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澳太空合作的特点
2021-11-26李忠林
李忠林
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太空合作始于1957年,至今已有60多年的合作历史。美国作为世界上居于首要地位的太空大国和强国,依托其强大的太空技术实力,寻求加强与盟友和伙伴的国际太空合作,并把这种国际合作视为主导国际太空秩序、构建国际太空联盟,以及孤立打压其他大国竞争对手的战略工具。同样,意欲复兴本国太空产业的澳大利亚也有本国的特殊考虑。冷战结束以来,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美澳太空合作不断加强,在国际太空产业快速发展和美国“印太战略”深入推进的背景下,美澳太空合作尤为引人注目。本文试图讨论的问题是:美澳太空合作的特点是什么?
国内外学术界对美澳战略关系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但是对美澳太空合作的研究成果非常匮乏,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究其原因,一方面,研究美国太空政策的成果虽然丰富,但多围绕美国的太空政策本身以及美国与其他太空大国的关系,基本不涉及美国与澳大利亚的太空合作。另一方面,澳大利亚的太空事业在历史上有过短暂的辉煌,但在当今的全球太空格局中的地位并不突出,导致学界对其太空政策的研究不足。在国内研究成果中,高杨予兮的《美国与亚太盟国的太空合作研究》①高杨予兮:《美国与亚太盟国的太空合作研究》,国防科学技术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一文是仅有涉猎美澳太空合作的成果。该文从联盟的角度研究了美国与日本、澳大利亚、韩国等亚洲盟友在太空领域的合作。其主要从美国的角度研究了美国与澳大利亚等国太空合作的“一般性意图”,包括“确保美国太空优势”、“整合盟国太空体系”和“制衡对手太空实力”等方面,并没专门研究美澳太空合作的特点,也没有涉及澳大利亚开展对美太空合作的特殊考虑。
在国外研究成果中,学者多强调国际太空环境变化对美澳太空合作的影响,特别是“中国因素”越来越成为一个绕不开的因素。有学者认为,太空领域正在经历快速的地缘战略、技术和工业变革,这种变化为联盟外交增加了新的复杂性,也改变了澳大利亚的安全态势和太空安全需求;澳美已经在军事太空领域展开密切合作,但这种合作尚未转化为民用太空合作;澳大利亚成立航天局为其提供了机会。②Anthony Wicht,“Spacefor Growth:Prospects for Australia-US Civil Space Cooperation”,United States Studies Centre,University of Sydney,June 07,2018,https://www.ussc.edu.au/analysis/australia-us-civil-space-cooperation;David Schaefer,“Australia’s new alliance dynamics,US-China rivalry and conflict entrapment in outer space”,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2,No.1,2018.具体而言,美国与澳大利亚开展太空合作主要出于战略考虑,即借助的澳大利亚的优势巩固美国在太空领域的主导地位,而澳大利亚则是希望借助与美国的密切关系在发展民用和商用太空计划方面得到美国的帮助。有学者将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的太空合作项目视为“太空丝绸之路”,中国因素成为推动美澳太空合作的主要因素。③Malcolm Davis,“Australia’s future in Space”,ASPI,February 22,2018,https://s3-ap-southeast-2.amazonaws.com/ad-aspi/2018-02/Australias%20future%20in%20space.pdf?x_zQU1K61Wv0s GjMlZv1y93N0hb6iVLn.为了平衡所谓中国的“太空丝绸之路”,其建议美国、澳大利亚、日本等国家采取针对性措施牵制中国,包括为带路沿线国家提供替代方案与中国开展太空竞争,以及打造孤立中国的地区“太空联盟”或“多边太空联合体”(Multilateral space consortiums)以建立集体的太空能力等。有学者考察了美国、中国和澳大利亚之间的双边和多边空间关系后认为,面临着中美间的太空竞争关系,澳大利亚可以利用自身的特殊地位在中美间的太空关系中发挥独特作用。①Chard J.R.Ohlandt,“Competition and Collaboration in Space between the U.S,China,and Australia”,Asian Survey,Vol.54,No.2,2014;David Schaefer,“Australia's new alliance dynamics,US-China rivalry and conflict entrapment in outer space”,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2,No.1,2018.
总体来看,国内外学者对美澳太空合作重视不够,没有专门研究美澳太空合作的特点及其背后的逻辑动因。特别是没有认识到,随着国际战略形势的发展变化,美澳太空合作的形式特点和逻辑动因也在发生新的变化。本文将基于美澳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太空合作历程,深入提炼和分析美澳太空合作的特点,并从中得出有利于我国开展国际太空合作的启示。
一、美主澳从和优势互补
纵观半个多世界的美澳太空合作历程,美澳一直是对方太空计划的重要合作伙伴,但美国始终居于合作的主导地位,而澳大利亚则依靠自身的地理优势发挥作用。
澳大利亚的太空事业具有鲜明的国际合作色彩,而美国则是其首要的国际太空合作伙伴。美澳两国之所以能够开展太空合作,澳大利亚的地理优势功不可没。早在上个世纪40年代,澳大利亚与其宗主国英国在南澳大利亚州的乌美拉(Woomera)建立了的一个英澳联合导弹发射和航空航天测试基地,这开启了澳大利亚利用其地理优势开展国际太空合作的序幕。其后随着美澳关系的进一步增强,澳大利亚允许美国使用乌美拉基地和其他设施。1957年,美澳双方在乌美拉建立了无线电跟踪设施,从而巩固了两国在军事、战略以及太空事务方面日益紧密的合作纽带。②G.N.Newsam,“Surveillance of Space in Australia”,Advanced Maui Optical and Space Surveillance Technologies Conference,Hawaii,September 17-19,2008.乌美拉在高峰时期曾是全球使用量第二的发射场,仅次于卡纳维拉尔角,涉及发射美国、欧洲的火箭,澳大利亚政府至今仍称其为“全球最大的陆基测试场”。③Brendan Trembath,“Japanese spacecraft to land in Australia”,May 25,2011,http://www.abc.net.au/news/2010-04-21/japanese-spacecraft-to-land-in-australia/405544.
