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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咏茶诗的禅学意蕴

2021-11-30张晓怡

关键词:黄庭坚禅宗诗人

张晓怡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黄庭坚一生与茶、禅相伴。他的家乡——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修水县),不但是著名的产茶区:“茶之产于东南者……隆兴之黄龙、双井,皆绝品也”[1],也是南禅尤其是洪州禅的圣地:“江西多古尊宿道场,居洪州境内者以百数,而洪州境内禅席居分宁县者以十数。”[2]444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为他茶禅相谐的诗文创作提供了先天渊源。后来,屡经家庭变故和仕途挫折,禅宗的人生哲学和思维方式逐渐感发黄庭坚,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自号“山谷道人”标志他正式皈依禅宗。黄诗中的茶既是现实生活的文化点缀,又处处浸染着禅宗思想的影响,茶的人文内涵和价值功能又高度契合禅宗教义和修持方式。本文以黄庭坚的咏茶诗为主要材料,从语言典故、诗歌意境和禅悟实践等方面分析他如何将禅宗要义落实到“茶”这一人文意象的吟咏之中。

一、禅语

禅宗发展到宋代已呈式微,在哲学思想和宗风教义上并没有新的突破,“不立文字”的农家禅却一变为“不离文字”的文字禅,出现了大量的灯录、语录、颂古、拈古等禅籍,其新鲜奇特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艺术成为宋代文人的文化修养和文字资源。黄庭坚极为爱茶又精通禅理,作为生活用品的茶既是抒发情志的文化意象,又借咏茶翻著禅宗话语,其咏茶诗中的词语组合及使事用典广泛采用佛家禅语,这是他以禅品茶在语词层面最直观普遍的表现。

佛经及禅宗语录对于诗歌创作的外在影响,首先表现在用佛典,用经、论和禅宗语录中的语词……黄庭坚主张“无一字无来处”,又说要“点铁成金”,他精心研究过的佛经和禅宗语录自然成了他写诗的重要语言武库[3]。黄庭坚以诗的形式记录以茶会友的文士交谊,彼此交流思想、切磋诗文。最著名的莫过于他和“二苏”“三孔” 之间的茶诗酬赠,围绕双井茶的吟咏以“书”“珠”“如”“湖”的庚韵和内在情理的畅达充分彰显其渊博学识,更精妙的是诗人将茶的滋味和功效与禅学词语对举,推动世俗生活的感官体验转向参禅悟道的超越,如《以双井茶送孔常父》[4]223:

校经同省并门居,无日不闻公读书。
故持茗碗浇舌本,要听六经如贯珠。
心知韵胜舌知腴,何似宝云与真如。
汤饼作魔应午寝,慰公渴梦吞江湖。

此诗作于元祐年间黄庭坚在京师任秘书省著作佐郎,孔常父即武仲,时任秘书省正字、集贤校理,二人工作职责相近而“望衡对宇”。诗人以耳舌之用作为茶禅相通的因缘,从第一人称的视角切入常父读书吟诵之勤奋,尾联用“魔”之典实夸大茶润喉吻、涤昏睡的功效,调侃对方诵读之渴难解以致筑梦吞饮江湖,实则强调儒家思想的主体性地位,嘉许常父的学术修养。诗人在六根互用的现象世界中建立茶与禅的联系,将茶解渴、提神的感官功能从生理层面提升到宗教境界,同时又将六经之韵物化为双井之鲜腴,在世俗生活中发掘援儒入佛的诗意。

除了禅籍语典,他在品茶时还巧妙地化用佛禅事典,混迹尘俗悟入禅宗识自心源、自悟真如的义谛,在“缘情”和“体物”中贯通雅俗。诗情向外投射可见宋代文人一以贯之的宇宙精神,向内体验则凝结为随缘任适、无往而非真的人格气度,以《今岁官茶极妙而难为赏音者戏作两诗用前韵》[4]1299-1300为例:

