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山东运河区域高粱的种植与开发
2021-11-27韩荣硕朱振乐吴德方
韩荣硕 朱振乐 吴德方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山东全省农业类型皆属北方旱地农业区,各地主要农作物不外乎小麦、大豆、粟、高粱四种。明清时期,在自然环境和社会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山东运河区域的粮食种植结构出现显著变化。小麦的播种面积最大,产量最高,其主粮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夏季复种豆类得到广泛种植,粟米的地位有所下降,高粱、玉米、甘薯等高产作物在粮食种植结构中的比重迅速提高。
毋庸置疑,明清时期山东运河区域高粱种植崛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高粱自身具有耐旱耐涝、耐盐碱、耐瘠薄,并且适宜在低洼之地种植的优良习性。徐光启曾在《农政全书》中描述道:“北方地不宜麦禾者,乃种此,尤宜下地。立秋后五日,虽水潦至一丈深,不能坏之;但立秋前水至即坏。故北土筑堤二三尺,以御暴水;但求堤防数日,即客水大至,亦无害也”,又曰“北土最下地,极苦涝。士人多种蜀秫。”这里的“蜀秫”即是指高粱。显而易见,在旱涝灾害频发的北方地区种植适应性强的作物品种对增产增收有较好的效果,因此,习性优良而产量稳定的高粱成为山东运河区域人民保收的主要选择。
除此之外,明清时期中国的人口增长很快。何炳棣先生认为,明清时期中国的人口增长曾出现三个峰值:第一个峰值是在万历二十八年(公元1600 年),当时中国人口为1.5 亿,比建文年间增长了一倍;第二个峰值出现于乾隆五十九年(公元1794 年),当时中国人口为3.1 亿,在一个世纪之内翻了一番;第三个峰值是在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 年),全国人口增至4.3 亿,此后直到清朝灭亡,人口的增幅再未发生较大变动。
同样,山东地区的人口在清代也经历了一个迅速增长的过程。明末清初山东地区持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农民起义与战乱兵燹,导致农业生产遭到极大破坏,土地抛荒和流民问题十分严重。据史料记载:当时山东地区“土地荒芜,有一户之中,止存一、二人,十亩之田,止种一、二亩者”。面对这一形势,为了恢复遭到严重打击的社会经济,清政府在立国之初采取了一系列招抚流民的措施,鼓励流民尽快开垦荒地,并从各方面予以政策支持。清初的垦荒政策取得了显著成效,移民的大量涌入导致人口数量有所回升。据统计,清顺治年间,山东地区的人口已达八百八十多万,较明末相比已经有了显著增加。
清康熙年间,政府继续推行稳定发展社会生产的政策,使山东地区的人口呈现出逐年稳定增长的态势。尤其是康熙五十一年,宣布“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赋税与人口脱钩,消除了农民的顾虑,使大量流民与隐民重新登上户籍,山东地区的人口数量出现迅速增长。雍正年间,推行“摊丁入亩”,取消了人头税,这一举措同样极大地促进了人口的增长。康雍乾时期经济的稳定发展,加之社会承平日久,这就为山东地区人口的快速增长提供了基本条件。据统计,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6 年),山东地区人口为2563 万,较雍正时期相比足足增加了一倍多。
人口数量的急剧增长导致人均耕地面积不断减少,人地矛盾日益加剧。据相关统计资料显示,清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 年)时,山东人均占有耕地面积尚为9.9 亩,到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 年)时已降至4.5 亩。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东地区人均耕地面积越来越小。因当时生产力水平较为低下,加之繁重的苛捐杂税与运河区域频发的旱涝灾害,导致饥荒时有发生,普通民众难以温饱。因此,有清一代,出现了山东人“闯关东”的大规模移民现象。
同时,山东境内的垦殖活动不断增加,但这些新开辟的土地较为贫瘠,农作物产量极低,“虽种杂谷,一遇旱年,颗粒不收”。但山东人口还在继续增长,人地矛盾越来越突出。显然,在耕地面积十分有限的情况下,提高粮食作物的单位面积产量是必然之策。由此而观之,明清时期高粱在粮食种植结构中地位的迅速提高与日益膨胀的人口压力密不可分。在农业产量低的现实情况及农产品商品化的影响下,山东运河区域的农民甚至会采取用细粮换粗粮即用小麦换高粱的方式来保证日常的粮食需求,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的人口压力。
