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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自剧中来
——对丁西林作品中次要人物的探究

2021-11-26孟倩倩中央戏剧学院

艺术家 2021年7期
关键词:老赵仆人客人

□孟倩倩 中央戏剧学院

一、沉醉还是清醒的客人

丁西林先生在创作中十分注重作品的结尾,他认为“一个剧本的结尾可以紧收,也可以慢放……前者如交响乐,在最强烈的高潮时突然以千钧之力一下收住,霎时万籁俱寂,令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如梦初醒;后者如迂缓潺湲的溪流,不知其所止,在一个曲幽之外悄然隐去,使人深思悠远,遗味无穷。”[1]说到“遗味无穷”的结尾,最为经典的要数《酒后》,该剧以“喝茶”二字为结束点,把前面紧张气氛瞬间消解,使得客人这一角色“物尽其用”。

剧中客人这一角色看似可有可无,实则十分重要。他没有参与夫妻的谈论,却一直在场,既是一个贯穿人物又是一个“导火索”。相对于丁西林的其他剧本而言,《酒后》的一大突出点是台词过多,尽管剧中夫妻的台词不失“丁西林式”的机智、幽默,但过多的语言不但会给观众心理上造成审美疲劳,于角色本身而言,也会使其被对话淹没而失掉个性。

如此一来,剧中客人恰恰因为台词少而精辟,反而变得更加出彩,加上他是全剧的次要人物,自然就在观众心里产生了所谓的“遗味”。客人没有参与夫妻的交谈,却一直是他们谈话的焦点:“他结婚了,但是没有人爱他;他外表很镇静,他的内心,有一把火在那里烧着。我们虽然看不见那团火焰,可是我们时常看见他要喷出来的火星子。”

此番讨论足以激发观众兴趣。同时,客人也是一个极富吸引力的男人,所以才有“妻子想要去吻客人”这一贯穿全剧的动作。妻子终于下定决心、并且征得了丈夫的同意准备吻客人时,客人却在这个时候醒了,当丈夫听到妻子的呼喊时,作者这样写道:“丈夫(走进屋来。见客人坐起,大失所望)这可不要怨我,这是你自己……”此处“大失所望”一词是对丈夫心理的描写,同时也说出了观众的心声。从戏一开始,观众就被带到了“吻还是不吻”的期望式悬念中,但在妻子还没有吻时客人醒了。

前面夫妻二人激烈的谈话都没有把他吵醒,当只留下妻子一人时,他反而醒了?如此巧合,原因只有一个:客人根本没有睡着,或者早就醒了。在丁西林的作品中不乏“狡黠”的人物,说谎、欺骗更是很多人物的特征。据研究者论证,丁西林终身对“含有欺骗、伪装、戏仿内核”的主题、故事、模式感兴趣[2]。基于此,我们更能断定客人虽睡实醒,他与旁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心理预期,当妻子真的要吻客人时,他才从“看热闹”的心态中抽离出来。

自古就有“朋友之妻不可欺”之说,客人用醒来的方式拒绝这个吻,足见其机智。在当时的传统社会,这“一吻”的意义非同小可,客人若是接受了,不但会影响他们的朋友关系,而且会对他们的夫妻关系产生影响,他选择拒绝足见其理智。另外,他是有妇之夫,足见其忠贞。

客人这一角色的成功塑造,证明了丁西林在塑造次要人物方面的高明之处:其一,他能够充分借助主角的侧面描写塑造配角,以免配角抢戏,又阐明了人物关系;其二,他充分利用了配角,将其作为作品的结尾打点,巧妙而有趣。

二、旁观还是帮腔的友人

丁西林的剧作中还有这样一类人物,他们并不在冲突中,也不能左右冲突的发展趋势,似乎可有可无,但是他们是一面活的“放大镜”,让整部戏不干涩,鲜活而且有致[3]。在《三块钱国币》中,成众就是这样的角色。

该戏主要围绕“打碎的花瓶是否赔三块钱国币”展开,作者直接从吴太太“先声夺人”的抱怨写起,对此,扬长雄“两手掩耳”,成众却没有一起对峙吴太太,而是拿了一盘棋出来,完全没有考虑到下棋的“环境”和朋友的心情,好像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部作品有两条线索:一是两人与吴太太争执这条主线;二是成众和扬长雄下棋这条辅线。辅线在剧情发展中与主线相呼应,下棋本来就是一种博弈游戏,这与场上的矛盾形成了一虚一实的对应关系。吴扬矛盾正如一盘棋,在此且把他们叫作A 组;而成众和扬长雄即是B 组。看似两组平行的争夺,实则又互相影响,这样就形成了A 组战、B 组战、AB 两组混战的三种局面,同时B 组的棋局又时刻印证着A 组的战况。所以,成众看似没有参战,但是作为B组中的一方,他已然被裹挟其中。

