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有形象研究
2021-11-28付潇峣
付潇峣
(1.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48;2.安阳市第一中学,河南 安阳 455000)
《孔子家语》记载了大量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与思想,其思想价值与史料价值不言而喻,但明清以来却被人们定为“伪书”终至“弃而不用”。令人欣慰的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地下文献的出土与研究,《孔子家语》“伪书说”被打破,其真实性得到了学界的普遍承认。杨朝明教授通过对比今本《孔子家语》与《礼记》《说苑》等传世文献以及河北定州八角廊汉墓竹简,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木牍等出土文献,甚至得出《孔子家语》为“孔子研究第一书”[1]的结论。《家语》的价值虽已得到学界越来越多的认可,但关于《家语》的研究关注点还是大部分停留在真伪问题与成书问题上,即便是有关于其文学价值特别是其中鲜活的人物形象的研究,大部分也集中于对孔子形象的研究,而忽略了孔门弟子的形象。
冉求,名求, 字子有, 亦称冉有,作为“孔门十哲之一”,在《论语》与《孔子家语》中都有不少与之相关的记述,但却被研究者所冷落,远不如颜渊、子路、子贡等弟子的研究来得深入,通过CNKI数据库搜索,专门研究冉有的论文仅有两篇,一篇是李启谦先生的《冉求研究》,一篇是舒大清先生的《孔子弟子冉有论》,因此很有必要继续对冉有的性格思想做进一步研究,以期更好地理解孔门与儒学。本文就以冉有出现频率较高的《论语》《孔子家语》为主,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对冉有这一形象做进一步的探究。
一、个人经历
据《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记载,“冉求,字子有,仲弓之族,少孔子二十九岁,有才艺,以政事著名”[2](P433)。从中我们知道冉有多才多艺,处政能力强,而“仲弓之族”则说明他跟仲弓是同族中人,再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仲弓父,贱人”[3](P402),可知冉有也出身于卑贱的宗族。
冉求跟随夫子周游列国,于哀公五年被季康子召回鲁国。在冉有去卫适鲁之际,孔子预言“鲁人召求, 非小用之, 将大用之也”[3](P322)。孔子的判断被历史所证实,冉求到鲁国就被季康子委任为季氏宰,等于说是做了季氏的总管。鲁国是三桓专政,三桓中又以四分土地有其二的季氏最为强大,而春秋末期的鲁国三桓僭公室已成为默认的事实,就连陪臣僭三桓进而执国政的现象也屡见不鲜,冉求毕竟是孔子弟子,不会像阳虎般僭越结党叛乱,但从侧面我们也可以了解到,冉求作为季氏宰在鲁国政治上还是能发挥不小作用的。
冉求从政最为辉煌的功绩,当属哀公十一年,齐师来犯时,其镇定机智、勇敢果断,指挥左军打退齐军。也正是因为冉求在这次保卫战中的突出表现,季氏把孔子请回鲁国,孔子和追随其周游列国的弟子结束了长达14年的漂泊,重新回到了孔子的父母之邦。
孔子在鲁国,虽被尊为“国老”,但实际上仍不见用。作为季氏家宰的冉求则遇事就请教夫子,虽然他受教孔子多年,也很清楚夫子对鲁国现行政治的厌恶,其间还因为季氏用田赋、季氏将伐颛臾等事受到孔子的批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师生关系。
根据《左传》,哀公十六年,孔子去世。哀公二十三年冉求仍为季氏宰,替季康子去宋国吊唁。这说明夫子去世后,冉求仍然被季氏所信任,在鲁国的政坛上发挥重大作用,从侧面也可看出冉求对于政治、对于功业的热心。
二、为政的表现
冉求作为孔门政事第一的弟子,以政事著名的他在为政时有哪些重要的表现,从中又体现出其哪些特点呢?我们通过文本做以下几个方面的分析。
(一)打退齐军,智勇双全
