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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泉州宗教历史遗迹的艺术风格

2021-11-27徐馨怡厦门大学嘉庚学院

艺术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宋元遗迹石刻

□徐馨怡 厦门大学嘉庚学院

宋元时期的泉州,国际贸易繁荣,多种宗教在泉州和谐共生。因此泉州保留了大量的宗教遗迹。这些遗迹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强烈的艺术风格。遗迹艺术主题具有多元性与国际性的特点,并呈现出开放性与交融性的风格。此外,宋元时期,泉州各外来宗教遗迹的艺术风格体现着中国化的特征,说明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特色蕴含丰富的艺术价值。

一、泉州宗教遗迹产生的背景

福建泉州位于中国东南部,依山傍海,气候温润。有唐以降,人丁滋衍,市井繁荣,渐至文化荟萃,贸易发达,成为与广州、明州(宁波)等齐名的东南著名沿海商业城市。至宋朝与元朝时期,更是超越广州,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海道所通,贾船所骤”,海洋贸易繁荣,盛名一时,被视为13—14 世纪亚洲最大的国际贸易港口。

“涨海声中万国商”,大量的外国人沿着海上丝绸之路来到中国,在泉州定居。这些外国人以来自西亚、非洲的阿拉伯人、波斯人居多,此外还有大量的印度人、东南亚人、欧洲人、亚美尼亚人、日本人、高丽人等。这些外国人来到泉州进行商贸活动,很多人在泉州长期居住,因此也将其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带到了泉州。经当时中国政府的批准,不同族群的外国人可在泉州兴建自己的生活社区与宗教场所。

至14 世纪中叶,泉州的宗教文化已经非常多元,因为很多宗教是外国传入,当时的泉州体现出浓厚的异域风情。泉州不仅有佛教、道教等本土化宗教,还有伊斯兰教、景教(基督教聂斯脱利派)、天主教、印度教、明教(摩尼教)、神道教等,城内外修建了佛寺、道观、教堂、修道院、清真寺、印度神庙、摩尼教寺院等诸多宗教建筑。这些建筑中有很多至今仍留有遗迹。相关的遗存丰富多元,洋洋大观,泉州因此被誉为“世界宗教博物馆”。

值得一提的是,泉州本地蕴藏着丰富的天然石矿资源,尤其盛产青岗石、辉绿岩、白岗、花岗等质地坚韧、便于雕刻的上等石材。因此,宋元时期很多宗教建筑和物件都是用这些石料建成和制作的。磐石方厚,可卒千年。这是泉州能够保存大量宗教遗迹的重要原因。另外,石刻物品端庄凝重,隽永质实,既与宗教主题的风格契合,也有着很高的审美价值,极具艺术性,有着鲜明的风格与特点。

二、遗迹艺术主题的多元性与国际性

宋代泉州,在官府的倡导下曾兴缮很多道教宫观,仅见诸方志记载的就有天庆观、净真观、碧虚观、东岳行宫、法石真武庙等。进入元朝之后,至元二十一年(1284 年),泉州著名的蒲氏家族成员蒲一卿与万户孙信斋,协力修缮清源山纯阳洞道、佛寺观,其事迹至今仍保留在摩崖之上。

与道教类似,宋元时代泉州的佛教非常兴盛。据《泉州府志》载:“泉当宋初,山川社稷不能具坛,而寺观之存者凡千百数”,因此留下了大量的石刻艺术遗迹。泉州清源山,南安九日山,晋江青石山等,均保存有“泉南佛国”摩崖石刻。这些石刻笔力雄健,虽历年久,不减气派。进入元代,藏传佛教也传入泉州。清源山碧霄岩岩壁上存有至元二十九年(1292 年)间藏式三世佛坐像。从艺术特征上说,这是一组典型的元代藏传佛教造像,有着浓郁的藏文化风格,被认为是我国除了东南地区杭州之外唯一一处有明确纪年的藏传佛教造像。泉州现存宋元时期多宝塔36 座,大多保留了印度风格的窣堵坡样式,圆形塔身之上,有多边形的木构屋檐,塔身两佛并坐,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

宋元时期,有大量的穆斯林商人来到泉州,因此泉州的伊斯兰教古代遗存非常丰富。其中,最典型的是清净寺(艾苏哈卜寺)遗址,位于今泉州市区涂门街,始建于北宋大中祥符二年(1009 年),是我国目前尚存的唯一一座纯阿拉伯式古代建筑。清净寺采用砖石结构,整体风格古朴厚重,其拱门用泉州本地所产辉绿岩石装饰,图案华丽,且多用象征手法,营造出庄严的宗教氛围。此外,在泉州还发现将近200 多方元代的伊斯兰教墓葬建筑石刻,其数量占全国同类文物的70%。这些石刻上多有文字,以阿拉伯文为主,亦着汉字。石刻书法种类多样,艺术水平较高。

