个性以及他们的创作理想与创作目标,从而形成哲学、文学意味上的‘审美地理空间’,而它往往散播出强烈的符号信息、象征气味,具有‘地域寓言’色彩”[14]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理空间实际上是一种符号化与象征化了的存在,它承载着诗人独特的审美艺术与审美情感。在诗人建构的地理空间中,“地”早已被塑造成民族生存空间与蕴含着民族精神、情感与族群意志的具体性地理象征,同时在诗人的“审美空间建构”过程中延伸往“国”的向度,并通过民族“地理意象”与诗人主观情思的叠生呈现“地—国”意识。在此地理空间中,“地理意象”强调人文性,主要指“文学作品中存在的与人的创造相关的物象”[15]38,它承载着诗人的主观审美情感,体现着民族精神与情感,超越“自然地理意象”而获得了符号化的象征与深厚的哲学意味。

地理空间中的“地理”可以“经过文学家主体的审美观照,作为客体的地理空间形态逐步积淀、超越、升华为文学世界的精神家园、精神原型以及精神动力”[16]。总的来说,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诗人通过选择性地传达对民族之“地”的审美情思及精神依恋,并通过“主观情思+一般地理意象”与“主体意识+‘血色地理意象’”的呈现路径表征了具有个人主体性的“地—国”意识。也就是说,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理空间的建构主要通过“人+地理意象”的耦合,从而展现了“地—国”意识的发展过程以及此中对个人主观情思及主体性的强调。首先,“主观情思+一般地理意象”意味着诗人将主观情思与特定地理意象联系在一起,化虚为实,营构出独特的审美地理意象空间。如维吾尔族诗人黎·穆塔里甫在《战斗的灵感》一诗中将抗战时期“沉重的岁月”以“激流”的地理意象作比,而“在那汹涌的激流里”,诗人和广大抗战人民则已成为“涉水熟练的水手”,风险与艰难却已成为了“巨大的波涛”和“陈旧的墙垣”,“我们”则“痛饮了这激流里的水”,对那“陈旧的墙垣”则奔赴上前“英勇地将它一毁面尽”[8]14。诗人用特定的地理意象“装扮”战斗的岁月与其中的艰难险阻,将“战斗”与“担子”相关联,而担子是存在于特定时期、用于日常生产实践的地理工具,可见抽象的战斗与具体地理工具的结合显露出民众积极参加抗日斗争的思想。参加战斗就是主动地“挑起这战斗的沉重的担子”[8]15,从而突出了战斗的“日常化”特质。换句话说,日常用于生产实践的地理工具与战斗结合在一起时,便显露了融进人民心中的战斗“日常感”,昭示了抗战主动性。无独有偶,满族诗人金剑啸在其诗作《兴安岭的风雪》中,同样将个人情思融入“一般地理意象”,将抗日战争时期人民的愤怒比作“伟大的,愤怒的潮”,而这“愤怒”正契合了广大人民的反抗情绪,因此“愤怒的潮”才“煽动了血色的海”[17],引起了人民保卫国土的抗争行为。此外,蒙古族诗人纳·赛因朝克图更是直接将自身比作“小草”的地理意象,将敌对势力比作压在“小草”身上的“苫芭”,立誓“我虽然弱小却是新的生命,/看吧,我将怎样穿透你的胸膛!”[18]3。

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国”意识的产生受到地理基因的传承性作用,同时生成于人文性民族地理意象建构的具有个人主体性的地理空间之中。在整个建构过程中,“主体性”是至关重要的部分。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主体性+‘血色地理意象’”部分主要指的是“血肉”身体意象表达与“血色地理意象”的融合。一般说来,“自然地理意象”,主要是指由于自然造化而形成的原始自然物象,如山、水、河、海、云、雾、星、辰、太阳、月亮、彩虹以及大地上生存的动物与生长的植物[15]38。然而,任何“自然地理意象”都兼有人文特性,是自然属性与人文属性的统一体,而“血色地理意象”正契合了这一特质。“血色地理意象”,如其意,指的是:在表达诗人主观想象与审美的场域之下,将自然地理意象“人为”地染上“血色”的“人文化过程”。如藏族诗人格达活佛的“红军带了红雨来,红旗红星亮了心”[19]等,作为自然地理意象的“雨”本不是红色的,而在他的审美场域中,“雨”变成了红色,这可以理解为诗人内心因为被“红旗红星”照亮而将“雨”人为地呈现成红色。究其“人文化”的原因,可归结于诗人的“血色”主体性抗战意识。如蒙古族诗人纳·赛音朝克图的“赤心”:“每当想起祖国这个神圣的字眼,我的赤心便随之沸腾!”[18]17壮族诗人黄青的“血丝”和“血滴”,“怀着柳江浪涛卷起的愤怒,血丝织红旗,血滴湛壮乡”[6]21-22。“血肉”的身体书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敌人的进攻,是最为直接的抗战表达。此外,维吾尔族诗人黎·穆塔里甫在《五月——战斗之月》一诗中写道:“血并没有白流,从这些血里开放了花朵。五月之风对我们嘱咐:今后,让我们中国,要雪恨,要复仇!”[8]42诗人用这些铿锵有力的诗句告诉我们,他已经将自己的生命和祖国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赤心”“血肉”“血丝”“血滴”等“血色主体性”与“祖国”“国土”“红旗”“壮乡”“花朵”等自然地理意象的碰撞暗示着“主体性”与“地理意象”的胶合状态,折射了凸显“主体性+‘血色地理意象’”内涵的少数民族“地—国”意识。