在《孔子家语·正论解》里,记载了冉求作为左师总指挥,用戈杀退齐军之事,事后季康子没想到作为孔子弟子的冉有,第一次打仗竟也如此智勇,遂问冉有是通过学习得到的还是天生就会呢?从中透露出季康子对于手下这位家宰智勇双全的政治军事能力由衷地钦佩,而冉有这时回答是从孔子那里学来的,当季康子表示怀疑时,冉求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表示孔子是文武并用兼通的大圣人,自己学到的只是夫子的皮毛而已。季康子听了十分喜悦,不久便派人以币请夫子回国,并告诉夫子说“人之于冉求,信之矣,将大用之”[2](P494)。冉求凭借在这场战役中出色的政治军事能力,不仅使自己实现了建立事功、扬名于世的理想,还成功说服季氏接回了常年漂泊在外的老师。
由于《孔子家语》主要为记言体,因此这场战役就不能得到具体而全面的记述,而在《左传》这部史书中则更为详细地记载了这场战争的始末。
据《左传·哀公十一年》记载,在齐军大敌压境之际,三桓却各怀异心,孟孙叔孙由于不满季氏的专政,根本不打算出兵。面对敌军来袭,三桓内讧的乱局,冉有表现出一个优秀政治家应有的冷静与智慧,他一方面根据情况连出三策,跟季氏阐明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指出当前形势下季氏必须背城一战,甚至用严厉的语气警告季康子“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4](P1331)。另一方面他使用激将法等心理战术,让季氏多次劝说都告无果的孟孙叔孙也出兵组成抗击侵略的右军。就这样,在冉有的政治智慧下鲁国终于暂停内讧,一致对外。而冉有帅左军,在右军溃败的前提下,还能力挽狂澜身先士卒地冲入齐军战斗,非大勇之人不能为也。
冉有还非常善于用人,具有识人之智。据《左传》记载,在这场战役临行前,冉有让樊须跟着自己,季康子认为樊须太小不能堪此重任,而冉有坚持认为樊须“就用命焉”[4](P1331)。事实证明樊须不仅没有因年纪轻给部队造成什么麻烦,还利用自己的智慧提出了部队顺利逾沟的办法。而冉求在这次战役中创新的战法,即使用步兵执长戈的突击战术,使得左军大获全胜,成功地打退了齐军,体现了其在军事上的智慧,这种由冉求创制的战法也被后来的兵书所称道。
回顾这场战役,可以说冉有的智勇在这场保卫战中发挥了几乎是决定性的作用,这次战役可以说是冉有的政治生涯里最为辉煌的一笔。
(二)改用田赋,不得不为
在《论语·先进》篇中,向来和蔼可亲的夫子变得异常严厉。
季氏富于公族,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5](P114)。
具体事件记载在《孔子家语·正论解》《左传·哀公十一年》中,季康子要改革税制,推行新税制“用田赋”,据郭克煜先生考证“用田赋”就是“赋税合一”,军赋纳入“常赋”,按田亩比例同亩税一同征收。如此一来,自然是“赋粟倍他日”[6](P125)。季氏三派冉有去咨询孔子意见,而孔子的意见都是“丘弗识也”,最后孔子私下里向冉有表达了自己对于季氏不度于礼、贪得无厌地实行新税制的反对,而事实上冉有并未成功制止季氏,据《左传》记载哀公十二年春,周历的正月鲁国便推行了“用田赋”。其中冉有作为季氏宰还帮助季氏推行这一新税制,故夫子深责之。这里有研究者认为此处标志着夫子与冉求的决裂甚至反目,笔者认为实乃推测过度。一是孔子弟子们整理的《论语》中依然把冉求推为“四科”中政事之首;二是在《论语》中,孔子以老师的身份也有对其他弟子严厉的批评,如宰与、子路等,但弟子们深知老师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人格,依然乐意追随夫子,并没有出现师生关系的分裂;三是冉有以后也依然时时向夫子请教,如《孔从子·记问》中所记,哀公十四年冉有向夫子请教叔孙在郊外发现像獐子而头上又长内角的东西是什么,引发了孔子著名的获麟之叹。而在这里,孔子叫弟子鸣鼓而攻,实际上应如朱熹所言,师严而友亲,“故己绝之,而犹使门人正之,又见其爱人而无已也”[7](P127)。总之,此次谈话并没有对孔子与冉有的师生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
