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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的演进及阐释

2021-11-28宁泽川

平顶山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理想主义乌托邦现代性

宁 杰,宁泽川

(1.玉林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2.江西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00)

社会主义思想何时进入中国人的视野?在“五四” 新文化运动前,中国有没有社会主义思想,如果有,它的理论形态和语言表征是什么,又该怎样给它定性?它与马克思主义在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传入中国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以及今天我们党全部理论和实践工作的主题即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又有何内在关联?长时间以来,学界对此存有许多歧见,以致“各自为政”、自说自话,在研究中难以交流和对话。在当今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背景下,有必要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一、“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

长期以来,学界存在着教条化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问题,他们往往依据有限的社会主义实践,尤其是苏联理论界对社会主义理论的研究,把社会主义界定为资本主义的对立物、取代物和创新物。依循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著作《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以及全世界无产阶级解放的宣言书《共产党宣言》中的相关内容,对中国近代以来的理想主义进行定性分析,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中国曾经出现过社会主义思想,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思想不是我们今天所定义的社会主义思想。

一个时期以来,学界习惯上把中国近代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产生的各种理想主义大都纳入到“资产阶级”“民粹主义”“空想主义”的范畴,不能把论题置于历史发展的进程维度中做出实事求是的论析。实际上,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对理想主义与社会主义曾经有过论述。譬如,在《论早期基督教的历史》这部经典著作中,科学社会主义思想的创立者恩格斯说过,早期基督教“对起初极其强大的尘世作斗争,同时又在革新者自己之间作斗争,这既是早期基督教的特点,也是社会主义者的特点”[1]487。在评析闵采尔领导的德国农民起义时,恩格斯高度评价其纲领,认为这个在人世间建立“千载太平天国”的纲领“接近共产主义”[1]488。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虽然比较多地就资本主义谈论社会主义,但他们也把社会主义视为被压迫劳动群众的社会理想。把社会主义看作与资本主义相对立的思想体系导致了思维的僵化。如果借此方法去研究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史,就既不能从中国传统理想主义资源中洞悉社会主义思想的过去,也不能正确预判它的未来。

人们之所以存在诸多歧见,除了对马克思前的社会主义思想之阶级倾向有不同判定以外,更多的则是对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关系厘定不清。人们习惯按照形式逻辑中“非此即彼”的思维定势理解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是不可兼容的两种思想体系。其实,世界上除了“非此即彼”的界限分明的现象外,亦有大量“亦此亦彼”的现象。尤其是在思想文化领域中这种现象更非鲜见。这彰显两极对立的不充分性和自身同一的相对性。在西欧之外的许多国家,特别是在美洲、亚洲的一些国家,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在今天看来作为两种对立的思想体系在当时就存在着“亦此亦彼”的关系。在二十世纪初,当社会主义思想和社会主义运动在俄国蓬勃生长之时,列宁对车尔尼雪夫斯基就曾经做过这样的评价,认为他既是“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不可分割时代的民主主义者”[2]245,也是有着“想成为社会主义者的善良愿望,并不排斥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本质”[2]245。这样看来,我们根据列宁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这种评价,可以认定中国近代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是两个相互包容的思想体系,它们既有民主主义的客观要求,又有社会主义的价值指向,从某种意义来说,它们的阶级倾向是微妙的,又是相对模糊的。

二、 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对中国近代民主主义合理内核的吸纳

中国近代民主主义之所以能与社会主义思想共容,就在于它包含了对现代性的判断和对理想主义的追求两个维度。现代化的追求是中国近代社会发展和变革的主旋律。现代化伴随着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成长,把社会进步和文明发展助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发展阶段。与此同时,现代化也给社会发展带来了始料未及的负面后果。正如以色列学者艾森斯塔特对现代性成长过程中呈现出的两面性所评价的那样:“现代性……而且还包含着各种毁灭的可能性:侵略、战争和种族灭绝”[3]。

现代化是中国近代社会以来现代性成长中社会变革的过程,现代性则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成长而生成的。在西方,现代性的悖论表现在制度层面就是资本主义的进步性和野蛮性,现代化就是资本主义取代封建社会的过程。而中国的民主革命肇始于西方资本主义矛盾不断激化且向全世界扩张的时代。因此,中国的民主主义者在“睁眼看世界”的过程中,在审视和甄别西方社会主义思想发展中预设出了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的美好社会发展目标。在这样一个目标下提出现代化的任务,也就必须对现代性进行判断,对资本主义采取批判的态度。康有为认为,西方现代工业“皆创数千年未有之异境。文明日进,诚过畴昔。然新业虽瑰玮,于民生独人之困苦,公德之缺乏,未能略有补救也”[4]。并依据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现代化快速发展的实际状况,提出了世界大同的理想主义社会发展目标。孙中山则认为民主主义革命会极大推动人类文明的向前发展,但文明的发展并非朝着单一的善的方向前进,在有产者统治和控制的西方国家,恶的一面也尽显张力。他把民生看作是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把民生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和大同主义视为同等意义的概念,认为“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又名共产主义,即是大同主义”[5]802。近代以来以大同命名的理想主义并不是一种脱离实际的空想,而是在对现代性判断中所形成的一种理想主义的乌托邦。

