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近代俄国钢琴音乐发展中的“犹太影响力”

赵 阳

一、沙皇俄国时期的犹太音乐家

在沙皇时期犹太人的音乐活动大概开始于18 世纪末期，犹太音乐在这一时期也经过了一系列的发展，最终走向成熟。虽然仅有传统音乐、犹太教会音乐和上流社会音乐这几种为数不多的表现形式，但在这些音乐类型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如哈扎努特音乐、哈西德音乐、克里兹莫音乐等等都出现了蓬勃发展的趋势。在当时的特殊历史背景下，只有信奉基督教的犹太人和他们的后代才能够完全参与到沙皇时期俄国的主流音乐活动中，由于这种限制导致很多有才华的犹太音乐家失去了参与官方音乐活动的机会。尽管如此，为数不多的犹太音乐家们依旧为俄罗斯音乐文化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19 世纪后半页沙皇俄国时期最著名的犹太音乐家就是安东·格里高利耶维奇·鲁宾斯坦和尼古拉·格里高利耶维奇·鲁宾斯坦兄弟，作为犹太人两兄弟都受洗成为了基督徒。安东·鲁宾斯坦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音乐家和演奏家之一，他同时也是作曲家、指挥和教师。1859 年，根据他的倡议在圣彼得堡建立了俄罗斯皇家音乐协会，并于1862 年建立了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音乐学院——圣彼得堡国立音乐学院，他于1862 年至1867年担任该院的校长，并于1887 年至1891 年继续担任该院的教授，俄罗斯最著名的作曲家柴可夫斯基曾是他的学生。安东·鲁宾斯坦的音乐创作特点之一就是运用俄罗斯民族音乐调性将圣经的主题进行二度创作，这一特点在他所创作的《麦卡维》、《苏拉米菲》、《巴比伦大混乱》和《摩西》等多部歌剧作品中均有所体现。

安东·格里高利耶维奇·鲁宾斯坦的弟弟尼古拉·格里高利耶维奇·鲁宾斯坦也是一位有着多种身份的音乐家。他不仅是社会活动家、教育家、演奏家，同时还是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创办者，该院第一位校长和钢琴系的终身教授。他和哥哥安东·鲁宾斯坦都出生在一个皈依了东正教的犹太家庭。少年时期他和哥哥安东·鲁宾斯坦跟随母亲在德国柏林生活和学习，于1847 年回到莫斯科之后就致力于个人音乐事业的发展。在这一期间，尼古拉·鲁宾斯坦先是以钢琴家作为主要身份在莫斯科进行演奏，作为年轻的钢琴家他拥有极为丰富和多样化的曲目安排：其中包括巴赫、贝多芬、李斯特、肖邦、舒曼和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之后他开始涉足指挥领域。值得一提的是，他首演了他的好友，作曲家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的大量钢琴和乐队作品。尼古拉·鲁宾斯坦另一项壮举就是1859 年建立了俄罗斯皇家音乐协会莫斯科分会并毫无争议的成为主席和交响乐团指挥。作为指挥家，他的演出活动是相当活跃的：他曾指挥过250 多场音乐会，作为莫斯科音乐学院歌剧团的负责人，还指挥了柴可夫斯基的歌剧《叶夫根尼-奥涅金》的首演。尼古拉·鲁宾斯坦被世人铭记的另一个伟大成就是在1866 年建立了莫斯科音乐学院，该学院在之后长达一个世纪的发展中奠定了俄罗斯音乐学派在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培养出多位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他可以说是俄罗斯音乐界的巨擘。

与哥哥安东·鲁宾斯坦不同的是，尼古拉·鲁宾斯坦在年轻时就积极投身社会活动中，他曾加入当时被称为“青年阵营”的《莫斯科人》杂志并受到作家尼古拉·阿列克谢耶维奇·奥斯特洛夫斯基和阿波罗·格里高利耶夫的影响。可以这么说，尼古拉·鲁宾斯坦的形象与整个时代的莫斯科生活是分割不开的一个整体，这其中包含着他个人的巨大能量和魅力，他是那个时代真正的偶像。作为一名能够感受到“俄罗斯大地的脉搏在时刻跳动”的爱国音乐家，鲁宾斯坦对所有俄罗斯新的音乐创作都有深刻的见解，他不仅仅是柴可夫斯基作品的广泛宣传者，还频繁的在自己的演奏会上演奏了各种俄罗斯作曲家的新作品。作曲家米利·阿列克谢耶维奇·巴拉基列夫的钢琴曲《伊斯拉美》和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的三重奏“纪念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献给他的音乐作品。尼古拉·鲁宾斯坦的学生中有亚历山大·西洛蒂、谢尔盖·伊凡诺维奇·塔涅耶夫等著名钢琴家和教育家，他是俄罗斯钢琴黄金时代的引领者。