成众的台词虽少,但句句落在点上,调节着戏剧节奏。扬长雄游走于A、B 两组,自然力不从心,然而当A 组陷入僵局时,成众就开始暗中帮助扬长雄搭好台阶。在吴太太要把李嫂的铺盖拿去当铺时,扬长雄“从蒲团上跳起来”拦住了她,此时,成众虽是把扬长雄拉了回来,但同时也表示“和一个女人打架?不太妙,可是我赞成给她一个教训”。他若真是一个冷眼旁观者,要做的应该是和事佬,而非在一旁煽风,此刻他完全是与扬长雄于一立场之上的帮腔者。

成众虽也参与了A 组的“战争”,但又能够随时跳出来对战况做出冷静分析。对于吴扬的交战,他早就看出了端倪。最后,扬长雄在一气之下摔碎了另一只花瓶,成众随即喊出了“合棋!”在吴扬交战中,花瓶就是扬长雄用来“将军”的那颗棋子,经过前面的几番交战,情绪到达高点,花瓶这颗棋子已经到了出手的最好时机,落子棋和,危险暴风波过去,一场恶斗的结论明摆在了观众的面前,成众此刻道出的“和棋”也因其双关之意而令人回味无穷。

当下的戏剧创作对于偏重政治色彩的主题往往会处理得比较沉重。在此剧中,作者旨在批判吴太太这种剥削阶级的代表,与其他的几部作品相比被赋予了较浓厚的政治色彩,但是作者并没有将此变成一部枯燥的政治局,而是秉承了他一贯的创作风格,通过生活中的一则简单小事,不留痕迹却又辛辣地对当时社会做了一次入木三分的批判和戏谑。因此,主题固然重要,在人物身上下功夫才是关键。

三、聪明还是傻气的仆人

在丁西林的独幕剧,还有一类经常出现的人物是仆人的角色,最出色的仆人角色便是《北京的空气》中的仆人——老赵。该戏用了一封主人给朋友的信件作为开篇,在信件中提到了这位“赵先生”:“他比主人慷慨。”这样的仆人在生活中并不多见,开篇便引起了悬念。

在老赵出场时,作者又这样描述他:“他是一个未走模型的北方佬;但是一个毫无模型的听差。他同时又聪明又傻气。比方说,主人不在家时,他爱坐在大门外的门槛上观望。等到远远看见主人回来的时候,他即刻走进,把门关上,等主人按铃之后,方才重新开门,这是聪明,还是傻气?”[4]

据此,我们对于仆人的性格已经略知一二,他虽有自己的小聪明,但是没有瞒得住主人的眼睛,对于他这些小伎俩,主人早就识破却没说破。主人了解仆人所做的一切事情、一切喜好,而仆人似乎也知道主人已经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但是二者之间仍旧是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老赵虽然贪婪、耍小聪明,却仍旧不被辞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仰仗主人的“纵容”。主人是一个有智慧的文化人,他对于仆人的一切心知肚明却仍然不辞退仆人,任由他继续“聪明”下去,足见这位主人的“宽容”和“雅量”,“没有这两种东西做保证,听差断然不会比主人更‘慷慨’,更不会‘偷’而不受惩罚”[5]。在这里,主人与听差之间的这种关系,正如中国古典戏曲《三岔口》的趣味点一样,《三岔口》是因为双方都处在黑暗中彼此较量而生趣,此处是双方都处在明白中而意味无穷。

剧中的“偷烟”事件就妙趣横生,主人明知自己的烟都被老赵偷走了,但为了维持身份,不敢向仆人要回本。当客人准备向仆人要烟时,主人“像犯了罪似的躲道书桌旁边,装作寻找东西”,这一细节把当时北京城中的知识分子形象描写得十分到位。主人为了拿到烟,设计支开老赵,这种做法不禁令人哑然失笑。然而,这正是作者眼里的北京的社会习气,增添了剧作艺术的感染力[6]。

老赵虽缺点多,对工作却十分称职。这也正是他的大聪明之处,也是主人之所以不辞退他的最主要原因。而且剧中的几处细节证明,老赵是一个精明的人:他故意把买茶经历说得曲折,让主人知道他的忠心的同时,也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易;同时他又是一个善于结交的人,听戏可以不花钱,还能让测字先生做他的书记;无论谁只要稍微帮他一点,他就即刻请他们吃饭,可见他深谙交际之道。

老赵虽然是个仆人,作者却没有将其当成工具人,而是充分赋予了人物以多重性格,使其人物形象立体而充满趣味,让我们看到了小人物的可爱之处,并且透过老赵,我们能够看到这一类人物的整体特征。此种创作方式值得我们借鉴。

结 语

从戏剧作品自身的艺术特质出发,不浪费每一个上场的角色,是戏剧创作的基本要求,正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言“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丁西林的独幕剧中,人物较少,三两个角色便可撑住全场,但为了情节需要也会设置几个相对次要人物,也正是有了“客人”“成众”“老赵”这样的次要人物,才使得作品更加精彩。正所谓,红花还需绿叶衬,有“朋”自剧中来,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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