概括而言,乌托邦包含两层意涵:一是它为未来社会发展设计出了宏伟蓝图和美好愿景,二是它使人们否认当时的现实状况并激发人们为改变现实状况迸发出追求未来的强大精神动力。美国学者莫里斯·迈斯纳说:“历史的动力,不是乌托邦的实现,而是对它的奋力追求。不断成长的人类始终不会停止或放慢追求美好社会的脚步,即使当时的人们预估到了某种不可能。卡尔曼海姆也说:‘倘若抛弃了乌托邦,抛弃了对内心理想愿景的追求,人类塑造历史的动力将不复存在’。”[6]

回往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乌托邦一直被视为批判的对象,认为它所起的作用与历史发展进程成反比。但在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中,必须充分认识乌托邦在早期社会主义思想萌芽中的进步作用。美国学者赫茨勒对乌托邦曾做过这样的评价,他说:“乌托邦通过人们对未来社会的美好向往进而抓住公众对未来美好的想象力、创造力,制造出供人效法的中心,进而一步一步的把人们的思想引向精神解放,鼓励人们大胆探索并追求更加美好和永远美好的事物的精神。”[7]中国近代理想主义正是这样一种乌托邦,它在对西方现代性悖论的判断中保持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精神,并为中国的现代化设定出了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的目标。

理想与现实以及二者之关系,从哲学层面上讲,是事物矛盾的两个方面,既对立又统一;从人类社会生活层面上讲,是人们孜孜以求的永恒主题;同时从研究近代中国社会主义思想史的视角来说,它是探析和阐释中国近代社会主义的两个基本维度。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主义追求就是在这两个维度的作用下展开的。乌托邦的意义就是在持续不断地对现代性悖论的批判中体现出理想主义的追求,也是在其中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历史内容。

马克思和恩格斯虽然未曾使用过“现代性”“现代化”等概念,但在《共产党宣言》和其他一些著作中,在对资本主义进行历史分析和现实批判的过程中,体现出了对现代性的判断。对于乌托邦,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论著里虽然极少关涉,但这并非由此就可得出结论,认为两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不认可或者拒绝承认“乌托邦”这种理想主义的积极意义。张彭松通过对马克思思想的研究得出结论,认为马克思“从《德意志意识形态》这部包含唯物主义光辉思想论著的问世,到《资本论》的最后出版,从一个唯心主义者转向唯物主义者以及从一个民主主义者转向共产主义者的整个过程中,都已经将其理论的乌托邦道德批判、价值维度及其对历史的终极关怀深深嵌入对现实资本主义的实证考察中”[8]。

把现代性判断和乌托邦追求视为中国近代以来社会主义思想发展的两个基本维度,不仅可以把握它的双重指向,而且可以把握中国社会主义思想的特点及其继承关系。批判性和超越性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质,只有把握它的内在精神,才能从根本上克服以“贴标签”的方式对中国社会主义思想进行评判的不良学风。

三、 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的阐释

对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的阐释,必须随着社会主义在中国近代的发展而不断深入。这种深入研究不是在原有的语境下去平衡各种论点的关系,而是要形成一个能够贯通古今、兼容中西的新的阐释路径。从此意义上讲,现代性判断和乌托邦追求是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发展中两个相互关联的维度。

马克思说:“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总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9]这就告诉我们,研究与阐释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必须从实际出发,透过纷繁复杂的现象,抓住它的主要矛盾,进而在浩如烟海的文献资料中探析这个矛盾的由来,追溯到它的起点,进而按照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方式把它阐释出来。