后冷战时期,这种合作仍在继续,但是双方“美主澳从”的相互关系并没有改变,而澳大利亚的地理优势依旧不可替代。2017年10月18日,美澳签署了一项新的内容涉及航天器跟踪和通信设施的条约协议。新协定使美国和澳大利亚之间的伙伴关系得以延续与巩固,美国将继续在澳大利亚使用关键的航天器跟踪和通讯设施,以支持美国宇航局(NASA)的计划,包括与进行无人/载人任务、科学卫星和探索太阳系及更远地区的深空探测器的跟踪与联系。该协议涵盖的设施包括堪培拉深空通信综合设施(CDSCC),以及其他地点的跟踪和数据中继卫星设备(TDRS)。这些设施实际上可以协助所有美国无人与载人太空飞行任务,为航天器的制导和控制以及数据和图像中继提供双向通讯链接。①“US,Australia Sign Agreement for Continued Space Tracking,Communications”,October 18,2017,https://www.nasa.gov/feature/us-australia-sign-agreement-for-continued-space-trackingcommunications.来自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CSIRO)和美国宇航局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在堪培拉深空通信综合设施一起合作,为登陆火星、新视野号进入冥王星以及朱诺号进入木星轨道的通信提供支持。②“Australia-US Space Cooperation”,October 19,2017,https://usa.embassy.gov.au/news/australia-us-space-cooperation.堪培拉深空通信综合设施是美国航空航天局深空网络(DSN)的组成部分,也是美国宇航局在美国以外最大的跟踪和通讯设施之一,它支持星际航天器飞行任务以及射电和雷达天文观测,以探索太阳系和宇宙。
2019年9月21日,美澳两国的宇航局签署了合作意向书,双方就未来的太空合作建立新的伙伴关系,包括澳大利亚有机会加入美国的月球甚至火星探索活动,比如美国宇航局正在进行中的旨在重返月球并且登陆火星的阿尔忒弥斯(Artemis)太空探索计划。③“Australia to support NASA's plan to return to the Moon and on to Mars”,22 September 2019,https://www.industry.gov.au/news-media/australian-space-agency-news/australia-to-support-nasas-plan-to-return-to-the-moon-and-on-to-mars.为此,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承诺将在五年内提供1.5亿澳元用于澳大利亚企业和研究人员加入美方的努力,以支持美国的月球和火星探索工作,并为其提供关键能力支持。对于澳大利亚的角色,正如澳大利亚工业、创新与科学代理部长米歇尔·卡什(Michaelia Cash)所言,澳大利亚在“协助”航天器跟踪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①“Australia and US sign historic space treaty”,October 20,2017,https://www.defenceconnect.com.au/intel-cyber/1423-aus-and-us-sign-historic-space-treaty.
澳大利亚虽然具有一定的太空实力,但是与美国、俄罗斯和欧洲国家相比明显落后。它没有独立的太空产业体系,尤其是没有卫星发射能力,只能发展一些利基产业。因此,澳大利亚需要通过与发达太空国家合作这种“搭便车”的方式来弥补本国科技实力的不足,以提升太空科技水平。这也是太空实力不强的国家开展太空活动的常见手段,而美国发达的科技水平成为其他国家加强与美国太空合作的动力所在。尽管大多数国家都没有美国那样庞大丰富的资源作为后盾,但是他们仍旧采取创新性的、能够负担的以及合作的方式来实现其拥有太空资源的目标。②聂春明,王志波,毛翔:《太空力量与国家安全》,航空工业出版社2016年版,第490页。对于澳大利亚来说,美国可以在其新兴的航天工业获得专业知识和经验方面提供显著的优势。③Anthony Wicht,“Space for Growth:Prospects for Australia-US Civil Space Cooperation”,United States Studies Centre,University of Sydney,June 07,2018,https://www.ussc.edu.au/analysis/australia-us-civil-space-cooperation.比如,随着美国雷达和光学的空间监视系统在澳大利亚的启动,澳大利亚的太空态势感知角色最近有所扩大。在太空态势感知合作伙伴关系下,两国在澳大利亚建立和运营太空态势感知联合设施,建立信息和技术数据共享机制。此举为澳大利亚提供高科技工作岗位,培养澳大利亚的航天专人才,无疑有助于提升澳大利亚的太空水平。
澳大利亚有着依靠其他国家提供太空能力的悠久历史。④Malcolm Davis,“Australia's future in space”,ASPI,February 22,2018,https://s3-apsoutheast-2.amazonaws.com/ad-aspi/2018-02/Australias%20future%20in%20space.pdf?x_zQU1K61 Wv0sGjMlZv1y93N0hb6iVLn,p.6.澳大利亚的太空事业虽然起步较早,但是基于国家自身和历史原因,其太空工业基础本身就是在美国的扶植下建立起来的,澳大利亚在太空中发挥的多是辅助性作用。事实上,澳大利亚的首个人造卫星就是在美国的帮助下实现的。1967年11月27日,澳大利亚迎来该国航天历史上重要的一刻,由澳大利亚武器研究局(WRE)与阿德莱德大学合作的武器研究卫星(WRESAT)发射升空。这是澳大利亚人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澳大利亚由此成为世界上第七个发射人造卫星的国家和第三个有能力在本国领土上发射人造卫星的国家。不过,它只是澳大利亚名义上的第一次太空发射,那时澳大利亚还没有能力研制生产运载火箭,它借助了美国的力量。1966年,英国和澳大利亚参与了一个由美国领导的项目,研究高速弹头再入大气层的物理过程,也被称为斯巴塔项目(SPARTA)项目。在这次发射活动中,美国捐赠了一个备用运载火箭起了重要的作用,帮助澳大利亚创造了历史。因此,澳大利亚早期的太空活动不是单独和自主进行的,美英两国功不可没。
长期依赖于美国的扶植和援助,这就造成了其一直没有独立的太空能力而严重依赖美国,对美国技术的依赖性很强,以及双方太空合作时实力的不对称性。比如,澳大利亚没有火箭运载技术,缺乏太空发射能力,严重依赖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帮助。因此,澳大利亚拥有的主权天基能力非常有限,其国防部主要依靠美国获取高端太空能力。①Darren May,“The Potential for Warfare in Space:Australia's Response”,August 18,2016,http://airpower.airforce.gov.au/APDC/media/Events-Media/Seminars/SMR22-2016_08_18-The-Potential-of-Warfare-in-Space-GPCAPT-Darren-May_TRANSCRIPT.pdf.在国防方面,澳大利亚国防军(ADF)严重依赖美国的重要卫星进行通信,以及情报、监视和侦察。而澳大利亚国防部在太空相关活动上的支出高达1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用于与美国国防部的合作计划。②Bryce Space and Technology,LLC,“Global Space Industry Dynamics”,2017,https://brycetech.com/reports/report-documents/Global_Space_Industry_Dynamics_2017.pdf,p.3.
