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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教育”研究的十大学术新命题

2021-11-26陈丽徐亚倩

电化教育研究 2021年11期
关键词:互联网+教育教育教学

陈丽 徐亚倩

[摘   要] 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一代信息技术创设了人类生产生活的第三类空间——信息空间。新空间的出现对原有教育的业务流程、劳动分工和组织体系产生冲击,亦对教育规律的再认识和教育理论的发展提出了新要求。文章紧扣问题导向和时代导向,针对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过程中展露的现象或问题,从“互联网+教育”理论创新的角度,提出了未来应重点关注的十大学术新命题,分别为新知识的生产和传播规律、联通主义学习的机理、教学新结构与新模式、教与学的复杂规律、工业化教学的组织和管理机制、未来学校的发展方向、教育供给侧改革的原理与方案、在线教育产业的定位和作用、教育研究的逻辑框架与研究范式、教育治理的理念与制度体系。“互联网+教育”理论创新可帮助教育工作者从根本上解决盲目性、偏狭和局限性误区,是明晰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的规律及实践方向的基础和前提。作者希望研究提出的十大学术命题能够为未来教育研究提供思考支点,从理论创新层面推动“互联网+教育”历史进程。

[关键词] 互联网+教育; 理论; 创新; 学术命题; 教育研究; 规律; 教育变革

[中图分类号] G434            [文献标志码] A

[作者简介] 陈丽(1964—),女,天津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互联网+教育”、继续教育、远程教育、教育大数据研究。 E-mail:lchen@bnu.edu.cn。

一、引   言

有别于早期增强型信息技术,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一代信息技术不仅具有媒介传播、平台共享工具之意义,更创设了一个与物理空间、人类社会空间相互作用支撑的全新的信息空间,引发了一场颠覆原有人类生产生活结构的空间革命[1]。新的空间呈现出时空灵活、多模态化、过程数据、信息众筹、复杂网络、互联互通等新特征。这些新特征将对原有业务流程、劳动分工和组织体系产生“化学反应式”的变革效应,“互联网+商业零售”就是典例,淘宝等电子商务的发展不仅仅是线下到线上交易场景的变化,更是包括主体、模式、理念、体制在内的整个商业零售逻辑和市场格局的颠覆性改变。“互联网+”已沛然发展,莫之能御。其对教育领域的变革影响已初露端倪,除了发挥时空灵活特性支撑完成教学任务之外,教育的组织方式、服务主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例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跨班、跨校组班授课,校外机构和企业作为新型主体提供教学服务等。

但当前我国仍处于互联网推动教育领域变革的初始阶段,尽管各地以互联网为支撑的教育实践创新层出不穷,但互联网思维尚未普及,优质资源共享仍然为主要应用形態,互联网的主要作用仍然是扩大学校教育的普及范围和提高学校教育的服务能力,我们更多地关注利用技术强化原有实践,“课堂搬家”“穿新鞋走老路”“关注教学应用而忽略中观和宏观改革”“创新经验昙花一现”等问题仍然存在,传统理念和管理制度仍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互联网+教育”创新成果的产出和大范围推广。“互联网+教育”的变革作用尚未充分显现,理论滞后于实践、对教育根本性问题及规律的认识不清成为社会对教育信息化诟病的重要原因。这使我们意识到,互联网重构教育,不仅仅是手段方法的变革,更是理论思想的变革。认识教育教学新规律、发展“互联网+教育”理论体系成为时代给予教育研究者的新任务。“互联网+教育”理论的创新,是帮助教育工作者从根本上解决盲目、偏狭和局限性误区,从本质上明晰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规律、把握“互联网+教育”实践方向的基础和前提。为此,本文结合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过程中的种种迷思和困境,从“互联网+教育”理论创新的角度,提出了未来应重点关注的十大学术新命题,以期帮助“互联网+教育”研究者把握研究方向,以理论创新来推动互联网变革教育的历史进程。

二、“互联网+教育”理论创新的价值取向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时代是思想之母,实践是理论之源”;《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中也再次明确“克服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的顽瘴痼疾”;2019年10月教育部印发的《关于加强新时代教育科学研究工作的意见》中将“服务实践需求”作为基本原则之一,强调要“立足中国大地,面向基层一线,坚持问题导向,突出教育科研的实践性,以重大教育战略问题和教育教学实践问题为主攻方向,支撑引领教育改革发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当前“互联网+教育”领域的实践已经萌芽,原有的教育理论在支撑“互联网+教育”实践发展方面的局限性日趋凸显。攻克教育变革实践难题、推动实践发展与创新,既成为“互联网+教育”学术创新的原动力,又是理论创新的最终目的。因此源于实践并归于实践,从实践中汲取慧见,在实践中接受检验,才是“互联网+教育”研究的终极旨归。

