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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绣的“上海密码”

2021-11-26倪里勋

非遗传承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刺绣

倪里勋

在上海诸多非遗项目中,顾绣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种兴起于闺阁深宅,兴盛于晚明社会,最终散落于街肆民巷的“画绣”,成就并超越了“女红”,创造了一门魅力四射的独特艺术。它是锦绣绸缎上的千古绝唱,数百年来,不仅被文人商贾私藏,还被搜罗典藏于数间大型博物馆。2006 年,沉寂多年的顾绣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遗项目名录,从此,顾绣以其典雅的画面、精湛的技艺重回众人视野。翻阅顾绣成就斐然的档案,把它浸没于上海这座城市形成和发展的河床里审视,在折折叠叠的历史里咂摸,不难解出顾绣特有的“上海密 码”。

一、春申暖宫

南宋咸淳三年(1267 年),上海设镇。元代至元二十九年(1292 年),上海设县。因为地处长江下游的冲积平原,自然条件良好,没有中原地区频繁的战乱,又远离北方的政治纷扰,加之南宋以后,中国的经济中心南移,物产富饶的江南地区得以稳定发展,经济一路赶超中原。到明代,松江府一跃成为中国棉纺织重镇,在这块春秋战国时期春申君黄歇的封地上,经济繁盛,每年向朝廷交纳的赋税最高时达140 万担粮食,称雄海内,有“松江赋税甲天下”之说。

仓廪足而知礼节。经济的繁荣,使区域内的教育也得到空前的重视。据《松江明清进士传》,明清两代,松江府(华亭、娄县)出进士414人,其中明代287 人,明代松江府所出的进士数量居全国第一。这从侧面反映出一个事实——松江府地域内重教兴学之风兴盛,文人雅士的基数庞大,士人阶层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

事实上,明朝中晚期,松江府不仅读书之风浓郁,读书人金榜题名者众,而且文人学士普遍注重人文兴趣养成,文化艺术兴盛,文人多有书画鉴赏等雅趣,形成了“华亭派”“云间派”“苏松派”等不同画派。这些画派的创作思想、风格与吴门画派一脉相承,都有用笔洗练、设色清雅、崇古秀润等文人画特色。

与此同时,江南的棉纺织业、丝织业、印染业也十分兴盛。男耕女织是家庭的普遍状态。明代中期后,松江府几乎家家户户都纺纱织布,棉花生产和棉布纺织技术傲视华夏,所出布匹量大精致,家庭女红也因势兴旺。与棉纺织业一样,松江府出产的丝织品与南京、苏州、杭嘉湖地区的丝织品一道,声名远播,并成为全国最大的丝织业中心。所产吴绫(杭、嘉、湖、苏、松五府所产丝织品统称),制作精良。当时,朝廷制作袍服的各种缎匹,用于喜庆、祭祀时的绫罗,以及赏赐用的各类绸缎,均由江南各府提供。此外,达官显贵、大户人家乃至殷实之户、普通家庭,也都争购吴绫。

在丝织、棉纺织业发达的同时,印染业也空前发展。矿物、植物染料众多,染料生产形成地域分工。地处江南的京口(今镇江)成为红料的主产地,而苏州的“绣线巷”则集中了很多为刺绣制作划线的染坊,可染制八九十种花线颜色,加上每色区分各种深浅层次,各色丝线竟可达七百余种。

明中晚期,手工业发达,经济越来越多元化发展,以商品交易、物流贸易为显著特征的市镇也在江南多地涌现,并呈现越来越聚集的繁荣之象。地处江浙两地交通要冲的松江府,四方辐辏,市镇星罗棋布,也为之后上海由一个小渔村发展为江海通津、东南都会的大都市,打下了初始的桩基。

经济社会的变迁,给安定富足的生活带来变化。一大批有闲有钱的文人士子、达官显贵在吟诗作画附庸风雅之际,追求或精致高雅或奢靡无度的精神和物质享受。新的生活方式一波波出现并被推崇、传导。而彼时,阳明心学风头渐盛,传统的程朱理学受到挑战,社会思潮不唯古不唯“理”。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束缚也有所减轻,女性受教育程度有所提高,江南一带对才女多有欣赏,女性的个性意识增强。有钱有闲阶层的时尚玩物也呈现多样化状态。除了沿袭前朝赏玩商周青铜、汉唐碑帖石刻、宋元书画外,永乐剔红、宣德铜炉、成化窑器成为新的收藏品。文人墨客、富裕阶层最“时尚”最显“身价”的收藏和把玩物件,其市价往往与古玩相颉颃。