近些年,澳大利亚正在试图重振其太空产业,无论是从历史还是现实的角度,澳大利亚都需要继续借助美国的太空实力,加强与美国在太空领域的合作。与美国进行太空合作,这有助于实现其跻身全球重要太空国家的行列,有利于澳大利亚加速其太空事业发展。太空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体现,澳大利亚作为一个中等强国,也希望借助太空活动提升自己的国际地位和威望。由于太空活动的尖端性,并不是每个国家都具有独立利用太空的实力,也不是每个国家都具有太空合作的水平和项目。③高杨予兮:《美国与亚太盟国的太空合作研究》,国防科学技术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13页。因此,美国的太空探索项目吸引了大量国家的兴趣,包括澳大利亚。美国愿意在太空这种尖端领域与其开展合作,直接或间接促进其他国家太空能力的发展。正如前述,澳大利亚大力支持美国的重返月球并且登陆火星的阿尔忒弥斯太空探索计划,主要在于澳大利亚没有这方面的技术和能力,而通过砸重金支持美国该项目的方式可以借助美国的科技力量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对澳大利亚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也更加强调和利用自身的地理优势。在美澳太空合作中,澳大利亚的地理位置发挥着基础性作用,是早期美澳太空合作得以实现的主要原因,这一传统性因素在新形势下继续发挥关键性作用。众所周知,太空活动的重点在太空,但是地球因素包括地理位置同样重要。无论是航天器的发射还是对太空物体进行监测,地面上的设施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地球自转的影响,特别是对商用卫星发射经济性的影响,也是发射场选址的重要因素;发射地球静止轨道卫星,或小倾角轨道航天器,发射中心适宜选建在地球赤道附近或低纬度地区。①张健志、何玉彬:《争夺制天权:太空的探研、开发与争夺》,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因此,发射场选址十分重要。但是对大多数国家,特别是地域狭小或处于高纬度地带的国家,发射场地址选择受到诸多限制。由此,不少太空国家将地址选在国外其他国家。比如,受本土区位条件的限制,法国在南美国家圭亚那建了库鲁航天发射中心。对于美国来说,基于太空的情报、监视、侦察能力(ISR)至关重要,但是实现这种能力的前提是卫星或观测站能够实现全球覆盖,一个独立的天基情报监视侦察系统要做到全球覆盖是很难的。此外,美国的航天活动受到地理环境的限制。地基雷达、光学等太空监视系统,总会受到天气、时差等因素影响,并不能确保美国24小时都能对太空实施清晰监控,美国需要在南北半球尽可能多的国家进行布点。②何奇松:《美印太空合作动因及前景评析》,载《现代国际关系》2011年第11期,第27页。卫星发射点距离赤道越近,发射成本就越少,而美国本土地处温带,缺乏优越的发射点。因此,借助盟国的太空设备和陆基监测站能够极大地扩展美国情报监视侦察系统执行任务的范围,赋予其更强的全面性和机动性。
澳大利亚南半球的地理优势可以有效弥补美国自身不足,这对于美国开展太空活动来说十分重要。澳大利亚不是太空强国,却也有着许多太空强国没有的先天性地理空间优势。澳大利亚是少有的位于南半球的大国——现有太空大国多为北半球国家;澳大利亚北接低纬度赤道,南临高纬度的南极。相对于发射场的选址要求,澳大利亚可以利用其重要的地缘政治位置,能为美国架设雷达、太空监视望远镜等提供必要的地点和人员。广阔的陆地,低光和射频干扰,使得澳大利亚提供太空监视服务的优势更加明显。美国是北半球国家,其太空观测点主要集中在北半球,这就导致其追踪在南半球上空运行的物体的能力非常有限。换言之,南半球的空间监视覆盖范围较差,导致太空态势感知数据不完整。美国在澳大利亚联合建立太空监视网络,有助于补充北半球监控设施的不足,从而构筑其全球范围内的太空监视网络。而澳大利亚也有意利用自己的这一优势,积极向美国等国际社会宣传其作为地面基础设施——包括跟踪、通信、校准——的优先地点,并充分利用这些设施来确保澳大利亚获得太空能力。①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Australia's Satellite Utilisation Policy”,2013,https://www.industry.gov.au/sites/default/files/May%202018/document/pdf/australias_satellite_utilisation_policy.pdf?acsf_files_redirect,p.11.
此外,澳大利亚的地理优势还在于靠近亚洲东部。在中国周边,美国打造了五个盟国:日本、韩国、泰国、菲律宾和澳大利亚。美国在东北亚的韩国和日本部署的设施和基地对中国、俄罗斯以及朝鲜形成战略威慑,比如美国在韩国部署了萨德系统。但是,东南亚的泰国和菲律宾则因为自身太空实力较弱无法与美国开展有效的太空合作,且两国近年来的对美关系存在较大的不稳定性,在太空领域围堵中国方面无能为力。因此,靠近东南亚的澳大利亚成为最佳替代选择。这对于美国提升在亚洲的军事存在、监视遏制中俄军事活动有着巨大的影响。也正是如此,澳大利亚被美国视为“太平洋南锚”。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组建了著名的“五眼”情报联盟。该情报联盟有着明确的任务划分,澳大利亚主要负责印太地区的东亚和南亚两块。比如,澳西海岸的杰拉尔顿基地的地面站主要为美国侦查在印度洋和太平洋上空运行的国际通信卫星,用以收集亚太地区重要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情报。对澳大利亚西海岸的太空区域进行监视将填补美国太空监视网络(SSN)当前的巨大缺口。美澳联合设施,比如松峡卫星站(Pine Gap)的卫星通信和情报收集也是如此。前澳大利亚驻美大使金·比兹利(Kim Beazley)就形容松峡卫星站是“美国以外最重要的美国情报收集机构”。②Kim Beazley,“Pine Gap at 50:the paradox of a joint facility”,August 30,2017,https://www.aspistrategist.org.au/pine-gap-50-paradox-joint-facility/.
