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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山水诗学地域性研究

2021-11-26陈显锋王德明

关键词:山水诗东南山水

陈显锋,王德明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541004)

赵宋两朝诗坛并美,山水诗则后略胜于前,后宋作者之盛、篇幅之富超越前宋。南宋山水诗东南地域发展之胜,乃南宋东南政治、经济、文化、自然诸因素偕行共成之果,亦为 “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1]侧证。

一、南宋山水诗人东南地域荟萃概况及其历史接受

南宋偏居江南,但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2]。山水诗为南宋诗学最高成就者,亦南宋文化重要载体,山水诗名家东南荟萃乃南宋山水诗学地域性首要历史特征。

(一)南宋山水诗人东南荟萃之解析

路,本为北宋税收区域,马端临《文献通考·职官考十五》载自太宗兴国二年(977)诏 “边防、盗贼、刑讼、金谷、按廉之任,皆委于转运使……一路之事无所不总也” , “路” 始变行政区域。路之不同,政治、经济、文化、自然大异。南宋主要为十五路,江浙(即两浙,浙西路和浙东路)、福建(福建路)、江西(江南西路)构成南宋地域之东南。

“宋承五季衰敝后,大兴文教,雅道克振。其诗与唐在合离间,而诗人之盛,视唐且过之。” (厉鹗《宋诗纪事·序》)以南宋诗古选本比对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清杨晨《宋会要》、清徐松《宋会要辑稿》和今人诸资料,则南宋山水诗人东南地域荟萃之史甚明。

南宋各类山水诗人数倍于北宋,存诗者约3000余。其籍或占籍江浙赣闽者约2600余家,前百余位著名山水诗人九成生活于东南。

1.著名山水诗人东南荟萃概况

宋室南渡,自初之汪藻至末之真山民等27位为南宋最著名大家山水诗人,其籍或主要生活地分布为:江浙17人,孙觌、曾几、陈与义、陆游、范成大、姜夔、李弥逊、楼钥、高翥、徐照、徐玑、翁卷、赵师秀、戴复古、周密、汪元量、真山民;福建6人,李纲、刘子翚、严羽、刘克庄、朱熹、白玉蟾;江西4人,汪藻、吕本中、杨万里、韩淲。

可见,南宋27位最重要山水诗人(亦南宋最重要诗家)全入江浙闽赣。其中,江浙占比63%;福建占比22%;江西占比15%,江浙为南宋山水诗大家最密集处。三地实乃政治、经济、文化关联紧密。

78位次位名家山水诗人其籍或主要生活地分布为:江浙42人,程俱、李光、刘一止、沈与求、郑刚中、张九成、吴芾、史浩、赵构、王十朋、陈造、叶适、张镃、孙应时、武衍、叶绍翁、刘宰、苏泂、洪咨夔、王迈、戴昺、陈着、刘黻、俞桂、姜特立、吴惟信、黄庚、程公许、薛季宣、刘应时、周文璞、潘柽、何应龙、许棐、叶茵、陈起、何梦桂、施枢、俞德邻、陈允平、陈深、朱淑真;江西16人,王庭珪、韩元吉、王炎、辛弃疾、曾丰、裘万顷、赵汝鐩、利登、赵蕃、刘过、文天祥、萧立之、曾极、汪莘、徐元杰、谢枋得;福建9人,张元干、黄公度、林希逸、郑思肖、陈渊、林亦之、敖陶孙、陈淳、冯取洽;安徽5人,周紫芝、王之道、方岳、华岳、吴潜;湖南2人,张栻、乐雷发;四川2人,李流谦、魏了翁;湖北1人,王质;广东1人,李昴英。