关于冉有帮助季氏推行 “用田赋”,《孟子》一书中指责冉有身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6](P127)。也就是说冉有作为家宰是失职的,因为他没有使季氏勤俭节约、修道修仁、推行仁政,没有有效匡正季氏的错误政策。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引范氏语,曰:“冉有以政事之才,施于季氏,故为不善至于如此。由其心术不明,不能反求诸身,而以仕为急故也”[7](P127)。这是指责冉有仕于不善的季氏,指责冉有“仕急”,认为冉有贪恋权位,以做官为重,在季氏违背儒家柔民怀民的政策下,不能去位。
然而站在冉有的立场上,本以“足民”为施政理想的他,确有其不得不为的苦衷。
一是春秋末年,战乱频仍。鲁国更是在齐晋吴的夹缝中求生存,或是联齐伐晋,或是联吴抗齐,军赋之征逐年增多,已几乎连年都有。改革原来的税制,加大军事投入,是鲁国政治势在必行之事。
二是关于指责冉有仕于季氏,其实清代毛奇龄就已在《四书改错》中指出孔子、子路、仲弓等人皆曾仕于季氏了。季氏执政鲁国多年,早在昭公二十五年,昭公与季氏争权,昭公失民心争权失败,宋国乐祁就说“政在季氏三世矣,鲁君丧政四世矣。无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4](P1446)。可以说在鲁国,平民从政要想有一番大作为,推行个人的施政理念,则不得不仕于鲁国的实际统治者——季氏。这也是孔子师徒仕于季氏的主要原因。
三是关于指责冉有不能匡正季氏,有失臣职。细读《左传·哀公十一年》中关于季氏将要执行“用田赋”,派冉有征求孔子意见的记载。我们注意到文本以“弗听”作结,说明冉有确实向季氏转达过老师的反对意见,并对季氏将要实行的“用田赋”进行劝止,而结果是季氏“弗听”。其实对比季氏旅泰山一节就可想而知,季氏连旅泰山这样僭越的不涉及实际利益的虚文都不能放弃,何况现在是摆在眼前的实际物质利益与军事利益呢?
四是关于冉有“仕急”,道不行,不能去位的指责。客观讲冉有的不去位,是一种非常务实的选择,如果冉有这时去位,另一位季氏宰将会代替他的工作,丝毫不能影响“用田赋”的执行,而如果冉有不去位则尚有进行不断修正的可能。事实也证明,季氏虽仍有无道之举,但不至于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这与冉有、子路的辅佐之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如《韩诗外传·卷十》所言“季氏为无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彻,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然不亡者,以冉有、季路为宰臣也”[8](P354)。
冉求一面是孔门弟子,喜欢跟夫子学习政事的处理。一面又是季氏宰,而季氏对仁政却不感兴趣,冉有身兼这两个身份,说出“非不悦子之道,力不足也”[5](P58),也实乃是徘徊于两种角色间的肺腑之言。
(三)将伐颛臾,大义劝止
作为《论语》中为数不多的描写对话的“长篇”之一,《论语·季氏》中开头的一篇记载着夫子与冉求之间关于季氏将伐颛臾的讨论。孔子反对这场战役的谋划,先是指出颛臾乃先王封国,而且又在鲁国邦域之中,臣服于鲁,没必要也不应该讨伐。后又非常机智地看透了事件的表象也就是冉有说的“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5](P170),一针见血地指出“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蔷之内也”[5](P170-P171)的深意。“萧蔷之内”历来注疏,一为鲁哀公,一为季康子家臣,清代方东旭解释最为详尽:“斯时哀公欲去三桓,季氏实为隐忧……(季氏)又畏颛臾世为鲁臣,与鲁犄角以逼己。唯有谋伐颛臾,克之,则如武子之取卞以为己有而益其强;不克,则鲁师实已劳惫于外,势不能使有司讨己以干戈”[9](P92-P93)。如方东旭所言,结合后来哀公欲以越伐鲁去季氏的历史,“萧蔷之内”指鲁哀公更符合实际。但季氏伐颛臾之事不见史籍记载,想必是冉有原来不知道季康子此举不是担心颛臾叛乱,为今后的子孙带来麻烦,而是意在弱鲁哀公。被老师一语点醒后,觉此举有违大意,遂和子路转告了夫子的反对意见,劝止季康子不要发动这场战争。如朱熹引洪氏云:“二子仕于季氏,凡季氏所欲为,必以告于夫子。则因夫子之言而救止者,宜亦多矣。伐颛臾之事,不见于经传,其以夫子之言而止也与?”[7](P171)不过依季氏旅泰山、“用田赋”的一贯之举,定是鲁国又有什么大事,使其不能抽出手来伐颛臾,遂没有进行这场战役,而不单单只是几句话就能劝止的。
