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初西藏通行白话报刊实践与现代书写
2021-11-29刘妍
刘妍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始于晚清的白话文运动,不只是文学与语言的革新,更是贤哲对中国现代社会、现代文化的价值标准、现代思维方式的探索,在语言文学观念及创作实践等方面有积极的历史文化意义。清末民初,白话报刊的创办与广泛传播,使言文一致的白话观念渐入人心,随之进入人们视野的还有平等、公平、重视教育等现代观念,以及团结、统一的现代民族观念和国家想象,是中国近现代文学、文化史上重要的现代书写实践。晚清民初西藏通行的《西藏白话报》和《藏文白话报》①本文论及《西藏白话报》《藏文白话报》两种于晚清民初在西藏广泛传播的白话报刊。其中《西藏白话报》创办于西藏;《藏文白话报》由时中央政府负责民族事务的蒙藏事务局(1914年5月起改称蒙藏院)创办于北京,在北京编辑、印发,寄送到西藏。文中统称为“清末民初西藏通行白话报刊”。宣扬民主、平等、崇尚教育等现代思想文化观念,是晚清以来白话文在边疆地区推广和传播的一个重要例证。
一、清末民初白话理论探索与白话报刊的兴起
1876 年,中国近代第一份白话报刊《民报》诞生,由上海申报馆创办。此报“专为民间所设,故字句俱如寻常说话,每句及人名地名,尽行标明,庶几稍识字者便于解释。”[4]但该报非国人创办,销量小,发行时间短,社会影响有限。至1897 年,由章伯初、章仲和主编的《演义白话报》在上海创刊。创刊号《白话报小引》中述其创刊缘起,“中国人要想发愤立志,不吃人亏,必须讲求外洋情形,天下大势;要想讲求外洋情形,天下大势,必须看报;要想看报,必须从白话起头,方才明明白白……把各种有用的书籍报册,演做白话,总期看了有益。”这份具有显著“启蒙”使命的白话报刊,开启了晚清以来的白话报刊热潮。
据统计,清末民初,出现了370 余种白话报刊,以《大公报》为代表的50 余种文言报刊专辟了白话栏目或赠阅的白话附张,另有为数众多的文字浅易的蒙学报、浅学报、女报、通俗画报等。[5]清末民初白话报是民族危亡困境下的探索之举,有鲜明的救亡图存色彩,宣扬爱国观念、民族意识、民权意识和科学观念等,也正是在这种宣传实践中,逐渐地萌发并形成了现代思想观念。清末民初,西藏的白话报刊实践也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的,这一实践对于在西藏传播白话观念、宣传现代思想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清末民初西藏的白话报刊实践
目前,学界发现西藏流传过《西藏白话报》和《藏文白话报》,这两种白话报刊是清末民初倡导“言文合一”“开通民智”的白话文运动、白话报刊兴办热潮的重要实践。
(一)《西藏白话报》
《西藏白话报》是目前发现的西藏最早的白话报刊,也是西藏最早的报刊。1907 年四五月间创刊,创办人是清政府最后一任驻藏大臣联豫和帮办大臣张荫棠。1912 年清政府灭亡,因联豫去藏而停刊。原拟为旬刊,每月三本,正、腊月停刊,每期发行三四百份。但事实上,截止1911 年辛亥革命时,总印量不足60 期,所有文章均由汉文译为藏文①《西藏白话报》是藏文版还是汉语、藏语版均有刊行,未有定论。周德仓在2005年出版的《西藏新闻传播史》中认为《西藏白话报》是西藏最早创办的现代藏语报刊,至2009年发表的《清末民初少数民族文字“白话报”初解》中,仍坚持此观点,但增添了“所有文章皆由汉文译为藏文”的表述。