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中国古文选本学
——《古文要籍选刊》述评
2021-11-28杨奔奔
杨奔奔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华南师范大学马茂军教授、上海大学曹辛华教授和刘慧宽编《古文要籍选刊》 (燕山出版社2020年出版,以下简称《选刊》)出版,皇皇360册,体量之大,在古文文献整理领域实属罕见!此次所版《古文要籍选刊》系马茂军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历代古文选本整理及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从申请立项到展开研究,马茂军教授带领的古文选本整理与研究团队三年多来披沙拣金,从1000余种古文选本中拣择此88种,以飨读者。《选刊》的出版对于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和价值。
一、古文选本整理和研究现状
选本是中国古代文学特有的批评形式之一。通过编纂选本,选家不仅“采擿孔翠,删剪繁芜”(《隋书·经籍志四》总集类序),“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四库全书总目·总集类提要》),而且编纂者“往往借古人之文章,以发其箴摩一世之思”(清张恕可《古文汇编序》),“去取之间,篇篇具有深意”(《四库全书总目·〈妙绝古今〉提要》)[1]。古文选本自唐代发轫以来,宋元明清四代新选叠见、层出不穷。据古文选本整理与研究团队统计,宋元明清四朝流传至今的古文选本有1000余种。这些选本种类繁多,形式多样,蕴含着丰富的古代文学研究材料,尤其是选本中的序跋、选目、评点等更是直接体现了古人的文学批评观念,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而这些材料都有待于学界的开发与研究。
以清代古文选本研究为例,现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各散文流派有代表性的古文选本。如反映清初三大家的《国朝三家文钞》,选录易堂九子文的《易堂九子文钞》;桐城选本,包括方苞《古文约选》、刘大櫆《海峰先生精选八家文钞》、姚鼐《古文辞类纂》、吴汝纶《桐城吴氏古文读本》等;阳湖派李兆洛的《骈体文钞》;湘乡派曾国藩的《经史百家杂钞》《古文四象》等。第二,名家名选。如金圣叹《才子必读古文》,康熙帝主持编《古文渊鉴》,储欣《古文七种》,乾隆帝主持编《唐宋文醇》,沈德潜《唐宋八家文读本》,孙琮《山晓阁文选》,林云铭《古文析义》,浦起龙《古文眉诠》等。第三,反映社会思潮的选本。如俞长城《可仪堂一百二十名家制义》,明清不断涌现的《经世文编》及其衍续本等。相比于1000余种的存世量而言,现有研究所涉及的古文选本只是其中的一少部分。
历代古文选本研究未能充分展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归纳起来主要有两点:一是,中国古代文章学的批评体系有待建立和完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一直偏重诗词而轻文章,因此诗学和词学的研究早已成为显学,《历代诗话》《历代诗话续编》《宋诗话全编》《全明诗话》《清诗话》《清诗话续编》《清诗话三编》《历代词话》《历代词话续编》这些早已为我们熟知和使用,而《历代文话》直至2007年才出版,中国古代文章学的发展显然落后于诗学和词学。和诗词相比,文章的存世量和写作队伍远远比诗词要庞大,明显具有更大的研究空间。二是,古文选本整理出版数量有限,资料查阅困难。虽然学界已经有一部分整理本和影印本面世,整理本如任继愈先生主编《中华传世文选》选录了22种,其他单个的名家名选的整理本有二十余种;影印本主要收录于大型丛书中,如“中华再造善本”、《四库全书》《续修四库全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等,总体看来比较零散而不成系统。再加之古文选本部帙较大,且多为古籍,分藏于国内各个图书馆,普通读者不便于获取和阅读。
二、《古文要籍选刊》的特色
马茂军教授所率领的古文选本整理与研究团队,对中国古代文章学研究的现状和困难深有体会,而古文选本对于中国古代文章学的研究又具有重要意义,为了解决这种困难,走出古文研究的困境,团队选择以古文选本作为突破口,潜心于古文选本的整理和研究。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套辑刊,即是该团队协同合作所奉献出的学术成果。这套选刊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色:
从体例与装帧来看,体例审慎,装帧精良。《选刊》以朝代先后为序进行排列,依次选录宋、元、明、清、民国各代主要选本,是迄今为止选录古文选本数量最多的辑刊。在选辑的过程中,团队首先放眼于整个中国古代选本史的历程,对宋元明清以至民国现存的古文选本进行全面摸底排查。统计结果显示:宋代现存古文选本约80种,元代约20种,明代约600种,清代约600种,民国约500种。在如此庞杂而繁多的选本中选录88种,古文选本整理与研究团队的选录困难可想而知。《选刊》的排版并未采用古籍影印常用的缩版影印的方式,而是一如古籍原版,一面一印,装帧为16开精装,版式爽朗,字体清晰,便于读者的阅读和使用。
