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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理论视阈下的马金莲小说创作

2021-11-29

关键词:金莲西海固记忆

胡 朗

(六盘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贵州 六盘水 553004)

在当下的小说写作中,80后作家群是引人瞩目的一个群体。回族80后女作家马金莲的小说创作又是其中一个独特的存在。与当代的许多作家一样,马金莲的创作始终关注着自己的生养之地——西海固,并将其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源泉;但她又不只是满足于展现故乡的风土人情,而是以记忆去观照生活于故乡的普通大众,并借此展现这一社群在时间长河中的卑微与伟大。因此,马金莲立足于西海固的小说创作在深深地打上西海固文化烙印的同时,也展现了她不囿于西海固去探究西部回民在文化交融中的文化心理冲突和文化突围。

一、时间视野中的个体成长记忆

时间一直以来都是人类关注自身生命价值和意义的重要向度。人类对于时间的关注有其历史演进的轨迹,有着与时间本身同质的流动性特征。在西方文化的早期,时间是衡量世界一切价值体系的度量衡。从《创世纪》中上帝创造宇宙万物被规定为七天起,时间就深深地镶嵌在西方文化体系的框架上了。此时,时间被看作是推动人与社会走向终极世界的动力之源。时间是人在“此在”世界中自我救赎得以实现的根本所在,是沟通“此在”与“彼在”的桥梁,是稳定向前的封闭空间。在这个体系中,人的终极是非此即彼的确定领域——非天堂即地狱。在这种体系中,时间不但是桥梁也是价值度量的终极工具。基督教文化中,耶稣基督诞生的年份被定为新世界的起点,用于度量人类社会的整个历史进程。中世纪时,修道院时间表被用来安排整个社会节奏、规训行为、调节重复周期,从而达到对人的社会性规训[1]169。宗教是人生活的全部意义和价值,文艺复兴后,尤其是宗教改革后,传统的教会时间观念受到了冲击,人开始逐渐从神的背影中剥离,个体的时间逐渐从教会时间中独立出来并逐渐形成自然习惯。“现在他完全是单独的,自己决定方向,是自己的神父,也是自己的裁判。”[2]373人的价值和意义不再囿于神学的评价体系,而逐渐找到个体自己的价值,尤其是在工业革命后,人的个体价值迅速凸显。人全部生活的意义在于对神的全身心侍奉,而是在社会时间表单位刻度内的资源创造量。钟表时间成为度量社群成员社会价值的主要度量,它不仅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源,也是社会资源分配的一个重要的指标体系。“时间就失去了它的可变的、流动的性质,它凝固成一个精确划分界限的、在量上可测定的一些‘物’”[3]137,它具有物质化、非连接化的特点。在社会的快速发展后,人成为社会生产中的一个可替代要素,尽管这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对早期时间观念的祛魅,但也使人陷入了物质化的终极世界。至此,教会时间和自然时间逐渐转变成为劳动时间。进入现代社会后,资本的快速流动彻底改变了当下的时间形式,并使钟表时间成为时间形式的主流。在技术革命的助力下,先前非匀质的时间逐渐转变成为匀质的时间。技术革命越是深入,钟表时间也就越精确。从最初只有时针的钟表,到1550年钟表上有了分针,1760年又有了秒针。时间成为了可以度量的、匀质的社会化时间,成为了工业劳动中支撑其价值的核心要素之一,即形成了社会劳动时间。随着社会化进程的不断深入,社会劳动时间逐渐开始向人类的其他时间快速扩张,并高度挤压其他时间。社会劳动时间与钟表时间在社会化的生产和生活中相结合,使“抽象的劳动时间、时钟时间成为时间的标准形式”[4]27。

在劳动时间的裹挟下,现代人的生活逐渐演变成了程式化的链式生活。人在社会劳动时间的链条上是各自的闭环,他们劳动以外的时间逐渐破碎,并成为了工业化生产的附庸。因此,生活于工业化时代的人容易在物质世界中迷失自我。西海固本是黄土高原万千沟壑中的一部分,但当工业化生产深入黄土高原时,其原有的时间体系也被打破了。毫无疑问,记忆具有时间属性,如果将记忆放在时间的维度中进行观照,按照扬·阿斯曼夫妇的观点则可将记忆分为个体层面、社会层面和文化层面3个维度的记忆内容。当工业化生产破坏了西海固原有的社会秩序后,乡间原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则发生了异化。马金莲作为这种社会变革的亲历者,尤其是作为一个具有宗教信仰的女性亲历者,其内心必然满怀文化碰撞中的撕裂感。为了唤起故乡中原有的价值体系,她试图用传统的时间感以唤起大众的社会文化记忆,进而呼唤传统的乡土文明。