此78位山水诗人,江浙占54%,江西占21%,福建占12%,三地共占84%。其中不乏占籍外地却长期生活于江浙者,累加此类,则南宋名家山水诗人居东南者逾九成。

2.理学家、道释家山水诗人东南荟萃概况

南宋他类山水诗人亦盛聚东南。宝庆三年(1227),理宗 “赠熹太师,追封信国公” (《宋史·理宗一》卷41),此时朱熹过世已四十余年,但理学家山水诗人却贯穿南宋始终。朱熹生前授徒众多,合再传弟子,生徒四布。加之陆九渊等派别,南宋理学家人数甚众。黄宗羲《宋元学案》载南宋理学家千余位,其中有山水诗者数百位,著名理学家山水诗人占比东南亦最重。笔者综合《宋元学案》并金履祥、张伯行两《濂洛风雅》,选录著名理学先贤29位,其籍或主要生活地为:福建12人,朱熹、黄干、陈淳、真德秀、胡寅、胡宏、李侗、蔡元定、刘子寰、林希逸、葛绍体、陈藻;江浙10人,王柏、张九成、杨简、何基、陈著、王侃、郑清之、袁燮、舒岳祥、吕祖谦;江西2人,陆九渊、陈文蔚;安徽2人,吴锡畴、吴潜;四川2人,魏了翁、阳枋;湖南1人,张栻。

此29位南宋著名理学山水诗人,七闽最多,江浙赣次之,共24位,占比过八成。七闽理学之盛首因崇教习俗,次因朱熹故。朱本婺人,生老福建,泽被七闽。

吴潜、魏了翁等入仕后久宦江浙;陆九渊居金溪,与福建毗邻,陈文蔚上饶与金华、衢州毗邻,南宋有时被划入同一行政区域。赣理学家多与江浙福闽理学家混同一体。淳熙二年(1175年)吕祖谦邀朱陆会鹅湖寺,陆门人朱亨道与会,言 “鹅湖讲道切诚……欲会归于一”[3]。(《陆九渊集·年谱》)时人亦称朱熹、张栻、吕祖谦为 “东南三贤” ;朱、吕关系尤亲,合编《近思录》等;事功派叶适、陈亮亦浙士,与朱熹亲近。故南宋三地理学家实为一体,理学山水诗家东南荟萃亦盛。

南宋道释家山水诗人亦东南荟萃。南宋12位最著名道释家山水诗人,其籍或主要生活地为:江浙7人,葛天民(朴翁)、居简、元肇、文珦、行海、斯植、永颐;福建3人,善珍、圆悟、白玉蟾;江西1人,绍嵩。志南无考,然结交朱子,定籍东南亦无异。

释家11人除圆悟、志南难辨江浙关联,其余9人均生活杭州。道家山水诗人白玉蟾,本名葛长庚,闽清人,生琼。自幼入武夷山,隐止止庵,长期行止武夷、江西、杭州,[4]实亦东南徒。

上述百位南宋山水诗人乃南宋各类诗人最杰出者,其荟萃东南为南宋诗坛、南宋文坛概况之证,亦南宋文化东南最胜之证。

(二)南宋山水诗人东南荟萃历史接受

南宋人已悟诗人东南盛聚。洪迈云: “古者江南不能与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 (《容斋随笔·容斋四笔·饶州风俗》卷5)此论为历史共识。《宋史》言: “(南)宋之尚文……海内文士彬彬辈出焉。” (《文苑一》卷439)明徐有贞言南宋 “视汉唐疆域之广不及,而人才之盛过之。” (《重建范文正公祠堂记》)郎瑛称南宋 “人才之盛,莫三国与宋也” 。(《七修类稿》卷16)清厉鹗亦言南宋 “诗人之盛,视唐且过之。” (《宋诗纪事·序》)

南宋山水诗人东南最胜之意被历代宋诗选本广为接受。南宋山水诗宋选本达十余种,要本有刘克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方回《瀛奎律髓》等,诸选本均以录南宋东南山水诗人为主。《瀛奎律髓》最为显要,是本录诗人380家,有宋217;诗选20首以上之宋人23家,南宋占13,所选南宋汪藻、戴复古等13人均东南山水诗家。