徐丽华在《藏学报刊汇志》中,认为《西藏白话报》“所有文章全由汉文译为藏文”,但未明确是否是汉、藏语版均有刊行。现可见报刊实物,仅宣统二年八月(公元1910年)下旬出版的第21期1份共7页,其正文5页皆为藏文,但封面有汉、藏两种文字标示的“西藏白话报”字样,最后一页为汉、藏文“办刊说明”,并标示出刊周期和价格。吴丰培编《联豫驻藏奏稿》中有“通篇全译唐古忒文字,取其便于番民览阅”;“适查办大臣张荫棠带来石印机器一付,旋将第一期本报,由奴才捐廉印刷发送”;“欲开民智,非识汉字读汉书不可。……由印度购到铝铸藏文字母及印刷机器全分……陆续译印。即不识汉字者,亦可就译本购阅”等表述。据现存文献和印刷机器变化的记录,笔者以为,《西藏白话报》在刊行过程中,很可能存在过汉文版和相应全译藏文版并存的现象,这有待相关材料的发掘和进一步考证。。据现存宣统二年(公元1910 年)第21 期《西藏白话报》实物来看,该报为长方形版幅,长34.5厘米,宽21.5 厘米,用进口白色优质机制纸印刷、装订而成。
《西藏白话报》属官办报刊,参照四川旬报和各省官报创办,办报宗旨是“爱国尚武开通民智”。19世纪末,英、俄等资本主义国家入侵西藏,1904年4月,英国占领江孜,8月入侵拉萨。1905年,清政府派联豫到西藏,接替驻藏大臣有泰职务。联豫与驻藏帮办大臣张荫棠,都有出使欧洲的留学经历,通晓洋务,提出了“举办汉文藏文传习所、印书局、初级小学、武备学堂、白话报馆”[6]等一系列主张新政的改革措施,其中一项重要举措就是兴办白话报刊,“藏中人士痼弊已深,欲事开通,难求速效。因思渐开民智,莫善于白话报,与其开导以唇舌,实难家喻户晓,不如启发以俗话,自可默化于无形”[7],“将来文明渐进,购阅自多,庶咸知外国情形,举行一切新政,似尚不无裨益。”[8]
《西藏白话报》有上谕、奏议、公牍、论说等目次①胡全章在《清末民初白话报刊研究·附录一:清末民初白话报刊简目》中认为《西藏白话报》栏目设置为“图画、法令、论说、要闻、文牍、答问、专件等”有误,此系《藏文白话报》栏目设置。,主要内容有摘录清政府及有关西藏、四川的文牍,各省官报、中英文报刊文章的摘要;西藏新闻、内地新闻、国外新闻等。具体有如创办学校,创办女子师范学校,北京开办公安学校可报名参加等有关新政、改革类的内容;开垦荒地、饲养牲畜、开辟商埠、藏族地区手工业产品参加南洋博览会等发展农业和经济的内容;还有科技新闻和科普知识等。《西藏白话报》的通行,于移风易俗有所助益。
(二)《藏文白话报》
《藏文白话报》,1913 年1 月创刊,至1914 年6月,由时中央政府专门负责民族事务的蒙藏事务局创办,由秘书科办报处具体负责编辑出版,月刊;使用汉藏两种文字发行,汉文在前,以右起竖排的方式排列,对应藏文在后,以横排方式排布。该报因蒙藏事务院整理内务而停刊,后于1915年4月以新刊号复刊,更名为《藏文报》,至1916 年6 月停刊。徐惺初(1913 年1 月至1913 年5 月)、吴燕绍(1913年6 至1914 年4 月)、左霈(1914 年5 月起至停刊)相继担任编辑。现存第1、2、4 至18 期,共17 期报刊文献,第3期缺。这份报刊不同于民国初年党派社团办刊的传统,是我国报刊史上一份具有现代意义的民族专报。
再仔细一琢磨,不对呀!学生的可气可恼,不外乎三个原因:一个学生上课没有认真记笔记而是织围巾,一个学生把完成作业说成是为了“看电影的门票”,一个学生睡梦中醒来说了一句“你擦轻点嘛”。
《藏文白话报》设置有图画、法令、论说、文牍、杂录、答问、小说、专件等目次,每目次内部独立编页码,不统一编序。体例比较完备,根据每期实际内容,略有调整,法令、论说、文牍等栏目比较稳定,其他栏目时有增减,比如小说、问答常被取消,第2期增加了要闻栏目,第7 期增加了补遗栏目,第16期出现插画栏目,第17 期、18 期增加学说、译丛栏目,自第6期始每期刊登广告。