富裕安定的社会,读书之风的兴盛,书画雅玩的流行,手工业尤其是丝织、棉纺织业的空前发达,商品经济的兴盛,社会风潮的诱导等诸多因素叠加,春申之地犹如一张巨大而温暖的孕床,为顾绣的诞生、成长、兴盛,营造了一个最适宜的暖宫,这一暖宫也同时孕育了上海最初的都市之相。

二、风云际会,震溢海内

中国刺绣有悠久的发展历史。出土的文物证明,早在殷商时代,人们的寝具和外衣上,就绣有形神兼备的花卉、龙凤等图案。春秋战国时期,刺绣工艺渐趋成熟,较之以往,无论是动物还是花草,都刻画精妙,错落有致,有些图案夸张变形,但神形兼备。秦汉后,刺绣工艺日臻发达,绣品使用广泛。

到了唐宋时期,刺绣工艺又有了质的飞跃。由于文人积极参与其中,书法和绘画艺术与之紧密结合,形成了日用刺绣与欣赏刺绣分而治之的现象。刺绣不仅与日用实用结合紧密,且向工艺化、艺术化发展。画师供稿、艺人绣制,画绣结合,精品涌现。进入明代,丝织业、棉纺业、手工业均发展迅猛,刺绣工艺和生产在前朝的基础上,更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中国传统刺绣迎来了发展的巅峰时刻。

1.上海露香园顾氏

上海顾绣的缘起,从大环境而言,当然是时代、地缘风云际会的结果,而从小环境来说,当与顾家书香门第、书画造诣深厚、社交广泛,家风又相对自由息息相关。顾绣是已知的众多各类绣种中唯一用家族姓氏命名的绣艺,这从一个侧面也可推知其成名的独特性、唯一性。从留存的并不丰厚的历史资料中可知,顾绣由上海顾氏家族的三代女眷创始并扬名天下。20 世纪30 年代的出版家徐蔚南在《顾绣考》一文中,对“顾绣”一词的来源做了考证,点明了顾绣源自家族,且声名远播,具有名震九州的影响力。

“明代上海顾氏”,说的是顾名儒、顾名世兄弟为始的顾氏家庭,尤其是弟弟顾名世这一支,对顾绣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清朝中叶,苏州地区建有“顾公祠”,一度将顾名世尊为刺绣业“祖师爷”,可见顾氏家族在江南刺绣业中的影响力。顾名世生于明正德二年(1507 年),字应夫,号龙泉,嘉靖三十八年(1559 年)进士,官至尚宝司丞,掌管宝玺、符牌、印章等。其兄顾名儒,字道夫,为嘉靖七年(1528 年)举人,曾任邓州知州。兄弟二人任官多年后,相继归隐。当时江南富户时兴造私家园林,名儒顾名世兄弟俩分别在松江府上海县县城的西北隅(今黄浦区老城厢地区),造有“万竹山居”和“露香园”,并各居其所。顾名世所造“露香园”费时十年,其设计和建造依仿古画,又超越古画,尽显顾名世的生活品位和对古画的痴迷程度。楼阁、假山、曲径、竹木、果园、庙宇、庵堂等,尽揽其间,且布局构造,巧夺天工,极尽江南造园之能事,成为当时名震江南的上海三大私家园林之一(另外两个是豫园和日涉园)。“露香园”的名字,据说是因造园凿池时,挖到一块大石,上面刻有元代书画大家赵孟篆书“露香池”三字而来。

作为富裕的“文化人”,顾氏兄弟的书画造诣深厚,对丹青更是别有一番理解。露香园造好后,园内人际往来的“软件”也属于“高配”。顾名世时常在园内以艺会友,往来文人名士互赏珍藏。其长子汇海承袭父业,更是潇洒不羁,生活上处处卓尔不群。

