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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登传》中的文化趣味表征

2021-11-26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阶级趣味

廖 晖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著名苏格兰小说家托拜尔斯·乔治·斯摩莱特(1721-1771),是18世纪第一批有成就的专业文人之一。作为早期英国文学大师、文学评论家和编辑,他在文学史上占有不同寻常的地位,其声誉一度可与菲尔丁、理查逊、斯特恩和笛福媲美。“如同约翰逊博士一样,斯摩莱特既是作家,又是文化仲裁者,使得文学为更大的读者受众群所熟知。”[1]斯摩莱特描绘了各种流动模式包括生活迁徙、教育旅行、殖民扩张等,通过跟踪冒险家们对不同环境的适应过程,从而展示快速变化的时代特性,对社会政治系统施加影响,揭示看似合理的社会表象下摇摇欲坠的根基,挑战既定的观念、身份、性别和文化。《蓝登传》是斯摩莱特的第一部自传体小说,被认为是“英国十八世纪启蒙时期现实主义的重要代表作之一”[2]。作品讲述了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的苏格兰青年蓝登被迫离家,浪迹伦敦、巴斯等地,远征海外参与殖民战争,通过殖民贸易发家致富,最终荣归故里的故事。正如卡尔所说,“他最好的散文小说大部分取材于自己的旅行,不是以自传作者的手法,而是通过一个旅行者对当代国内外生活场景的描述来展开。”[3]斯摩莱特的作品触及当代社会问题,并带来相应的社会政治问题的大辩论。

18世纪后期的英国,随着家庭经济的变革以及自由贸易的兴起,每个人都成为“文化经济的消费者”,审美不再仅仅是一种曲高和寡的个人品性,相反,所谓“优美、崇高、古雅”成为集体“表征或调和商业社会的复杂序列的不同形式”。趣味具有“代偿性”特征,是“思想家们精心设计的用以吸纳(同化)各种不同社会和认知问题的方式”[4]。正如法国当代著名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指出的,将“文化回归人类学意义”,对理解文化在社会地位确立和社会权力分配中至关重要的作用是非常必要的[5]1。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指广义上与普通大众生活密切相关的人类的实践。只有将审美趣味从长期以来仅仅关注精英主义的视野转移到对日常生活物品的趣味、与大众文化相联系的广泛领域,才能完全理解文化实践的真正内涵。本文以18世纪英国的历史为背景,从文化研究的维度,探讨《蓝登传》中的文化趣味表征,分析18世纪中后期已经拥有大量经济资本的英国资产阶级如何通过趣味标准的确立从而实现阶级分层,获取“平等的社会价值”的文化诉求[6]。

一、上层阶级的自由趣味

在布尔迪厄看来,趣味作为文化习性的一种突出表现,乃是整体的阶级习性的一个关键性的区隔标志。在《区隔》一书中,布尔迪厄主要探讨了三种趣味:统治阶级阶层、中产阶级阶层和被统治阶级阶层的趣味。各阶级阶层的文化消费的操作实践不仅标示出了社会区分,同时也在维持和再生产阶级差异。布尔迪厄指出:“趣味能分类,也能分类分类者”[5]6。分类即指划分社会阶级阶层。审美趣味不仅具有社会学意义上的阶级分层区隔的作用,对社会群体进行区分,而且可以针对以此进行研究的分类者进行阶级分类。布尔迪厄称统治阶级的趣味为“自由趣味”或“合法趣味”,初步定义为一种“自为且自在地将艺术作品以及世间一切事物看作形式而非功能的能力”[5]3。这是形式高于内容,形式至上的高级审美趣味,与日常大众的普通趣味相断裂、区隔,体现着趣味的形式性、自由性。