现代化的加速推进,人“被抛”在一个满是动荡、彷徨、冰冷、单位化的物质世界中。相较于传统社会,人在社会劳动钟表和自然钟表的时间中失其自我的踽踽独行。在马金莲小说的世界里,社会劳动时间和自然时间被刻意淡化在历史性时间的长河中成为了段状的时间。她的小说叙事立足于西海固的个体,并让其在段状的时间中展现文化记忆和人的生命本色。文化记忆是特定社群成员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形成的,具有稳定流动性的关于社群一整套生活方式的共同记忆。文化记忆是唤起社群成员对社群生活认同最好的方式,而特殊的场景则是塑造和唤起文化记忆的最佳方式。马金莲的小说将叙述对象安置于社群成员熟悉的地域——西海固,又将他们抛于生活困顿的特殊时间段,使读者在熟悉的风物中感受到故乡既热情又冷漠的,既久远又切近的文化记忆。立足于段状的时间,小说叙述更加圆融纯熟,同时也使人物在其中绽放出生命的光彩并唤起所有人的记忆。

《父亲的雪》中,“我”对因把自己独自留在风雪中而回到巴巴家的“新大”满怀怨忿。多年后,当“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在风雪月夜中送“我”到村口的背影就是“新大”时,“我”的内心受到了巨大冲击。小说的叙述中有时间,但是这里的时间都是虚化的、不可度量的时间。“风雪之夜”“小时候”都只是生活和生命中的一个时间段,但这个时间不是以劳动时间和社会时间来度量的,而是以自然时间作为线索展开。“作品的时间是具有相对独立性的,这种相对独立性不取决于它是意识活动的产物,恰恰相反,而取决于它是某种物质运动的产物”[5]。马金莲的小说中,时间被以段状的形式锻造成为物质运动的情感产物。《尕师兄》中,作为主人公的“我”在与尕师兄的朝夕相处中暗生情愫。但“我”对这一切并不是很清楚,在突然间知悉一切心意之时,“我”“为这样的心事感到吃惊、害怕,还有羞耻”[6]。在这种青春的懵懂里,“我”将象征着与尕师兄青春情愫的杏木灯托付之一炬。女性生命的历程在马金莲的笔下成了阶段性的丰富集合,青春的悸动在火中得以升华纯净。

在自然时间的体系中,时间断裂成了人生命的“拐点”。《河边》中,顺儿就是这种时间拐点中成长的人。顺儿与其寡母一起生活,而他的母亲在与河对岸的刀背处朋友。当他看到刀背漆黑冰冷的大脚在自己母亲肚皮上蹭动时,这个极具性爱隐喻的场景使顺儿原有的时间体系发生了断裂,他突然有了心事。在这种时间断裂的冲击中,顺儿原有的生活秩序也受到了冲击。他觉得刀背不仅侵犯了他的母亲,同时也侵犯了他,所以他开始憎恨母亲与刀背。时间断裂带来的冲击如海浪般拍打着两个生活体系间的裂隙时,顺儿的青春便铭刻了成长的记忆。

在生命的记忆中,自然时间状态下的记忆以点状的形式镶嵌在每个时间段上,并通过生命中的突发事件而使人得以成长和蜕变。在目睹了自己母亲与刀背的性爱场面后,挥之不去的记忆使得顺儿充满了憎恨与纠结,他在这种彷徨中选择了“去远方”。带着这份清晰的记忆,他不仅是在远方寻找成长的方向,同时也是在寻找生命的方向。《墨斗》中,做木匠的爷爷时常要赛麦“按木头”,赛麦因吃不到长面而对爷爷颇有微词。但爷爷的意外去世,使赛麦在“按木头的记忆”中留下了悲伤的泪水,对爷爷的怨恨也随之烟消云散。爷爷的“无常”使得“按木头的记忆”成为了赛麦成长的助推剂,而这个记忆是没有明确刻度的自然时间中的记忆。这样的记忆更能深入人生活和生命的深处,成为震撼人类生命之树的强大力量。《庄风》中,柯家女人以出卖肉体的方式发家致富,为家里建起楼房。面对违背社会价值伦理的柯家女人,村里人以社会公序良俗来规约记忆中的她。当她因为保护村里人而被撞死时,母性光辉照耀下的这个柯家女人冲击了村里人的记忆。面对她血肉模糊的尸体,村里人唏嘘不已。作者以叙事突转不断冲击既有的记忆,使真正意义上的庄风在时间的突转中展现人性温情的光辉,并促进着主人公的成长。《巨鸟》中,独自在家的“我”因目睹小鸡被花喜鹊杀死,突然想起过往并得到成长。人的原始时间感,源自于地球自转产生昼夜交替的变化感。变化是人获得时间感的根源。当人的时间感增强时,人的社会性也逐渐增强,自然人不断成长为社会人。当“我”意识到时间已然流逝仿佛今朝如昨时,“我”在今夕的记忆中有了时间感,有了社会性。