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顾氏家族中女眷也多喜爱艺术,并且出现了几位书画艺术造诣深厚的代表女性。这些女性有很高的艺术鉴赏力,且不乏艺术创造力,她们对闺阁刺绣多有独特的理解,将个人的艺术品位融入绣艺,将脱俗高雅的生活追求融入闺阁,贯穿于日常的女红中。经过三代人的传导、积累,终将闺阁女红推向了刺绣艺术的高峰。

2.顾氏家族里的“韩希孟们”

顾绣第一代女性当以顾名世长子顾汇海(亦作“会海”)的妾缪氏为代表人物。零星的史料拼凑出缪氏大致的经历:出身寒微,少时寄食田姓人家,随田家女学绣,绣艺出众,常常替人代绣宫中绣品。后缪氏为顾家婢女。顾汇海科举虽无建树,但不妨他承袭父辈的余荫,“豪华成习”“多方选胜”。他四十纳缪氏为妾,缪氏嫁作顾氏妇后,闺阁女红依旧日日不离手,甚至更加用心。而顾汇海的文化修养以及家中往来,于缪氏理解绣艺,追求制作更精美的绣品绣画更是大有助益。在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天香》中,缪氏被安排为“闵女”一角,其父母家在苏州,这样的安排,符合顾绣的兴起依托于苏州府(或者说整个江南地区)民间刺绣深厚底蕴的事实。《天香》虽并非纪实类历史小说,但王安忆在写这本著作时,花了大量的考据功夫,《天香》被认为是一部叙写顾绣发展史的重要著作。

因缪氏地位低下,又因为她生活的年代,顾绣尚处于发育期,顾绣作品的落款尚无定式,因此现存可以考证出自缪氏之手的刺绣作品少之又少。上海博物馆藏《竹石人物花鸟合册》中有一幅《枯木竹石》绣有“缪氏端云”的朱文方印,这是已知的顾绣作品中唯一具有缪氏名款的绣品,被公认为缪氏原作。这幅作品擘丝极细,被研究者认为出神入化,大有生韵。

清康熙年间姜绍书的画史《无声诗史》中有《顾姬》一文,称颂缪氏的绣艺极工,画生韵,字有法。明末清初文人程馟在所撰的《顾绣》一文中,记载了缪氏之子顾伯露赠与程馟绣囊之事。文中,对绣囊的描摹场景和技艺做了充分叙述,大致意思为:在一方荇叶大小的绣囊上,缪氏运针如笔,其中一面绘制了三匹战马、四个人物以及五件兵器,另有战旗两面,且人马表情各不相同,但都栩栩如生。兵戈铁马的战场上,还能让人感觉空阔和辽远。另一面则绣制了绝句,字虽如粟米大,但笔法遒劲,根本看不出是绣制的。缪氏作品功力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出生卑微的缪氏,用聪明才智和勤劳双手为自己赢得了顾绣“第一代”的赞誉,留下生前身后名。如果说缪氏是揭开顾绣面纱的第一人,那么,顾绣的第二代传承人韩希孟则是顾绣发展史上的中流砥柱。她进一步推高和巩固了顾绣的艺术地位,使顾绣在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缙绅豪门间流行,并获得极高的价值认可,夯实了顾绣的声誉,为其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

韩希孟是顾名世次孙顾寿潜的夫人。她出身书香门第,祖籍湖南武陵。嫁入顾家时,正值露香园鼎盛期,园内常常高朋满座,雅集频频。她精绘画,擅工笔,所绘山水花卉笔墨清丽。徐蔚南在《顾绣考》中记载:“尝摹临宋元名迹,绣作方册,覃精运巧,寝寐经营,盖已穷数年之心力。”[1]韩希孟的夫君顾寿潜是“华亭派”(又名“松江派”)一代宗师董其昌的弟子。他能诗擅画,对顾绣情有独钟,经常参与夫人的创作。受夫君影响,韩希孟以针代笔,摹绣古今名人书画,夫妻俩绘绣结合,共同揣摩,使绣和画融为一体,几欲与书画分庭抗礼,惊动世人。

现存的顾绣作品中,韩希孟的作品数量占比最高。这与她独立的个性,或者说她的“版权”意识息息相关。流传下来的她的作品均有朱绣方印,或曰“希孟手制”,或曰“韩氏女红”又或“武陵绣史”“韩氏希孟”等。当然,除了个性独立,对自身作品充满自信外,这或许也和当时顾绣声名鹊起,坊间多有模仿有关。