从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出,冉有虽为季氏宰,但还是能坚守儒家所说的大义。孔子虽然在《论语》中评价冉有不能为“以道事君,不可则止”[5](P116)的大臣,但还是坚信其“弑父与君,亦不从也”[5](P116)。朱熹注:“(冉有、子路)虽不足于大臣之道,然君臣之义则闻之熟矣……盖深许二子以死难不可夺之节矣”[7](P129)。冉求在乱世,身为季氏宰却不能凭一人之力改变这个无道的世界,有时往往要事与愿违地与现实妥协,但应该说冉有在不从“弑父与君”等大事的处理上,还是能坚守儒家所说的大义的。
三、平时的表现
冉有为政的形象我们在上文已经详细分析,那么当卸下政事的包袱,在平时的生活和学习中,又呈现出怎样的面貌呢?从以下几点中可以窥见一二。
(一)温和乐观,爽直能言
《论语·先进》一章中,专门有一篇描述弟子们陪孔子闲坐的言行,以此反映出弟子们的性格特点。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5](P112)
其中“冉有、子贡,侃侃如也”中的“侃侃”二字历来被注释家们众说纷纭。清代黄式三认为“侃侃者,衎衎之借字……冉有、子贡才智有余、得动而乐之象,故曰衎衎”[10]。清代陈俊认为“侃侃是爽直样子”[9](P605),台湾林觥顺认为“侃字从人口川,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或说是畅所欲言”[11]。以上注释虽然有略微的差异,但总体是说冉有在生活中阳光活泼是个和子贡一样温和乐观,爽直能言之人。而朱熹引汉代许慎《说文解字》将侃侃释为“刚直也”[7](P117),这种解释在这里恐怕与子贡这个言语科的弟子形象不符,与语境不合。而《论语·乡党》一章中也有一篇用到了“侃侃”,原句为“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5](P96)。这句话是说明孔子在朝堂之上事上接下时的言行举止,反映了夫子无论是对待上司还是下属都能从容中礼。而如果把侃侃解释为刚直,则夫子对待下属也摆出一副刚直的样子,岂不失礼哉?诚如清代刘宝楠在《论语正义》里所说:“盖事上不难于和乐,而中正为难;接寮属不难于中正,而和乐为难”[12](P366)。所以“侃侃”在这里更易于解释为温和乐观,爽直能言,而刚直意出自《说文》,或许只是侃字的本义,却不适用于这里的语境。
冉有的爽直能言不仅在此处体现,在《韩诗外传·卷八》中为鲁哀公陈述好学的价值时冉有旁征博引,气势浩然,从子路、子贡举到姜太公的例子,得出“士必学问然后成君子”[8](P296)的结论,一气呵成,大有纵横家之风。鲁哀公听后也被冉有的能言所折服,最后对他说:“请奉先生之教矣”[8](P296)。在从政时,季氏旅于泰山,夫子问冉有:“女弗能救与?”[5](P24)冉有没有为了让老师高兴撒谎骗老师说可以,而是坦率而爽直地回答说不能。因为身为季氏宰的他很清楚,面对舞八佾以《雍》彻专政鲁国多年的季氏,实在是谏也无用。诚如宋代许谦在《读论语丛说》中所谈: “大夫行诸侯之礼故是僭,但当时已四分鲁国,鲁君无民亦无赋,虽欲祭不可得。季氏既专鲁,则凡鲁当行典礼皆自为之,旅泰山若代鲁君行礼耳,亦不自知其僭。冉有诚不能救也,欲正之,则必使季氏复其大夫之旧,鲁之政一归于公然后可,此岂冉有之力所能?故以实告孔子,孔子亦不再责冉有而自叹也”[9](P92-P93)。
(二)谨慎谦恭,性情中人
同为政事科的代表弟子,冉求与子路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却存在着鲜明的区别,这种区别在《论语·先进》里的一章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感,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5](P115-P116)