“图画”主要刊载时中央政府领导人、涉藏事务领导人、报刊编辑等人物照片,另有官员官服、官帽等与政事有关内容的照片、图片,第17期刊录的是一张“五族共和”的图片。“法令”栏目刊载时中央政府的人事变动和国家大政方针的宣传等内容。“论说”部分的内容比较丰富,包括建议推行统一使用阳历[9]、介绍注重道德的国民教育宗旨[10]、倡导学习汉文汉语[11]等。“文牍”部分主要是一些事务性文件的传达,比如《蒙藏事务局咨川边镇抚使送筹边高等学校毕业生谢璜等赴川边效力文》[12]。“专件”是一些专门性事务的政务文件,如《筹备国会事务局致各省都督民政长蒙古西藏青海办事行政长官电》[13]。“要闻”主要刊载重要行政事务,其中有蒙藏事务管理及其机构设置沿革情况介绍的内容。“杂录”部分涉及经济贸易、宗教、民族、风俗、文化等多种内容:《藏地宜种棉花》[14]介绍了因巴拿马运河开通,致使日本抢占我国绿茶、丝的出口市场,影响我国对外贸易,并指出要重视土特产输出,抵制欧洲产品的输入;《空气有益于卫生》[15]一文介绍了空气清洁与人身健康的重要关系;《记宗教》[16]一文认为满汉二族,本无一定之宗教,其所信者,为古圣昔贤之纯道德家等内容。“问答”部分采用口语化的表达,以一问一答的方式介绍国家国体、政体,政府各职能部门的职责权限等。
“小说”栏目刊登的小说故事,情节普遍比较简单。《合力原理》[17]用生活中的事例劝说一位独来独往、性格孤僻的学生,指出“盖天之事,独力者难成,合力者易举,未有不籍人力而能自己有成者”,告诫人们“合力之利益”勿“自处于孤立”。《贵有恒》[18]以两个儿童用石头做城堡和塔的故事,告诉人们要持之以恒之外,还要注意世事变迁,切不可固步自封。“小说”栏目常因篇幅有限而被取消。17 号出现的“译丛”栏目,选取欧美著作、书籍报章中有“国家观念人民模范者”[19]的节次翻译,供读者研读。这一主张从17、18期刊登的《邦国与人民》《阿弗兰王之敌忾》《人之天性不甚相远》《华盛顿之体恤兵士》《高尚之行为》《成就事业之秘诀》六篇文章中可以得到印证。16 期出现过“插画”栏目,刊登了现代远洋轮船和各具情态的兄弟五人两幅图画,且均另配文字一则。《藏文白话报》有非常明显的政府官办报刊特点,但栏目设置完备、刊载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
三、清末民初西藏白话报刊中的现代书写
“没有晚清,何来五四”①王德威认为,20世纪的许多政治观念、行为准则、情感倾诉,以及知识观念的温床是晚清时期的狎邪小说、科幻乌托邦故事、公案狭义传奇、谴责小说等。,王德威捕捉到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肇始于晚清,“现代社会的一套思维方式、价值标准与行为规范,实际肇始于晚清。”[20]
晚清民初的白话报刊实践在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白话取代文言不只是单纯的语言转向,更是一次全面、深刻的社会性变革。《西藏白话报》《藏文白话报》这两份晚清民初在西藏流传的白话报刊,是我国西藏地区近现代转型期的重要书写实践。
(一)白话文实践与现代书写的探索
《西藏白话报》有非常明确的白话宣传创刊宗旨。《藏文白话报》在“发刊词”中没有直接提出白话宣传的作用,但在第5 期论说栏目《论蒙藏两族人宜遍习汉文汉语》一文中有“这语言文字两件物事,是一个发表意思、联络感情的机关,又是一个灌输智识、交换文明的器械,……这两件物事,不但是尽人不可少,还得要彼此互相通”的言文一致观念的论述。通观现存报刊内容,我们也可以判定,这是一份具有明显白话实践意味的报刊。