在中国的历史文献中,《礼记·礼运》描述了“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所谓大同是在当时相对封闭落后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对小康超越所给予的一种理想主义追求。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具有超越性的精神化”了的现实的人基于当时的现实困境,为获得精神上的超越进而实现自身解放的理想追求,体现了理想与现实的复杂关系。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伽达默尔的阐释学在中国社会主义思想史研究与阐释中彰显其合理性。伽达默尔认为,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自己特有的且渗透着时代印记的思维方式,不同时代的人们遵循各自时代的特点和前时代人们所包含时代印记的“前解释”,去判断、认识、发挥和解释传统经验。毫无疑问,历史的继承性就在这样一种判断、认识、发挥和解释中构成并且传承。每一个时代的人们都带着自己所处时代的问题去解释历史传承下来的文本。当初,“文本的意义超越它的作者,这并不是暂时的,而是永远如此的。因此,理解就不能被认为是一种简单的重复或一种机械的复制,而始终是一种超越传统、打破旧规或常规的创造性和创新性行为”[10]。就此而言,在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的研究与阐释中,运用阐释学的方法,就可以就秦朝以后各个朝代的人们对《礼记·礼运》解释的时代特点,认识不同时代的人们对它的发挥和发展,并进而认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以来,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下,大同思想怎样实现了它与西方社会主义的对话,成为社会主义的民族文化资源。

阐释是一个主观与客观互动的复杂的思维过程。《礼记·礼运》中的大同思想虽出自儒家经典,但又是先秦、儒、墨、道各家社会理想的高度概括。在后来的历史演进中,它被边缘化了。但它的内涵被人们从不同的视角进行阐释。对大同思想进行全新阐释,使之在对世界的判断中体现出全新的时代生命力,是在进化论传入中国以后。这种阐释是从两个方面展开的:一是根据新的时代要求对传统的大同思想进行阐释,使之脱离了颂古非今的旧传统,形成了面向未来的精神;另一个是在对西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对现代性进行判断,使之实现了与西方社会主义思想的贯通。这就使传统理想主义大大丰富和发展了起来。

康有为的《大同书》被普遍认为是中国近代蕴含着社会主义思想合理因素的重大理论成果。康有为借助经学史上的今古文之辨勾勒出一个世人向往的“无邦国,无帝王,天下为公的世界大同愿景”[11],在这样一个大同世界里,人人相助相亲如兄弟、人人平等无贫富贵贱之差别。这个大同社会是以阐释孔子思想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但又是在批判现实西方社会的基础上形成的。它的意义在于,其大同理想契合了把西方作为乌托邦的社会主义理想追求,也契合了中国近代社会一部分人对未来理想社会的美好追求。

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发展又是在对西方社会主义思想的阐释中实现的。梁启超曾说,在近代欧洲兴起并渐渐兴盛起来的社会主义,约有近百余年的时间,而“我国则孔、墨、孟、荀、商、韩,以至许行、白圭之徒,其所列论,殆无一不带有社会主义色彩”[12]。并且断言中国“自先秦诸大哲,其理想皆近于今世所谓‘社会主义’。”[13]梁启超认为康有为的大同思想就是社会主义。他坚持认为社会主义是固有的、土生土长的,绝不是像某些人宣称的是所谓“舶来品”。这充分表明,中国人民接受和认同社会主义有中华传统文化的民族基因。

孙中山在其领导的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旗帜鲜明地提出了争取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民族主义,也响彻寰宇地提出了争取自由、民主、人权的民权主义,尤其浓墨重彩地提出了蕴含社会主义思想因素的民生主义。他说:“今吾国之革命,乃为国利民福之革命,拥护国利民福者,实社会主义也。”[5]104他一方面依循自己所提出的民生主义的革命纲领阐释之前的大同思想。另一方面,在对西方社会主义思想包括其呈现的各种理论形态和语言表征进行阐释外,对马克思的思想给予了高度评价,称马克思为社会主义之“圣人”。孙中山根据当时国际国内的社会情势,把对中国人推崇的大同思想的阐释与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的评述有机联系起来,使民生主义继续得到发扬并进一步完善。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近代中国人民经过近八十年的为改变中国黑暗状况而进行的不懈探索终于在“十月革命”后看到了光明前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想开始在中国传播并逐渐被广泛接受。与此同时,非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渐渐式微。自此,中国工人阶级的先进分子以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的理论武器,不断开拓社会主义在中国发展的新境界。

结语

在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对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想演进的历史逻辑进行考察与阐释,必须追溯它的原始命题及包含的多个维度,进而在杂乱无章的大量史料中把握它的发展线索,呈现其演进的规律。二十世纪初前后的中国社会主义思想正像当时的中国社会一样复杂多变,难以把握。通过对大同思想、现代性以及民主主义等发展脉络的条分缕析,使我们认识到它们所蕴含的社会主义思想的合理因素,或曰早期的中国社会主义思想的萌芽。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当时所谓的社会主义思想是零星的、散发的和朴素的,也不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想。同时,上述分析也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思想的契合之处,表明社会主义被中国人民接受具有传统文化的基因。通过中国人对西方社会主义的阐释以及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发展,确证中国选择社会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并在新时代我国现代化进程中秉持社会主义,坚定不移地走建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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