在鲁宾斯坦兄弟之后不得不提到的另一位著名的犹太钢琴家和教育家是亚历山大·戈登威泽尔。他曾任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校长，获得“苏联人民演员”称号，并获得列宁勋章和红星劳动勋章。戈登韦泽尔出生于摩尔多瓦首都基什尼奥夫的一个犹太律师家庭，1895 年毕业于莫斯科音乐学院钢琴系，先后师从于亚历山大·西洛蒂和帕布斯塔，他还随安东·阿连斯基学习作曲，跟随谢尔盖·塔涅耶夫学习对位，毕业后曾任莫斯科“圣尼古拉一世”孤儿学校的音乐教师。除了个人独奏音乐会，他还与多位著名的演奏家同台合作，1907 年加入“莫斯科三重奏”，代替钢琴家大卫·肖尔，音乐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在1936-1939 年成为莫斯科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并在1918 至1922 年和1932 至1939 年任莫斯科音乐学院副院长，1922 至1924 年和1939 至1942 年任该院院长。他还创立了莫斯科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为莫斯科音乐学院乃至全俄高等音乐学府输送了大量的钢琴人才。戈登威泽尔自1906 年就开始了在莫斯科音乐学院长达五十年的教学生涯，他是钢琴系四大教研室之一的负责人并且创立了戈登韦泽尔学派，培养出不计其数的钢琴演奏家和教育家。

自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俄罗斯出现了复兴犹太民间音乐和专业音乐的运动。运动的发起人是作曲家和音乐评论家谢尔盖·恩格尔，他还是当时活跃的社会活动家。在这一运动的号召下涌现出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如1908 年和1913 年先后成立了圣彼得堡犹太民族音乐协会和犹太民族音乐协会莫斯科分部；犹太音乐出版社在十月革命之后也开始了文献的翻译工作。在这一时期许多犹太音乐家在俄罗斯不同艺术领域都留下了鲜明的印记：米哈伊尔·格涅辛、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等人都号召自己的犹太学生创作犹太音乐作品，这一号召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诞生了如《等待我的格林卡》等一批优秀音乐作品；作曲家阿·克林在十月革命时期（1910-1911年）创作了两首室内乐组曲《犹太草图》；米哈伊尔·格涅辛于1917 年为弦乐重奏创作了犹太主题变奏曲。贝尔施金娜于1908 年编写的《犹太乡村音乐》、萨米斯基于1914 年编著的论文集《关于犹太音乐》等，都是犹太音乐史研究工作的在当时取得的珍贵成果。这一时期还兴建了俄国历史上第一所犹太民族音乐学校，将民族和宗教传统的作曲技法进行深度结合，并推广到所有创作种类——从歌剧和交响乐到室内乐、声乐和器乐作品，这个学校在犹太音乐史上着永恒的历史的意义。

二、苏联时期的犹太音乐家

在1918 年，也就是俄国十月革命之后的一年，随着苏维埃政权的建立犹太文化和音乐生活开始蓬勃发展起来，对于犹太人进入歌剧院和高等音乐学校的限制也被取消。当时在莫斯科有两个犹太剧院——一个是希伯来语的剧院，另一个是以第续语的国营犹太剧院。在犹太剧院上演的戏剧音乐是由恩戈里、克列恩、布里维尔、施泰因伯格等作曲家所写。这些作曲家创作了很多犹太主题和题材的作品，其中有交响诗《古国之歌》（1919），组曲《合唱——加利利工人的舞蹈》（1922），交响诗《尤季夫》，《卡迪什》（1926），《载歌载舞的贫民区》（1927），歌剧《闪光灯》（1943）等。除此之外，犹太的民族歌曲的整理是由克洛什内尔和大卫·普利茨克完成的。同时，在犹太音乐历史和理论领域也继续进行着研究，比如大卫·马吉德所编著的《所罗门·德·罗西德300 年的宗教作曲》，此书于1927 年用德语在莱比锡发表，在书中犹太作曲家在音乐史中第一次被区分出来。