二、从民用太空到军事太空:合作领域的扩展
太空一般可以分为民用太空和军事太空两大类——尽管太空技术的军民两用性经常导致民用太空和军事太空难以截然分开。而美澳太空合作领域既包括民用太空合作,也包括军事太空合作。在早期,美澳民用太空合作成绩略显显著;在后冷战时期,民用太空合作和军事太空合作都在推进,但是太空合作的军事属性在大国战略竞争背景下更加突出。
1961年,美澳两国正式签署了关于空间飞行器跟踪的双边条约,即《过境导航卫星计划合作协议》(Cooperation in a Transit Navigational Satellite Program),就太空合作计划达成了双边安排。①Steven Freeland,“Sensing a Change-The Re-Launch of Australia's Space Policy and Some Possible Legal Implications”,Journal of Space Law,Vol.36,No.2,2010,pp.386.这项协议及后续的安排最终使美国在澳大利亚建立了许多重要的空间跟踪站,这些跟踪站用于与地球轨道及周边地区的航天器进行通信。其中,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是美澳民用太空合作的里程碑之一。1969年7月,美国进行了人类第一次登月活动。澳大利亚境内的金银花溪(Honeysuckle Creek)跟踪站和帕克斯(Parkes)射电望远镜对于阿波罗11号登月任务的成功至关重要,特别是“向世界传播了尼尔·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的历史性第一步的第一张电视图像”。②NASA,“Deep Space Station 46”,https://www.cdscc.nasa.gov/Pages/Antennas/dss46.html.当然,该条约至今仍然是澳大利亚和美国之间继续进行太空合作的基础,这些空间跟踪站也继续在澳大利亚与美国的太空活动中发挥重要作用。
太空安全和太空监测正在美澳太空合作的重点内容。防范与治理太空安全威胁对美国越来越重要,这是由航天器自身具有的特殊属性决定的。一方面,太空国家尤其是太空强国对太空的高度依赖性产生脆弱性风险。另一方面,现有的在轨卫星和其它航天器基本上都是没有防卫能力的、生存能力极差的装备,一旦打起天空战争,谁的卫星最多、谁对卫星依赖程度最大,谁的损失就最大。③张健志,何玉彬:《争夺制天权:太空的探研、开发与争夺》,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2008年版,第314页。天基能力是美国和世界各地现代生活必不可少的,是美国军事力量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确保这些能力的可用性对于建立和维持所有领域的军事优势以及促进美国和全球安全与经济繁荣至关重要。美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依赖天基能力在全球范围内投射和使用。①Department of Defense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20 Defense Space Strategy Summary”,June 2020,https://media.defense.gov/2020/Jun/17/2002317391/-1/-1/1/2020_DEFENSE_SPACE_STRATEGY_SUMMARY.PDF,p.3.因此,美国作为拥有太空资产最多、对太空最为依赖的国家,也成为最容易遭受打击的国家。由此,美国将太空视为一种作战领域,并认为当前国际太空环境呈现出明显的3C特征,即“拥挤”(congested)、“对抗”(contested)与“竞争”(competitive)。②Department of Defense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National Security of Space Strategy”,January 2011,https://www.dni.gov/files/documents/Newsroom/Reports%20and%20Pubs/2011_nationalsecurityspacestrategy.pdf,pp.1-3.
目前,美国军方正在追踪大约18,000个太空物体,但是据估计有1亿7千万个小于1厘米的物体无法追踪。③Jessica Bi,“Can Australia be a Space Janitor?”,September 12,2018,https://www.ussc.edu.au/analysis/can-australia-be-a-space-janitor.众议院科学委员会(House Science Committee)甚至批准了一项拨款数百万美元的法案,用于创建一个情景太空感知计划来管理太空垃圾问题。但是,应对太空碎片是国际社会共同的责任和义务,且美国一家无力解决太空碎片问题,这就需要美国与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国际社会通力合作。美国鼓励盟国发展灵活的太空能力,以补充美国卫星的不足。④Anthony Wicht,“Lost in space:Australian industry must answer US call to reach for the stars”,June14,2018,https://www.abc.net.au/news/2018-06-14/australian-space-industry-nasaspacex-adf-satellite/9860004.
澳大利亚太空活动高度依赖美国,自然对太空安全议题十分关注,其已经在官方层面正式承认太空对澳大利亚战略利益的重要性。澳大利亚《2017外交政策白皮书》指出,澳大利亚在太空中的经济和安全利益正日益增长,但是诸如太空碎片堆积等挑战也在加剧,各国仍在继续发展破坏卫星的能力,并削弱依赖太空的军事系统,这威胁到我们的国防网络以及我们同盟伙伴美国的防御网络。⑤Australia Government,“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November 2017,www.fpwhitepaper.gov.au/foreign-policy-white-paper/,p.97.澳大利亚国防军的主要能力中超过一半依赖来自太空的服务,国防综合投资计划(DIIP)项目中有90%以上与太空有关。澳大利亚2016年《国防白皮书》中确定了反太空能力的潜在风险,该白皮书指出:一些国家正在开发针对卫星的能力,以摧毁这些系统或降低其能力,从而威胁到我们的网络……卫星系统容易受到太空碎片的破坏,这可能会损坏或使卫星失灵;还容易受到先进的而反太空能力的(例如反卫星导弹)的攻击,这些能力会干扰、破坏和摧毁我们的天基系统。①Defence Department Australia,“Defence White Paper 2016”,February 25,2016,https://www.defence.gov.au/WhitePaper/Docs/2016-Defence-White-Paper.pdf,pp.52-87.太空对澳大利亚国家安全的重要性日益提高,这可以通过政府投资的数量来证明。专业太空咨询公司布莱斯太空技术有限公司(Bryce Space and Technology)的最新报告估计,澳大利亚国防部每年在太空相关活动上的支出高达10亿美元。②Bryce Space and Technology,“Global Space Industry Dynamics”,2017,p.3,https://www.industry.gov.au/sites/default/files/2019-03/global_space_industry_dynamics_-_research_paper.pdf.因此,澳大利亚对促进国际努力以限制碎片并制定有关太空行为的国际规范抱有浓厚的兴趣。③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Australia's Satellite Utilisation Policy”,2013,https://www.industry.gov.au/sites/default/files/May%202018/document/pdf/australias_satellite_utilisation_policy.pdf?acsf_files_redirect,p.5.