(一)坚持问题导向,锚定“互联网+教育”的关键问题

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问题是创新的起点,也是创新的动力源。理论创新只能从问题开始。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论创新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互联网+教育”涉及方方面面,所衍生的新问题也不胜枚举。在互联网推动教育领域变革的初始阶段,应重点聚焦技术重构教育过程中的瓶颈问题,重点破解原有理论对“互联网+教育”实践指导失灵的窘境,例如在线教学与面授课堂迥然不同,运用传统教学理论解释和指导在线教育无异于方枘圆凿。因此,秉承破解关键问题的价值取向,从我国教育实践现状和本土问题出发,笔者从知识新内涵、学习新机理、教学新结构、教学新规律、教学组织新方式、学校新形态、供给新模式、教育新业态、研究新范式、治理新体系十个方面,列举了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初期应重点破解的学术命题。

(二)坚持时代导向,运用新理念和新范式开展理论创新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启示我们理论创新要“立足时代条件、聆听时代声音、回应时代呼唤”。大数据、智能技术的发展为揭示深层次的教育规律提供了新方法,驱动了教育科学研究范式向数据驱动的循证式研究范式的转变[2];与此同时,互联网加剧了教育系统的复杂性,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渗透融合的趋势日趋显著[3],传统“单学科、封闭式”的科研组织理念难以支撑复杂教育问题的解决。紧跟时代脉搏,坚持与时俱进,就要利用数据科学思想,综合多元研究范式,秉承开放、联通、协作的科研组织理念,发挥多学科交叉融合优势,来推动面向教育改革瓶颈问题的学术创新。

三、“互联网+教育”研究的十大新命题

紧扣问题导向和时代导向,围绕当前我国“互联网+教育”变革过程中的新现象、新问题,笔者提出了未来“互联网+教育”研究的十大新命题,包括2个知识与学习新命题、3个教与学新命题、4个供给服务新命题以及1个研究范式新命题。研究范式新命题的解决将为知识与学习再认识、教学流程再造、供给体系重构等理论创新提供方法支撑。

(一)命题1:知识新内涵——新知识的生产和传播规律

从原始社会到农耕社会再到后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知识的内涵、生产和传播方式也在随着社会生产方式的进化而不断发展变化。文字出现以前,知识在生产实践中生成并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播;文字的出现使得知识可以经提纯后固化在书本中,私塾、学校成为知识传播的专门场所,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掌握知识生产的权力,也正因如此我们认为只有经实践检验的、系统的、由专家认可和加工过的成果才是知识。而互联网的出现再一次重塑了知识的内涵、特征、载体以及生产与传播方式:知识不仅是精加工的符号化知识,还可以是信息、理解、技能、价值观和态度[4];每个人都可以作为自媒体生产和传播知识,甚至机器亦可以生產知识,而不仅仅是少数知识分子的权力;众筹和群体智慧汇聚成为新的知识生产方式;在高速变化的实践领域,知识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动态生成发展的;更多情况下,知识以碎片化的形态在网络中产生、流动、发展、消亡;知识价值的评判也往往以是否能够满足个体需要为标准,对共识性和规范性的要求降低;多模态的知识载体大大提升了吸收、整合、记录、存储、传播和应用各类知识的能力。

基于以上认识,笔者提出了“互联网+”时代的新知识观——回归论知识观[5],与传统知识观相比,新知识观将海量网络信息、动态主观知识、境域操作知识和综合碎片知识也纳入知识范畴。但关于互联网环境下新知识的生产和传播规律仍然存在大量未解难题,例如如何定义和表征这类知识?新知识的形态、结构和特征是怎样的?互联网环境下知识的生成和演化呈现怎样的规律?知识生产与知识传播有着怎样的关系?知识生产过程中有哪些角色?个体知识生产与群体知识生产的关系如何?