遗憾的是，这种盛况也只是昙花一现。从1930 年伊始，苏联当局对犹太文化的政策开始逐渐缩紧，意第绪语的文化发展在日益紧密的意识形态框架内虽然得以继续进行，却受到各种限制。到了1938 年，当局关闭了大多数犹太学校；包括声乐教师在内的大量教师都遭到镇压，同时也停止了关于犹太音乐研究书籍的整理和出版。犹太音乐的传播遭到了政党和国家机关的抵制；著名男低音、苏联人民演员莫尔达维·鲍里斯·拉伊索夫在音乐会演唱犹太歌曲的计划也被终止；综艺歌手瓦季姆·穆莱曼被禁止将犹太歌曲列入演唱会节目单中，只有在个别的小演唱会上，被允许可以演唱一至两首意第绪语歌词的犹太主题歌曲；列宁格勒作曲家茨维·希里斯·派金的犹太歌曲被当局取消了公开演出的机会，因为这些歌曲是耶胡达·哈莱维、施洛莫·伊本·加比罗拉、亚伯拉罕·伊本·埃兹拉等犹太诗篇的主题，这些情况都说明无论是在沙皇俄国政权，还是苏联当局，多年来对犹太音乐文化的限制并没有消失。

虽然许多犹太作曲家，其中也包括那些没有运用民族主题和旋律创作的作曲家们，在不同程度上都受到了歧视和污蔑，但他们对俄罗斯音乐文化的贡献是非凡的。我们可以注意到，在苏联时期犹太作曲家被看作学院派的专家，他们中的部分人还从事轻音乐、爵士乐和通俗音乐等类型的音乐创作活动，他们的创作成果促进了生活在苏联的犹太人民族意识的觉醒。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生活在莫斯科的作曲家德米特里·亚基列维奇，他创作的犹太系列歌曲得到了民众的广泛传唱，他还是多年以来指导了犹太幽默剧音乐的专业人士。

尽管苏联音乐学界从没有对犹太音乐给予过特别的关注，但犹太音乐学家在苏联音乐学的发展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很多音乐活动家为了能够维持正常的学术活动，不仅刻意隐瞒犹太身份，还隐瞒了他们与本民族文化、宗教和传统的关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个时期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犹太宗教音乐作品的发展和传播。犹太音乐家对苏联表演艺术的贡献是决定性的，许多犹太演员都被认为是杰出的表演艺术家，苏联钢琴学校在老一辈的犹太钢琴大师们的领导下，都为苏联和俄罗斯的钢琴黄金时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例如西蒙.巴列尔、玛丽亚·尤金娜、内森·帕尔曼、雅科夫·扎克、埃米尔·吉列尔斯等。

在下一代的钢琴家们中，以贝拉·达维多维奇、拉扎尔·别尔曼、德米特里·巴什基洛夫、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齐、格里高利·索科洛夫、鲍里斯·贝尔曼为代表钢琴家们和前辈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这些出生于苏联时期的犹太音乐家们在青年时期学习和生活在祖国，但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这些音乐家有的移民到欧洲，有的去往美国，有的返回以色列，他们把俄罗斯钢琴演奏的超凡技艺带往世界各地，为繁荣和发展当地的钢琴演奏和教学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三、犹太音乐家对中国音乐事业的贡献

20 世纪上半叶由于苏联“十月革命”和德国二战期间纳粹的迫害，大批犹太音乐家为了生存不得不背井离乡流亡海外，他们中的部分人通过海路和陆路来到中国，上海、哈尔滨和天津成为当时犹太音乐家生活的主要城市。这些音乐家们以演奏家和教师的身份进行演出和教学活动，他们组建乐团开办学校，为当时的中国音乐界带来了西方古典音乐艺术的精品，丰富了国人的眼界，也促进了西方音乐在中国的发展和传播。

天津的群众艺术馆在20 世纪30 年代是犹太音乐家从事演出活动的重要场所之一，音乐家们经常在此处进行音乐剧和小型乐队的演出，演出现场人头攒动，大家都盛装出席，在当时可以称为在天津的犹太人的一项重要的外事活动。很多犹太音乐家也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教授音乐，既教犹太家庭的孩子，也教中国孩子和其它国际友人的子女。现存的一张珍贵照片展现当时的情况，照片拍摄于1933 年天津一座小楼前的台阶，是犹太女教师和她的29 位学生的合照。

犹太音乐家们为中国音乐界培养了第一代作曲家、音乐理论家、钢琴演奏家和教育家，如著名作曲家向隅、音乐理论家吕骥都曾师从于阿克萨科夫，著名钢琴家刘诗昆曾师从于拉查雷夫、钢琴大师傅聪师从于博朗斯坦夫人，周广仁、李明强、郑曙星等钢琴教育家师从于卫登堡等，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犹太音乐家们把对待音乐事业的严谨、专注和热情传授给了当时这些年轻的中国音乐学子们，音乐的精神在他们的身上得以延续，正因为他们的不懈努力，成就了早期西方古典音乐文化在中国的发扬和之后的累累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