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中的良机:论社会危机中档案价值的凸显
2021-11-26邓文霞杨智勇上海大学图书情报档案系
■ 邓文霞 杨智勇/上海大学图书情报档案系
档案作为一种真实的社会存在,是与其所在时代社会、经济、政治发展保持一致的产物[1],是其所在时代的选择。它既是知识与信息承载者,具有传统的凭证及情报价值,还作为历史见证者以及漂泊灵魂的精神寄托物而有巨大的文化价值、情感价值、文物价值、社会价值[2]等,即档案价值具有多元性特征。档案价值多表现为档案的使用价值,取决于档案的客体属性与主体需要两方面的统一,即社会需求对档案价值有影响、促进等作用。而社会需求又与社会突发事件密切相关,即社会危机越大,社会需求就更大,档案价值实现的机会也随之增多。尤其是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突然降临”,昭示着社会危机管理已是档案界一个不容忽视的课题。
档案价值问题一直是正确理解档案内涵、合理鉴定档案价值、有效发挥档案作用乃至全面推进档案事业发展的重要基础,针对这个问题的研究自档案学产生以来就备受关注。我国档案学界对档案价值的认识总体可以归结为五种,即客体价值论[3]、主体价值论[4]、关系价值论[5]、双元价值论[6]、事实经验价值论[7]。然而大多数研究多从哲学、宏观的理论层面对档案价值进行深入探究,或按时代顺序梳理档案价值理论,即农耕时期的劳动价值论、硬资本主义时期的工具价值论、软资本主义时期的信息价值论、知识服务时期的客户价值论等,但没有结合实例从社会危机、社会需求、档案属性的关系角度对档案价值进行具体解析。
事实上,将档案运用到社会危机管理在现实上具有迫切性,在实践中具有可行性,在理论上具有必要性,这也是档案部门职能扩展的需要[8]。鉴于此,本文将以社会危机事件为引,通过社会危机、社会需求和档案属性的对应关系来分析档案价值,以期更有效地揭示档案价值,从而促使档案部门转变职能,更好地参与到危机事件管理中来,实现档案治理现代化与社会治理现代化协同发展。
1 社会正视历史需求凸显档案凭证价值
1.1 历史虚无危机和社会正视历史需求
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虚假信息的传播速度加快且数量增多,虚假信息越发泛滥,进一步引发负面社会舆论。一些历史虚无主义者以“揭秘”“真相”为噱头,打着“你不知道的历史”“这才是历史”等旗号,捏造事实、质疑历史,甚至为博得点击率而恶搞或颠覆主流历史,如《狼牙山五壮士的细节分歧》《黄继光堵枪眼是真的吗?》《雷锋这个假典型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林则徐飞起一脚,把中国踹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等论坛帖子[9]。这些虚假信息的出现,对社会公民价值观、历史观、精神信仰都会造成一定冲击。
无论是为了增强民族历史记忆,还是为了消除历史争议,社会需要还原历史真相,需要历史正义。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让历史说话,用史实发言,就要“更多通过档案、资料、事实、当事人证词等各种人证、物证来说话”。只有让民众知晓历史事实和真相,党和国家才能在总结经验和吸取教训中不断前进,才能保证历史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动摇,才能引导社会舆论良性发展,保障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
1.2 档案原始记录性支撑档案的凭证价值
档案是国家机构、团体或个人在社会活动中直接形成的有价值的各种形式的历史记录,原始记录性是档案的本质属性,即档案能够较为客观地呈现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内容而言,档案是从文件直接转化而来的,并不是事后编制,能最大限度保证客观记录;就形式特征而言,档案保留了真实的历史印记,即使在电子文件中也可以通过元数据方式记录,最大限度地保证原始性和真实性。
档案的原始记录性与社会的正视历史需求相互作用,档案的凭证价值由此实现,即“档案是历史的真凭实据,具有可资为凭的属性”。档案对于维护历史的真实原貌,保障国家、社会组织的个人权益具有权威性的证明作用,是保证社会稳定的基石。正如一些拥有正视历史勇气的国家,其人民勇于公开本国档案,即使是黑暗历史也不避讳。
1.3 价值实现实例:各国战争档案公开
2018年,日本国家档案馆披露了731部队3607名成员的姓名,这也是该国第一次以官方文件的形式公布了731部队几乎所有成员的真实姓名和住址。官方文件的披露将帮助公众更加详细地了解该部队成员的有关信息,了解战争罪行的严重和残酷,这不仅能激发民众对战争的痛恨与警惕,而且能将战争罪犯钉在历史耻辱柱上。此举既是帮助受害者进行维权、讨回公道的重要途径,又是加害者反思和杜绝悲剧重演的重要手段,还是社会公众了解历史事件来龙去脉的重要渠道[10]。