(二)命题2:学习新机理——联通主义学习的机理

随着实践和人类认识的进步,对学习和教育本质的认识也经历了由思维本体论到生成本体论的发展[6]。起初,思维本体论主张教育的意义是求知,学习即学生认识外部世界和掌握系统的客观知识的过程,强调人的理性存在而忽视其他方面的关怀;后来,以杜威为代表的教育哲学家从人的本能、意志和情感等非理性角度提出了生成本体论,认为教学是通过师生内在体验的方式创造生命意义和实现精神建构的生活过程。而今天,互联网的出现促使我们再一次检视学习和教育的本质。传统教学中学习者的交互对象以及资源获取渠道极其有限,而网络的发展和普及突破了物理空间和社会关系的制约,大大拓展了个体联通的能力和范围,学习者可以随时随地联通世界各个角落的个体,足不出户获取海量信息和资源成为可能。在这一背景下,乔治·西蒙斯和斯蒂芬·唐斯提出了联通主义学习理论。该理论认为学习就是与有价值的人和信息资源建立连接,是认知神经网络、概念网络和社会网络不断发展和相互作用的过程[7],交互成为学习的核心,教育的意义不再是简单的知识传递,而是要构建一个有利于个体广泛有效联通的学习型社区,支撑不同经验背景的学习者在持续对话、分享中激发灵感,实现问题解决和知识创生,即学习不仅是消化知识也是创造知识的过程,学习者不仅是知识的接受者更是知识的贡献者,发展能力比掌握知识更重要[8],北京师范大学开设的cMOOC“互联网+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对话”就是联通主义学习的典型实践。

互联网的出现催生了新的学习样态,亦使我们重新审慎思量教育的本质、价值和目的,今天的教育呈现出新的本质特征——联通[9],联通与割裂、孤立、离散相对,微观上强调学习者个体、教与学层次的联通,宏观上强调教育系统内部各组织之间、教育系统与外部系统之间的联通。未来需要更多深入研究来发展“互联网+”时代的教育本体论,解释学习的内在机理,洞察个体学习与网络结构、知识进化、群体学习的关系,在组织生态层面回答教育系统内部运作逻辑及与他者的关系。

(三)命题3:教学新结构——教学新结构与新模式

以互联网为核心的新一代信息技术已经成为教育教学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它不仅仅是新环境、新手段,如网络拓展资源渠道,混合现实优化情境体验;还可能是新内容,如信息素养、媒介素养培养纳入各学段人才培养目标;甚至随着感知智能向认知智能迈进,机器也可能成为新的认知主体,如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研发团队主创的中国首个AI学生“华智冰”。同时新要素的介入更是重塑了教师、学生、学习资源、环境等原有教学要素之间的关系。当学习者可以轻松地通过网络获取大量信息资源时,当网络远端个体甚至机器都可以成为学习伙伴时,教学的重点、课堂的职能、师生的关系乃至整个教学结构和流程都受到影响,翻转课堂、习本课堂、混合式学习都是典型案例[10-11]:教师不仅是知识传授者,更是活动和资源的设计者、学习的促进者;课堂的主要职能不再是接受式学习、机械式训练等知识符号传递,而是师生、生生之间的深层对话、问题解决和内生性创造;教学的重点不再局限于“记忆、理解、应用”等低层次认知目标的达成,而是面向“分析、评价、创造”等高阶目标循序渐进地攻关。甚至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和成熟,简单的知识传授、答疑、测评工作可以被机器取代,此时教师的“育人”职能凸显,对创新能力、应变能力、设计能力、引导和组织协调能力的要求提高[12-13]。

学校教育在新课改的风口徘徊已近二十年,课改状态和成效讳莫如深[14],现实中不乏对信息技术融入教学改革的争辩,那么如何激活技术要素使其在各学段教学改革中真正发挥作用?技术介入后催生了哪些新型教学模式?当学生可以轻松获取一般性知识时,如何驱动教学目标从低级水平到高级样态的进阶?教师如何转变传统角色定势?人机如何更好地协同分工?人工智能的发展对教师的能力标准和职能定位提出了哪些新要求?与之相应的师范生教育、教师教育、职业教育应如何改革?同时不可避免地,技术融入教学过程中产生的争议和问题亦需重视,如信息化设备对学生身心发展、认知规律、学习效果具有怎样的影响?在没有网络寸步难行、线上线下融合常态化的时代,如何营造绿色健康安全的网络学习环境和规范电子产品的科学合理使用?