《藏文白话报》上的文章均由汉文和藏文两种文字书写。按照汉语文章在前,相应的藏文翻译在后的方式编排。凡藏文中没有的新词,在译文中附有汉文,音译词也附汉文。汉文部分的内容,以楷体书写,清晰明快,有非常显著的转型期白话文特征。与同时期其他白话报刊相同,采用了繁体竖排的形式,没有标点,以空格代替标点,凡空格处代表一个意群的中断或结束,这是标点通行之前在句读上的一种尝试性探索。《藏文白话报》的传播比较广,自第6期就刊登了免费赠阅广告;第10期,为扩大报刊的影响,还刊登了免费赠送的《本报谨白》:“本报出版极蒙各界欢迎,如有蒙旗喇嘛庙及蒙藏文学堂须阅本报者,即请直接向本处具函索寄,务须开明住址及如何寄递法,以副先睹为快之望。”除了直接的阅读之外,《藏文白话报》还通过懂汉藏文的喇嘛学习领会后,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向普通民众、民间传播,其“言文合一”的语言特点为广泛的传播创造了前提。
其中的“法令”“要闻”“专件”等行政公文文体多带有传统的文言表达痕迹,“杂录”“小说”“问答”“论说”等部分的语言已具有显著的口语化特征。1913年2月第2号“杂录”部分刊载的《藏地宜种棉花》,“藏中地气,炎焕异常,花木芬芬,本属热带性质,……又太觉辽远,交通不甚便利,所以藏民之出游远行者,极多也不过千数百里地方,就是各处土产些什么东西,他自己也是说不清的。”1913年第8期“答问”部分,“问:‘如何叫立法府’,答:‘就是职掌国家立法大权的议院,一名立法机关’;问:‘如何又叫作议会’,答:‘议会议院只是一样,不过据他独立的机关讲,如普通官署公所等类,便叫议院,从他名义上说,是会同国民讨论国家大事的一个合议体,所以叫作议会’。”这些文本所使用的语言具有明显的口语化特征,非常接近现行的白话。
《藏文白话报》刊载文章中,还存有一些文言词汇和文言用法,如“恢复后藏,厚加抚恤”[21]这类“雅化”的表述,这是晚清民初白话文向现代白话演变的一个重要表现。清末白话文运动初期,白话报刊以古近小说的白话和口语白话作为主要的书写工具,但由于实际受众并非不识字的妇孺,而是有着深厚古文积淀的传统文人以及受新学影响的学生和市民阶层,加之白话报主笔们的古文阅读与写作惯性的影响,导致他们在白话报刊的创办过程中,很难避免文言词汇和句法使用惯习的影响,从而导致白话报刊上的文章呈现出“文言”入“白话”的特点。至民国初年,这种白话语言的“雅化”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写作趋势,形成文白夹杂的奇特景观。这其实也是白话现代演变的一个重要表现,这种趋势从“五四”新文学家们的白话主张和文言创作的分离中也可窥见。
《藏文白话报》上还刊载了具有现代意味的寓言体小说,多宣传协力团结、诚实、诚信、努力奋斗。晚清民初的白话报刊为新式小说的创作实践提供了一个有效的实验平台,晚清民初白话报刊载小说,是中国文学古今演变过渡带上的表现。《藏文白话报》刊登的小说作品时有“话说”“著者曰”之类的形式特征,和看图说话(故事)的文本形态,有明显的中国传统史传文学和话本小说的痕迹,但也显现出了显著的现代特征。中国古典小说,无论是文言体还是白话体,在叙述视角上,大多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而这一时期白话报刊所载的白话小说,部分则采取了对话体写作方式。行文中,作者有时充当叙事者,直接地传递信息,有时又充当看客,借人物对话推进故事情节,发表个人的主观见解。叙述视角的转换,打破了小说单一的逻辑结构,加上心理描写和自由间接引语的使用,使文本得以融入了更多的内容。