南宋山水诗明选本达八家,要本有李蓘《宋艺圃集》、曹学佺《石仓宋诗选》、潘是仁《宋元名家诗选》等。《宋艺圃集》录南宋陈与义、陆游等50位名家,45位为东南人士。《宋元名家诗选》所录30位宋代诗人中南宋占20位,均占籍东南。《石仓宋诗选》选宋人191家,其南宋东南人数占半。

南宋山水诗清选本现存五十余家(断代),要本为吴之振《宋诗钞》、曹庭栋《宋百家诗存》、厉鹗《宋诗纪事》等。《宋诗纪事》辑3812家,东南诗人巨细无遗。《宋诗钞》(含《初集》《补集》)录南宋61家,其46家为东南山水诗人。《宋百家诗存》采南宋80余家,其中53家乃东南山水诗士。南宋山水诗人东南荟萃立旨于诸要本甚为明确。

清小制选本尤显此意。陈訏《宋十五家诗选》所南宋山水诗家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朱熹等八人均东南士;清鲍廷博《宋八家诗钞》所录均为南宋东南山水诗家。

明人宗唐黜宋, “凡遇宋人集,概置不问……即名公巨手,亦多散逸无存。” (厉鹗《宋诗纪事·序》)然清人于选本中彰显南宋山水诗荟萃东南之史迹尽存。

近人钱钟书《宋诗选注》选南宋47家中43家为东南山水诗士,居九成。

要之,南宋山水诗学地域性特征首要为各类山水诗人东南荟萃,此为历史共识。

二、南宋山水诗人东南地域荟萃成因探析

南宋山水诗人荟萃东南源于东南社会之政治、经济、文化、人文、自然诸因素和合作用。

(一)政治中心,惠政养民

政治因素乃南宋经济、文化发展主力,亦南宋山水诗人荟萃东南首因。

定都临安(杭州)乃政治因素之首。绍兴八年(1138),临安迎来南宋140余年以来的首都地位,人群涌聚,诗家胜会。洪迈言: “庆元二年(1196)……(京官)共三万三千五百十六员……近者四年之间……通无虑四万三千员,比四年之数增万员矣。” (《容斋随笔·容斋四笔》)南宋立国60余年,首都即聚京官四万计以上。临安山水诗人中宦游者尤多,汪藻、孙觌、李纲、吕本中、曾几、李弥逊、陈与义、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楼钥、刘克庄等无不仕宦临安。

税收、土地、人才等优政亦山水诗人荟萃东南之要因。南宋立国之初,惠民宽政极多。高宗建炎元年五月 “诏二税并依旧法,凡百姓欠租、阁赋及应天府夏税,悉蠲之。庚子,诏被虏之家蠲夏秋租税及科配” (《宋史·赋税》卷174)。绍兴八年 “减临安府夏税折输钱……蠲江、浙诸路逋欠钱帛……蠲江、浙、京、湖积欠上供钱米……蠲汀、漳、泉、建四州经贼残蹂民户赋役一年” (《宋史·高宗本纪》卷29)。此举既具政治意义,亦促东南经济发展,益文化兴盛之基。

屡诏厚惠江浙。如 “庚午,诏两浙诸州自太平兴国六年以前逋租及钱俶日无名掊敛,吏至今犹征督者,悉除之……诏两浙诸州……诏两浙诸州”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篇》卷23)。调整行政区划,提高杭州、信州等地行政级别;鼓励南下人员迁居杭州,允许官员、商人添置田产;支持寺院发展,广赐田产;不抑兼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所谓 “田制不立,畎亩转易” (《宋史·赋税》卷174);多次颁布法令,放松商业、贸易管控,降低甚至取消部分税费,鼓励手工业发展。

以儒治国,广开科考。 “自国初以行举诱致偏方之士,而聚之中都……往往慕化从顺,愿仕于本朝。” (陈傅良《止斋集·答林宗简》卷35)此举于山水诗人荟萃东南极具作用。