贵族阶级通过服饰、随从、车马、餐具、饮食等等象征性符号展现社会地位,从而与其他阶层相区隔。“与大多数其他方式相比,对服饰的消费更能向他人在看到第一眼时就证明自己的经济实力”,因此,“对于所有阶级来说,服饰的使用价值远非只是御寒保暖,更是为了给人留下体面外表的印象。”[7]111初到伦敦的蓝登和斯特拉普由于衣着寒碜受尽欺凌,问路时路人要么不理不睬要么故意给他们指错方向,更有马车夫故意戏耍他们,溅湿他们的衣服。在拜访上层阶级议员克林哲时,蓝登也因为衣着寒碜而备受冷落。尽管蓝登的祖父曾有恩于克林哲,然而后者却只热情接待“身着华丽衣服”的小乡绅葛奇,而把蓝登冷落在“冰冷的过道里,冻的直呵手指”,不让他进“专为上流人物等待接见”的房间[2]74。第二次伦敦之行,蓝登穿上发迹后的老同学斯特拉普赠送给他的贵重服饰,出入各种时髦的社交场所,逛剧院、看歌剧、参加假面舞会、茶会、郊区集会,看木偶戏等等,素不相识的人都起立以示敬意,“大家对我非常尊敬,我的地位也如我所希望的,有了很大提高。”[2]260到了18世纪中期,“伦敦不仅是政府、社会、商业和生产中心,同时也是炫耀性消费的中心,因此它既充满惊奇,又无不让人心生忧虑。”[7]7各种剧院、音乐会、舞会、体育比赛成为上层阶级炫耀性消费的场所,更是有闲阶级展示自身优越性、区隔其他阶级的手段。蓝登除了用斯特拉普给他的赠款置办昂贵的服饰,还游历了卢浮宫、凡尔赛宫、看意大利喜剧、歌剧和话剧。这些被划定为上层社会的文化成为他日后在各种社交场合不断吹嘘和炫耀的资本,也成为他成功获取更多“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无形资本”。作者对蓝登曾经供职的军舰舰长魏弗尔的奢靡生活进行了生动的刻画。他华丽的出场获得万众瞩目,他的镶金白缎带马甲上“镶有红宝石的别针”“鞋扣上嵌着金刚钻,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腰间挂着一把镶金的钢柄宝剑”“手上还套着一根琥珀镶头的手杖。”[2]195魏弗尔不仅自己穷奢极欲,而且要求船员和仆从也衣着精致,即使甲板上服役的船员也必须戴假发,配宝剑,穿褶边衬衣,喷香水,否则便被叱责辱骂。魏弗尔以他本人的“歧视性消费”方式以及对船员和仆人的“替代性消费”要求来展现自己至高无上的经济地位和社会权威。

18世纪英国社会资产阶级商品生产和贸易的迅猛发展使得消费观念悄然发生变化。亚当·斯密、休谟、曼德维尔等学者鼓吹消费对现代社会的重要推动作用,认为“只有通过鼓励消费、社会流动和追逐地位”才能促进社会发展,而这种鼓励过度消费和追名逐利的社会风气逐渐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势必“否定它自身的超验道德根基。”[8]不可否认的是,消费观念的转变刺激了英国商业和贸易的飞速发展,但同时,这种巨大的转变使得“消费不再只是满足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而同时成为炫耀、浪费、腐败等恶习滋生和蔓延的土壤”[9]。同时,上层社会的婚姻完全是以利益为驱动,婚姻成为增加财富和提升社会地位的重要手段。以班特为代表的贵族们追逐的是声名显赫、家产颇丰的女性,如美林达这样“虚荣”“缺乏同情心”“性格野蛮”的交际花大受追捧。蓝登甚至为了获得美林达的青睐,去与另一位追求者决斗,险些丧命。后来,蓝登又受班特怂恿去追求斯纳泼小姐,尽管她“脊梁弯曲”“身体歪斜”“走路颇像螃蟹”,并且为人刻薄、自私冷漠,蓝登却并不在意,因为这是个“拥有两万磅的累赘货”,蓝登一心“盘算用什么最妥善的办法来赢得她”[2]412。风靡18世纪英国社会的商品化的婚姻成为获取更高的经济优势和社会地位的有效手段。18世纪英国不断凸显的奢侈现象及其引发的社会腐败和失德问题前所未有地引发了全民关注。不仅以伯克为代表的大量思想家表达了担忧和批判,而且很多小说家也通过各种虚构的方式对这一突出的社会现象进行了表征和批判。“对统治阶级而言,艺术的消费只是意味着炫耀自己是上流社会成员的一种机会,是身份的一种表达需要,或者说是寻求区隔感的一种客观要求。”[10]沉迷于物质享受的贵族阶级炫耀奢华的服饰,追求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社交娱乐活动,热衷于以金钱和地位为绝对先决条件的商品化婚姻,正是其低俗趣味和内心空虚的外化,是英国社会商业和贸易飞速发展引发的社会生活无序、社会道德失范的集中体现。