其一
鸡苏狗虱难同味,怀取君恩归去来。
青箬湖边寻顾陆,白莲社里觅宗雷。
其二
乳花翻碗正眉开,时苦渴羌冲热来。
知味者谁心已许,维摩虽默语如雷。

组诗合用多个典故。湖州箬溪又名顾渚,盛产美酒名茶,分别见于顾野王《舆地志》和陆羽《顾渚山记》,二人皆是知味善尝的行家。白莲社位于庐山,慧远在此发动“十八高贤立莲社”,宗炳、雷次宗皆为事从慧远的隐逸高士。黄庭坚追慕慧远不仅在于他与慧远的治佛方式不谋而合,而且“是慧远这种洒脱、率性的人格魅力,与黄庭坚骨子中从禅宗那里遗传来的随缘任运的宗风相呼应”。[5]维摩语默不二的禅典统摄诗旨,诗人以无声无言的语境反向赞美新茶之妙绝,更暗合他“以禅悦为味”的心境。诗人穿梭于现在、过去和未来的空间程式中假想顾、陆、宗、雷、维摩诘为隔代知音,因茶怀人,以游戏之笔戏谑性地完成品茶参禅的自我肯定,又隐约流露出志在丘壑的隐逸情怀。

“斋馀一碗是常珍,味触色香当几尘”(《送张子列茶》)[4]1697。禅宗主张日用造作均能修行得道,茶的自然属性作用于人的六根之用,这是茶与禅在精神指向上得以联结的契合点。用典使诗歌的容量加大,更增添了诗的含蓄美,这与禅师的语录用隐语、暗示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如参禅,如果领会了隐语、暗示,就会悟道[6]。诗人着眼于从平凡闲淡的品茗场景中剥落禅典,不犯正位却超出言外的表达方式渗透着参诗如参禅的思维特点,既反映了禅宗思想对其生活态度和审美心理的影响,放达自适的胸襟一寓其中,又反映了元祐诗风丛脞饾饤逞书卷气的特征,现实生活被铺叙得玲珑别致。

二、禅意

如果说禅学思想影响语言文字层的使事用典是黄庭坚咏茶悟禅的感性体验,那么他在诗中寄托的禅意则从价值观念上积淀了他对禅宗的理性觉悟。黄庭坚追求的是渗透禅宗精神的宇宙终极意义与“不离百姓日用”的感性显现相楔相入的“道”,他认为“道”本身就是感性的直接显现,体现为形而下的饥餐困眠,品茶的冷暖自知正好表征着参禅的直觉圆融。诗人饮茶时观赏自然景物和审视社会人生,在禅意的寻觅中超越了对空有的偏执,契入法界一体的般若观。他把诗境当作心象的呈现,他的诗经常从实境上宕开,凭空创造一个虚景,以表现自己的情感或精神境界,“托物虽自殊,心期俱不俗”,这让他的诗充满了一种禅意和远韵[7]。其《题息轩》[4]1246-1247就塑造了烹茶煮茗时万川映月的旷远禅境,点明自性觉悟的禅意:

僧开小槛笼沙界,郁郁参天翠竹丛。
万籁参差写明月,一家寥落共清风。
蒲团禅板无人付,茶鼎薰炉与客同。
万水千山寻祖意,归来笑杀旧时翁。

诗以“小槛”为界划分了外部寺院环境和内部自我世界两个空间,以茶鼎薰炉连接了“寻祖意”和“归来时”两段时间跨度,凝聚成夐远澄渟的品茶修禅环境。颔联援引“万川映月”的禅宗经典描写了明月清风与共的寺院环境,在比较一与多、个别与一般的法相中阐释万物平等无差别的真谛,呼应主旨:万物因缘和合,本性空无,我心即是佛心,心佛无二。诗人以茶通禅,对境自明,投射出他顿悟佛法祖意的内省思维和欣喜之情;又以禅品茶,茶汤映月普现真如本体,他也化为恒河沙与物境融为一体。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黄庭坚代表了禅宗精神在塑造士大夫精神人格方面所达到的一个高峰,同时也标志着禅宗精神不可避免地转变为理学精神的最后分界点[8]。

在茶文化史上,宋代盛行多种饮茶方式,既发展出面向贵族阶级的以龙凤团茶为原料的点茶茶艺,又在民间风行草茶和杂合他物的煮茶法。黄庭坚也立足于茶艺现象发挥平等齐物的禅意,以小见大,借此委婉地抒发人生感慨,这也是他吸收禅宗学说并内化为自身思想价值的显著体现。如《又戏为双井解嘲》[4]1301:

