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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卡勒德•胡赛尼《群山回唱》的空间叙事艺术

2021-11-29

关键词:巴格群山物理

孙 艳

( 南昌航空大学 外国语学院,南昌 330063)

阿富汗裔美国籍作家卡勒德•胡赛尼(Khaled Hosseini)于2013年5月21日出版了小说《群山回唱》,这也是他继《追风筝的人》和《灿烂千阳》两部小说之后的又一力作。小说一经面世,赞誉之声便席卷而来。媒体一致认为这是一部较前两部更为壮阔、更有野心的小说。

小说《群山回唱》讲述了一个家庭几代人,因为战争和贫穷铸成的60年悲欢离合的故事。故事始于1952年,以阿卜杜拉和妹妹帕丽经历了一场可能永生难以挽回的骨肉分离为主线,止于2010年兄妹重逢,中间穿插了主人公周围若干人物的命运故事。整部小说共分为9章,每一章都专注于一组人物。各章中的人物相互关联;时间于过去与现在之间往复;故事背景的空间位置交替流转;叙事文体不拘一格。不得不赞叹胡塞尼讲述故事的能力又提高了。

《群山回唱》最显著的叙事特征之一是时序的交错。60年的时间跨度被分成了几个比较有代表意义的时间点,但是专注于这些时间点并不能清晰地串联起故事的主要情节和人物关系,因为作者不断采用的倒叙和插叙的叙事手法,使具有专注于时间连续性阅读习惯的读者常常心生疑问,不得不重新梳理和融入。正是时间的悬置或相对静止使得空间成为描述和关注的对象[1]。

一直以来,对空间叙事的研究对象问题众说纷纭。将“空间”等同于“场景”或“地点”的观点也饱受诟病。杰拉德•普林斯在《叙述学词典》中这样定义“空间”:“‘空间’是指描述情景与事件和发生叙述事例的某一地方或数个地方”,并指出,“空间在叙述中仍能起到重要的作用;上面提到的特征和地点之间的关联具有重要的意义,并具有主题与结构意义上的功能,或可当作一种人物塑造的方法”[2]。

在《存在•空间•建筑》一书中,诺伯格•舒尔兹提出了“存在空间”的概念。“所谓‘存在空间’,就是比较稳定的知觉图式体系,亦即环境的‘形象’。存在空间是从大量现象的类似性中抽象出来的,具有 ‘作为对象的性质’。”[3]也就是说,“存在空间”是沉淀在意识深处的比较稳定的知觉图式体系,它具有认知的功能。苏珊•斯坦福•弗里德曼在《空间诗学与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 〉》一文中指出,空间的唯心性、抽象性和“虚幻性”保证了它在意义上的建构活力[4]。可见,空间叙事的研究对象必须具有唯心性和认知功能。

《群山回唱》的故事开始于阿卜杜拉和妹妹居住的沙德巴格村,续写于喀布尔、美国的旧金山和法国的巴黎。这里的空间不再是僵化静止的人物行为场所。它们是人物意识中的认知对象,具有唯心性。人物因为与物理空间之间的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使得空间具有了建构人物身份、改变人物命运、串联人物关系和深化故事主题的功能。正是空间的唯心性和认知功能,使得原本具有线性时间叙事特征的《群山回唱》进入空间叙事学的研究视野成为可能。

一、物理空间的流转与人物身份的建构和人物命运的变换

帕丽在3岁之前一直生活在沙德巴格村,之后被送给了喀布尔富人瓦赫达提夫妇,从此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6岁时,养母妮拉带着她去了法国巴黎,她在那里长大成人并成家立业。58年之后,帕丽重回沙德巴格村寻根。不同的物理空间赋予帕丽以不同的社会关系、不同的生活基础和不同的发展方向,最后形成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命运。空间是强有力的社会隐喻,空间的转换喻指身份的变化,但主体身份的意识转变往往与空间转换不同步,从而造成人物的身份焦虑和困惑。养母对帕丽的身世刻意隐瞒,致使她长大后一直被一种感觉折磨着:“我这辈子始终缺少了一种东西。一种好东西。”[5](371)“我体会到的是一种缺失。一种没来由的模糊的疼痛。我就像一个病人,跟医生讲不清什么地方疼,只是觉得疼。”[5](405)“她的人生,她全部的人生,始终存在着一种巨大的缺失。冥冥之中,她总有这样的感觉。”[5](244)重返沙德巴格村后,帕丽找到了归属感,人生得以完满。沙德巴格村、喀布尔和巴黎,成为人物社会身份建构的必要因素。