2019年3月,墨西哥总统宣布开放保存在Lecumberri国家档案馆的20世纪60—80年代“肮脏的战争时期”的档案,而Lecumberri国家档案馆前身是囚禁反对派人士的监狱,此举正是反思历史的体现。同年9月,英国国家档案馆将军情五处100余份自一战时期至20世纪60年代末的绝密档案予以公开,其中包括冷战时期的苏联情报官员、二战时期的德国情报人员以及引起军情五处密切关注的极端右翼分子的档案,此举也有利于保障公民的知情权,还原历史真相[11]。
2 社会战疫需求凸显档案情报价值
2.1 疫情危机和社会迫切的抗疫需求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令第588号《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2011修订)》,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是指突然发生,造成或者可能造成社会公众健康严重损害的重大传染病疫情、群体性不明原因疾病、重大食物和职业中毒以及其他严重影响公众健康的事件[12]。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对各行各业都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这无疑是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其造成十分惨重的经济损失的原因一方面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传染性极强,另一方面是事出突然、毫无防备。所以,国家发动公众从多个版块、多个专题、多条线索获取有关疫情的公共健康危机管理凭证信息和参考经验是十分必要的。
除此之外,疫情期间的长期隔离以及社交阻断,使许多民众不仅要注重身体、谨防感染,还要排解不断加剧的心理焦虑情绪。隔离造成的物资匮乏、社交短缺需要丰富的精神文化加以平衡,民众的文化需求日益突出[13]。而在疫情逐步稳定、生活秩序逐渐恢复之后,公众需求的集中点变为获取复工复产信息,如各行各业招聘信息和用人计划、各地复工复产规划、交通工具的防疫情况等,以达到恢复正常生活的目的。
2.2 档案知识属性支撑档案的情报价值
我国的国家标准[14]、百科全书[15]和档案学词典[16]都将“文献”这一概念解释为一种记录有知识的载体,并明确把档案列为文献的一个类别,“档案是一种蕴含着大量知识的文献”已成为档案界的普遍共识。但比起其他任何一种文献,无论是从形式还是内容角度而言,档案的信息和知识构成都更加复杂多样。从动态角度考察,档案所记录的知识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由于档案具有长久的利用价值而得到良好保护,知识新陈代谢速度明显较低;二是档案的知识组成与其他文献知识之间具有广泛而密切的动态联系[17]。
档案的知识属性与社会的知识获取需求相互作用实现了档案的情报价值,即“档案是事实、知识、经验的记录,具有可靠、广泛、可资参考的特征;它作为重要情报源对用户具有有用性,能满足用户的某种需要”[18],正如疫情档案和记录是绝佳的精神文化载体和“知识、经验获取源”。
2.3 价值实现实例:“非典”档案再利用与LAC的“居家学习包”
据调研,北京地区在疫情发生后,东城、西城和丰台区档案馆都第一时间整理“非典”时期疫情防治的相关档案,为疫情防控作出了显著贡献[19-21]。如,利用当时小汤山医院的建筑档案协助武汉建立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大大提高了建设效率,为防控疫情节约了时间和经费成本;利用和分析科研类档案,为病理分析、隔离防空、疫苗研制等疫情防控行动提供心理防范预警和实践经验。昌平区档案馆还编印新冠肺炎防控专刊[22],并将近期国家、北京市和昌平区有关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的政策、文件和信息及时汇编并免费发放至村、社区,使民众及时了解并科学防控。
疫情期间,国外档案馆利用新媒体建设参与式资源“云学习”宝库。如,加拿大国家图书档案馆(LAC)整合了档案馆、艺术馆、学习库、图书馆、多媒体、博物馆等的文化资源,推出“居家学习包(Resources for staying at home)”并开设专栏,帮助用户了解加拿大过去是如何团结并应对集体危机的,并借助过去的奋战经验来化解公众焦虑情绪[23]。在我国,腾讯在小程序平台率先上线24小时疫情辟谣助手,开通“谣言过滤器”官微,普及防疫知识、传递官方权威信息,有效避免了谣言泛滥[24]。在“后疫情”复工复产复学阶段,档案馆作为信息宣讲员的辅助角色也是必不可少的。如浙江省温州市龙湾区档案馆派出“助企员”队伍,及时向企业转发企业复工要求、相关政策、对接主管部门等信息,协助解决复工复产后顾之忧[25]。
3 社会文明延续需求凸显档案记忆价值
3.1 人类生存危机和社会文明延续需求
电影《流浪地球》中有这样一段对白:“为了人类文明之延续,联合政府将启动‘火种’计划。‘领航员’空间站已冷藏了三十万人类受精卵和一亿颗基础农作物的种子,存储了全球已知的动植物DNA图谱,并设有全部人类文明的数字资料库,以确保在新的移民星球重建完整的人类文明。”