概言之,南宋山水诗人荟萃东南首因归于东南政治中心及其诸多惠政。

(二)农业发达,商贸繁荣

南宋山水诗人盛聚东南亦多因东南农业、手工业、都市之繁荣。南宋经济总量超越世界总量半数①参见何艳红《南宋文化政策研究》,青岛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时人自称 “十倍于汉,五倍于唐” (章如愚《群书考索续集·宋朝财用》卷45)、 “东南财赋之渊薮,惟吴越最为殷富” (《群书考索续集·东南财赋》卷46)。

1.农业发达,粮食丰足

宋室南迁,南归北人带来大量先进耕作技术,结合南方优越自然条件,南宋东南农业发展迅猛。

江浙农业最为发达。先进农具广泛使用,生产力、生产效率极大提高;疏浚河湖,广修水利,抗旱防涝;开圩垦荒,肥田沃地巨增;稻麦种植普及,菜果茶桑遍野;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单产、总产提高, “苏湖熟,天下足” 成为美誉。江浙经济繁荣乃是以农业繁荣为基础。江西农业亦发达,政府、民户经济皆为殷实,时人谓信州 “壤厚而泉沃,类多大家” (韩元吉《南涧甲乙稿·铅山周氏义居记》卷16)、抚州 “民饱稻鱼” (谢薖《竹友集·狄守祠堂记》卷8)、饶州 “蓄百金者不在富人之列” (《容斋随笔·容斋四笔》)。

发达农业、充足粮食乃南宋山水诗人荟萃东南的基本物质条件。

2.文化、手工业高度繁荣

刻板、造纸、制墨等文化、手工业之繁荣亦力推山水诗人东南荟萃。

江浙官府、私家广有刻板。杭州官府国子监、秘书省、国史院等版量大、质量高,前贤名家经典多有印制。杭州诗家刻版行天下首功乃私家作坊,单西湖四围有据可稽者达20余家。浙人本性 “急图利” (《宋史·地理》卷88),私家版印业散布各地,数量之众亦超官府,以致宁波、苏州多置官衙管理刻坊。福建坊刻亦盛似江浙,建瓯、建阳刻板繁荣,麻沙名垂书史,所刻七闽山水诗者为多。诸官、私刻印诗歌总集、别集甚富,南宋山水诗因之传世亦多。

“书籍自唐时镂版以来,至天水一朝,号为极盛。”[5]诗作刻印化身千万,留存便利,宋末众多小家山水诗因之广播,如江湖诗派赖陈起版刻《江湖集》等留存。刘克庄言南宋江浙 “人人为诗,人人有集”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毛震龙诗稿》卷109)。稽查今人《现存宋人别集版本目录》、《宋人别集叙录》、《宋人总集叙录》诸文可知南宋东南山水诗家版印之隆甚于前世。由此,南宋东南诗家山水诗之富远超汉唐。

诗学发展亦赖造纸、制墨发展。杭州、温州等造纸业繁荣。南宋初钱康功《植杖闲谈》载 “东南出纸处最多” ,陶宗仪《说郛·蠲纸》亦然之。歙州产纸 “岁百四十四万八千六百三十二张” (《新安志·上供纸》卷2),歙州制墨之盛亦为南方之最。

版刻、造纸、造墨之盛乃是所需之盛,诸业繁荣亦有助诗学承传。顾嗣立云: “自唐以前,诗无刻本……宋以后,刻本盛行,易于流布。”[6](《元诗选·凡例》)故曰南宋山水诗人东南盛聚文化手工业亦厚立大功。

3.市繁景胜,诗人云集

东南山水诗家荟萃亦赖东南都市之盛。临安为世界最大、最富之都,人口500万以上(同时罗马仅9万人),马可波罗谓杭州 “世界其它城市之冠” (《马可波罗游记》)。周密《武林旧事》、耐得翁《都城纪胜》、吴自牧《梦粱录》、罗烨《醉翁谈录》、康与之《昨梦录》、西湖老人《繁盛录》诸笔记均有佐证。

