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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歌的社会功能探索

2021-11-26段明慧

非遗传承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荷包言情刺绣

段明慧 柯 玲

绣歌,是指人们绣制衣物时吟唱的小曲,以及与刺绣相关的民歌和文人诗词的统称。目前的刺绣研究较多关注刺绣技艺的国计民生作用,注重其对传统工艺的振兴、对百姓生活的改善以及贫困地区的脱贫致富等方面的现实意义,刺绣艺术中的绣歌几乎无人关注,或直接将其归入民间文学。绣歌的社会功能有待进一步认识和重视。

女性手中的绣花针与文人墨客手中之笔相似,刺绣与创作、生活与艺术在中国女性的传统手工技艺中水乳交融。而那些关于刺绣的民歌小曲、诗词歌赋也充分说明:刺绣不仅是中国古代女性修身、持家、谋生的一种手段,还是我国文学艺术重要的表现内容,是历代中国女性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本文尝试从绣景描摹、言情明心、绣歌载道三方面来探讨绣歌所具有的社会功能。

一、绣景描摹的认识功能

刺绣是最常见的生活场景,是百姓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因其自带的艺术色彩,往往成为诗中意象。对其诗中意象的窥探,往往可以从与之相伴相生的绣歌中窥见。也就是说,与刺绣共生的“绣工”和刺绣民间小曲(绣歌)在某种意义上与文人抒怀创作的诗词歌曲有异曲同工之处。文人常以诗句记录当时情景,而绣者常以刺绣民间小调形式歌唱当时发 生的事情。

刺绣是习俗,平民百姓可以此谋生,大家闺秀则以此作为打发时间、消磨黄昏白昼的方式,刺绣者往往在绣制的过程中通过绣歌的形式抒发胸中情怀。以明代冯梦龙所编的民歌专辑《童痴一弄》(又名《挂枝儿》)、《童痴二弄》(又名《山歌》)为例,如《倦绣》:“意昏昏,懒待要拈针刺绣。恨不得将快剪子剪断了丝头,又亏了他消磨了些黄昏白昼。欲要丢开心上事,强将针指度更筹。绣到交颈的鸳鸯也,我伤心又住了手。”[1]恹恹倦倦的刺绣举动在这首刺绣民歌中被徐徐地描摹记录了下来,场景在歌唱中出现在人们眼前,对喜爱之人充满期待的女儿情态一下子随着曲调跃然在人们眼前。人们纵然不能回到过去岁月体验这般滋味,绣歌中的画面演绎也使人们好像亲眼看到了当时那个场景。绣歌就像是绣娘的诗作,将绣娘当时的心情传达出来,并在经年累月后将这份心情传达给后人,后人再次吟唱绣歌时,当时的情景连同当时的心情随着歌词的展开也得到了呈现。我们也因此从后世流传下来的一首首绣歌中窥得当时的情景,认识了当日的人们。绣歌是古代绣娘情感的表达,更是现代人认识历史的有效途径。历史是一面镜子,更是一位老师。绣歌在传达历史的过程中,也像一位老师一样将古人的行为与其内涵传达给了我们,我们也因此在与绣歌打了照面之后,与古人撞了个满怀,认识了她们,更认识了历史。

刺绣在很多女性尤其是中国古代女性的生活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是很多女性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绣娘在进行刺绣时,往往用简单明了的绣歌来记录当下的情境与生活。因此,表述刺绣和生活的绣歌,往往成为后人了解和研究古代风情的珍贵资料。

二、言情明心的宣泄功能

绣歌除了基本的认识功能之外,往往还具有一定的言情明心的宣泄功能。绣娘在刺绣的时候,往往会借助歌声言情明心,宣泄心中的情感。刺绣入歌的言情内涵极其丰富,既有主要用来宣泄儿女私情的《绣荷包》,也有和《绣荷包》同调子但主要抒发家国情怀的《绣金匾》等曲目。这里以《绣荷包》《绣金匾》两首曲目为例,论 述绣歌的言情明心功能。