顾寿潜为《韩希孟绣宋元名迹册》作跋,介绍韩希孟闺阁刺绣情状时如此描述:“……寒铦暑溽,风冥雨晦,弗敢从事,往往天晴日霁,鸟悦花芬,摄取眼前灵活之气,刺入吴绫,……”[2]原来,韩希孟创作时,对环境、时间、心情都有要求。显然,刺绣于韩希孟等顾氏女性而言,不仅仅是普通的闺阁女红,而且是带有一种仪式感的行为,是寄托了精神享受、生活追求的一种高雅活动,在这个意义上,顾绣不啻是顾氏家族女性对待世界的一种精神态度。

众多声名显赫的文人名士在观赏了韩氏的绣作后,都激赏有加。尤其是董其昌,这位执“华亭画派”(又名“松江画派”)牛耳的宗师,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多次评点韩希孟绣作,影响最为阔达深远。

顾绣第三代代表人物名顾兰玉(又说顾玉兰),是顾名世的曾孙女。顾兰玉能诗画,擅绣艺,相传其绣功不在韩希孟之下,有“清初才女”之称。她出嫁时,顾家家道已中落。不幸的是,顾兰玉嫁给廪生张某后没几年便守了寡。为了生计,她不得不鬻针黹养家。顾兰玉的作品多落款“露香园顾绣”。此后,“露香园顾绣”便成为“顾绣”的另一统称。在以绣养家的同时,顾兰玉还设幔收徒,为四乡女子传授顾绣技法和理念长达三十多年。因之,顾绣在坊间大肆传播、名声大噪的同时,也从私家收藏、欣赏的闺阁画绣,落入凡俗人间,进而开枝散叶,转化成高端商品绣,并逐渐成为江南绣种的典范,对后世其他绣种影响巨大。

三、顾绣的精神内核

顾绣以雅致的画风、精湛的绣艺、创新的技法、广泛的用材、设色的清雅多变,为中国刺绣史书写了特立独行的灿烂一笔,成为独特的存在。仔细盘点顾绣的发生、发展、盛极一时的成因,除了地缘物产、时代风尚的大环境外,其独有的特质与上海这座城市的种种精神气脉亦有诸多勾连,并相映成趣。

1.独立个性,审美素养

脱胎于闺阁女红的顾绣,其创造创作主体均为女性。第一代代表人物缪氏在顾氏家中先为婢,后为妾,其地位不可谓不低下。但她凭借自己的出色绣艺和领悟力,探索创造了与众不同的顾氏女红,其夫君的艺术底子、家庭的诗书气息定然对其起到了熏陶作用,但主创仍然还是缪氏。以地位微贱的小妾之身赢得后世之名,显然,顾氏家庭的氛围、对待女性的态度与同时代其他区域众多家庭相比,相对束缚少,也相对宽松友好。晚年时,偌大的顾家家业破败,顾汇海最终靠缪氏卖绣度日,可以说,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地位低下的缪氏为自己争取了那个时代难得的尊严。

顾绣第二代代表韩希孟,则无疑较上一代女性地位更加稳固和自由。在家族内,她几乎和夫君平起平坐,如果按顾绣带给家族的荣誉和自身的影响力看,其地位几乎超越了男性占主导的整个社会定势,获得了“韩媛”“女史”等称谓,且这些称谓均来自士大夫阶层的首肯。她在自己的作品上也多直接以自己的姓氏名字称谓落款,女性自信自尊气息扑面。

韩希孟的娘家本就是诗书人家。明晚期,女性尤其是官宦缙绅人家的女子,有了更多的自由。在有条件的家庭,女性被允许接受教育,并进行一定范围的社交。韩希孟少女时,便精通“六艺”,有较深厚的文化涵养和艺术鉴赏力。成为顾寿潜之妇后,夫妇俩在艺术上可谓相得益彰。顾寿潜是江南名儒,善画,曾受业于董其昌门下,其艺术造诣直接受“华亭画派”影响。在对待顾绣创作方面,他不仅十分尊重妻子,还时常参与创作和推广。而韩氏从自己的艺术审美出发,广泛搜索宋元名画临摹,追求画面的娴雅精致,气韵生动。完成的作品往往绣画合璧,妙手天成。其绣作完成之时,不忘绣上“韩氏女红”“希孟手制”“武陵绣史”“韩氏希孟”等落款,其“版权”意识不可谓不强。顾寿潜对妻子的成就倍感自豪,每每写下诗文赞赏。韩希孟成为顾绣当之无愧的一代大家。