(四)命题4:教学新规律——教与学的复杂规律

互联网创设了一个更加开放、自由、平等和互联互通的学习空间,原有教与学过程中“一对一、一对多”的简单交互转变为“多对多”的复杂交互,加剧了教和学行为的不确定性、无序性和多层次性,教和学的关系呈现复杂系统特征,原有简单、单向、线性思维方式和教学规律难以解释。Jacobson、Kapur和Reomann将复杂系统的概念和特征应用于教育领域,从集体行为复杂性和个体行为复杂性两个层面阐释学习的复杂性,集体行为复杂性体现在系统中的主体和元素、自组织、系统层次、初值敏感性和非线性、涌现性等五个方面,个体行为复杂性表现出并行性、条件触发、适应与演化三个特征[15]。运用复杂网络分析、机器学习、仿真模拟、自然语言处理等新方法揭示教与学新规律也成为国际教育领域研究热点,多以社交媒体、问卷访谈、学习平台或社区为数据来源,集中探讨社会网络静态特征、学习效果影响因素、学习者特征、交互过程与特征、知識建构与信息传播规律等,如社会网络呈现“多中心”“自组织”“小世界效应”等特征[16],呈现三角形、桥接型、自我交互型等结构[17],网络地位或交互行为对概念生成、认知发展、知识流动、学习绩效有积极影响[18-20],学习者交互行为特征比较[21],社区感与网络变化的相关关系[22]等。

网络环境下教与学呈现的新现象、新问题和新规律需要运用新的视角、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去揭示,当前国际在线学习分析研究已经起步,但大量教与学规律仍有待挖掘,例如网络环境下的教与学具有怎样的复杂性特征?各类学习网络的静态结构和发展规律是怎样的?自组织行为呈现怎样的演化规律?各类学习者的行为、认知特征和成长规律如何?个体学习与集体学习如何相互作用?网络学习环境中如何管理涌现和不确定性?学习效果的影响因素有哪些?教学设计或学习设计如何给予这类学习有效支撑?

(五)命题5:教学组织新方式——工业化教学的组织和管理机制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在线教学接受了一次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试验,不少教师手忙脚乱地将线下课堂搬到线上,出现频频“翻车”“技术使用不熟练导致教学难以开展”“教学效率低下”等问题,社会对在线教学褒贬不一,开始质疑在线教学效果和质量。然而,在线教学早已通过各种方式融入传统教育并发挥作用,如汤敏的“双师教学”实现跨校跨区域的优质数字化资源和师资资源共享[23];疫情期间衡水市各中学依据学生水平跨校在线重新组班,全市100名优秀教师作为主讲教师,各校各学科教师作为辅导教师。为何在线教学时而有效时而翻车?其实在线教学与面授教学有着本质区别,传统学校面授教学是一种前工业化的、手工式的教学组织方式,而以互联网等技术支撑的在线教学是一种工业化的教学组织方式,二者并非非此即彼的对立面,而是相辅相成,类似于陆军与海军,属于不同的工种,遵循不同的规律,无从比较孰优孰劣。工业化教学形态的样貌焕新,亦促发了教师职能的分化,教学设计、平台运维、资源开发、学习支持服务、课程组织、课程讲授等各个环节往往由不同专业人士负责,由“全能教师”转型成为“多角色、多层级的复合团体”,由此催生了新岗位,如教学设计师、在线学习服务师①等。

新的工业化教学组织形态需要新的组织与管理机制支撑,如工业化教学如何组织、管理和评价?如何制定新岗位的职业标准与职能框架?如何计算不同岗位教师参与在线教学的工作量?如何更新教师绩效评估机制?如何发展教师在线教学能力等。

(六)命题6:学校新形态——未来学校的发展方向

作为知识传播的专门场所,学校一直以来是教育体系的核心。早期杜威提出“学校即社会”,将学校看作社会生活的雏形和缩影,而今天,时代为“学校与社会”这一关系命题赋予了新内涵,“世界即学校,城市即课堂”,教育的社会性愈益凸显[24],学校与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和密切融合孕育了新型办学形态,如堪称“美国顶级名校生摇篮”的斯坦福中学,完全实行在线教学,没有实体校舍,课余时间学生在当地组织公益实践和文化之旅;高等教育领域以在线教学为主要形式的密涅瓦大学,学生四年走遍七个城市,利用所在国家和城市现有的实践资源开展学习。过去我们将开放大学视为低水平的非精英教育,而密涅瓦大学恰恰是以开放大学形式培养精英的范例。学校系统难以脱离社会追求教育理想,其育人目标和机制也与时代和社会情境密不可分。今天学校培养的人需要适应社会,更要形塑社会,这意味着要突破简单知识传授和分科培养人才模式的禁锢,如密涅瓦大学将所有学科依据根本性质划分为形式分析、实证分析、复杂系统、多模式交流等四类“基石课程”,侧重跨学科思维、问题解决和创新能力培养;斯坦福中学从入学到选课都以能力为标准,而非年龄,不仅关注学业成就,还关注时间管理、自主选择、人生规划、情感态度价值观等未来成长发展必需能力的培养。