耐得翁云: “自高宗皇帝驻跸于杭……民物康阜,视京师其过十倍矣……其与中兴时又过十数倍也。” (《都城纪胜·序》)吴自牧称: “南渡以来,杭为行都二百余年,户口蕃盛,商贾买卖者十倍于昔,往来辐辏,非他郡比也。” (《梦粱录·两赤县市镇》)

杭州街市 “人烟浩穰” “买卖昼夜不绝” (《梦粱录·夜市》),其物品乃 “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 (《都城纪胜·市井》), “户口蕃息,仅百万余家……市井坊陌,数日经行不尽,各可比外路一小小州郡,足见行都繁盛” (《都城纪胜·坊院》)。《梦粱录》之《铺席》,《武林旧事》之《诸市》、《作坊》诸篇亦有史纪。都市繁荣,诗家毕至。

临安寺院富丽,湖山秀色,广为胜景,如集庆寺 “为湖山诸寺之冠” 、普圆院 “清古幽邃” (《武林旧事·湖山胜概》)。道释居处水清木荣,吟咏者趋之若鹜。杨万里《晓出净慈送林子方》等均乃依寺院而咏山水之名作。湖山景胜亦诗材,陆游《湖山九首》、杨万里《西湖晚归》等亦为西湖吟咏而得。《武林旧事》之《故都宫殿》、《湖山胜概》描绘中多有因临安西湖四围之亭台楼榭而得之诗篇。临安山水诗家吟咏临安寺院湖山之诗篇数以千计。

要之,繁荣兴都市,富庶秀湖山;胜景招诗家,诗家吟山水。

(三)重学崇教,书院发达

南宋山水诗人东南之荟萃亦赖东南历史文化之厚积。

1.崇学尚书

仓廪实诗书兴。江浙北宋即为儒海,弦诵处处,南渡后,崇学空前。时人祝穆《方舆胜览》言杭州士萃 “东南第一州” (《临安府》卷1),宁波 “尚礼淳厖,人才比他郡为冠” (《庆元府》卷7),楼钥、史浩、郑清之等 “庆元英才” 前后相继,苏州、常州诸地亦 “士夫渊薮” “学有渊源” “近世名流胜士,继踵而出” 。时人施宿言绍兴 “今之风俗好学笃志,尊师择友,弦诵之声比屋相闻” (《嘉泰会稽志·风俗》卷1),儒学士常居数百人, “以词笔取甲科升迩列者,比比有之” (沈立《越州图序》,孔延之《会稽掇英总集》卷20)。

江西 “人物渊薮” (黄震《黄氏日钞·抚州重建教厅记》卷88)。临川 “号士乡……居民多业儒” (张孝祥《于湖集·送吴教授序》卷15),甚至 “比屋弦诵” (王象之《舆地纪胜·建昌军》卷35)。《方舆胜览》亦多言江西宜春、吉安诸州士秀而文、儒术为盛。福建崇文后发,《方舆胜览》载邵武 “儒雅之俗……弦诵之声相闻” 、建瓯 “家有诗书,书籍行四方” 、泉州 “名贤生长,素习诗书” 等。山水诗人东南胜会,崇学兴文功力甚伟。

2.藏书丰富

南宋藏书盛于唐,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尤袤《遂初堂书目》、郑樵《通志·艺文略》、王应麟《玉海·艺文》等可见其大概。

江浙藏书富天下。 “高宗渡江,书籍散佚。献书有赏或以官。” 至中后期, “见在书四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卷。较《崇文》所载,实多一万三千八百一十七卷……嘉定十三年……又得一万四千九百四十三卷” (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一》卷174)。宁宗时朝廷秘书省藏书约59000卷。

江浙私家大户藏书亦盛。 “南渡以来……吾乡故家如石林叶氏、贺氏,皆号藏书之多,至十万卷……吾家三世积累……凡有书四万二千余卷,及三代以来金石之刻一千五百余种。” (周密《齐东野语·书籍之厄》卷12)绍兴李光、陆游诸家亦为藏书大户,陆宰(游父)献书一万三千多册。无锡尤袤家藏书3万多卷,其《遂初堂书目》乃依家藏私书而为。常州、镇江等私家藏书亦多。