子路相较冉有,最大的优点是能笃行,所谓“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又闻”[5](P46),但却因为学与行之间欠缺必要的思考,而笃行有余,谨慎谦恭却不足,所以需要“退之”进行必要的问询与思考,而冉有相较子路则要谦恭谨慎,思前想后,在学与行之间考虑再三才会化为行动,这就像《论语》里所说的“季文子三思而后行”[5](P49)。孔子就认为季文子思虑过多影响笃行的时机,因此指出“再斯可矣”,所以对于冉求而言,他不缺谨慎与谦恭,他所需要的是“进之”以笃行。这里除了通常讲的反映出了孔子因材施教的智慧,也反映出冉有平时的谨慎与谦恭。这一点从《孔子家语·弟子行解》一章中子贡对冉有“恭老恤孤”[2](P136)“省物勤也”[2](P136)的评语中也可得知。
而冉有除了谨慎与谦恭,还是个性情中人。他冒着被老师批评的风险资助好朋友公西赤的母亲,尽管这件事做得欠妥,但也说明冉求对朋友十分用心用情。这件事具体记载在《论语·雍也》里: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于其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5](P54)
孔子的意思是说公西华家已经很富有了,君子应该去周济穷极之人而不用去周济富人。而冉求之所以在没得到孔子的允许下,给了公西华母亲这么多米,也是出于对朋友公西华的关心,在他的眼里公西赤无论是富是穷,都是他的朋友。公西赤出门在外,自己理应代公西赤照顾他的母亲,所以自己才在老师面前为公西赤母亲请粟,甘愿冒着被老师批评的风险送给公西赤母亲“粟五秉”。可以说冉有是替朋友着想的。
其实冉有不仅替朋友着想,也非常重视与孔子的师生情谊,希望能为老师多做点事,例如据《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中记载,孔子在听到伯高死于卫国的消息时,考虑到伯高是通过子贡认识自己的,所以他认为到子贡家去哭伯高比较合礼,他去子贡家哭过伯高后,又派子张前往卫国吊唁,子张还没到,冉有恰巧在卫国,便代孔子准备了一束帛、四匹马,以孔子的名义去吊唁。孔子听说这件事后认为是失礼。
《礼记·奔丧》中记载“闻丧不得奔丧,哭尽哀”[13](P751),所以孔子要在子贡家里先“哭尽哀”,再去吊唁。这件事一方面说明冉求对礼不是特别精通,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冉求在为老师考虑,不想让老师再奔波,而又能让老师在伯高的家人面前不至于失礼,于是就自己准备东西去代老师吊丧,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冉求对于老师的关心。而无论是为朋友着想,还是替老师考虑,都说明冉有是个十分重感情的性情中人。
(三)多才多艺,好学不倦
在《论语·宪问》中,子路向孔夫子请教怎么样的人才算成人,夫子指出:
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5](P170-P171)
在夫子提到的臧武仲、孟公绰、卞庄子、冉求这四个人中,前三位都是鲁国的前贤,具有智慧、高雅、知足、勇敢的美德,冉求作为后辈,以“艺”与这三位前辈并列,可见夫子对于冉求的艺有多么地肯定与赞赏了。而在《孔子家语·辩乐解》中记载,孔子向冉有谈起听到子路鼓琴声中的“亡国之音”[2](P400),恐也是因为冉有的多才多艺吧。
而冉求的好学也得到了孔子和子贡的表扬,在《孔子家语·弟子行》里子贡称冉有“好学博艺”[2](P400),孔子也说冉有“好学则智”[2](P400),在《论语·子路》篇中写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孔子先感叹卫国人口多,冉有问人口已经众多,还要做什么?夫子回答使他们富起来,冉有又问富了以后还要做什么,夫子回答教化他们。在这则对话里冉有追根究底地求教为政的方法,既显露出对为政的热心,更显露出他好学不倦的精神。而在《韩诗外传·卷八》中,冉有用出色的口才阐明了好学的重要,这段话也可以看作是冉有的自白,从中也确实体现了他好学不倦的精神;但同时也暗藏了他潜意识中好学的动机,或者说他志在从政的原因。
(四)志在从政,不重礼教