二、空间视野下的民族文化记忆群像

笛卡尔认为,空间是与物有关的广延。物是构成空间的必要要素,而这些要素的差异化组合形成了不同的场和空间。尽管这种观点看似毫无根据可言,但“广义相对论却绕着弯儿来证实了笛卡儿的想法”[7]544。不同的空间在物的组合中形成了社会的差异化联动体,而“每个社会都拥有其特定的联动结构,在这个结构里,回忆、身份认同和传统相互联系和作用”[1]40。在社会的特定联动体中,物通过记忆关联着与之相关的社会的情感结构。马金莲的小说创作,选取社会联动结构中具有特殊意义和文化内涵的物象,从而使其小说具有西北农村回民社会的特殊联动结构。

马金莲小说的语言如西北“碎媳妇”般隽永平实,但却在其独特物象的展现中逐渐呈现西北回民的记忆群像。马金莲小说中的物象,大致可以分为自然物象与生活物象两大类。自然物象是指自然界中的天然物,它在宗教和地域的视野中显现出了独特的地方性审美记忆。《父亲的雪》中,当“我”多年后从母亲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时,记忆的闸门便释放了漫天的白色雪花。穆斯林文化崇尚纯洁、高尚,白色容易与纯净联系在一起,而绿色则象征着希望和未来。在这种长期的民族情感沉淀中,穆斯林名民族对颜色形成了独特审美情感。《父亲的雪》中,“我”得知真相后,记忆的联动结构便回归了那个大雪飘飘的夜晚。漫天白雪不但净化了“我”对于新大的憎怨与误解,同时也描绘了西北式父爱。洁白的雪花是西北回族社会联动结构中的重要一极,并成为其一整套生活方式中的一部分。《碎媳妇》中,主人公名叫“雪花”。在经历了女人的生产之痛,忍受了生女孩的心理压力后,她看到了“雪花飘落的情景,多么像女儿出嫁,随着媒人的牵引,他们飘落到未知的陌生人家”。作为自然物的雪花成为了西北回民,尤其是女性回民在苦难中成长、净化的记忆联动之物。《舍舍》中,舍舍在经历青年丧夫、家中争斗的生活挫折后,选择了远赴新疆,并将自己头上一直戴着的绿盖头扯了下来。在物质化的生活中,人逐渐成为了金钱的奴隶,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正在逐渐消失。丈夫死后,舍舍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安慰。西北回民原本的良善本性和劝人向真向善的宗教信仰在亲人为了争夺丈夫死亡抚恤金的争斗过程中被逐渐吞噬。原本的生活价值体系和宗教价值体系被冲击得满目疮痍,金钱成为了凌驾于人性和信仰之上的价值旨归。当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全球化席卷黄土高原的沟壑时,人的异化所带来的原有价值体系的崩溃使得舍舍摘下了象征着宗教信仰的绿盖头。她最终的远走他乡,不仅是对被金钱异化的家人的逃避,也是对异质文化冲击的逃离。舍舍是这种文化撕裂的社会群像的缩影。