福建藏书亦富,甚至家有诗书。昭武朱氏有万卷楼,陆游言 “昭武朱公敬之粹于学……公不以登览之胜名之,而独以藏书见志” (《渭南文集·万卷楼记》卷21)。莆田私书亦盛,周密言 “近年惟直斋陈氏书最多,盖尝仕于莆,传录……旧书至五万一千一百八十余卷” (《齐东野语·书籍之厄》)。闽 “不经兵火,故家文籍多完具”[7]。加之藏书有方,故书富略次江浙。

江西藏书之盛首推白鹿洞,其次有南昌袁氏、九江陈氏等。孝宗时,庐陵欧阳汇(欧阳修孙) “筑屋其居之东偏,藏书万卷,扁之曰‘万卷堂’” (《于湖集·万卷堂记》卷14),专供学子学习。抚州吴氏藏书亦善, “以钱百万创为大楼,储书数千卷。会友朋,教子弟,其意甚美!” (《渭南文集·吴氏书楼记》卷21)

私家藏书于传承文化、助学士人功绩伟业,山水诗人荟萃东南亦多得益于此。

3.书院发达

南宋书院学堂发达,著名书院达百余所,为古代书院发展极至[8]。临安有国家最高学府太学,都城内外另有宗学、京学、县学等, “乡校、家塾、舍馆、书会,每一里巷须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 (《都城纪胜·三教外地》)。临安著名书院甚多,王圻《续文献通考》列著名达十余所。书院助学亦甚力,乃至 “礼名士主其学,徙家之藏书以实之,储洞之田为书院之田” (叶适《水心集·石洞书院记》卷9)。

江西白鹿洞书院名声最著。南宋淳熙七年(1180)朱熹修复,定规《白鹿洞书院教条》,纳诗于习学之列。贵溪象山精舍(书院)亦显,淳熙十四年(1187),陆九渊 “登而乐之,乃建精舍” (《陆象山先生全集·年谱》卷36)。 “陆子之在象山五年间,弟子属籍者至数千人,何其盛哉!” (黄宗羲《宋元学案·槐堂诸如学案》) “学者辐凑,每开讲席,户外屦满,耆老扶杖观听。” (《宋史·儒林四》卷430)其余如豫章书院、濂山书院、石林书院等二十余家均学徒众聚。上饶、婺源、南昌诸地公私学堂亦盛。

七闽亦崇学, “凡乡里各有书社” “学校未尝虚里巷” (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土俗类二》卷40)。时人书载甚富,福州 “城里人家半读书” (《方舆胜览·福州》卷10)、邵武 “各村落皆有聚徒教授……弦诵之声相闻” (《舆地纪胜·邵武军》卷134);建州 “读且耕者,十家而五六” (胡寅《斐然集·建州重修学记》卷21);莆田 “三家两书堂” (李俊甫《莆阳比事》卷1)。

闽人财资未富,故世俗 “恃以为生者,读书一事耳” (《莆阳比事》卷6)。故学校、书院众多。考亭书院、卢峰书院等甚著,纳诗士甚众。

书院亦与科举关联,朱熹言 “居今之世,使孔子复生,也不免应举……父母责望,不可不应举。” (《朱子语类·学七》)两宋科举必备诗赋①参看李兵《书院与科举关系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诗律学习乃书院常课,故吟咏山水,书院成规。

4.崇教重道

山水诗人东南盛聚亦关崇教。南渡之初,江浙即 “有僧二十万”[9]。志载 “今浮屠、老氏之宫遍天下,而在钱塘为尤众。二氏之教莫盛于钱塘,而学浮屠者为尤众” (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寺观》卷75)。杭州著名寺院即达671座,庙、庵、观则数以千计,小者道场奉佛处 “不可胜计” (《都城纪胜·三教外地》)。城内佛塔林立,有雷峰塔等百余座,僧道人数庞大,灵隐寺、集庆寺等各处僧人千余。南宋中后期仅杭州地区僧徒达十万众。江浙其他处亦寺院惊人,如宁波有276座,绍兴有342座,台州有361座等;僧徒遍及市闾。