事实上,两国积极建立太空态势感知伙伴关系、打造太空态势感知能力已久。从2008年起,太空安全事务磋商开始频繁出现在美澳部长级磋商(AUSMIN)议程中,两国多次在关于太空的联合声明中强调太空态势感知(SSA)和美国太空监视网络(SSN)的重要性。比如,两国都注意到在情报、监视和侦察方面开展合作的巨大好处,决定成立一个联合小组以寻求加强该领域合作;同时,两国还签署了建立军事卫星通信伙伴关系的原则声明。④“Australia-United States Ministerial Consultations 2008 Joint Communiqué”,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Australian Government,https://www.dfat.gov.au/geo/united-states-of-america/ausmin/Pages/australia-united-states-ministerial-consultations-2008-joint-communiqu.后来,根据联合研究小组的建议,美国和澳大利亚确立了在情报、监视和侦察方面加强合作的原则。2010年11月,美国和澳大利亚政府发布《关于太空安全的联合声明》(Joint statement on space security),强调了两国在太空安全领域的共识,并决心与志趣相投的国家合作以确保自由和安全地进入太空。⑤“Joint statement on space security AUSMIN 2010”,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Australian Government,https://www.dfat.gov.au/geo/united-states-of-america/ausmin/Pages/joint-statement-on-space-security.两国还签署了《太空态势感知伙伴关系原则声明》(Space Situational Awareness Partnership Statement of Principles),以深化太空监控合作。两国对外层空间日益相互依存、拥挤与竞争、对抗深表关切的背后,实质上是意图监测太空中各国卫星,以及俄罗斯和中国的导弹发射活动。而在实践上,双方把对天基物体(例如卫星和碎片)的观测结果被传输到位于加利福尼亚州范登堡空军基地的联合太空作战中心,澳大利亚和其他对太空感兴趣的国家都使用此系统来了解太空情况。
澳大利亚已经加入美国的太空监视网络(SSN)并开发全面空间态势感知能力,为美国全球空间监视网络做出贡献。2011年2月美澳签订了秘密间谍卫星协议,使得双方可以共享源自监视卫星和侦察机的图像信息情报。2012年,美国决定在澳大利亚本土西北部部署一套C波段太空监视雷达系统和一个先进的太空监测望远镜,两者相互补充,用于美澳两国太空情报搜集的共享与态势感知。①“AUSMIN Joint Communique 2012”,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Australian Government,https://www.dfat.gov.au/geo/united-states-of-america/ausmin/Pages/ausmin-joint-communique-2012.C波段雷达和太空监视望远镜都将成为美国太空监视网络的一部分,将大幅提升美国与澳大利亚对印太地区的太空目标监视能力,其作用远非用于监视某些航天器。
其中,双方决定在2014年将美国C波段太空监视雷达迁至西澳大利亚州。C波段太空监视雷达系统能够为美国空间监视网络提供关键的专用传感器。该C波段雷达是南半球首个低地球轨道空间监测网络传感器,使美国得以更好地跟踪太空碎片和印太地区的太空发射。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Panetta)将这项交易描述为“双边太空合作的重大飞跃,也是美国向印太地区重新平衡的重要新前沿。”②Daniel De Luce,“Bilateral space cooperation:US,Australia bolster defence ties”,November 15,2012,https://www.dawn.com/news/764119/bilateral-space-cooperation-us-australia-bolster-defence-ties.另一位美国国防官员则称,“它将使我们能够掌握整个亚洲区域离开和进入大气层的情况,包括中国的火箭和导弹试验。”③Daniel De Luce,“Bilateral space cooperation:US,Australia bolster defence ties”,November 15,2012,https://www.dawn.com/news/764119/bilateral-space-cooperation-us-australia-bolster-defence-ties.2017年3月份,该太空监视雷达系统已经达到完全作战能力(FOC),可监测亚洲全境。④“Australia’s Space Surveillance Radar reaches Full Operational Capability”,March 07,2017,https://www.minister.defence.gov.au/minister/marise-payne/media-releases/australias-space-surveillance-radar-reaches-full-operational.