除了自然颜色之外,自然事物也是马金莲小说经常采用的意象。《柳叶哨》中,梅梅饱受新妈虐待,她既要干活也要照顾妹妹,她因饥饿而昏厥,所幸得到了隔壁男孩马仁的接济而捱过了饥肠辘辘的童年。马仁是一个时常吹着柳叶哨的善良男孩,梅梅出嫁时手中也紧紧握着柳叶,柳叶成了贯穿《柳叶哨》的物象,因其具有的深刻文化内涵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柳是女性生殖崇拜(女阴崇拜)的典型物象[9]43-44,对北方各民族文化具有深刻的影响。地处西海固的回民虽然是以伊斯兰教为其宗教信仰的社群,但由于长期生活于“大杂居小聚集”样态中,他们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净化邪祟的神奇力量,因而被人称为“仙木”。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有这样的记述:“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而南宋文人吴自牧在《梦粱录》则说:“家家以柳条插于门上,名曰‘明眼’。”柳不仅成为女阴崇拜的象征,更成为具有净化邪祟的通神法物。西海固地处典型的大陆性气候的黄土高原,土壤贫瘠、缺水。在黄土高原,柳树是春天较早展现绿意的树种之一,且柳树对种植(扦插)技术和环境要求不高,因而成为了当地最易种植的树种之一,成为了绿意和生机的象征,成为了西海固社群成员情感结构的一部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吹着柳叶哨的马仁,不仅以自己的善良解救了在饥饿中苦苦挣扎的梅梅,还涤荡了梅梅心中那份因新妈对自己不好而生的怨忿。梅梅出嫁时,手中握着两把柳叶,这不仅意味着她将为人妇、为人母的角色转变,同时还意味着在苦难中成长的梅梅即将投入到另一段苦难的生活中,“她将柳叶噙在嘴里,含在舌尖上,就是吹不出哨音来。清亮的柳叶儿的哨音,她怎么也吹奏不出来。”[10]马金莲的小说就是这样,在自然化的物象叙事中,将西海固回民的精神生活样态呈现在自然物象的叙事中。

生活物象是马金莲小说中的另一类独特意象。意象是作者生活经验与情感的凝聚物,是作者在日常生活中关于亲近物的凝聚了“情”与“志”的特殊记忆。这种记忆是个性化的表达,同时也是社群集体记忆的遮蔽式表达。《蝴蝶瓦片》中,小刀是一个瘫痪在床的人,他在病榻上为村里人做了各种各样的鞋子。当“我”将蝴蝶瓦片丢弃时,小刀的生命也随之消逝。蝴蝶瓦片是泥土质的升华,是泥土在高温净粹后的华丽变身,而小刀如黄土般粗粝的生命形态,却以恰似蝴蝶般轻盈美好的艺术创作展现其生命的价值。小刀是自己,同时也是特定地域中社会群像的生动缩影。《风痕》中,记忆联动着哑奶的一生并以“铲子”来展现。哑奶有口不能言,经历了丈夫出轨、被嘲笑等一系列苦难,劳苦了一辈子的哑奶死后,除了一把铲子什么也没有留下。她用过的那把铲子已经发生了卷曲,在土里也已生了锈,但拂去铲把上的尘土后,依旧能看到光滑细腻的牛角把。铲子虽是生产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一个劳动工具,却是哑奶生产和生活记忆的典型物象。她遗留下来的铲子尽管如她一般饱受摧残,但其牛角把依旧光滑细腻,就像哑奶在苦难中展现出的强大的人性光辉。这种耀眼的光辉,也正是西海固那些以粗粝的生命样态存在却依旧坚守奋斗的社会群像的光辉。正如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of Speace)中所指出的,空间是社会性的产物,是集物质性、精神性和社会性为一体的立体场域。空间的立体性集中体现在空间中特殊的物象上,这些特殊的物象将物质、精神和社会的因素凝结成一体,成为了空间中独特的文化记忆。

三、时空交叉中的身份认同

时间都是过去与现在并行的双重体系,而空间则是物质、精神和社会因素的联合体。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结构中,文化记忆形成了一种流动的稳定性结构。在这个结构中,由于“媒介的物质化打开了鲜活的具体化回忆的视野,同时也为抽象的知识和传统创造了条件”[11]26。马金莲的小说中,记忆的时间性与空间性也时常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本世界。