福建崇佛习俗居国之最。宋初,闽即 “多浮屠氏,居百姓十六七” (黄裳《演山集·中散林公墓志铭》卷33)。 “泉州奏未剃僧尼系籍者四千余人,其已剃者数万人,尤可惊骇。” (李攸《宋朝事实·道释》卷7)

南宋崇教日炽,僧籍天下最多,时人黄干称 “髠其首而散于他州者,闽居十九焉。” (《勉斋集·处士唐焕文行状》卷37)福州 “民家有三男,或一人或两人为僧” (《汪应辰《文定集·请免卖寺观趱剩田书》卷13)、 “系帐僧三万二千七百九十五人,童行一万八千五百四十八人” (《淳熙三山志·版籍》卷10)。泉州崇佛堪比临安,真德秀称 “人人兴起,家家慕效” (《西山文集·泉州劝孝文》卷40)。时人均谓之 “素号佛国” 、 “多好佛法” 。邵武、莆田等地崇教风俗亦是。

崇教重道于山水诗人盛聚推助甚大。一者,道释中山水诗者众多;再者,文人多被道染释,藉山悟道,吟咏蜂起。江浙闽赣多释家山水诗人、俗家吟咏禅院者众,其因多此。

(四)人才辈出,家学广传

人才地域性、家族性等人文因素于山水诗人荟萃作用亦力。

1.人才济济,官宦处处

南宋 “衣冠人物,萃于东南” (朱熹《晦庵文集·跋吕仁辅诸公贴》卷83)。洪迈称: “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 (《容斋随笔·容斋四笔》)明清学著亦多载南宋人才东南荟萃盛况,《宋元学案》列宋学者1700人中江浙682、福建304、江西183,计1200人,占比71%。其中南宋1000人,占比九成。福建趁势后发,《宋史》录福建文人170余位,朱熹等皆南宋山水诗名家。时人陈必复称: “七闽山川奇秀……而今世之言衣冠文物之盛,必称七闽。” (陈起《江湖小集·林尚仁端隐吟稿序》)

近人剖析尤详。①参见刘锡涛《宋代江西地理文化研究》陕西师范大学,2001年博士论文。南宋进士总数19555人,其中江浙6899、福建4488、江西2661、成都1152、湖南430、广东342、淮南181、广西155、湖北93,江浙闽赣进士和为14048人,占比72%。南宋状元共49人,江浙23人、福建13人、江西3人,共39人,占比80%。南宋59名宰相,江浙25、江西10、福建9,共计44人,占比75%。据统计,南宋列传人物、诗人、官员、文臣、儒者五类人才,江浙、福建、江西、淮南、成都、湖南、湖北、广东、广西九地各计1174、557、409、235、242、50、18、11、4,总计2700,江浙闽赣计2140,占比80%。②参见程民生专著《宋代地域文化》,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南宋各类人才荟萃东南盛况显见如此。

上述前贤多山水诗作,故曰南宋东南人才济济,故山水诗家荟萃。

2.家族濡染,数代承传

南宋东南家族于山水诗荟萃亦有裨益。朱门 “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 (《容斋随笔·容斋四笔》)。

婺州吕氏乃南宋第一家族,吕本中、吕祖谦为代表。《宋元学案》详文专论,言 “正献子希哲、希纯……共十七人,凡七世” (《范吕诸儒学案》)。一门七世十七人入史,显赫无比;吕本中、吕祖谦等均为山水诗人。四明楼氏(楼钥为代表)、史氏(史浩为代表),山阴陆氏(陆游为代表),余杭赵氏(赵汝谈为代表)、杭州张氏(张镃为代表)等江浙豪门均多山水诗人。