2013年,双方签署谅解备忘录,同意将高度先进的美国太空监视望远镜(SST)迁至澳大利亚的哈罗德·霍尔特(Harold E.Holt)海军通信基地。时任澳大利亚国防部长约翰斯顿说,“这是澳美太空态势感知伙伴关系下的一项重要举措,将为澳大利亚和美国提供重要的能力。①“Australia and US sign defence space cooperation agreement”,November 25,2013,http://www.australiandefence.com.au/news/australia-and-us-sign-defence-space-cooperation-agreement.根据签署的协议,澳大利亚将负责在哈罗德·霍尔特设施中建造一栋用于容纳望远镜的建筑物,这架望远镜将由澳大利亚代表美国进行操作,双方分担操作和维护望远镜的费用。在澳大利亚部署的太空监视望远镜将明显提升美军对中高轨太空事件的监测认知能力和反应速度,因为该望远镜旨在追踪和识别地球上空22,000英里以外的碎片和卫星。
在多边领域,美国与澳大利亚还扩展了“五眼联盟”(Five Eyes)的情报搜集领域。“五眼联盟”是自二战以来建立的盟国情报共享组织,不断进行太空情报搜集共享活动,意图强化整体空间态势感知情报搜集共享能力。联合太空行动倡议(CSpO)是“五眼”国家之间的谅解备忘录级别的安排。2014年,美国、澳大利亚与加拿大和英国签署联合太空行动倡议,以协调开展太空态势感知工作、解决太空安全需求。目前,新西兰、德国、法国也分别正式加入。
与此同时,美澳强化太空领域联合军事演习。为了提升印太盟友的太空情报、侦察、监视共享水平以及太空作战水平,美国空军太空司令部主动邀请印太盟友参加太空领域的联合军事演习。“施里弗军演”(Schriever War game)是美国军方最著名的太空军事演习,其主要任务就是通过“创新、整合、训练与试验来推动太空力量对全频谱作战的支持”,最终达到检验深度太空作战,为未来军事发展需求提供有价值信息的目的。自从2010年第6次“施里弗军演”开始,美国开始力邀各盟友加入太空作战演习,迅速抢占太空作战优势。澳大利亚也受到美国邀请,连续参加了最近多次在美国科罗拉多州施里弗空军基地举行的“施里弗军演”。其间,澳大利亚主要演练了与美国航天司令作战指挥系统、航天系统、地面系统的配合,优化太空活动,进行太空态势感知,情报监视与侦察等行动。美国和澳大利亚通过如此“实战”磨合,无疑进一步密切了双方在太空作战领域关于态势感知与情报共享的合作关系。
三、服从美澳同盟的战略利益
太空时代始于1957年10月4日,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人类迎来了第一个太空时代(1957-1990)。随着1991年冷战的结束,太空领域迎来了第二次太空时代,即太空2.0时代。这一转变是太空商业化的兴起、地球地缘政治环境和军事力量平衡几乎同时发生变化的结果。①Todd Harrison,Zack Cooper,Kaitlyn Johnson and Thomas Roberts,“Escalation& Deterrence in the Second Space Age”,CSIS Aerospace Security Project,October 03,2017,https://www.csis.org/analysis/escalation-and-deterrence-second-space-age,p.2.在此背景下,美澳太空合作出现新的特点,双方都把对方视为理想的太空合作伙伴。
首先是制衡中国的考虑。对美澳双方来说,联盟战略都是一个国家制定太空战略时必须考虑的重要外向性战略目标,两国间的太空合作服务于且服从于双方的战略合作。
随着近些年来中国的快速崛起和影响力的迅速提升,美国认为自身的霸权地位特别是印太地区主导权受到中国日益严峻的挑战,并开始将中国视为主要的竞争对手。在此背景下,美国的亚洲地区战略——从奥巴马时期的重返亚洲到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先后问世。自特朗普推出印太战略以来,中美关系持续走低,美国企图与中国进行全面脱钩,“缝中必反”成为美国对华战略的新常态。尽管美国综合国力仍旧强于崛起中的中国,不过鉴于美国自身实力的相对下滑以及地区同盟关系的存在,美国倾向于利用同盟关系网络削弱和抵消中国影响力的扩散。因此,发展与印太地区盟国及伙伴的关系,强化美国对该地区的承诺,成为美国特朗普政府推行“印太战略”的重要方面。②仇朝兵:《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及其对中国地区安全环境的影响》,载《美国研究》2019年第5期,第19-23页。与盟国组建太空联盟,力图在太空领域对中国进行遏制,成为美国印太战略的有机组成部分。特朗普上任以来,无论是美国的《国家太空战略》还是《国防太空战略》,都把中国视为假想敌和战略竞争对手。
中国的太空实力已经迅速提升,成为第三个能够独立开展载人航天活动的国家,火箭运载能力跻身世界一流水平,成为一个崛起的太空大国。为此,美国认为自身在太空领域的霸权地位现在正受到主要大国竞争对手的挑战,大肆渲染“中国太空威胁论”,将中国与朝鲜等国并列作为禁止与美国太空合作的对象。正如美国2020年6月公布的《国防太空战略》所言,尽管来自朝鲜和伊朗的威胁也在增加,但中国和俄罗斯对美国的太空安全构成了最直接、最严重的威胁,中国和俄罗斯的战略意图和能力对国防部在太空中实现其理想条件的能力构成了紧急而持久的威胁。①Department of Defense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20 Defense Space Strategy Summary”,June 2020,https://media.defense.gov/2020/Jun/17/2002317391/-1/-1/1/2020_DEFENSE_SPACE_STRATEGY_SUMMARY.PDF,p.3.为此,美国将与盟国和合作伙伴以在太空中保持持久存在,维持太空优势,维护美国在太空领域的行动自由。在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美国对盟国表现出的太空能力表现出了更大的兴趣。②Anthony Wicht,“Space for Growth:Prospects for Australia-US Civil Space Cooperation”,United States Studies Centre,University of Sydney,June 7,2018,https://www.ussc.edu.au/analysis/australia-us-civil-space-cooperation.随着新的太空竞赛的发展,加强与盟友澳大利亚的太空合作,可以分担美国的太空负担并提高自身的太空能力。美国太空军也已经确认,要在太空中取得胜利,其需要与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盟国合作。③Max Blenkin,“US,Australia and allies discuss need for space co-operation,”April 17,2019,https://www.spaceconnectonline.com.au/operations/3308-us-australia-and-allies-discuss-needfor-space-cooperation.
与美国的欧洲盟友通过北约机制与美国进行“相对平等”的多边安全合作相比较,澳大利亚与美国的双边安全合作体现出更多的依赖性和非对称性。美澳同盟关系是澳大利亚的安全基石,美国也一直将澳大利亚视为其全球重要军事战略合作伙伴,尤其是在美国宣布“重返亚太”战略后,再次强调澳大利亚是美国的“亚太战略之锚”。④Wayne Bowen,“Australia:The Anchor of the Pacific,”July 18,2013,http://www.semissourian.com/story/1986905.html.鉴于两国的同盟关系,两国的太空合作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国际民用太空合作,美澳太空合作具有鲜明的战略属性和军事属性。澳大利亚在参与国际太空合作方面有着悠久且非常重要的历史,几乎所有的太空活动都涉及国际合作,⑤Chard J.R.Ohlandt,“Competition and Collaboration in Space between the U.S。,China,and Australia”,Asian Survey,Vol.54,No.2,2014,p.408.比如为美国航天局和欧洲航天局维护航天器跟踪站和天文观测台,并参与了一些太空研究计划。澳大利亚的《卫星应用政策》文件明确指出,与关键盟友和伙伴的太空关系是其优先选项,其中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新西兰、日本和欧盟。①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Australia's Satellite Utilisation Policy”,2013,https://www.industry.gov.au/sites/default/files/May%202018/document/pdf/australias_satellite_utilisation_policy.pdf?acsf_files_redirect,p.12.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美国都是澳大利亚最重要的太空合作伙伴。澳大利亚与世界上最大的太空经济体美国的紧密关系也被视为是一项战略资产。②Anthony Wicht,“Space for Growth:Prospects for Australia-US Civil Space Cooperation”,United States Studies Centre,University of Sydney,June07,2018,https://www.ussc.edu.au/analysis/australia-us-civil-space-cooperation.