顾兰玉的时代和她的前辈又有所不同。清初,顾家家业已破败,由于丈夫的早亡,她成了一家之主。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以针黹抚孤营生,成为小家庭的顶梁柱。售卖刺绣作品虽为不得已,但可推知,顾兰玉之自立自强、独立自主的个性意识卓然。而设幔授徒之举具有开创意义,打破了顾绣小范围、家族性传承的局限,客观上,使顾绣得以在民间传布,进而巩固了顾绣的地位,并使其影响广泛。

显然,在某种程度上,以缪氏、韩希孟、顾兰玉为代表的顾绣三代女性,她们的独立个性、审美素养、品性行为成就了顾绣最终的辉煌。

2.追求卓越,创新求变

顾绣最夺人眼球、最为人称道的,当是画绣结合,以针代笔、以绣代墨。它既有文人画的雅致简静空灵,又精工细作,具有院体画的精致。作为画绣,顾绣主要受“华亭画派”风格的影响。然而,画绣并非顾绣独创,中国画绣早在唐宋就已成形。宋徽宗时期,还在皇家画院设有绣画专科。显然,顾绣从历代的画绣中汲取了养分,它将画绣结合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表现如下。

一是顾绣神似绘画而有过之。这主要体现在顾绣作品往往以符合顾氏家族审美情趣的画作为蓝本进行创新性的创作。绣和画相辅相成,不存在主副关系。或绣服务于画,或画服务于绣,灵活运用,一切以表现作品的审美趣味为宗旨。在很多欣赏者眼中,顾绣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画本身,因其在半绘半绣的过程中,加入了顾氏女性的独特理解,其作品并不是对蓝本亦步亦趋的再现,而是有取舍的再创作。尤其是作品精准利用丝线的光泽变化,渲染画面,又或者简单勾勒轮廓,甚或用不同的针法凸显立体效果,使画面要强调的韵味更加突出,真正做到了运针如运笔,写实效果非普通画作能比拟。

二是顾绣的针法技法及用材上的大胆创新。顾绣,尤其是早期的顾绣用针不拘泥于传统针法和绣法,没有程式。比如为表现传统书画艺术中的“笔墨”,除了用绣线和针法表现原作的水墨,还采用绣上加画的形式进行点染。为使绣面上的线条灵动,综合运用包括平针、劈针、逼针、回针、扭针、断针、钉针、接针、滚针、斜缠针以及旋针等针法,所有针法“为我所用”,甚至出现一根线条之中,几种针法综合运用,以真实再现动植物的特殊肌理。为使绣制的作品更自然生动,其针法更是组合多变,用料上也不拘成法。顾绣创造性地用丝线以外的材料做绣材,这些材料包括发丝、马尾、蒲草、鸡尾毛、羽毛、金线等。

三是在色彩的驾驭上,顾绣一改民间实用刺绣艳丽夸张的表现,善用中间色、调和色,设色典雅,色彩丰富细腻,几近完美。这种色彩的驾驭能力,除了有当时发达的染色工艺加持外,一个最主观的原因,是几代顾绣人劈丝技术的纯熟,对中间色了然于胸的把握。注重明暗变化、丝理光泽,降低纯度和明度,进行补色、借色和虚实变化……拥有高超绣绘技艺的顾绣大师们也是色彩调和的大师,在她们手中,配色风格与材质、技法和谐统一,作品审美趣味不高雅也难。

作为非遗,顾绣成就了刺绣艺术的辉煌,它是江南文化、海派文化的典型代表之一。其发轫与发展,与晚明时期松江府的经济发展程度、人文气象、社会风尚、手工业兴盛程度等有诸多勾连,也与生活在上海露香园的顾氏家庭的小环境息息相关。梳理顾绣产生、发展、鼎盛的脉络,不难得出如此结论:只有明朝的松江府,才可能孕育出顾绣,才可能出现超越闺阁女红的艺术绣。而那些成就顾绣的人,即以韩希孟为代表的女性,她们身上具有的个性意识、人文素养、开拓和求索精神,也正是海派人文精神的重要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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