赣闽豪门亦多。赣有鄱阳洪氏(洪适为代表)、赣州曾氏(曾几为代表)、上饶韩氏(韩淲为代表),闽有莆田刘氏(刘克庄为代表),五夫刘氏(刘子翚为代表)、邵武严氏(严羽为代表)、崇安胡氏(胡宏为代表),诸族均多山水诗家。

吕、曾、陆、楼家族诸贤山水吟咏既富,亦山水诗人东南荟萃之核心。

3.师徒踵接,理门渊薮

陆游诗 “学于茶山,而青于蓝”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茶山诚斋诗选序》卷97)。方回谓放翁 “少师曾茶山,或谓青出于蓝” (《瀛奎律髓》卷23)。魏庆之亦云: “陆放翁诗本于茶山。” (《诗人玉屑》卷19)

陆游为茶山集作序,自署 “门生” ,言 “忆在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玄机” (《追怀曾文清公》)、 “茶山曾许与斯文……尚记门墙三沐熏” (《赠曾温伯邢德允》)。尔后,戴复古 “登三山陆放翁之门” (楼钥《石屏集序》,戴复古《石屏诗集序》)。茶山学山谷,放翁师茶山、石屏承放翁,三人均南宋著名山水诗人。

理学山水诗人东南盛聚最典型。朱熹幼师刘子翚, “往父事之” (《晦庵文集·屏山先生刘公墓表》卷90),后亦师李侗。王懋竑《朱子年谱》载朱三拜李门 “始受学焉” 。 “自龟山而豫章为一传,自豫章而延平为再传,自延平而朱子为三传。《序录》谓文靖四传而得朱子,盖统四先生言之。” (《宋元学案·晦翁学案》)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四者一脉相承。杨、罗、李 “南剑三先生” ,为 “闽学鼻祖” ,均有山水诗存世,朱熹乃南宋山水诗大家,四者开辟 “闽学” ,亦光大闽山水诗人地域性特征。

朱子一传、再传弟子数以万计。《宋元学案》梳理门户得著名者百余,黄干授何基、基授王柏、柏授金履祥、履祥授许谦,何、王、金、许为 “金华四先生” 。众贤多山水佳作,陈淳、王柏乃山水诗大家。

其他理学师承亦然。陆子静 “弟子属籍者至数千人” (《宋元学案·槐堂诸如学案》)。杨万里学诗王庭珪,四灵学诗叶适,刘克庄学诗真德秀等,诸山水家齐聚东南,吟咏盛传。黄震一语中的: “至本朝而尤号人物渊薮……彬彬辈出,几不容伛指。嘻,果孰为之而能尔哉!学校渐摩之功于是为大,师友渊源之自于是为切。” (《黄氏日钞·抚州重建教厅记》)

自然地理亦助山水诗人荟萃。东南 “风暄雨暖日和柔” (杨万里), “村村皆画本” 、 “明日扁舟处处通” (陆游),如此山光旖旎、旅次便捷,山水诗人东南荟萃,理固宜然。

结 语

南宋山水诗人东南荟萃乃南宋山水诗学地域性首要特征。南宋山水诗人东南荟萃乃南宋东南政治、经济、文化、人文、自然诸因素共同作用之结晶。

山水诗为南宋诗坛建构主体,南宋山水诗特征实南宋诗坛发展特征,南宋诗学发展轨迹亦南宋文学、文化发展历程之映射。本质上,南宋山水诗地域性特色揭示了南宋诗学、文学乃至文化建构特色,亦为政治、经济、人文诸因素共建之 “天水” 社会特色。

南宋山水诗学地域性发展规律亦为南宋文学、文化发展规律,南宋山水诗地域性发展特征亦揭橥文学发展普遍规律,即文学发展极具地域性、不平衡性、独立性。文学地域发展与地域政治、经济、人文关联最紧;地域文学乃至文化发展与地域政治、经济、人文诸因素发展亦非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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