最重要的是,当前澳大利亚对美国的印太战略和对华政策采取了高强度的追随策略,而非此前的平衡政策。新世纪以来,中澳双边关系一直保持稳步上升态势,特别是经贸关系显著加强,但是自2016年起,澳大利亚主动恶化中澳关系,导致双边关系持续恶化。研究表明,澳大利亚对华态度转变的主要原因在于澳大利亚在不确定性增强的国际体系中高度重视国际秩序的稳定,并把中国视为可能冲击现有国际秩序稳定性的主要国家。③周方银:《体系转型背景下的威胁认知与澳大利亚对华政策变化》,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20年第1期,第22-59页。澳大利亚学者认为,21世纪第二个十年结束时,大国军事冲突的前景越来越大;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同盟体系受到越来越多的专制对手(尤其是中国和俄罗斯)的威胁,这些国家正在挑战以美国为首的维护战后和平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④Malcolm Davis,“The Australian Defence Force and contested space”,ASPI,August 15,2019,https://s3-ap-southeast-2.amazonaws.com/ad-aspi/2019-08/The%20Australian%20Defence%20Force%20and%20contested%20space.pdf?wQYhCQ5uzv3P8EnSDUogcTsJf8L27jkr,p.6.而中美战略竞争加剧背景下,澳大利亚在安全和政治上必然选择站在美国一边。因此,中澳关系最近一个时期同美中关系保持同步下滑。这也是由美澳同盟关系特别是澳大利亚对美国的高度战略依赖关系所决定的,澳大利亚的对华关系不可能独立于美国的对华政策。
因此有澳大利亚的智库就建议,澳大利亚必须迅速明显地使其太空政策与美国所采取的步骤保持一致;美国对中国和俄罗斯反太空能力的反应将主要基于建立可靠的“太空威慑力”,澳大利亚应寻求为美国的太空威慑实力贡献力量。①Malcolm Davis,“The Australian Defence Force and contested space”,ASPI,August 15,2019,https://s3-ap-southeast-2.amazonaws.com/ad-aspi/2019-08/The%20Australian%20Defence%20Force%20and%20contested%20space.pdf?wQYhCQ5uzv3P8EnSDUogcTsJf8L27jkr,p.6.对澳大利亚而言,美国现在正努力应对所谓来自中国和俄罗斯的新兴太空挑战,澳方开展对美太空合作也是强化美澳同盟的重要机会,属于充分利用澳大利亚的“战略资产”。
其次是解决和发展太空经济的需求。对于美澳两国来说,进行太空合作的经济考虑并不相同。从美国的角度看,主要是解决美国太空活动的资金支持问题;从澳大利亚的角度看,则主要是发展太空经济的诉求。
一般意义上,几乎所有的太空计划都不可避免的会遭遇新技术缺乏资金支持、太空行业无法独自承担研究或技术开发的费用等问题。如前所述,太空活动是一个高投入、高风险的产业。对于许多国家来说,进行太空计划的财务负担通常太大而无法独自承担。美国也不例外,单凭美国一国的努力难以完成一些大型项目,即使能完成也不符合航天支出合理化的原则。考虑到21世纪太空项目的复杂性,以及通过补救或清除来应对空间碎片等巨大挑战的范围,需要将成本负担分摊到多个参与者。
与此同时,美国也需要通过国际合作的方式缓解国内在太空领域经费投入上的紧张。自上世纪50年代太空技术开始发展以来,美国一直将太空领域作为拓展霸权的“高边疆”,投入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予以发展,甚至明确提出过“太空控制”这样的战略目标,力图确保美国在这一新兴领域的绝对优势地位。然而,2008年以后,美国受到经济危机的打击,国内经济的不景气,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为太空行业提供大量经费保障——这种情况只是在特朗普上台后才有所扭转。
美国解决该难题的一个办法是公私合营。美国的私营太空企业十分发达,美国宇航局将太空业务外包给私营太空企业有助于降低成本和风险。比如,马斯克的太空探索公司就承包了不少美国宇航局的太空业务。另一个则是国际合作,包括借助盟友的力量为国内太空项目提供资金,通过与盟国的合作分担项目成本。与其他国家共同承担太空探索的得益与风险,既可以帮助美国缓解太空项目的资金紧张问题,也能使美国凭借技术上的优势继续在国际太空探索中担任领导地位。因此,美国在拓展太空国际合作的进程中,开始越来越多地要求盟国承担太空研发的经费和风险。①高杨予兮:《美国与亚太盟国的太空合作研究》,国防科学技术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24页。在坚持“美国优先”的特朗普政府上台后,这种现状进一步加剧。
同时,澳大利亚具备的部分太空技术水平以及与美合作历史使得两国加强太空合作成为可能,且有利于美国节省资金和成本。比如,美澳双方2007年开始建设的为军方服务的“宽带全球卫星通信”系统由6颗人造卫星组成,美国负责建设其中5颗卫星,澳大利亚则出资8.25亿美元建设第6颗卫星及其地面设施。②Joakim Kasper OestergaardBalle,“About the WGS Program”,Nov 10,2014,https://www.bga-aeroweb.com/Defense/Wideband-Global-SATCOM.html.针对美国宇航局的月球和火星探索工作,2019年莫里森在造访美国宇航局总部期间表示,澳大利亚5年内将向国内企业和技术投资1.5亿澳元,以帮助美国总统特朗普实现在2024年前重返月球的目标,以及未来的火星任务。③Reuters,“Australia to help Trump reach the moon,and beyond”,September 22,2019,https://news.yahoo.com/australia-help-trump-reach-moon-023041174.html.此外,美国宇航局与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在堪培拉深空通信综合设施进行太空合作。其中,35号深空站(DSS35)就是由双方共同投资1.2亿美元建设和运营的。
随着太空技术的深刻变化以及太空商业化的发展,太空部门正在迅速发展,并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太空部门迎来历史机遇。如今,太空产业的价值为3500亿,预计到2030年将增加到1.1万亿以上。④Morgan Stanley,“Space:Investing the Final Frontier”,July 02,2019,https://www.morganstanley.com/ideas/investing-in-space.这是一个快速增加且竞争激烈的市场,越来越多的全球参与者在争夺太空领域的市场份额。因此,具有一定太空基础的澳大利亚认为这是经济多元化战略的新机遇。
当前,澳大利亚的太空部门正在快速发展,主要集中于卫星制造、地面支持设备和航天器发射业务,但是其规模有限,仅占全球太空经济的0.8%。⑤CSIRO,“Space:A Roadmap for unlocking future growth opportunities for Australia”,2018,https://www.csiro.au/~/media/Do-Business/Files/Futures/18-00349_SER-FUT_SpaceRoadmap_WEB_180904.pdf,p.1.为此,澳大利亚希望增加其在全球航天领域的份额。同时,基于实现经济多样化的目标,发展太空产业自然成为题中之义。澳大利亚2019年4月发布了《民用太空战略2019-2028》,概述了澳大利亚在未来10年内转变和发展太空产业的计划。澳大利亚的目标是:就业岗位从目前的10000万再增加20000个;将太空产业的规模扩大三倍,从目前的39亿澳元增加到120亿澳元。①Australian Space Agency,“Advancing Space:Australian Civil Space Strategy 2019-2028”,April 2019,https://publications.industry.gov.au/publications/advancing-space-australian-civil-spacestrategy-2019-2028.pdf.p.3.