宋元泉州还有古代基督教,包括景教和天主教的遗迹,其中以景教碑刻(墓碑、墓盖石)和建筑物构件为主。这些基督教石刻有着非常鲜明的艺术风格,中西合璧,自成一体,既富有宗教美学意义,也蕴含厚实的学术价值。其中尤其以石刻上雕刻的上下左右长度相等、尾端稍微放大的希腊风格的十字架最具代表性,学者以泉州在中世纪的国际称呼“刺桐”命名这种类型的十字架,称之为“刺桐十字架”。

此外,泉州还遗存有大量的古代印度教文化艺术品,其中以1934 年在泉州南教场附近发现的元代“毗湿奴”造像最为有名,该造像高1.15 米,残宽0.51 米,应为元代泉州印度教寺遗存。该造像体现了浓郁的印度造像风格,非常具有代表性。此外,还有众多与印度教相关的石刻构件,体现印度教的典故,如毗湿奴骑金翅鸟现身救象,湿婆妻子化身护卫“林加”等。另外,泉州还保留有古代摩尼教的遗迹。摩尼教在宋元时期被称为“明教”,位于泉州晋江华表山麓的草庵明教寺,至今还留存一尊元代雕刻的摩尼光佛雕像,造像高1.52 米,宽0.83 米,背部有光射纹饰。作为摩尼教在世界上的最后遗迹,草庵摩尼教造像同时具有鲜明的艺术化外观,引起了国际学界的高度重视。

由此可见,泉州保留的宋元时代的宗教遗迹涉及宗教类别较多,其表现主题多元,在艺术造诣上体现了众多的国际元素。这深刻体现了宋元泉州兼容并包的文化特点和国际商贸大港的历史风范,其宗教艺术的遗存因此具有非常鲜明的多元共生的风格。

三、遗迹艺术表现的开放性与交融性

宋元泉州的宗教遗迹在艺术上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风格化特征,就是其具有较强的开放性,而这种开放性主要体现在对艺术风格的更变与创新的追求上。宗教艺术与宗教遗迹是宗教文化的承载,而成规模、有传统的宗教往往都具有比较固定乃至程式化的艺术表现习惯。宋元泉州的宗教遗迹,一方面体现出了相关宗教特有的艺术特点;另一方面展现了一种创新的艺术表达。这些艺术遗迹,尤其是外来宗教的艺术遗迹,很明显地开发出不同于以往类型的新风格,而这些新风格的探索是建立在对中国本土艺术元素的参照以及与其他宗教艺术风格的交融的基础上的。

首先,宋元时期泉州的外来宗教在艺术表达上体现出了与中国本土佛教相融合的特点。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土后,不断与中国文化融合,至宋代,基本完成了本土化进程。此后汉传佛教本身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自身成熟的宗教传统和艺术风格。而宋元时代传入泉州的外国宗教,为了更好地在中国发展和传播,其都会借鉴佛教的相关表达习惯和术语、概念、符号。这一点,在宗教建筑、构件等宗教艺术品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尤其是佛教中的莲花、须弥座、飞天等流行元素往往都会被收入很多外来宗教的艺术表现中。

元代泉州伊斯兰教的重要遗迹是墓盖石。比较典型的穆斯林墓盖石一般分为数层,底层往往被雕刻成佛教须弥座式,其上一层周雕缠枝花卉纹,再往上一层雕刻莲花瓣纹,再往上刻有阿拉伯文或汉字,最上层是圆拱形或尖状的顶石。缠枝花卉纹,尤其是莲花瓣纹是佛教传统的装饰符号,而须弥座更是佛教常用的建筑样式,在宋元时代已经高度中国化。由此可见,元代泉州伊斯兰教艺术吸收了大量中国化的美术风格。

这种情况同样也出现在景教遗存中。泉州现存数尊八思巴文与汉文同刻的景教墓碑石,还有一些景教图案石刻。这些碑刻中同样存在大量的莲花图案。前文提到的“刺桐十字架”就是以莲花造型承托的十字架。此外,莲花还以瓣瓣相连的样式装饰墓石底层,以及以一仰一覆组成间柱装饰墓垛石。元代泉州景教石刻也仿造佛教的壶门装饰,采用须弥座的形制,都可以视为景教对佛教艺术的模仿。最突出的特点是,景教石刻广泛采用天使造型。天使本是基督宗教固有的艺术形制,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元代泉州景教石刻中的天使丰满圆润,双耳垂肩,姿态、头冠到衣着、配饰都与佛教中的菩萨造型非常相似,而这种造型的天使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基督宗教艺术品中是极罕见的。泉州景教中的天使形象与佛教中的飞天造像非常相似,这也可以视作泉州景教仿照佛教造像艺术的典型事例。

