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主

女儿一出生就成了家里的户主。

我和丈夫都是军人，对户口本没有什么概念，对户主更是一无所知，没有想到，女儿却很在意。

产假一结束，我就将女儿托付给了父母，回到了部队。我们部队在丘陵深处，丈夫是空军飞行员，我从事后勤保障，那时我们的工作生活条件无法满足把女儿带在身边的需求，当然，“兵”的身份也注定了在必要时要做出牺牲的选择。

有了女儿后，每年一次的探亲假变得格外珍贵，因为工作性质，我和丈夫并不能总是可以一起休假，所以一家三口很少团圆。

因为聚少离多，每次见到女儿，我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二十四小时守着她的一颦一笑;每次离别都仿佛是一场生离死别，女儿哭成了泪人，我的心稀里哗啦碎一地，从此，有了失眠的毛病。

第一次女儿提到户主的时候，她还在上幼儿园。

那天，我买好了女儿喜欢的零食和玩具，早早地守在幼儿园门口，脖子伸得长长的等着女儿一蹦一跳地出来，这是假期里最甜蜜的时刻。

回家的路上，我紧紧地攥着女儿的小手，唯恐她丢了似的，女儿也甜甜蜜蜜地吃着笑着，快到家门口了，女儿突然停住了脚步，仰起脑袋问，妈妈，我是户主，对吗？我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是啊，你是咱们家的户主，爸爸妈妈都得听你的呢。那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女儿高兴地蹦了起来。那当然了，你是户主啊。我轻轻地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妈妈，那你给我生个哥哥呗。女儿撒娇地拽着我的衣襟来回晃动，哼哼唧唧地看着我。我顿时哭笑不得，但女儿却一脸认真充满期盼地望着我，我想了一会儿，才蹲在女儿面前，竭力用她听得懂的话解释，等她长大了，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女儿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嘟着嘴不吭声了。

再次提到户主，女儿已经是小学生了。父母舍不得让外孙女奔波，就让女儿上了社区小学，小学就在家门口，从厨房窗户就可以看见学校。

尽管近在咫尺，休假时，我还是愿意每天把女儿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她进去，放学后，再守着学校门口等着她出来。探亲是我一年中唯一一次能在女儿面前表达母爱的机会，当然要全力以赴。

女儿学习很努力，是班干部，但只要我出现在学校门口，女儿便全然没有了在同学们面前“小大人”的样子，欢笑着跑到我面前，显摆似的大声说，妈妈，帮我拎书包。

休假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要分别了。

一天，从学校回来，女儿说，妈妈，你知道户主的权利吗？我逗她，你的户主权利就是管好爸爸妈妈。是呀，所以，我要你和爸爸都到这个楼里上班。女儿指着一栋楼说，是父亲所在单位的办公楼。为什么？我没明白。在这里工作，你们就可以像小姨每天回家陪妹妹一样陪我啊。女儿天真的回答像一记重锤，我的心被砸得酸痛酸痛的。女儿的要求不过分，但是，但是我们做不到啊。

我深吸一口气，使劲儿仰起脑袋，好像那样眼泪就不会溢出眼眶，蓝色的天空宁静悠远，一架飞机正穿云而过，我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抚摸着女儿被各色橡皮筋扎成的五颜六色的小辫儿，这是我按女儿的想法给她编的，女儿开始知道美了。我缓缓地说，因为有爸爸妈妈还有许多叔叔阿姨守着远方，你和小朋友们就能好好读书，在这楼里工作的人就能好好生活。不知女儿听懂了没有，但我分明看见她亮晶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泪光。

漫长的军旅生涯，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名坚强的老兵了，但回到部队，我还是伏在丈夫的肩上大哭了一场。

昨夜的星辰一点点闪过，岁月的片段仿佛一簇簇根须，总会抓住脑海里的任何一点空隙。

窗外，星河似练，万家灯火如梦如幻。

我坐在飄窗上守着女儿的点点滴滴，也许是时间太漫长了，杂乱的思绪不断延伸，女儿会理解吗？我瞟了一眼未打开的行李箱，归队的车票已经买好，早晨的第一趟高铁。

刚到家就接到了任务，军令如山，“兵”的意义本来就彰显在关键时刻。可是，怎么向女儿解释呢？熟悉的焦虑感重重袭来。

突然，手机“嘀”了一声，是微信。我拿起一看，是女儿发来的，老妈，对不起！没来得及和您告别，我已经出发了，谁让我是户主呢，以前你们守护我，现在我要守护你们。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的户主长大了。我长出了一口气。

启明星在淡淡隐没，胭脂色的云霞浩浩荡荡扑面而来。

【作者简介】任瑞娟，笔名荒野。在《空军报》《解放军报》等军地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军事评论、新闻、人物特写、小小说等作品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