山芽落硙风回雪,曾为尚书破睡来。
勿以姬姜弃蕉萃,逢时瓦釜亦鸣雷。

此诗是黄庭坚为其舅“尚书”李常所作。上联用比拟修辞描写碾茶的场面和茶破睡提神的功效,下联以物喻人,“姬姜”“蕉萃”出自《左传》,以贵族妇女和陋鄙之人分别喻指贡茶和双井茶,“瓦釜鸣雷”出自《楚辞》,喻庸才显赫。诗人千回百转地强调双井之滋味和茶效并不因出身山野而逊色于贡茶,把握了双井作为“茶”的本质属性。全诗没有明确使用禅家语汇,却以茶喻禅,否定“以我观物”所感受到的物物差别,坚持内倾的求证态度,不盲目依据外在形态判断是非优劣,表达万物平等、无二无别的真理。

黄庭坚寄托这种平等齐物、本自空无的禅意还有《奉谢刘景文送团茶》[4]1332一诗:

刘侯惠我大玄璧,上有雌雄双凤迹。
鹅溪水练落春雪,粟面一杯增目力。
刘侯惠我小玄璧,自裁半璧煮琼糜。
收藏残月惜未碾,直待阿衡来说诗。
绛囊团团馀几璧,因来送我公莫惜。
个中渴羌饱汤饼,鸡苏胡麻煮同吃。

这首诗鲜明地体现了黄诗奇矫拗健、风趣幽默的艺术个性。诗人围绕谢茶、煮茶、品茶表达对刘景文的深厚友谊和茶饼之珍稀,诗意多变,趣味也在转变,旁征博引显示出刻意求深的理性思维。尾联截断众流,引入水苏、芝麻的另类煮茶法,打猛诨出造成意脉的戛然断裂产生雅俗共驯的艺术张力。鸡苏胡麻常结伴出现在黄庭坚的诗中,如“鸡苏胡麻留渴羌,不应乱我官焙香”、“鸡苏狗虱难同味,怀取君恩归去来”,他对这种煮茶法的态度不见丝毫怨艾之气,迥异于苏轼对“姜盐煎”的爱憎分明,实缘于禅宗真谛观的精神滋养。

黄庭坚晚年,禅门直缘任运之风大盛,心性修养的核心理论逐渐代替外在的经教仪轨,引导教徒从精神层面思考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这又与他一贯信奉的内圣之道互相印证,诗风在返朴归真的同时也增添了些许孤寂和苦涩。《题默轩和遵老》[4]637一诗最为典型地体现了这种耆年思想:

平生三业净,在俗亦超然。
佛事一盂饭,横眠不学禅。
松风佳客共,茶梦小僧圆。
漫续山家颂,非诗莫浪传。

事佛参禅、品茶诵诗,这首诗描写的是他与禅僧交游的生活情形,平淡朴实如话。“三业”指身业、口业、意业,佛教认为造业将引发种种果报。黄庭坚认为依据禅宗的观点,人人皆有佛性,只要收拾外骛之心,“念念皆空,”自可在现实人生中得到涅槃境界[9]。茶梦化自“香严占梦”的公案,以茶圆梦透露出对人生如梦之虚幻感的无可奈何和清醒认识,一杯热茶以具象的实体唤醒诗人游离梦寐与现实的虚无状态,回归不尽如意的尘世生活,在饮茶咏诗的“此在”中把握本体存在的意义,通过禅偈创作延续生命的意义。

黄庭坚透过品茶习禅悟道,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将茶的妙用和禅意相结合,深刻地把握茶禅一味的内涵,禅学也在他的咏茶诗中被赋予浓郁的人文气息。诗人借助具体的茶饮环境、茶艺茶礼等茶文化形态阐发万川映月、平常心是道、万法无二等抽象的禅宗哲理,抽象神秘的禅意化为具体可感的杯中之物,而茶又依托禅理积淀了深沉的人文含义,启迪诗人消除杂念、自在无碍。他学禅的目的并不是明辨义理,弘扬宗风,而是指导自己的生活实践,通过明悟佛性真如,来对待人生的出处穷通,行藏用舍。从而将禅的意味贯彻在自己的生活实践中,构成一种随缘任运的生活态度[10]。