三、地理抒情:人地互构的劳动赞歌与守卫意识

“地理抒情”,顾名思义,指的是运用关于“地理”的抒情手段去助推诗人情感的抒发、思想的表达、风格的建构等的抒情方式。“地理抒情”之于少数民族抗战诗歌,它主要指向诗歌中人—地互构的劳动赞礼和“触”地而反的反抗与守卫意识。首先,立足于文学研究问题产生的基础,人与地“不仅仅是自然地理、人文地理与文学体裁要素间的相互影响。而是人—地关系为基础,立足于文学建构空间以及空间中的全部文学活动而自发产生的相关问题”[20],由此可见,文学作为一门空间艺术,文学与地理的相互关系首当其冲是以人—地关系为基石而衍生其他的。其次,土地是民族进行生产生活实践必不可少的生存空间,是各民族发展的地理依存。然而土地在诗歌中不仅是作为一种具象化表征而存在的,更是以血亲关系和民族情感为纽带的具体性的地理象征,承载着民族情感与族群意志,是民族精神敬仰的旨归。所以在人—地互构的基础之上,“地”之于人不仅仅是自然地理的存在,它更是民族精神、情感的依恋,代表民族敬仰的旨归,是一个民族文化区别于其他民族文化的“基石”。

土地的人文意义与人类起源同生共存,可以说人类的一切生产与实践活动都离不开土地。土地给人提供了生存发展所必须的条件,马克思认为,“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是在他们的环境中并和这个环境一起发展起来的”[21],在这个“环境”中,“地”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素,昭示了地与人之间同构互摄的关系。人地互构意味着人与地之间有现实与精神上的双重互动,具体来说,一是地之养人,二是人之在地实践与情思抒发,“自然地理的因素是通过与人的实践活动结合而作用于文学生产”[10]117。同时,自然地理与人的实践活动的结合也是人宣示自身对地的主体性的一种体现,而反映在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便是对“田园”“田野”的“地理抒情”、对劳动的赞歌以及对“在地”劳动的少数民族人民的热情赞颂,如黎·穆塔里甫的《奇曼》:“奇曼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她总是日夜不倦的劳作忙。劳动是她的心头肉,为它献了身,从劳动中寻求愉快,一点不荒唐……向你们‘敬礼’了,当代所有的奇曼,你们给穆塔里甫带来了无穷的灵感。”[8]3-4赞美的范围也从奇曼扩展到广大新疆人民。同时,诗人黎·穆塔里甫高声赞美人们“在地”的劳作:“田园美丽,田园活跃,田园可爱,田园是劳动者宽阔自由的舞台。”[8]7同时,他颂扬人的劳动精神:“受难者,愿你们互相拥抱,促膝谈情,使那田野充满真正劳动的热潮。”[8]33此外,人对“地”的精神依恋是其中的又一重内容,它脱胎于第一重“劳动赞歌”的部分,不再仅仅代表着劳动实践的表层意义,而是指向“精神实践”的深层意义,是民族情感的结晶。如纳西族诗人范义田在《辛巳中秋江上望月》中望月抒发忧国忧民之情,叹道:“群山欲睡竟未睡,相戒勿语待月至。两山挽江江迟回,碧镜粼粼争天翠……千里清辉万家寒,遥忆战场人不寐”[11]664-665,在1941年抗日战争艰苦的年代中临江观山,将情思寄托于山水的“地”。锡伯族诗人郭基南在其《春望》一诗中寄情故土山水:“伊犁河水淙淙流淌,荡漾着渔翁的心房;晚霞朝晖含情脉脉,映拂着水上的鱼舱。乌孙山麓郁郁葱葱,迷恋着过冬的牛羊;陌上的炊烟袅袅,正是播种的好时光。”[7]10“沙原”故土是蒙古族诗人纳·塞音朝克图心中的独特记忆,其《沙原,我的故土》一诗展现了诗人有关民族记忆的特殊符号。春天的温暖阳光下,“洼地上漫步着拾粪的姑娘”;秋天皎洁的月光下,“大路上蠕动着运草的车辆”;严冬暴风雪来临时,“大戈壁便成为遮寒的屏障”;酷暑烈日曝晒时,“人们在浓密的树荫下乘凉、歌唱”[18]14。“拾粪的姑娘”“运草的车辆”“大戈壁”等地理意象融合了诗人的主观想象与情感,成了诗人民族情感与记忆的表征。同时,春夏秋冬的时间轮回之下潜藏着的历时性民族记忆,同样是蒙古族人永世流传的土地记忆。广而言之,各民族诗人对“地”的意义揭示体现出历时性与共时性,具有高度契合的默契。人地互构的劳动赞歌与诗人对“地”的“精神实践”汇聚而成的“地理抒情”之流,灌溉了国土的地理意义之上民族人民对国家与土地的精神依恋与情感萌芽,孕育了民族人民由“地”而生的国家意识。