其次,在共同仿照佛教艺术样式的基础上,宋元泉州各外来宗教还彼此借鉴,相互模仿,因此逐渐形成了一种具有趋同性的“泉州艺术样式”。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编号为KS050 的一方伊斯兰教墓盖石,其装饰莲瓣分大小朵,大朵莲瓣呈四边形,莲瓣头上翘,其雕刻风格与其他的伊斯兰教石刻明显不同,但与泉州印度教石刻的雕刻风格完全一致。

宋元泉州的伊斯兰教和景教的墓石样式都包含两类:须弥座祭坛式和须弥座式。这两种样式的墓盖石雕刻的图案和文字是不一样的。伊斯兰教墓盖石雕刻的是阿拉伯文、波斯文,多以云月图案装饰,而景教墓盖石雕刻的是叙利亚文、八思巴文,多以十字架、天使等图案装饰,但除此以外,其结构、形式、位置等几乎毫无差别。这说明,元代泉州的宗教艺术高度融合,而并不以宗教本身的不同相互排斥,这再次生动地体现了宋元时期泉州各种宗教和谐共生的历史图景。

四、遗迹艺术风格发展的中国化

在宋元时期,泉州宗教遗迹体现的艺术风格高度融合的趋向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向度,即这些宗教艺术体现出越来越多的中国文化元素和风格导向,承载了越来越鲜明的中国艺术理念。前文提及的外来宗教从佛教中汲取艺术风格,而当时宋元泉州的佛教已是中国化的佛教,因此,外来宗教汲取的艺术风格,既是佛教的,也是中国的。

泉州开元寺大雄宝殿前月台须弥座下的72 幅狮身人面青石浮雕和大殿后面两根刻有毗湿奴造像的十六角形石柱,被认为是元代泉州印度教毗湿奴神庙的遗存。两根石柱的中部及头、尾分别雕成一个四面体,每面各有一个圆形浮雕,一共二十四面圆形浮雕。其中,有九面描绘的是印度教神祇和传说,而另外的十五面则雕刻极具中国传统文化风格的图案,如“双狮戏球”“双凤含牡丹”以及茶花、牡丹花、菊花等。因此,其被认为是古代中国与印度建筑艺术的完美结合。

此外,开元寺中现存的“飞天”造像共有两处,一处是大雄宝殿中的24 尊“妙音鸟”;另一处是甘露戒坛中的24 尊“飞天乐伎”。“飞天”源自印度佛教中人头鸟身的音乐神“迦陵频伽”,传入中土后逐渐中国化。开元寺的“飞天乐伎”不仅艺术形象已经完全以中国女性的形态呈现,其手中所拿的乐器也是泉州本土的“南管”(南琶、二弦、三弦、拍板)与“北管”(板胡、单皮鼓、北管笙)等。

如前所述,中国化的飞天形象以“天使”的样态出现在泉州景教石刻遗迹上。除了天使以外,围绕四周的瑞云、海水、火焰修饰图案也无疑充斥着中国佛教与道教的文化象征。此外,泉州景教石刻中广泛出现了华盖、璎珞与十字架组合的图像。璎珞由珠宝金玉等雕琢镶嵌、串连而成,非常有中国艺术风格。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华盖本为帝王或贵族的伞盖或车盖,后演变为身份与权位的象征。华盖亦是星名,《楚辞补注》云:“华盖七星,其柢九星,合十六星,如盖状,在紫微宫中,临勾陈上,以荫帝座。”在石刻上刻画华盖,以其上部“圆形”的形式表达对“天”的理解,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艺术形式、符号的借鉴,而是引入了中国的哲学思考和艺术理念。

宋元泉州的宗教艺术之所以会展现出越来越显著的“中国化”特征,是因为宋元泉州各种宗教信仰在发展中出现求同存异、互相渗透与融合以及彼此依附的现象。“通过宗教信仰之间理相通、语相借、形相似、居相连,泉州宗教生态最终形成并不断发展。”更为重要的是,在宋元泉州各宗教和谐共生的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儒家思想的博大、精深、兼容与并蓄在泉州长期渗透与发扬光大”。正是生生不息的中国文化,为各种宗教在中国的发展提供了共同可接受的价值框架,并为各宗教艺术的不断演进提供了坚实的审美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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