三、禅悟

禅学思想不仅是静态的文学资源和意识形态,也具有动态的实践指导意义,黄庭坚以禅品茶的第三个特点便是禅悟实践。《五灯会元》将黄庭坚列为临济宗黄龙派法嗣,该派隶属洪州禅,参禅特点是“触类是道而任心”。黄龙派虽宗风凌厉险峻,喜欢退隐山林,但并不排斥世俗,尤其在修行中有意引俗学入佛意。所以,黄庭坚虽注意精神的超越,但对世俗生活并不过多强调对立,所采取的是一种“超世而不避世”的态度[11]——无山而隐,不褐而禅[2]568。他在咏茶时积极实践着反躬自省、正心诚意的心性修养,把禅宗的典籍义理落实到待人接物上,无论是规劝友人还是自我勉励,其咏茶诗中流露出甄求主体道德人格完善的坦荡磊落,在茶禅一味中观化阅世。

黄庭坚所追求的是渗透禅宗精神的宇宙本体与感性存在相即相入的“道”,这种抽象的“道”通过“心”的自觉而可致。禅宗思想对于黄庭坚来说,不是暂时消弥痛苦的麻醉剂,而是安身立命的根本[12]。他将个人精神活动完全从外在社会现实中抽离开,而代之禅宗的心性证悟,坦然面对生活中的一切遭遇,从其诗集频繁出现的“心”意象中可见一斑。如《以小团龙及半挺赠无咎并诗用前韵为戏》[4]98-100:

我持玄圭与苍璧,以暗投人渠不识。
城南穷巷有佳人,不索宾郎常晏食。
赤铜茗碗雨斑斑,银粟翻光解破颜。
上有龙文下棋局,探囊赠君诺已宿。
此物已是元丰春,先皇圣功调玉烛。
晁子胸中开典礼,平生自期莘与渭。
故用浇君磊隗胸,莫令鬓毛雪相似。
曲几团蒲听煮汤,煎成车声绕羊肠。
鸡苏胡麻留渴羌,不应乱我官焙香。
肥如瓠壶鼻雷吼,幸君饮此勿饮酒。

这首诗正是黄庭坚咏茶的精品,修辞出奇制胜,用典赅博辐辏,结构腾宕跳跃,诗意回旋曲折。诗句各层次之间的意境陡转不主故常,由无咎不识赠茶转而描写茶的精贵,再由茶的出处续谈他的政治抱负,继而想象当下烹茶品茗的场景,这种草蛇灰线的构思布局和庄谐并用的语言风格也体现了禅宗截断众流的授教方式。以羊肠山路形容煎茶之声,诗人大胆运用牵强性曲喻切换煮茶之际视听感受的时空维度,诗境不断向外部扩张的同时又急剧返归内心世界。无咎晚食当肉的贫窘处境与自比伊尹和姜子牙的人生抱负之间形成巨大的艺术反差,诗人因此用浸润着盛世雨露滋长的茶叶表达对无咎怀才不遇的怜惜和同情,尾句劝君饮茶又回归到珍惜眼前、充实内在修养的主题。整首诗支离破碎像是禅师说法,生动地演绎了“作诗正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13]的行布主张,经过“夺胎换骨”后的艺术符号又以茶为圆心凝聚成一个完整的语义系统,聚焦对无咎的深切关怀。诗人借助茶禅实践以规劝无咎的情谊还见于《以团茶洮州绿石砚赠无咎文潜》一诗:“晁无咎,赠君越侯所贡苍玉璧,可烹玉尘试春色。浇君胸中过秦论,斟酌古今来活国。”[4]234同题吟咏反复出现的“心”性意象,可见诗人对求之于心的禅悟实践之笃行。