1.儿女情长的表达——以《绣荷包》为例

《绣荷包》曲目之所以在多地传唱,是因为荷包是我国服饰佩饰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种重要的民俗言情器物。百姓对荷包的认识有自己的内容和标准。荷包是贴身之物,又有装饰之美,尤其是图案寓意丰富,很容易演化为男女之间传情达意的信物。赠予荷包,让爱情附在所爱者身上,寓意形影相随、片刻不离。女子把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对意中人的祝愿以及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期许绣进荷包,送给意中人。荷包作为定情信物最为普遍,荷包作为传情之物亦属常见。即便在已婚的夫妻之间,荷包也有传情达意的特殊功能。已婚妇女的《绣荷包》民歌中多称男子为“郎”或“情郎”。在我国各省的民间歌曲中,都能找到大量的《绣荷包》小调,而由于地理环境、人文情怀、作者角色身份不同等差异,不同地域的《绣荷包》往往有不同的演唱风格,[2]云南地区和晋北地区的《绣荷包》就各有鲜明的个性。

1.1 云南地区

云南地区《绣荷包》的基调是情感真挚且俏皮的,歌词多较直白,写的基本是以“哥”“妹”相称的小儿女,表情达意中多少带着几分羞涩。“小小荷包,双丝双带飘,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小是小情哥,等是等等着,不等情妹嘛要等哪一个,不等情妹嘛要等哪一个?荷包绣给小哥带,妹绣荷包嘛有来由,妹绣荷包嘛有来由,哥带荷包街前走,妹有心来嘛要哥求。”[3]不同于文人墨客较为讲究的诗词表达,绣歌在感情表达上更加直白热烈。小小的针线绣品和委婉秀美的歌声,传递着男女之间那份浓浓的相思和恋情。

云南地区的《绣荷包》多带有云南山歌的曲调风格,用词较为大胆,感情表达热烈而纯真,是地域特色的体现和男女感情的传达。儿女情长的情感碰撞在这具有地域特色的曲调中宣泄出来,尽管隔着岁月,依然能够感受其中炽热真诚的感情。历史和地理等因素造就了云南地区早期山歌的特色,人们从山歌中来,又从织绣中过,形成了浪漫真挚而又热烈的绣歌文化和有浓烈感情宣泄色彩的绣歌曲目。

1.2 晋北地区

晋北民歌《绣荷包》 唱道:“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高,那春风摆动,杨呀杨柳梢。三月桃花开,情人捎书来,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一绣一只船,船上张着帆,里面的意思,情郎你去猜。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你依依我靠靠,永远不分开。郎是年轻汉,妹如花初开,收到这荷包袋,郎你要早回来。”[4]思念情郎的女子心中有无处排解的忧思和情谊,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向谁说起,于是无处化解的忧思成为绣歌,在句句唱词中诉说情感。

由于刺绣一般都是独立作业,绣女一边刺绣,一边吟唱,所以往往大胆抒情,直接表白者居多,这和背着旁人赠送荷包的小儿女私情有所不同。晋北地区的《绣荷包》多带有该地区更为内敛缱绻的风格情调,用词较云南地区含蓄。情意绵绵的词曲中抒发的女子对心爱之人将要离去的留恋、不舍和诉不完的爱意。

2.家国情怀的抒发——以《绣金匾》为例

绣歌中的抒情也并非都是儿女情长温柔缠绵的调性。绣花针的歌声同样可以谱写崇高而又深情的主题。以《绣金匾》为例,这是一首传统民歌,先流行于抗日战争时期的陕甘宁边区,后来传至全国。

2.1 百姓表达对中国共产党的爱戴

第一版《绣金匾》的作者是汪庭有,他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巧木匠。此版本的《绣金匾》包括“十绣”:毛主席、陕甘宁、八路军、军生产、老百姓、民劳动、女生产、好家常、难民来、政府好与政府恩。“十绣金匾”同样是《绣荷包》的调子,富有乡土气息。因为给部队送荷包不合适,汪庭有巧妙地将传达男女感情的荷包改换为“金匾”献给政府、领袖,放声歌颂边区人民在党的领导下翻身过上好日子的景象,一首《绣金匾》以朴实而又写实的言语抒发了军民之间和谐的鱼水情,表达了百姓对边区政府的感激之情。共产党与人民之间真挚的情谊激发了创作者的灵感,创作者借用以往绣歌的调子,又以百姓与中国共产党的日常作词,一首浑然天成的《绣金匾》由此诞生。

《绣金匾》是当时人们对现实生活的写实,更是对中国共产党感激之情的抒发。《绣金匾》以绣歌的形式,在借助刺绣这一主题的基础上吸收了各地特色的乐曲唱法,唱出共产党人的满怀豪情和坚毅的品格。歌词通俗易懂,保留了民歌的特质。歌曲整体风格刚柔并济,伴随一针一针的刺绣,深情表达共产党人坚定的信念和革命理想。一首《绣金匾》道得尽“十绣”,道不尽百姓对中国共产党的爱戴之情。