从版本方面看,《选刊》在选择底本的过程中做到了择善而从,兼顾孤本、珍本等稀缺的本子。如南宋楼昉编《崇古文诀》,现存主要有三个版本:一为宋刻不分卷本,国家图书馆藏有此版残卷;一为宋刻二十卷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黄丕烈旧藏补配本即为此版;一为元刻三十五卷本,出于宋本,为后世翻刻本祖本,此版现存国家图书馆和台湾“中央图书馆”两部,但此版为巾箱本,版式窄小,字迹模糊,不易阅读。元刻三十五卷本,另存明刻重校本三种,分别是正德二年姚镆刻本、嘉靖十二年王鸿渐刻本、嘉靖中松陵吴邦祯等校正大字重雕本[2]。马茂军教授在对比各种版本后,选择嘉靖中松陵吴邦祯刻本进行影印。显然,《崇古文诀》各本相较,明刻本不仅易得,而且明刻本为官刻,版式宽大,字迹清晰,便于读者阅读。古文选本整理与研究团队不仅对宋代选本的各种版本仔细比对,而且对晚近的清代古文选本底本的选择也是一丝不苟。如:方苞《古文约选》所用底本为雍正十一年和硕果亲王府刻本,浦起龙编《古文眉诠》为清乾隆九年三吴书院刻本,吕留良辑《晚邨先生八家古文精选》用清康熙四十三年吕氏家塾刻本,王甫白评选《古文未曾有集》选用康熙四十九年隆道堂刻本,姚培谦编《古文斫》用乾隆间姚培谦重订本,曹本荣《古文辑略》用清钞本。这些都是选用的较好的本子。此外,《选刊》还选录了和刻本《点注文章轨范》七卷、《点注续文章轨范》七卷等域外汉籍作为补充。
三、《古文要籍选刊》的价值
古文选本相对于别集来说体量较大,承载着众多作家作品,时间跨度大,从唐代起一直绵延至今,是透视古代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因此,《选刊》的出版具有多方面的价值和意义。
第一,推动深入理解各时代学术文化思潮。选本是时代的产物,每一种选本都与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通过对古文选本的研究,我们可以考察当时的文化政策、文风导向、学术思潮等。以《选刊》所收选本为例:通过姚鼐编《古文辞类纂》可以考察桐城文统的构建,通过曾国藩辑《经史百家杂钞》可透视当时汉宋学之争的情况,而通过吴汝纶所编《桐城吴氏古文读本》可以探析西学传播、教育革新背景下桐城派对古文转型的思考[3]。
第二,充实对于古代文学文献的整理和考订。古文选本的选家与序家是当时文学批评活动的重要参与者,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可能不是名家,但是他们的选本却畅销不衰,赓续不断,如《古文析义》《古文观止》《古文评注》《古文释义》等,正是他们的参与,显示了中下层人士或者底层大众的文学批评,进一步完善了古代文学批评的生态,而对这些做出重要贡献的选家、序家,现在仍未有专门的考订与研究。对古文选家的家世、生平等传记资料的考证,对他们的选本活动的考察,不仅可补史传之缺,还可为古文选本、古文研究提供文献基础[4]。
第三,考察最普遍的读书人的文学基本知识,进而窥探精英文学思想如何下沉至一般、底层文人。明清的底层文人即为当时庞大的举子群体,他们参加科举考试的主要衡量标准即是时文(八股文)的写作,而“以古文为时文”的便捷方法为他们开示门径,所以古文选本在这些举子群体中被广泛接受。古文选本作为初学者的教材或者举子科考的必读本,与经书、史书等相比,所代表的正是一般的知识与思想。文化是有层次的,有精英文学批评、一般通俗的文学批评,我们不应该忽视每个时代一般的知识与思想,因为主流的可能是非主流的,非主流的可能是主流的。因此对于古文选本的研究能够加深对于其时思想传播情况、文学批评生态等的认识。
第四,加深对古文、古文发展史和接受史的理解。古文选本是研究作家、作品经典化过程的重要材料,通过古文选本内容的变迁、作家的变迁、作品的变迁、文体的变迁,直接显示出其在各时期的接受情况,每一部选本即是一部文学史。此外,经典的形成也意味着一部分作家、作品在接受过程中的脱落,而这些脱落的作品一定是古文中的劣等品吗?成为经典的作品一定是最优秀的古文作品吗?显然,随着各个时期读者期待视野的变化,古文经典也在变化,经典可能是“伪经典”,优秀的古文作家、作品可能不是出于艺术水平的衡量,而是出于“适用”的考虑。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差异变化都有待于我们的深入研究。
第五,推动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古文选本学。古文选本学是指对宋以来到民国的所有古文选本所作的文献整理、叙录及理论研究的学术体系。古文选本虽主要以收文为主,但是其中的评点、笺注、圈点等却独具民族特色,特别是评点,这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批评方式。因此,发掘我们民族特有的古文选本这样一种文学批评材料的价值,深入探讨文学选本的批评方法、批评机制,进一步完善选本批评理论,对于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古文选本学具有重要意义。
总之,《选刊》的出版,对推动古代各种学术史的建构与发展有启示意义,为当代学术提供了新的增长点,也有助于推动古文选本成为下一轮的学术热点。最后,用《选刊·前言》的一句话做总结:“全面整理研究这一千多种选本,是时代赋予我们这代学人的使命”[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