作为回族作家的马金莲,以西海固土地上回乡的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为背景,以记忆为视角,从时间的长河里截取生活的片段并将其安置于特定的空间中,由此展现了西海固回乡人民在苦难的生活中艰难跋涉的社群的生活样态,并在这种样态中表达出自己独到的身份认同和伦理选择。《我的姑姑纳兰花》中,以“我”(赛赛)的视角展开。作者在开篇便写到姑姑纳兰花自杀了,“我”却并不觉得诧异和震惊,相反,“我”陷入了系列的回忆之中,而故事就在这深深的回忆中慢慢展开。姑姑是村里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自小成绩优异,聪明漂亮,拥有一份在县城教书的工作,也有着令人艳羡的婚姻。在这看似美好的记忆中,姑姑实则一直在忍受着家庭暴力。姑父在意外发现姑姑和其前男友的信件后,醋意大起,对姑姑施以暴力或冷暴力,但过后却又后悔莫及。造成她婚姻悲剧的原因是其前男友对姑姑及其爱情的背叛。叙事在记忆中展开,“我”在见到姑姑前听到的关于姑姑的传闻和在姑姑去世前“我”与她聊天中感知到的对于姑姑的记忆则是叙述的主体。大学毕业时,“我”关于姑姑的记忆都是听别人说的,在这段记忆中,我充满了疑惑。第二段记忆是和姑姑在病房聊天时的感知,是对第一段记忆的发展和解惑。在时间的线索中,作者将视野拉回空间。姑姑去世后,“我”从报纸上一份被处分干部的忏悔材料中得知,姑姑前男友王润玉的第一次直接背叛导致了她婚姻和生活的悲剧,第二次背叛直接导致了姑姑的去世。故事在时间的线索中,以空间进行提升,有意让读者在特定的时空中感知思想的深度。《底色》全文的叙述也是在回忆中展开。母亲张桂香年轻时,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嫁给了风度翩翩的父亲而开始了人生的悲剧。在经历了生活的一段蹉跎后,母亲想再寻幸福,但却遭到了两个女儿的强烈反对,小女儿甚至要断绝关系。作家截取了母亲生命长河中两个重要的场景展现其生命的悲情。

在现代生活中,人与人之间表面的温情如同泡沫一般包裹着生活和生命的悲情。王润玉所许诺的爱情的温存,不过是一场虚妄;姑父看似温柔的深情,却饱含暴力的占有;女儿对张桂香的关怀,只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己之所欲”。在人的异化中,作为有宗教信仰的回民应该怎么样坚守初心是马金莲小说在时空交织体系中的留白。《低处的父亲》中,曾经俊朗的父亲因为见义勇为而成为残疾人、一个“超子”。在被我们兄妹和母亲视作沉重的包袱而嫌弃后,父亲离家出走,死在了老家的庭院中,一年后才被发现。在回忆的叙事中,父亲死在老家的院子里,既是对当下现象的讽刺,也是对过往的怀念与召唤。如果说《我的姑姑纳兰花》《底色》中,作者在时空记忆的双重叠加中给读者留下的是深思的空白,那《低处的父亲》则直接表达了作者对于过往的认同。

人是社会的产物。个体在时间与空间中所展现出来的独特生命样态,被放置于广阔的社会中时,便具有了更深的内蕴。近年来,马金莲的小说创作逐渐由个体和家庭的叙事转向特定社会背景下的深度叙事,主人公被放置在社会的宏阔时空中去寻找深沉的文化记忆。《伴暖》中,于海元是古老乡村的“钉子户”,他如同沧桑的拴马桩笔挺地矗立在破旧的乡村,并与那个和城市格格不入、被命运戏弄而返回村里的妇女彼此陪伴,相互抱团取暖。作者虽以哀婉的笔调将昔日充满生机的乡村作为一种社会记忆来铭写,却将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以乡村的变迁镌刻在了时间的长河里。但是,马金莲的小说没有一味地为传统的乡村奏响悲鸣的哀歌,而是以温柔敦厚的女性关怀和宗教关怀去观照城市化进程中空巢老人和乡村留守者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顿。于海元是扇子湾生活中的一个空巢老人,同时他的身后站着一群和他一样的人,他们虽无法阻挡历史的车轮,但仍积极融入其中,渴望在这场历史的伟大变革中获得生命的欢愉。《孤独树》中,马金莲选取乡土中的一棵树作为对象表现自己对于传统乡村生活和乡村文明的留恋。传统的乡村生活,不仅是人诗意栖息的场所,也是培育健康之人的场域。《人妻》中,渴望融入城市的那冬梅靠着用硫磺熏馒头的方式挣了钱,但是最终却换来了丈夫的背叛和生命的消散。在这一曲曲乡村的挽歌中,马金莲看似固执地在乡村情怀中找寻那些在城市化浪潮里丢失的人,但由乡村直接进入城市的人们怎样在城市的霓虹中保持乡土生活的人情与人性,却是当下面临的更大的惶惑。在时空交织的特殊体系中,马金莲的小说在呈现传统乡村特有的精致的时候,却隐藏着她深深的认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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