1913年第8期刊载的小说《贵有恒》中,作者以全知的视角叙述甲、乙两童叠石为戏的故事,“不逾时而城已将成矣。见乙童作塔,屡立屡倒,笑之曰:‘汝固终日做之而不能成也’”,“甲童曰:‘余之工作不及汝,固也,但汝之塔无用,而我之城有用,则我之作此城,较汝巧多矣,如人居城内,有敌来攻之,居人据守此城可以却敌,炮石不能攻枪弹不能入,何坚之甚也。汝之塔有此利用乎?’”“乙童曰:‘汝言诚是矣,然城之为用,在古代炮火未发明之时,可以婴城固守,近日炮火猛烈,若以石为城,反助其射击之性,不如无城之为愈也。若我之塔,可以辨航路,出危险,昔有人渡海,屡触礁,后置一塔于海上,夜则明灯如星然,厥后航海者观此灯塔不至遭意外之虞,而谓汝之城能胜于余之塔乎’。”①小说引文标点系笔者引用时加注。其间插入的心理描写和对话体的书写方式,中断作者叙事,借人物对话呈现思想交锋,丰富了小说内容,使小说呈现出一种以小见大、言简义丰的寓言化特征。
报刊刊载的小说常用“卒章显志”的方式点明小说主旨,比如《合力原理》结尾处明确指出“盖天之事,独力者难成,合力者易举,未有不籍人力而能自己有成者”,以告诫人们“合力”的重要性。类似的还有《合群思想》[22]《老渔谈》[23]《弟兄争产》[24]等文本。但也有部分小说,如《惩贪记》[25]《以德报德》[26]《手足恸》[27]等,已没有直接的说教内容,通篇都是单纯叙事。卒章显志的方式,有时会因政治或道德说教而遭诟病,然而这类小说从产生开始,就不以追求纯粹的美学价值为旨归,加之特殊时期的宣传需要,就自觉地承继了中国古典小说、戏曲等通俗文学的教化功能,这也可视作近现代转型的痕迹。
(二)现代思想观念的传播
晚清民初白话报刊的创办有非常明显的政治宣传色彩,围绕“启蒙与救亡”的主题推动话语革新和政治改革。许多报刊开设“演说”专栏,甚至有直接以“演说”命名的白话报刊,比如《湖南演说通俗报》,宣传自由、平等、兴办实业、重视教育、倡导女权、传播科学知识等现代观念。西藏白话报刊在宣扬平等、科学、重视教育等现代观念方面做出了许多的努力。
《西藏白话报》刊登过多则教育新闻:兴办警察学校,建立蒙藏补习学校,建立女子学校;提倡教师在教书过程中发扬克服困难的精神;奖赏在教育中起模范带头作用的教育工作者等。
《藏文白话报》在“专件”栏目刊登了《蒙藏学校现行规则》[28]《蒙藏学校补习科学生第一学年第一学期成绩表》②此份成绩单刊载于《藏文白话报》第9号“专件”(三),第18号“专件”(一)还刊登了《蒙藏学校补习科学生第一学年成绩表》。,“论说”栏目刊登《论民国教育宗旨以告蒙藏同胞》[29]《论蒙回藏宜速遣子弟来内地读书》[30]等文章,呼吁蒙藏同胞学习先进文化,开明智识,跨文化于大同,将教育看作为国为民为公共利益为生计的大计。报刊还刊登了《论竞争为天演之公理》《论改用阳历之理由》《国家版图略说》《前藏公民推戴书》《大国师章嘉呼图克图推戴书》等介绍科学知识和新观念的文章。第10期“杂录”栏目刊登的《科学之应用》中,更是明确指出科学是发展农工商兵进而富国的根本。第17、18 期开设的“学说”栏目中,刊载了《科学研究之大概》《现象之研究》两篇文章,《科学研究之大概》中将科学分为涵盖理学、无机科学、有机科学、医学的自然科学和包括哲学、文学、法政学的精神科学两类,是具有探索意义的现代学科分类体系。