除了作为重要的救荒作物外,高粱还有诸多其他功能。明清时期,为保证漕粮运道畅通,政府遂强迫黄河南流入淮,导致黄河流域水患频发,河湖每每堵筑加修,都需要十分庞大用量的河工物料。且经水浸泡,这些河工物料极易腐烂,数年之后即需更换,而明清之际频繁的战乱又对运河沿岸的林木植被造成了严重的破坏,护堤的柳树长期处于“生不敌用”的状态。尽管沿运州县地方官员积极劝谕民众植柳培桑,但由于杨柳树木生长较为缓慢,不能满足如此庞大的河工物料需求。故黄河沿岸省份多用芦苇代替,但山东芦苇也不足,因而就地取材,始用秫秸充作河工物料。所谓秫秸,即高粱之秸秆。
秫秸可用于河工物料,与其优良性能和产量密不可分。“秸料有一定的弹性,所以修成的整个埽体,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弹性,因而比用石料修筑的水工建筑物更能缓和水流的冲击和阻塞水流。如用来护岸,由于其粗糙系数较大,可以减低水流的纵向流速。如用来堵复决口,因能阻塞水流,比用石料更易于闭气。”就产量而言,秫秸远比柳束、芦苇等易于获取,可缓解河工用料不足的燃眉之急。河工用秸的巨大压力,加之清初治理黄河“束水冲沙”的需要,导致了山东运河区域高粱种植面积的急剧增加。
但同时,秫秸作为河工物料被大量使用,也造成了严重的燃料、肥料与饲料危机。彭慕兰认为,黍子与高粱秸秆是农村燃料供应的关键。《茌平县志·物产》也记载:“高粱……其秸为农户主要燃料”。尤其是山东运河区域受明末清初战乱及黄运治理的影响,导致周边林木植被遭到严重破坏,这就更加凸显了秫秸的燃料地位。高粱秸秆不仅是重要的燃料,同时也是农田肥料的不二之选。据相关研究表明,秸秆还田具有改善土壤结构、增加土壤肥力的作用。在山东运河区域,至今还保留着收割庄稼后将作物根茬翻耕还肥的习惯。除此之外,清包世臣在《齐民四术·卷一上·农一上》中说:高粱“易养牲,穗可为埽帚,秆皮可织箔,秆心可饲牛马”,这充分反映了高粱的饲用价值。作为民间炊爨取暖、秸秆还田和家畜饲料主要原料的秫秸的大量征用,势必会对民众的日常生产生活产生深远的影响。
山东运河区域本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受孔孟之道影响颇深,故而民风淳朴简素。自大运河贯通后,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与南北文化日益交融的冲击影响下,各种新思想浪潮不断萌生,一时间重商逐末、奢靡享乐的社会风气颇为盛行,酿酒饮酒之风日盛即是其一大重要表现。高粱虽然作为粮食而言粗粝不堪、口感较差,但蒸馏出酒的品质却比其他粮食酿造得更好。人们也早已认识到高粱优良的酿酒功用,如清包世臣在《齐民四术·卷一上·农一上》中说高粱“舂粉可为饼,为糖,酿酒尤美”。明清时期,高粱酿造已十分普遍,工艺日渐成熟。清中期以后,酿酒之风有增无减,据史料记载道光年间滕县“十室之聚必有糟房,三家之村亦有酒肆”,由此足以窥见当时山东运河区域酿酒业之盛。明清时期,高粱酿酒已成为很多北方百姓获得经济利益的重要渠道。
此外,山东运河区域恶劣的自然环境及因漕运而造成的大量驻军导致这一地区嗜酒与尚武风气日益盛行。在严酷的生存压力下,山东运河区域百姓的性情逐渐变得劲悍刚武起来,鲁西平原一度成为镖师和绿林好汉的摇篮,至今在某些地区仍保留着兴办武术学校的习俗传统,这一社会风气在客观上进一步刺激了运河沿岸酿酒业的兴盛。民国《茌平县志》中说“酿酒业……特耗粮甚多”,酿酒对粮食的大量消耗引起了政府的担忧,故朝廷多次下达禁酒令加以制止。由于烧酒销售市场的广阔和高额利润的吸引,朝廷的酒禁政策不但丝毫未能奏效,山东运河区域的酿酒之风反而有所增长。出于酿酒获利的需要,高粱的经济价值进一步提高,进一步促进了其广泛种植。
实际上,高粱综合利用价值极高,不仅可供食用和酿酒,还能用来制作各种生活用品,如高粱梢可做扫帚,高粱秆可供编席、围篱笆等,用途甚广。此外,高粱甚至还可以用来制糖和治病。据王象晋《群芳谱·谷谱》记载高粱“有利于民者最博。性甘温。温中涩肠胃,止泄泻。”用甜高粱秆制糖的方法在各类农书中也多有记载。综上而观之,高粱用途甚广,故其播种栽植十分广泛。“因此,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至迟到明末,高粱的种植面积在鲁西、鲁北平原的部分地区已超过粟而跃居第二或第三的位置”,康熙年间高粱一跃成为鲁西平原最重要的杂粮作物,到了清末,高粱已经超过粟米成为鲁西乃至全省范围内最为重要的春播作物。
明清山东运河区域高粱种植与综合利用的相关经验和基本成就,是我国农学领域的宝贵遗产,对于现代高粱种植与多元化开发仍具有一定的启迪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