二、下层民众的必然趣味

布尔迪厄认为,社会主体的趣味的形成和等级划分与权力社会中的阶级等级同型同构。相对于上层阶级侧重形式高于功能的自由趣味而言,下层民众寻求实惠效用性的趣味被定义为必然趣味。“趣味本无高雅低俗之分,但一旦嵌入权力社会的阶级阶层环境之中,就在统治者的符号暴力的强制推行之下成为区隔的标识。”[11]这体现了趣味阶级区隔的功能。布尔迪厄指出,“自由趣味只能通过与必然趣味的关系来确认自身,必然趣味也因此被判定为审美层面上的粗俗趣味”。[5]56下层阶级由于经济、政治和文化资本的匮乏,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得不与衣食住行紧密捆绑,他们满足的往往是身体、伦理等的功能性需求,而没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和文化去追求脱离日常物质需求的满足之外的高雅艺术。“工人阶级顺从于必然性,导致自己倾向于一种实用的、功能主义的美学,拒绝接受任何类型为艺术而艺术和形式运作的恩惠和轻浮。”[10]

蓝登的两次伦敦之行遇到各种各样下层民众,如农夫、店主、牧师、强盗、下层军官、收税官等等,他们尽干些骗钱、赌博、抢劫的龌龊勾当,展现出一幅18世纪英国资本主义发展时期商业繁荣表象下传统道德逐渐土崩瓦解,奢靡、腐败、势力、虚伪之世风日盛的世相图。蓝登初到伦敦时,由于钱财皆被骗走,只住得起每礼拜两先令的出租屋,房间极小,得先把里面的家具挪出,才放得进一张床,用床沿权当座椅。吃的是最省钱的饭食,俗称“钻地缝”。这是开在地窖里的饭馆,屋里挤满了车夫、仆役、步兵,吃的是牛蹄、牛脚跟、香肠等上等人所不吃的食物。在药店当伙计期间,蓝登认识了一位伪装成富家小姐的妓女威廉斯女士,并了解到她如何被一位乡绅始乱终弃,离家出走,在伦敦逐渐沦落为娼妓的生平。为了生存,她不得不伪装成上层阶级诈骗蓝登等希望通过与富家小姐结亲提升社会地位的青年人。威廉斯描述了妓女们的生活状况,这些“赤身露体的可怜虫”“午夜时还在街上徘徊”“穿得又破又脏,像窝猪似的”,而这些人在“一年半以前还是花柳界的红人,车马衣饰,盛极一时,在富贵场中摇来摆去。”[2]175当时的英国社会正值工业革命前夕,资产阶级在政治上的统治地位已尽巩固,残酷的圈地运动接近完成,农民被剥夺土地成为劳动后备军,流入城市成为出卖劳力的雇工或散工,甚至沦为乞丐、小偷、流氓,妻女则沦为娼妓,贫富差距急剧分化,阶级分化越来越明显。通过对社会各个阶层生活的披露,斯摩莱特“彻底地撕去了18世纪英国社会生活的漂亮外衣,而将里面的肮脏、卑贱和残忍暴露无遗”[12]。对于下层民众来说,对生活必需品的趣味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他们的快乐和趣味离不开食物、金钱等实用考虑。康德说:“只有一个人的必需品的需求得到满足,我们才能分辨出那个人有或者没有趣味。”[13]下层民众“以必需品为主要需求的世界”,被资产阶级“以美学标准对它进行衡量,并将它定性为粗俗”[5]56。