瘫痪的马苏玛不想继续自己毫无希望的生活,更不想拖累妹妹。她要求妹妹将自己带到沙漠深处,并说服妹妹转身离开……沙德巴格村承载了马苏玛的欢乐和痛苦,沙漠将这一切做了了断。不同于帕丽的被动,马苏玛是主动选择了沙漠这一物理空间来结束自己的人生,也结束了妹妹的负累。对物理空间的选择往往就是对命运的选择。“这不是生活,我过的不是生活。”[5](69)马苏玛在沙漠里的一刻做出了牺牲,也找到了尊严。这才是真正的马苏玛,虽然和妹妹是孪生姐妹,却永远是懂事、善良、完美的那个。“黑暗仿佛母亲的子宫……”[5](72)这一隐喻再一次验证了空间对人物的身份建构功能。

阿德尔和吴拉姆的故事中,物理空间显得格外重要和不同寻常。两个本来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却因为同一个地理位置结识了。吴拉姆随父母去伊朗避难,后回到自己的家乡沙德巴格村,却发现村子被军阀(即阿德尔的父亲)占有。吴拉姆家的老房子被军阀变成了自己的洋房。从吴拉姆的讲述中,阿德尔真正了解了父亲的所作所为及其为人,单纯而幸福的生活至此画上了句号。吴拉姆家的老房子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看似被动的物理空间再一次占据了主动的位置。物理空间养育了人们,塑造了人们的性格,但是不能忽略的是,在对物理空间的态度中,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却被改变了[6]。

二、物理空间串起了人物之间的联系

《群山回唱》的故事中,主要人物有近20个。作者在讲述故事时,并没有按照线性的时间进行情节展开,也没有按照树状的人物关系进行讲述。故事的每个章节仅关注一组人物关系,章节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每进入一个新的章节,读者需要重新梳理人物关系和再次融入。表面看来,这样的讲述似乎给读者带来了阅读障碍。其实,这种枝丫漫散、歧路重重的讲述正是作者深化主题的良苦用心。故事中的人物之所以彼此之间存在或远或近的联系、牵绊、纠缠,生发出各种各样的爱恨情仇,物理空间成为关键因素。

马科斯的故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从希腊来到阿富汗做援助医生的他,若不是偶然地住进了瓦赫达提家的房子,就不会受纳比之托,帮助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外甥女帕丽。马科斯与故事的主要人物阿卜杜拉和帕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之所以与其产生了交集,是因为瓦赫达提家的房子起了中介的作用。

吴拉姆是阿卜杜拉的孙子,但是在故事中与军阀的儿子阿德尔有过交集,并产生了短暂的友谊。两个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人之所以会产生交集,是因为他们都曾经住在一个地理位置上,确切地说,是一个地理位置上先后建起的两个房子里。

伊德里斯和铁木尔兄弟俩从小与瓦赫达提一家人生活中同一个街区,尚在婴儿车中时,他们与瓦赫达提和纳比主仆两人不时在街上相遇。兄弟俩长大些后在街上玩耍的情景曾经不止一次映入过楼上纳比的眼帘。回国归来的兄弟俩驻足于瓦赫达提家的老房子前,回忆起从前自己对这所房子的想象和好奇。终于他们有机会走入了这所房子,并认识了房子里面的人,特别是认识了暂住于此的护士阿姆拉,兄弟俩才得以认识病人罗诗。与罗诗的相识,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重要的人生的考试。这场考试真实地反映了答题者的内心,毫无掩饰,昭然若揭。

故事中的物理空间,尤其是沙德巴格村和瓦赫达提家的房子,已经不再拘泥于没有生命的某个事物,或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他们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特别是被赋予了叙述故事的功能。这里的物理位置,不再是个被动的个体,而是具有选择权力的主动的媒介。他们选择了故事中的人物,使他们彼此联系,并塑造和影响了这些人物。

三、物理空间对主题的意义

卡勒德•胡赛尼在回答《大西洋》月刊的访问时这样说道:“《群山回唱》这本书的写作始于家庭这概念。事实上,我的写作不断涉及的最重要的主题是家庭。抛开了家庭这个线索,你几乎无法理解自己,无法理解周围的人,无法弄明白整个世界中自己的位置。”[7]可见,家庭是这个故事最重要的主题。不同的人一定对家庭有着不同的理解和阐释,因为不同的人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社会环境必定影响我们对家庭意义的理解,这里的社会环境就包括地理位置这一重要的因素。家庭所处的地理位置对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家庭成员的性格培养、家庭成员的发展趋势都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很难想象贫穷落后的沙德巴格村会培养出一个数学家。帕丽只有离开了沙德巴格村,来到大城市喀布尔和巴黎,才具备了成为一名数学家的地利和人和。然而,帕丽人生的完整性只有回到沙德巴格村才能实现。与沙德巴格村有过交集的不止帕丽一人,帕丽的父亲萨布尔、帕丽的哥哥阿卜杜拉、继母、继姨妈、继舅舅、同父异母的弟弟等人,都因为沙德巴格村淳朴的民风而成为善良的人。同时,也因为沙德巴格村的贫穷而遭受到难以想象的磨难。不论是淳朴的民风还是刻骨铭心的磨难,都是沙德巴格村里的人们难以割舍的情怀。因为那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生命中的有机组成部分。