电影固然是虚构的,但其中也有值得深思之处:目前地球正经受着越来越严重的气候变化影响,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海洋生态系统破坏、蝗灾严重威胁粮食安全、森林火灾频发等问题也接踵而至,如果未来人类注定毁灭或是移民外太空寻找新家园,那么最应该为这个宇宙留下的是什么?笔者认为,若仅仅留存DNA,即使被培育出来也只能被当作实验动物欣赏或研究,因此最重要的应是留下璀璨的人类文明。只有对集体记忆及文明进行塑造、建构与分享,才能唤起人类基于共有过往、经验、情感、信仰形成的归属感与依赖感,使得被称为“身份”的内在文化标识不断被肯定与强化,使人类得以被称为“人类”。
3.2 档案社会记忆属性支撑档案的记忆价值
档案界早已认识到档案和记忆之间的联系,即档案是社会记忆的载体,档案馆是社会记忆的保存场所,档案工作者是社会记忆的保管者。国际档案理事会前主席布莱邦就指出:“档案是一个国家的‘记忆’,档案馆保存的是一个国家最宝贵的东西,即一个国家的历史证据和作为国家灵魂的材料。”[26]此后档案学界的博士论坛研讨会、国际档案大会也不断针对“记忆”问题展开探讨,从侧面肯定了档案具有社会记忆属性。
档案的社会记忆属性与社会的文明延续需求相互作用实现了档案的记忆价值和情感价值,“在普通公民看来,档案不仅涉及政府的职责和保护公民的个人利益,而且更多地还要为他们提供根源感、身份感、地方感和集体记忆。”[27]冯惠玲指出:“在文明建构过程中,档案资源是一种经过沉淀的最基本、最稳定、最深层的要素,它给关注者提供事实、关联、依据和理性,通过这种方式浸入每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当中。”档案不仅在构建社会记忆和文明的过程中能够不偏不倚地保持相对公正,而且在未来补正、校验、评判一些相对模糊、空白的记忆过程中也发挥着其他任何记录都难以匹敌的作用。档案的记忆价值在于凝聚、传承真实集体记忆和人类文明,构建社会存在的逻辑性和合法性,正如“威尼斯时光机”可以“穿梭”时空,重现一千多年前的威尼斯文明。
3.3 价值实现实例:穿越千年的“威尼斯时光机”
“威尼斯时光机”项目是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学院(EPFL)和威尼斯大学的联合项目。该项目以威尼斯国家档案馆80km的档案记录为基础,涵盖了过去一千多年中威尼斯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包括出生和死亡记录、城市规划方案、建筑设计图、纳税记录、和平条约等,且所有文件都相互关联[28]。该项目运用先进的AI技术理解来自复杂历史档案中的大量信息,并将分散的档案数据(从中世纪的历史信息、手稿等到智能手机信息、卫星图像等)转化为知识。大规模的计算和数字化基础设施不仅能还原古老的威尼斯面貌,还能在本质上映射欧洲的整个社会、文化和地理演变,重现并传承古威尼斯文明。
威尼斯时光机不仅是“中世纪威尼斯Facebook”,能将每个出现在历史文献资料中的人名作为节点,建立详尽的城市社交网络,还是“中世纪威尼斯Google Map”,能借助威尼斯地籍图、公民房产位置信息、画作中建筑外观信息,模拟展示城市建筑从建造到坍塌的整个过程。它不仅能反映了大量历史贸易记录和资金流动数据,展示相对客观、真实的威尼斯经济贸易、金融环境和发展过程,还能提供“中世纪威尼斯电子健康记录”,再现欧洲中世纪大瘟疫,为现代科学家提供资源充足且详实的城市疾病研究样本[29]。
为共建涵盖全部人类文明的数字资料库,世界各国都积极参与进来。如,1993年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数字历史研究中心启动了以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平民生活档案为主题的“影谷项目”(The Valley Shadow)[30];1998年我国敦煌研究院开展了“数字化虚拟洞窟”项目,专门针对古遗址、古建筑、壁画、绘画等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数字化复制复原,并提供4D影像体验;2002年美国乔治梅森大学历史与新媒体研究中心启动了“9·11事件数字档案项目”(The September 11 Digital Archive),以美国“9·11”事件相关数字档案为主题收集保存了总数超过150000件的邮件、账单、图片等档案资料。
4 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基于社会危机、社会需求、档案价值之间的关系,研究了社会正视历史需求凸显档案凭证价值、社会迫切“战疫”需求凸显档案情报价值、社会文明延续需求凸显档案记忆价值这几个方面,以期充分证明社会危机事件能通过刺激社会需求而进一步彰显档案的价值。在日常实践中,档案部门应意识到自身作为推进国家档案事业建设与发展的主体力量,有义务、有责任、有能力参与重大公共危机事件治理,并在其中充分发挥留存凭证、总结经验、认识规律、延续历史及守护记忆等方面的专业优势[31]。总之,在如今这个科技、国家、社会皆飞速发展的时代,档案事业也将同步进入“快车道”,档案机构将面临越来越多的社会风险和危机事件。有关如何培育档案人的危机规避意识及有效化解社会危机、如何达到档案价值实现和社会危机治理共赢、如何运用现代技术和智慧精进公共危机治理体系等十分迫切且紧要的问题,都有待学界同仁们思考并贡献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