《蓝登传》中的下层阶级不但被表征为穷困、粗俗的形象,而且生性野蛮、道德低下。蓝登靠着舅父包凌先生的资助在城里上大学,寄住在他母亲的远亲波兴先生家。可当得知包凌先生遭遇变故,不能再资助蓝登后,波兴先生马上变了嘴脸,将蓝登扫地出门,完全不顾后者的死活。因为“天晓得,从此我再也别想从你那儿收到一文钱啦”[2]32。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现金联结”的关系,所谓的亲情在金钱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人性的卑鄙、自私和贪婪在作者笔下暴露无遗。作者花大篇幅描写了蓝登被一艘军舰强行征兵,参与海外殖民战争过程中,亲身经历的下层士兵们的悲惨生活。伤兵们缺医少药、住宿环境拥挤不堪、臭气熏天,本就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而欧科姆船长和麦克贤军医心肠狠毒、性情残暴,无情地摧残和折磨病号们,命令他们爬桅杆、操作抽水机、搬运重物,他们不执行命令就被狠狠地抽几十鞭子,导致六十一个病号不到几天功夫就只剩下一打,“而促成病号减少的两位主谋则庆祝他们自己为国王和国家立下的功劳,”[2]203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后来蓝登被船长迫害,身受重伤,流落海岛,岛上的居民竟然无人肯帮忙救治,只把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蓝登“抬来抬去,走遍全村,没有一家肯收留,没有一个善心人肯费一点力气解救”[2]273,更有甚者,当居民们把蓝登放在牧师家门口时,牧师“勃然大怒,”命令立刻把蓝登抬走,“否则就要把主使的人和抬运的人统统开除教籍。”[2]273蓝登的遭遇揭示出当时英国社会底层民众的丑陋与粗俗,人们恃强凌弱、麻木不仁,考虑的只是如何巴结权贵、提升社会地位、满足一己私欲。由于文化资本的匮乏,下层民众乐于接受被美妙面纱遮盖的符号暴力,迎合与模仿上层阶级的自由趣味。“他们用冒着白沫的酒充当香槟,用仿制的皮具代替真皮,用复制印刷品代替画作真品,这些都说明他们接受了统治者所定义的真正值得拥有的商品。”[5]386斯莫莱特笔下的下层阶级在意的是如何追求感官的满足和娱乐,如何模仿上层阶级的生活风格和方式,却不曾意识到阶级习惯和趣味追求与经济资本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

三、中产阶级的中等趣味

中产阶级由于其独特的身份地位而呈现出双重否定性。他们反对享乐主义,捍卫传统的价值观和“完善的”趣味,同时新兴资产阶级由于接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在文艺趣味上更具先锋性、挑战性和颠覆性的特点。“中等趣味是假设的一种趣味,一种文化客体,一种没有确定性的判断标准。中等趣味决定于其文化的居间的位置,常常表现为错误的认同,误置的信念,它没有自信,依附于合法文化。”[10]因此,布尔迪厄认为新兴资产阶级具有“趣味传输带”的功能。一方面,他们将与自己相区隔的下层阶级带入消费与竞争的竞赛中;另一方面,他们试图模仿上层阶级的阶级习惯和趣味追求,在实现自身趣味合法化的过程中也有助于上层阶级的趣味合法化[5]365。

斯摩莱特的祖父虽然是个中小地主,但斯摩莱特的经济地位却是属于中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因此他具有18世纪英国社会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共同点。他们接受了资产阶级的一套道德标准和社会秩序,反对封建制度,投靠统治阶级,希望以此为基础和统治阶级达成买卖关系。斯莫莱特笔下的主人公蓝登和蓝登之类的人物如军医汤姆逊、诗人麦络波因等尽管生活地位不稳定,对现实处处不满,但他们却并不是革命的,他们追求的是在现存秩序内向上爬,加入统治阶级。介于贫富之间的中小资产阶级继承了清教徒的传统或其他反对国教的教派的传统,抵抗和大资本家大贵族结合的国教,他们要求在议会中有他们的地位,因而反对辉格党首相沃尔波尔的政府对议会的控制,反对政府的贪污贿赂,但同时也主张扩大帝国和殖民主义。