黄庭坚除了勖勉友人,还更加注重自我心性涵养的功夫。他曾在《与胡少汲书》中指出:“治病之方,当深求禅悦,照破死生之根,则忧畏淫怒,无处安脚,病既无根,枝叶安能为害?”[2]477“深求禅悦,照破死生之根”表明他在禅学中找到了出世间法的途径,因此,他对个体生命的虚幻短暂不再抱持“长恨此身非我有”的痛苦忧戚,而是享受当下,珍惜此岸生活的妙谛。他在《再答冕仲》[4]296-297一诗中记叙了如何在平凡自然的日常生活实践茶禅一味的学问:

丘壑诗书虽数穷,田园芋栗颇时丰。
小桃源口雨繁红,春溪蒲稗没凫翁。
投身世网梦归去,摘山鼓声雷隐空。
秋堂一笑共灯火,与公草木臭味同。
安用茗浇垒块胸,他日过饭随家风,
买鱼贯柳鸡著笼。
更当力贫开酒碗,走谒邻翁称子本。

这首诗记叙的是他在双井居住的田园生活。诗人敏锐地捕捉到季节轮转时的春景,抒写了自己远离官场隐居林野的恬适。“摘山鼓声”是采茶时的鸣鼓号令,“雷隐空”的夸张手法正面描写当地茶业之繁盛。“安用茗浇垒块胸”是正话反说,以轻快诙谐的口吻坦然肯定茶饮有助清心静虑、涵养神思的功效,强调养心治性对于个人修养的主宰作用。《碾建溪第一奉邀徐天隐奉议并效建除体》更可视作黄庭坚以茶宁心的禅修宣言:“满瓯泛春风,诗味生牙舌。平斗量珠玉,以救风雅渴。定知胸中有,璀璨非外物。”[4]1392

“夫道者,处至下,甚易知,甚易行,其枝叶在上,其根本在下。”[2]2015对现实人生的肯定和超越是茶与禅对话交流的根本联结点,也促成黄庭坚在日用饮茶行为中进行自我救赎,从主观唯心的宗教立场解构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矛盾,无作无修,随处体认。不同于苏轼用禅宗精神来弥合“道”与个体存在之间断裂的实用主义态度,黄庭坚则自觉地把禅宗顿悟真如的修养方式移植到士大夫的儒学修养中去,执着追求自我道德人格的完善,并力图把日常现实生活中的感性存在楔入宇宙本体的建构之中,从而在对“道即是心”的体认中获得一种审美式的愉悦[14]。

四、结语

黄庭坚注重调用丰富的感官机能细腻地书写饮茶过程的心理机制,在躬省自悟的身体实践中对当下茶饮行为作参禅修道的追求,其咏茶诗由此沾染上明道悟性的禅学意蕴。诗歌在语言文字层密集搬用佛经禅典且运化无迹,在六根互用的指导下将茶作用于人的功利性生理享受升华为“陌生化”的宗教审美情趣。诗人还立足于宋代独特的茶事活动,通过切身体验阐发禅学的玄思妙理,涵养心性以指导自己的穷通出处。他对道德人格的执着追求却又深刻地符合同时代的理学精神,在诗中体现为践行自性觉悟的“心”意象,反映了他依持直指人心、反求诸己的习禅路径和特点,诗学风貌如其人格磊落平和。

黄庭坚茶诗与“茶禅一味”精神的契合,并非一定是写寺庙、写僧人,而是在叙事、写景、言情之中,散发出来的物韵相合的神致,超然浸润的淡定。这种人格气质与内心诉求,与茶禅有着休戚相关的联系[15]。茶入水再次鲜活的生命历程,又象征着禅宗破除名相之障后看山还是山的智慧,黄庭坚独具法眼拈出万法平等的禅宗旨义,用茶事之平淡清和领悟人世间的种种法相。他深厚的禅学修养不但体现在熟参佛典、深谙禅意的文字艺术层面,也表现在对禅宗截断众流、函盖乾坤的传教形式上,因此,从语言典故、禅学意理和禅悟实践这三个互文性的层面还原黄庭坚禅悦倾向的语境,以此解读禅宗精神对黄庭坚咏茶诗的文化影响,有助于以茶为媒介对禅宗思想探赜索隐,并深刻把握宋代茶禅一味的人文内涵,进一步了解禅宗发展的历史轨迹及其对宋诗风貌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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