伴随未来学校这一议题的持续升温,朱永新提出“今天的学校会被未来的学习中心取代”,并列举了未来学校的十五个变革可能[25]。然而我们依然需要思考和回答,未来学校的形态和发展方向是怎样的?秉承怎样的理念?具有怎样的特征?应当如何设计?学校还是唯一的学习场所吗?学校与社会的关系会怎样变化?学校的职能和定位会怎样变化?依然按照分科培养人才的逻辑运行吗?各学段人才培养如何弥合学校与社会的断层,以更好地适应社会和时代发展需求?

(七)命题7:供给新模式——教育供给侧改革的原理与方案

随着教育主要矛盾的变化,传统学校教育供给渠道单一、供给内容标准化和一刀切、受时空限制、供需失衡等问题愈发凸显,已经难以满足不断扩张、日益多样的教育教学需求。在三元空间的共同支撑下,教育供给模式创新初露端倪:如,北京师范大学未来教育高精尖创新中心承担的“北京市中学教师开放型在线辅导计划”,八个郊区县的初中学生课后可以依托手机终端“智慧学伴”APP实时点播北京市的优秀教师提供一对一答疑服务,学生对服务的评分直接影响教师在线辅导的绩效评估,与原有供给驱动、大一统的学校教育服务方式截然不同,呈现消费驱动、个性化的供给特征;再如,突破传统的以学校教育为单一主体的供给方式,以麦课在线、编程猫等为代表的校外机构和企业也开始作为新型供给主体提供教育教学服务。已有研究也开始关注“互联网+”时代新型教育供给侧模式的特征,如多元化的供给主体、个性化的供给内容、碎片化的供给单元、时空灵活的供给方式、消费驱动的供给关系等[26]。

实践的快速萌芽和生长倒逼供给理论的更新发展,教育供给侧改革如何开展,仍需更多理论研究佐证和支撑,如互联网的出现对传统供给模式提出了哪些挑战?教育供给侧改革的趋势和方向是什么?教育供给模式有哪些类别和特征?不同供给主体的角色、作用与协作机制如何?如何丰富供给内容、调整供给单元和方式以优化供给成效?教育供给侧改革对政策提出了哪些新要求等。

(八)命题8:教育新业态——在线教育产业的定位和作用

2020年我国教育行业累计融资1164亿元,其中在线教育融资占比89%,在线教育行业市场规模同比增长35.5%至2573亿元②。尽管当前关于教育辅导机构规范问题、应试教育问题等热议不断,国家亦不断出台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管理的相关举措,如2018年国务院办公厅出台《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2021年6月,教育部成立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深化校外教育培训机构治理和监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线教育产业的迅速发展的背后是广大人民群众对灵活、个性化、优质教育的普遍吁求。高欣峰关于社会对校外辅导态度的调查显示,将近50%的家长并不支持取消校外辅导机构[27]。今天我们强调五育并举,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然而这仅靠传统学校教育难以实现。校外机构和企业越来越多地在家庭启蒙教育,数理思维、音乐、美术、编程等素质教育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成为传统学校教育的优势补充,如宝宝巴士、斑马AI、火花思维、编程猫、麦课在线等。同时,在线教育行业的ToB市场亦逐渐成熟和深化,在直播系统、管理系统、课程内容、招生、师训等方面为学校教育提供产品和服务支持。

实践和市场的快速发展催生了新的教育业态,迫使我们不得不从学理上重新认识和定位在线教育产业。在线教育产业为什么发展如此迅速?其背后的动因如何?如何看待在线教育产业的定位和作用?对待在线教育产业应当秉承怎样的态度?如何优化在线教育产业管理,引导其构建在竞争中合作、在合作中竞争的良性行业共同体?