2.2 百姓抒发对领袖的敬意

《绣金匾》一经传唱,不胫而走,很快唱红了陕甘宁边区。抗战胜利后,为了配合形势需要,经专业人员修改后“十绣”被提炼为“三绣”:毛主席、总司令与八路军。歌曲短小精悍,节奏明快流畅,起伏自然,层次分明,以亲切的语调,深情抒发了广大人民群众对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热爱和对人民子弟兵八路军的深厚情意。

到了1976 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国家领导人先后逝世,全国人民悲痛万分。著名歌唱家郭兰英满怀深情再次演唱了《绣金匾》,又给了它新的解释,将歌词改填为:“一绣毛主席……二绣总司令……三绣周总理……”,深深打动了亿万人民的心。《绣金匾》的诞生、更改和传唱,其背后反映了百姓对中国共产党和领袖的真挚爱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实现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人民因此拥护中国共产党,在这份感情的滋养下,《绣金匾》得以传唱。

《绣金匾》与《绣荷包》一样,同样借助刺绣艺术与歌曲形式,唱出了百姓对领袖的深情敬意,这种敬仰之情像刺绣一样密密匝匝,厚厚实实,绵绵延延,代代相传,绣歌言情明心的同时也提升了自身的艺术境界。从儿女之情、夫妇之爱到革命豪情,绣歌的表达功能实现了情感上的自如切换和内涵上的无限拓展。

三、载道传承的教育功能

除了表达儿女情长,传递夫妇恩情,抒发家国情怀之外,绣歌往往还通过寓教于歌的“载道”方式发挥教育传承功能。

刺绣类民歌大多为分节歌,结构灵活多变,歌词三五段到几十段长短不限,容量很大,历史故事、传统经典、神话传说人物等内容经常出现,其文化传承功能更多的是一种与生活水乳交融、润物细无声的教育和传播。

在刺绣活动中,歌者往往把自己喜爱的传说与人物,以及她们感受到的社会对她们的启发、影响等编成歌词,通过歌声传达。这个过程不仅是对人物故事的回味,也反映了传统品格对她们的影响,更体现了长期在主流文化中处于被动地位的中国女性主动参与社会文化构建的事实。可见,绣歌不自觉地承载了传播道德训诫的作用。从图案设计到刺绣,从刺绣再到歌唱,每一步既是固化的,也是流动的。

中国女性的刺绣彩线串联起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许多珍珠。以一首《绣花灯·十二月歌》为例,从正月到十二月,每月一绣,每月一类主人公,月月不同,集中了历史典故、民间传说、神仙故事等。兹列举其中一段以说明:“花灯上绣的是众位先生:刘伯温在南京,能掐会算苗广明,徐茂公算得清,渭水河边姜太公,诸葛亮草船祭东风。”一首《绣花灯》,曲调通俗,平易近人,歌词寥寥数语,却十分传神,广受欢迎。借助刺绣这一传统的民间美术形式,借助花灯这种民俗文化道具,借助绣女们的巧手,绣出了各色人等,个个个性鲜明,形象极其饱满。

寓教于乐,既是民间文艺的传承方式,也是民俗教育的一种方式。很多故事就是这样通过民间小调的演唱,在农村广泛流传,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它们融入各类民歌包括绣歌中,以一种民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寓教于乐,发挥了教育功能,即以歌唱娱乐的形式,在不断翻唱与传播中,实现审美享受,传播文化知识,形成审美判断。

刺绣艺术在服饰设计中属于锦上添花,是对我国古代社会风貌的一针一线的细致缝制。与之相辅相成的绣歌不仅是人们对岁月的温柔回应,更是对历史往昔的娓娓道来。二者的脖颈交缠正是对我国风俗样貌的临摹织绣。物尽其用是中国百姓生存和发展的智慧,荷包、花灯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物件,在绣歌中将其多重功能发挥到了极致。当刺绣成为女性情感表达的标志性举动时,其意义已远不止于实用。通过千变万化的刺绣图案、层出不穷的刺绣针法,我们可以看到绣制者的审美意识和价值取向,刺绣因此成为女性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承载物。而绣歌以其实用与审美、娱乐与教化等功能,共同参与构建了传统中国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赋予了女性娴静的刺绣活动以有声的形象表达,刺绣时的歌唱也因此成为记录绣女日常生活,抒发绣女家国儿女情怀、传承文化和知识的重要途径。绣与歌共同构成了中国女性富有意味的刺绣人生的审美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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