蓝登出身于破落贵族家庭,祖父是个小地主,地方法官,由于父亲当年擅自娶了一个下层女性为妻惹怒了祖父而导致家破人亡、流落他乡的惨剧。蓝登自幼不受祖父待见,靠海员舅舅接济才上了大学,学习了哲学、希腊文和数学等学科,在文学方面也颇有造诣,“甚得有地位之人的眷顾。”[2]28后来接济中断,蓝登不得不去学习外科医生知识以谋生。蓝登自视为一个“出身好”“谦卑而有品德”的青年,尽管命运多舛,让他在发家致富的路上几经坎坷,然而蓝登从来不愿意向命运低头,屈就自己做个手艺人或“下等人”。尽管多次受出身卑微的老同学斯特拉普的接济和诚心诚意的帮助,蓝登才免于困顿,但蓝登内心深处是瞧不起“这老实穷汉”的,甚至在自己交上了一些比较体面的朋友后,“觉得与这剃头师傅称兄道弟是件很丢脸的事”,还自我开导说,“人心是天生忘恩负义的。”[2]140不仅如此,当斯特拉普因为蓝登为追求富家小姐而散尽家财、赌博行骗,最终负债入狱心急如焚时,蓝登还嘲笑斯特拉普没见过世面,一边劝慰他,一边嘲讽自己是在“把面包渣施舍给小雀儿”[2]476。实际上蓝登从事的外科医生职业和斯特拉普从事的理发师社会地位差不多,但他对斯塔拉普从事的职业却是不屑一顾的,他愿意做驻外大使斯楚特维尔的秘书,渴望通过攀附统治阶级实现自身地位的提升。他先后参加了海军、雇佣军,参加过西印度殖民战争,贩卖黑奴,后来甚至为了追求贵族小姐赌博行骗,负债入狱。蓝登之类的资产阶级在小说中比比皆是,如先是做贵族的家庭教师,然后通过在殖民地经营种植园富甲一方的蓝登之父,给资本家、大地主管账而发家致富的汤姆逊,以及通过殖民贸易、贩卖黑奴大发横财的包凌船长,这些都是18世纪英国资本主义发展、海外殖民迅速扩张时期的资产阶级典型人物。他们尽管命运坎坷,但从来不曾放弃借助时势,通过自己的个人能力和道德品质提升阶级地位的使命。

18世纪英国的许多小说家及文学评论家,“谈论艺术的同时也在谈论其他事情,这些事情都触及中产阶级争夺政治领导权的核心问题。”[14]蓝登不仅有着进军上层社会的政治企图,同时也不断夸耀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和高雅的文学修养。作者花大篇幅讲述蓝登在遇人不淑、举步维艰之际如何不计前嫌,运用自己高超的医术精心治疗曾经对自己行骗的威廉斯女士,使之转危为安,并决心痛改前非、弃恶从善。无论是蓝登在与富家小姐水仙谈论文学时的洋洋得意、喜不自禁,还是在狱中遇到贫困潦倒、才华横溢的诗人麦洛波因时的惺惺相惜、倾囊相助,都是蓝登等资产阶级在其“经济实力已经帮助他们完全摆脱了这种需求(即对必需品的需求)而追求艺术自由的世界”时的文化优越性的体现[5]55。身份建构实际上就是一个合法化和自然化的过程,“有关地域、性别、阶级等社会身份的话语都是述行话语,其目的是要通过一套新的疆域或边界的定义来挑战原有的范畴和意义,使一个群体身份或是不同身份之间的疆域合法化,变成现实。”[15]18世纪后期,许多英国小说家不仅“将精致的美学趣味作为真正的中产阶级主体性的基本标志”,作为一个人是否值得被赋予资产阶级这一身份的衡量标准,而且将趣味视为“赋予谁人作为社会序列最顶层自然权力的一种方式”[16]。可以说,美学趣味标准的调整,即资产阶级趣味标准的建立,使得资产阶级的社会和文化地位合法化和自然化。布尔迪厄认为,审美趣味与鉴赏能力既是个人的心态、情感和禀性的体现,同时也具有标识和区分阶级的功能,因此,它既体现出人在社会空间中的不同位置,也起着维持和强化社会阶层或群体边界的作用。