相较于同时期其他白话报刊,《藏文白话报》在宣扬平等、民主观念的文体形式上,结合藏地实际,有所创新。《杭州白话报》中的“问答”栏目,是用以宣扬科学知识的,而《藏文白话报》的“问答”栏目几乎都用以介绍国家机构设置和权力的行使情况,通过一问一答的形式,以贴切的比喻介绍国家的大政方针和治藏政策。在“专件”部分,也有许多宣传民主、平等的专门性文章,强调汉藏满蒙回五族平等,强调人人享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个人平等。《西藏白话报》《藏文白话报》的创作实践,对于平等、科学、重视教育等现代观念在西藏地区的广泛传播,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三)现代国家想象的初步发端
清末民初的白话报刊,是先进知识分子在国家民族危亡背景下“开启民智”的爱国之举,《西藏白话报》《藏文白话报》两个刊物延续了这一思想脉络。但因西藏的独特历史地理环境,呈现出独特之处,这主要表现在两份报刊有关“现代国家想象”的书写上。
我国的现代国家观念,最早是由梁启超引入的。梁启超认为“国家”是“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31]并提出“故今日欲救中国,无他术焉,亦先建设一民族主义之国家而已。”[32]他还创造了“中华民族”的观念,要将中国境内汉族和其他各少数民族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大民族”①梁启超的“大民族”观念是相对于国外的民族而言的,他认为中华民族是大民族,汉族和其他各少数民族都是小民族。。这种追求平等、团结的现代国家理念,在这两份白话报刊中有显著的体现。
19 世纪末,英、俄等资本主义国家入侵西藏,1904年4月,英国占领江孜,8月侵入拉萨。《西藏白话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办的,其中刊载了许多时中央政府宣扬民族团结、爱国、抵御帝国主义侵略的文章:“我们的西方,紧靠着外国边界,尼泊尔也在这方面。廓尔喀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会企图在军事方面,使自己完备起来,这样外国人就不会把它们看成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国家了。你们若和他们做朋友是很好的事。你们赶快结成友谊,团结起来抵御外人,外国人就不能来侵略你们了。你们以前没有这样做,真是铸下大错了。”[33]“不要害怕赵大臣及其士兵。他们不想伤害藏人,而是针对其他人的。每当你们想起外国士兵进入拉萨,极为残暴地压迫你们时,你们会感到何等耻辱。为此我们必须全力加强自己,否则我们的宗教将会被毁灭一百年或一千年。”[34]
《藏文白话报》是为传播时中央政府边疆政策、宣扬“五族(汉满蒙回藏)共和”的精神、开通边地风气、联络民族感情而创办的,与《蒙文白话报》《回文白话报》同时发刊,“五族共和”的观念贯穿在这几份报刊之中。《藏文白话报·发刊词》中即有明确的论述:“蒙回藏之与汉满,同为黄帝子孙,同为优秀贵族。……蒙、回、藏享有权利与汉满平等,合于选举及被选举资格,人人有选举大总统之权,人人有被选举为大总统之权,无边陲歧视,无种族谬说。”
图画、法令、论说、答问、小说等多个栏目也有刊载倡导“五族共和”观念的文章,尤其是“论说”部分,刊登了《论中国政府为西藏的患难弟兄》《论佛法足以发挥共和之精神》[35]《辩惑》[36]《论宜服从本国之统治权》[37]《论五族人民宜注重国家之观念》[38]《中央政府对于满蒙回藏之感情》[39]《论蒙藏应协力进行以固国基》[40]《佛教回教与儒教异流同源说》[41]等文章,宣扬民族平等、五族共和,尊重藏族传统习俗和制度。