同样作为家庭地理位置的瓦赫达提家的老房子,它的家庭成员的关系显得复杂得多:夫妻关系,断背关系,主仆关系,养父女关系。后来马科斯团队的入住,使这座房子的意义得以升华。它成为了更多人的避难所和康复的必要条件之一。这座老房子的家庭概念更加宽广,不再拘泥于几个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而是有着共同国籍或是共同信仰的人们的共同的大家庭。

位于美国旧金山的伊德里斯的家,远离战争和苦难,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现代化的家庭。家里一切的现代化设施都是伊德里斯和妻子通过付出获得的,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恣意享受这一切。相比自己在遥远的阿富汗时的一句诺言,当下儿子们的幸福似乎更直接和实际。喀布尔激起了伊德里斯的同情心,旧金山却让伊德里斯背叛了自己的诺言。承诺与背叛仅是物理位置使然。

纳比为了逃避照顾瘫痪的妹妹马苏玛,从沙德巴格村来到喀布尔,做了瓦赫达提家的司机兼厨子。纳比在瓦赫达提家一直工作到生命的尽头。因为责任,他几次拒绝离开那里。从沙德巴格村离开,他逃避了责任;留在瓦赫达提家,他担负起了责任。

家庭,爱,背叛,责任,一直萦绕于故事之中,成为故事的重要主题。而这些主题关键词是因为人物对某个物理空间的依恋、认同、逃离或是融入才得以实现的。

四、空间叙事的美学意蕴

匈牙利美学家卢卡奇曾经说过:“真正的叙事艺术作品的悬念永远在于人的命运。”[8]《群山回唱》作为一部叙事文本,其美学意蕴不仅在于展现了“极境”下的人们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生,而且更在于其空间叙事所展现的人的命运与所处语境的选择与被选择的关系。

人性是复杂的。但是,人所处的社会语境常常是二元对立的。人所要做出的选择只能是二元选一、非此即彼的,这势必在人的内心中产生矛盾和彷徨。作为社会中的个体,往往被赋予非此即彼的社会价值和人生意义。其中,个体所处的物理位置常常会起到这样的作用,即使这一社会价值和人生意义的选择有违内心情感指向。

萨布尔将帕丽从贫穷的沙德巴格村带到了富足的喀布尔,这一物理位置的舍与得伴着萨布尔痛苦的心理情感历程,却是体现故事主题的极致表现,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故事更能表现父爱的伟大了。

红颜薄命的马苏玛选择来到沙漠结束一切痛苦和绝望。妹妹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中,从此承受着良心和思念的双重折磨。沙德巴格村和沙漠,没有第三个可能,多元的社会被简化为非此即彼。姐妹俩同时选择了沙漠作为人性最本真的表达之所。

同样,伊德里斯也在故事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虽然经历了一番痛苦的内心斗争。正如昆德拉所说:“人只能活一次,我们无法验证决定的对错,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只能做一个决定。”[9]人生不能重来一次,没有前世和今生进行对比,所以每个选择都充满了冒险和不确定。旧金山真实的生活更接近他的内心需求,相比之下,阿富汗的诺言则成了来自外部的压力。读者在理性认知上不能接受伊德里斯的选择,却无法否定在自己迄今的人生中也有过与伊德里斯相似的经历。伊德利斯的故事是《群山回唱》中最能引起读者共鸣的一个桥段。

人的内心需求和情感是细腻多样的。多元的内心世界于二元的社会现实前,只能屏蔽、隐藏、或者弱化。胡塞尼在《群山回唱》中将人们生活的复杂场景简化并推向极致,即二元对立。爱与遗弃、责任与背叛之间没有其他的过渡和可能,非此即彼。在人的内心需求和选择之间没有张力,只有残忍和果断。这样的写法使故事达到最震撼的效果。有人说医学出身的胡塞尼更像是一位心理学家。的确,他知道怎样的故事最能打动人,什么样的情节最能撼动读者哪怕最细小的神经。

结语

较其前两部小说而言,小说《群山回唱》的确更加壮阔和更具野心。胡塞尼不再拘泥于阿富汗,而是将视野放得更宽广;同时,他尝试了多种文体串场的复调式写作手法。可以说,从叙事的角度,胡塞尼的尝试是成功的。尤其是其空间叙事的特点,使小说获得非凡的艺术魅力,这也是其广受赞誉的关键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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