18世纪的英国,阶层等级制度依然非常严格,社会阶层之间界限分明、难以逾越。“光荣革命”后资产阶级政治权力逐渐占据统治地位,但“成为绅士仍然是资产阶级的核心愿望”[17]18。世纪的英国社会具有“转型”的显著特点,工业革命、殖民扩张以及海外贸易的发展为英国带来了空前的物质繁荣,整个社会忙于同时进行多方面的建构:民族国家和帝国;文学市场和商品文化;交通要道和现代主体。18世纪英国由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急剧转型造成了个人和社会的畸形发展,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严重脱节、失衡,新旧世界的断裂引发了深深的文化焦虑。社会性格的异化产生了待价而沽的异化人格,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以及人们对待消费的异化态度,导致前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普遍的社会纽带的消失,人们无法从古老的宗教信仰和传统道德中找到精神指引。笛福、斯威夫特、斯摩莱特、菲尔丁、斯特恩等伟大作家捉到了弥漫于18世纪英国社会的情感结构,在作品中从多角度探讨了工业化浪潮下社会价值观的变迁对英国社会的精神冲击,揭示了在商业价值观侵入人类精神领域的社会危机中人们精神世界的困惑与迷惘,对如何摆脱道德困境、实现理想的“英国性”的建构进行了理性思考。正如伊恩·瓦特指出的,小说家们的作品“肯定深受他们与他们的18世纪读者共同承有的新的社会风气和道德经验的制约”[18]。文艺作品的美学形式与社会的历史语境密切相关,小说家通过塑造典型人物,对社会行动者的精神状态、心智结构和价值理念进行再塑造,从而使其内化为社会全体成员遵循的无意识准则和规范。而蓝登堪称具有革命性特质的新兴资产阶级代表,他的百折不挠、奋发向上等美德正是当时道德堕落、沉迷于物质享受的上层社会所缺乏的。蓝登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应运而生,作者在蓝登身上寄予了中产阶级的文化意愿和政治主张。

四、结语

18世纪著名思想家凯姆思指出趣味的标准与阶级分层密切相关,他认为不仅那些缺乏“社会偿付能力”“需要依靠身体的劳动来果腹暖身的人,毫无趣味可言”,同样那些“以花钱为乐”的贵族也没有资格谈论趣味,“从他们身上找不出一点乐善好施、公共精神等优雅情趣”,而唯有资产阶级是趣味标准的“排头兵”[19]。斯摩莱特用一个资产阶级穷困青年借助时势和自身努力实现财富的增值和社会阶层爬升的故事表达了当时英国社会中产阶级的阶级动向和政治要求。以魏弗尔、斯触特威尔等为代表的贵族们生活穷奢极欲、趣味低俗、道德败坏;以欧科姆船长和麦克贤军医等为代表的下层民众心肠狠毒、性情残暴、道德低俗;而以蓝登、汤姆逊等为代表的新兴资产阶级品德高尚、乐善好施,同时追求崇高的政治理想和高雅的文化趣味,他们试图建构趣味与道德的桥梁,以此形成明显的、自然的文化区隔和文化优势。作者将中产阶级趣味与上层阶级和下层民众区隔开来,将百折不挠的政治追求、乐善好施的道德品行与高雅脱俗的文化趣味等同起来,一方面体现了中产阶级的趣味追求,即崇尚“适度”的优雅趣味;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他们建构和维护自己的文化主张,凸显自己相对的文化优势的阶级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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