刊登的文学、文化类文本,也有现代国家想象的描述。16期“插画”部分刊载了现代远洋轮船和兄弟五人两幅图画,附文“兄弟五人同卧一处,地处危险,其长兄先醒,其次亦醒,其三半醒,其四未醒,其五渐醒。长者恐弟等之难急,抱铃以觉其醒,家若此,家必昌,国若此,国必强”。这一看图说话(故事)传递的思想,与鲁迅的民族主义观念如出一辙,有典型的现代国家民族觉醒意识。17、18 期“译丛”栏目,是在“特采有国家观念人民模范者节次一二以供研读”[42]的主张下,选取欧美著作、书籍报章内容翻译编排的,刊登的《邦国与人民》《阿弗兰王之敌忾》《人之天性不甚相远》《华盛顿之体恤兵士》等文章,包含有崇尚国家主权独立、人民平等的现代国家观念。小说《合群思想》以一支箭易折和二十支箭成一束则牢固的对比,说明合力、团结的重要性,并用占文章近一半篇幅的文字论述五族团结、平等的观念,强调民族平等团结、国家统一的现代国家观念。
为落实“五族共和”的观念,时中央政府在西藏等少数民族聚居区推行了以民族管理取代藩属管理的民族管理政策。清朝时,所有藏、蒙、回疆事务,归理藩院管理。1912 年7 月,时中央政府设蒙藏事务局,归国务总理属下,管理蒙、藏、回事务,蒙、藏、回等民族,作为“中华民族”一体多元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纳入统一的国家管理体系之中。1914年,蒙藏事务局又改为蒙藏院,直接隶属于大总统。《藏文白话报》刊载《蒙藏事务局沿革记》(上、下)[43]等文,详细介绍蒙藏事务管理机构的变迁缘由、目的;尊重民族特点、提高管理效率、丰厚优待条件等三项改革利益;结合蒙、藏、回实际,制定措施以全面深入了解蒙、藏、回地区社会历史情况,尊重和维持原有的氏族制度、宗教信仰等内容。
建立在平等、共和基础上的现代国家观念,团结各民族、抵抗外敌入侵的理念,均贯彻在清末民初通行于西藏地区的《西藏白话报》和《藏文白话报》中。整体而言,近代以来的民族国家观念,宣扬民主自治、个性解放、尊严、独立的现代品格,以及根植于民主国家、现代社会的最基本的时代精神内涵与个人精神价值取向。通过这两份白话报刊,逐步深入到晚清民初以来我国西藏人民的知识观念、价值谱系和信仰世界中,构建起团结统一的新型现代国家想象。
四、余论
白话报刊,作为晚清民初以来救亡启蒙的重要凭借,具有广泛、迅速的传播特征,在社会意识的引导和管控方面,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西藏白话报》《藏文白话报》作为特定时期的官办报刊,为晚清以来中央政府对西藏等边疆管理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献资料。它们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重要的现代探索,言文合一的实践,平等、民主、共和、重视教育等观念的宣扬,以及贯穿其中的现代国家想象,无不是重要的现代书写。
1951 年5 月23 日,西藏和平解放,此后的西藏当代文学创作,作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被学界普遍关注和研究。而晚清以降,西藏近现代文学的实践却没有得到重视,造成了西藏近现代文学书写研究的断裂。两份白话报刊上刊登的小说、看图说话(故事)无疑是西藏近现代文学创作的实证。笔者查阅文献还发现,20 世纪20 年代始,西藏传播的藏文报刊中也有极具现代意味的小说、诗歌作品,这些文本与“五四”文学作品有相似的现代主题和内容,如国民性批判,关注个人、强调个人主体意识,呼唤民族觉醒等,是值得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