上文提到《韩诗外传·卷八》冉求气势磅礴地提倡“好学”的话语中,不仅能看到其好学不倦的精神,也能从中窥见他志在从政的原因。从他举的例子中看,无论是子路、子贡,还是百里奚、管仲、姜太公,都是出身微贱而在政治上建立功业之人,而最后他慷慨激昂地总结出好学的意义在于可以使原本出身卑贱的人“名声驰于后世”[8](P296)。因此从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冉有好学的动力是想让出身微贱的自己,也能通过建立外在的政治上的事功来扬名于后世,并不是内在仁德的提升。可以说他与仲弓虽出身于同个微贱之族,但仲弓把人生的价值更多的建立在修仁修德上,最终成就在“德行”,而冉求把人生的价值建立在外在的政治事功上,最终成就在“政事”。而孔子对于冉有的从政能力也是肯定的,在《论语·雍也》里,面对季康子询问孔门弟子由赐求能否从政,关于冉有孔子是这么回答的:“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5](P57)宋代刑昺解释“何有”为“不难”[14],综合起来整句话的意思就是求多才多艺,让其从政没有什么困难。从中既是对冉有多才多艺的又一次赞赏,也说明冉有出色的政事能力让孔子信任。
冉有志在从政,从著名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四子述志中也可以看出,其中他是如此表达自己的志向的:“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5](P117)。而当我们对读《孔子家语·致思》篇中颜渊“得明主圣王相之,敷其五教,导之以礼乐”[2](P74)使天下和谐太平之志,就不仅可以看出冉有志在从政,也可以看出冉有相对于颜渊来说非常现实的施政理念。春秋末年,礼崩乐坏,面对如此现实,他没有怀抱如颜渊般用礼教就可以使天下太平的施政理想,而是直面现实,面对在这个无道世界里挣扎的百姓,提出富民的主张,至于礼乐之教,如其所说“以俟君子”,可见他是不够重视的。孔子非常清楚这个弟子想法,因而在很多次对话中都能看出夫子对冉求讲礼,以匡正弟子这种不重礼教的观念。如《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记载着如下的对话:
冉求曰:“昔文仲知鲁国之政,立言垂法,于今不亡,可谓知礼矣。”孔子曰:“昔臧文仲安知礼?夏父弗綦逆祀不止,燔柴于灶以祀焉。夫灶者,老妇之所祭,盛于瓮,尊于瓶,非所柴也,故曰礼也者,由体也。体不备,谓之不成人。设置不当,尤不备也。[2](P516)
臧文仲即臧孙辰,“文仲”是其谥号。他是鲁国的著名大夫,历事四公。他不仅在当时执掌了鲁国的政治,而且对后世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的记载中孔子也“数称臧文仲”[3](P402)。郭克煜先生总结臧文仲的思想为“明礼、崇德、尊君、重民、尚贤等特点”[15]。而冉求在这里之所以称赞臧文仲“知礼”,并不是因为臧文仲对礼的精通或者是其提倡推行礼教,而是落在“知鲁国之政”的政治事功的层面,体现出冉求对于政治事功的向往以及暗示着其为政理念中不重礼的倾向,孔子为了拨正冉求的这种不重礼教的倾向,于是指出臧文仲纵逆祀,“燔柴于灶”的不如礼的地方,使冉有明白像臧文仲这样在政治上颇有事功,死而不朽的人物,也会因为对礼的疏忽而显得不完备,进而得出:“礼也者,由体也。体不备,谓之不成人。设置不当,尤不备也”。提醒冉有“礼”的重要。
再比如《孔子家语·五刑》中,冉有本来想问有关治理国家时五刑的使用,而夫子以礼教为主的施政观念导之,也是针对冉求热心政事而不重礼教的特点,进行因材施教。
纵观《论语》《孔子家语》,冉求几乎都在向夫子请教如何为政,而对于仁礼这一儒家十分强调的观念,除了《孔子家语·曲礼子贡问》问过一次外,其余再不见冉求问仁问礼。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冉有志在从政,却不重礼教的特点。
四、结语
总之,冉有是个十分丰富的人物形象,他不同于颜渊、曾参般集中于向内修仁修德,也不同于公西赤、子夏般注重诗礼的学习,他是孔子座下政事第一的弟子,多才多艺但大部分生命都围绕从政展开,本文通过对冉有平时生活中表现出的志向与性格以及从政时对军事政事的处理的分析,试图更进一步走进这颗徘徊于儒家型政治家与现实型政治家之间的心理。期待以后能有更多研究者关注冉有形象的研究,做更为细致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