(九)命题9:治理新体系——教育治理的理念与制度体系

受制于组织层级分明、自上而下、指令性的传统教育治理场域,业务管理效率低、信息流通慢、数据重复采集、反馈响应不及时、监管不彻底、服务体验差等弊端尤为诟病,与日趋平等、开放的信息社会相悖。而随着信息空间的出现以及大数据分析、建模与可视化技术的发展,各类纷繁复杂数据得以扩展、汇聚和可视化,信息流通与反馈路径大大缩短,教育决策更加有证可依、有据可循,如北京市义务教育阶段入学服务平台,综合历年入学、升学、教育质量监测、人口分布以及社会需求等多维数据分析模拟,对设置学位数、制定入学政策、划分管理集团校以及调控师资等资源配置作出科学决策[3];北京师范大学信息网络中心依据多维数据分析各部门投入产出以支持资源配置与科学决策,建设“一站式”网上办事大厅,17个部门入驻,支持71项师生办事服务,节省师生跑路126.8万人次。同时,教育治理的本质是多主体参与、共同治理教育公共事务[28-29],互聯网具有去中心化、自下而上、用户主体性增强等特点,为优化教育管理流程和治理模式提供了新思路,例如扁平化、网络化的组织架构简化了纵向层级,提升管理服务和信息传递效率;家长、师生、学校、社会、用人机构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实现多元共治。

然而教育治理实践中,主体之间的现实境况是因价值分歧和利益诉求而冲突、因资源互补而共生[30],当多元共治成为趋势,如何调整原有治理结构和逻辑?如何动态平衡冲突与共生关系以促进共同愿景的达成?家庭、社会及各级各类政府的角色如何合理定位,权责和行动边界如何规范?哪些因素影响主体参与度、治理成本和治理效益?如何设定监督与问责机制以遏制主体投机、越轨等行为?当需求和服务供给变得个性多样,教育投入是否依然以政府为主?如何促进教育数据挖掘从简单描述到分析、预警、干预的转变,同时避免教育决策步入“唯数据”的技术陷阱?

(十)命题10:研究新范式——教育研究的逻辑框架与研究范式

囿于以思辨和简单统计为主的教育研究传统,路径单一、理论落后、模型简易、数据匮乏、解释性弱、探索性发现难以一般化等问题制约了教育研究对实践改革的支撑潜力[31]。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使得人类教与学的丰富情境资料得以鲜活再现,数据成为新的生产要素,极大助力了教育研究的循证、溯源、分析和预测,拓宽了教育研究的视野,突破了原有自上而下研究逻辑的主观依赖和局限性[32],推动了以抽样方法为主的实证研究范式到以大数据挖掘为基础的数据密集型研究范式的转变。以神经科学、认知科学为代表的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在教育领域的应用突破陈规,使得教育研究可以联动分析生理、心理、行为等多维全域数据来深刻洞见学生的成长和发展。一言以蔽之,新技术、新工具以及多元研究范式的发展使得深层解构教与学的复杂过程和内在机理成为可能,与此同时原有隐蔽的黑箱问题也逐一显现。郑永和等人提出智能时代教育科学研究具有技术化和多样化表征、多学科交叉融通、深度融合自然科学范式的三大特点,从基础规律层、技术方法层、智能服务层构建了智能时代教育科学研究的逻辑框架,进一步明晰了教育科学研究的未来发展思路[2]。

技术的发展和研究范式的进步为教育科学研究提供了“新武器”,教育的复杂性也意味着单一研究方法难以窥探,那么未来教育科学研究的发展方向如何?新的研究范式可以解决教育领域的哪些重大科学问题?每一类范式的具体研究方法如何落实?适用怎样的研究情境?如何发挥多元范式的互补性揭示教育规律和本质?新时代的教育科学研究的组织范式应如何变化?如何突破传统教育学科研究闭门造车、画地为牢的窘境?多学科、多专业如何更好地实现科研协同以谋求实践改进之道?

四、总结与展望

教育正处于生产力发展引起生产关系变革的新时代,制度创新和理论创新是推动生产关系变革、以教育信息化促进教育现代化的关键。各级各类政府和主管部门是制度改革创新的主体,而教育理论创新,是教育学科不断创新发展的重要历史责任,每个教育领域的研究者都责无旁贷。本研究围绕问题导向和时代导向,提出了“互联网+教育”变革初期应重点关注的十个学术新命题。新命题的破解一方面要正视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化解理论研究与实践改革二元分离的顽疾,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统一,将改造实践作为学术创新的原动力和终极旨归,以产出具有解释力和改造教育实践的本土理论为目标,为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提供系统化的解决方案并在改革实践中接受检验;另一方面要转变“单学科、封闭式”的科研组织范式,借鉴联通和涌现的思想,汇聚多学科、多视角、多领域力量释放更大潜力,重视数据驱动的循证式研究范式在揭示深层次教育规律方面的价值,探索行之有效的科研协同机制,共同面对和破解互联网推动教育变革、构建高质量教育体系过程中的总体一般性问题和焦点重点问题,产出中国本土教育的真理论、真思想和真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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