守卫性和“地—国”一体的国家认同是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理抒情”之又一深层蕴意。“地”承载了少数民族诗人及民众的身体实践经验与精神想象成果,成为了其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日本侵略者夺去了人民原有的对“地”的掌控权时,便也激起了后者的反抗。如热情歌颂“人—地”互构关系的诗人黎·穆塔里甫,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残暴入侵时,高声呼喊:“为了建设新中国,我们用钢骨打下了根基;为了使它更牢固,我们把骨头当作磐石,把血当成水泥,我们还要奋斗,直到红色的花朵铺满了宇宙!”[8]21热爱在“凤江”边游水、“攀崖掏窝”的壮族诗人黄青也发出灵与肉的高唱:“用血肉保卫我的国土,用枪炮声振奋我的民族。”[6]123可以说,少数民族诗人通过对“地”及“在地”劳动的歌颂,通过对“地”的掌控权的争夺,通过“地”的同根相连,使各民族团结在一起,共御外敌。诗人们虽来自不同的民族与地区,但抗战却让其中的地域差异性失散与消泯,同时各少数民族诗人们通过“地理抒情”的方式,暗示了抗战的民族“同质性”,巩固与散播了共同性,将不同民族的人民勾连成了一体。此时,“地”与“地”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严密契合成了一个整体,显示了各民族共同的政治关怀与“地—国”一体的家国认同思想,昭示着错综庞大的“地—国”意识的最终形成。

四、结语

在文学地理学视角下,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理因素囊括了民族地理性文化、诗人主体性与精神实践果实,显示了深蕴于诗歌中的“地—国”意识。其中,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理基因表征了“源”地而发的传承性民族集体意识,地理空间则凸显了诗歌中渗入个人主体性的新构审美,而地理抒情则在人地互构的劳动赞歌中昭示了少数民族诗人及民众“触”地而反的反抗与守卫意识。地理因素在文学批评中的作用应该是基础性与关键性的,文学研究问题的基础应当在人—地互构的基础之上,立足于文学地理性空间,再推及到此空间所产生的全部文学活动中去。就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理基因而言,少数民族诗人承继了族人世代积累的、与地理物象相关的体悟、记忆与文化,如壮族黄青、锡伯族郭基南、维吾尔族黎·穆塔里甫及纳西族诗人范义田等诗人对本民族独特地理物事、环境与文化的描述与再创造,此中地理基因符号已经融入诗人的记忆,从而转化为文学艺术内容的一部分。其次,地理空间的建构更进一步显示了地理因素在文学文本空间及文学批评中的深层建构作用。相较于地理基因,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的地理空间更进一步凸显了诗人的主体性、主观情思及审美情感,成为“地—国”意识进一步生发的独特地理空间。如纳·赛音朝克图、黎·穆塔里甫及格达活佛等少数民族诗人结合主观情思与民族地理意象,塑造出的充满抗战主体性的阔大地理空间。此外,地理抒情一方面看到了人地互动关系在文学文本与文学批评中的关键作用;另一方面,“因地”,实际上助推了诗人情思的抒发与思想的表达。在少数民族抗战诗歌中,地理抒情则强调在人地互动的劳动赞歌中发掘出诗人的抗战主体意识与守卫意识。如黎·穆塔里甫、黄青、郭基南及纳·赛音朝克图等少数民族诗人在自身与民族土地互动的劳动赞歌中深化对民族与国家的热爱与守卫之情,在民族与国家的土地受到侵略时,发出了反抗与守卫的呐喊,“因地”而起又“为地”而发,可见地理因素对诗人抒发情感的助推性文学作用。由此可见,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切入少数民族抗战诗歌的研究而建构起来的“地—国”意识,不但可以窥见民族生存空间的地理图景、民族心理情感与文化精神的旨归,而且在揭示少数民族文化的表层经验与深层底蕴时有着深重的意义。进一步讲,“地—国”一体的民族与国家意识的发掘、培育与根固有着将少数民族的自然地理、文化地理版图融入中华文化大版图的意义,从而可在“地—国”一体的观照下孕育着多民族、多地域、多形态、互动共生的文化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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