太空技术所带来的经济利益对于国民经济发展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这又推动澳大利亚将国际太空合作作为发展太空产业的重要途径。因此,澳大利亚希望通过加强与美国的太空合作来促进本国经济发展,特别是形成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太空产业。毕竟,美国是全球首要的太空强国:它制造了世界上60%的卫星,并且在太空上的花费超过了所有其他国家的总和。②Anthony Wicht,“Lost in space:Australian industry must answer US call to reach for the stars”,June14,2018,https://www.abc.net.au/news/2018-06-14/australian-space-industry-nasaspacex-adf-satellite/9860004.澳大利亚发展太空产业的主要依托——航天公司需要获得客户、资金和经验的渠道,美国可以满足这三个方面的要求。澳大利亚认为太空产业发展机遇广阔的三个领域:天基服务、太空跟踪以及太空开发和利用,都决定了美国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澳大利亚与美国的盟友关系和自身南半球的地理位置带来的优势,造就了其与全球最大的太空消费者的密切关系,这也是澳大利亚的优势所在。
四、结论
正如美国国家空间委员会执行秘书斯科特·佩斯(Scott Pace)所言,“国际太空合作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促进国家利益的手段。”③Scott Pace,“Align U.S.Space Policy with National Interests,”March26,2015,http://spacenews.com/op-ed-align-u-s-space-policy-with-national-interests/.美澳双方太空合作的基础是存在的一些共同或接近的利益需求,但更重要的是,深化太空合作是各取所需的结果。美澳太空合作源远流长,联盟关系奠定了双方开展太空合作的基础。正因为此,该合作关系呈现出典型的“美主澳从”,双方在合作中权力分配是不平等的。美国在美澳太空合作中始终居于主导地位,而澳大利亚则主要依靠自身特殊的地理位置优势做出贡献。在合作内容上,美澳太空合作兼顾民用太空和军事太空。展望未来,民用太空和商业太空开始被更加重视,但是军事太空和情报合作仍将是两国合作的重点,其中共同开发更先进的兼具军事和民用的太空态势感知功能有望成为美澳太空旗舰项目。在合作动机上,美澳太空合作服从并服务于美澳同盟战略。美国的《国防太空战略》已经强调追求太空优势、塑造有利于本国的战略环境,把太空整合进军事作战领域,加强与盟国和私人公司的伙伴关系,从而赢得战略、战役与战术的胜利。①Department of Defense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20 Defense Space Strategy Summary”,June 2020,https://media.defense.gov/2020/Jun/17/2002317391/-1/-1/1/2020_DEFENSE_SPACE_STRATEGY_SUMMARY.PDF.加之美国在同盟关系中的主导地位,这导致美国与澳大利亚等盟友的太空合作越来越受到地缘政治形势的影响。同时,美澳太空合作也将推动美国联盟体系的转型。美国同盟体系的合作领域逐渐扩展到太空等新兴领域,太空合作有望成为美国“印太战略”的重点领域。澳大利亚希望在同盟体系中协助美国维护太空主导地位,寻求更多机会彰显其地缘价值,而美国也将通过各种方式助力盟友提升太空能力,提升其向美国太空支持的能力。比如,“四边对话机制”(Quad)的基础上,在美国、澳大利亚、日本和印度四国甚至不排除建立“太空四边形”的可能性。
在中美之间日益紧张的战略紧张局势下,有学者担心加强美澳在太空的安全合作可能会使堪培拉担心以新的方式陷入冲突之中。②David Schaefer,“Australia’s new alliance dynamics,US-China rivalry and conflict entrapment in outerspace,”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2,No.1,2018,pp.31-48.长期以来,澳大利亚一直希望扮演中美太空关系的协调者和交流的平台,保持与两个主要太空大国的合作。但是,在中美之间太空竞争持续加剧的情况下,澳大利亚毫无疑问会坚定地致力于美国在太空的安全议程,将中国视为潜在对手。正如悉尼大学最近的报告所暗示的那样,澳大利亚和美国在太空上的利益日益融合,密切的美澳合作符合双方的利益:澳大利亚可以获得全球主要太空大国的技术和支持,美国可以更好地保持其对崛起的太空大国的主导地位。③Anthony Wicht,“Space for Growth:Prospects for Australia-US Civil Space Cooperation”,United States Studies Centre,University of Sydney,June07,2018,https://www.ussc.edu.au/analysis/australia-us-civil-space-cooperation.因此,美国和澳大利亚继续加强在太空方面的合作将是长期趋势,双方太空合作的特点也难以发生根本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