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边缘：我们是两肋插刀的闺蜜

红袖添乱

张小果和肖艺自大学时代起，惺惺相惜，一起走过了十二个年头，她们有吵闹，有分离，更为对方拼过命——

校园结缘，惺惺相惜的那些年

那是2009年的愚人节，张小果在大连外国语学院读大二，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肖艺。听说她原来在沈阳艺术学校进修表演，班里的男生都等着迎接这个明星大美女。结果，来的却是个有点土气的小胖子，大跌眼镜。在失望的口哨声中，校草带头起哄：“新同学，你的拉链开了！”肖艺本能地低头看了一眼，男生哄堂大笑。因为，那天她穿了一件从头裹到脚的黑色长裙，根本没有拉链。

肖艺窘得满脸通红，垂下了头。张小果坐在倒数第二桌，主动朝她招招手。肖艺如获救兵，赶紧一溜小跑到张小果身边，坐下来，轻声说：“谢谢！”过了一会儿，她凑到张小果耳边说：“其实我是学小品的，所以……”张小果“噗嗤”一下，笑出了猪叫。从那以后，她们成了同桌兼铁杆闺蜜。

肖艺来例假弄脏了裤子，张小果把运动衫脱下来，系在她腰上;体育学院的男生要和张小果谈恋爱，张小果备受其扰，肖艺自告奋勇，像一堵墙一样，横在男生和张小果之间，挡跑了滥桃花。

2011年大学毕业后，张小果和肖艺一起回到老家辽宁省锦州市。张小果应聘到工商银行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肖艺则晃晃悠悠的，一点也不急着找工作。一天，她把张小果叫到中央大街上，指着一个叫“紫雨季”的花店，问张小果感觉怎么样。张小果问：“你谈恋爱了？买花送男友？”

肖艺指着张小果的脑袋，“没出息，满脑子儿女私情！你忘了？大四，你曾写过一篇散文，登在校报上，说毕业的愿望是开个花店，还非要叫什么‘紫雨季，矫情死了！”张小果恍然大悟。

记得当时，肖艺大声朗读着张小果的“豆腐块”，还做恶心状。张小果气急败坏地把她按在床上，咯吱她……那些年，张小果许过的愿，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可肖艺一直记在心里。

肖艺每天凌晨起床，三点多到苗圃挑选鲜花，六点要到店里，忙得不亦乐乎。“紫雨季”成了她们的据点。喝着科罗娜啤酒，张小果边吹酒瓶边吐槽体制内的潜规则，肖艺则抱怨顾客的挑剔。

后来，张小果辞去了银行的工作，应聘到一家二维码小公司，每晚加班到十点。肖艺大骂她脑子进水，说多少人削尖脑袋往银行挤，铁饭碗都能让她给搞砸了，骂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骂完了，又嘟囔：“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喜欢那份工作，辞职也是早晚的事！”俩人对视了一眼，笑作一团。看得出，肖艺比张小果还纠结，既希望她坚持做自己，又担心她因为莽撞为自己的轻率买单。

张小果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你真是老母猪戴胸罩——戴完一套又一套！”肖艺上来就要卡她的脖子。直到现在，张小果还常想起肖艺暴着青筋，骂自己的样子，窝心得简直像个老妈子。那年，她们才24岁，年轻得以为往后余生，永远都会这么开心地守在一起。

艰难之时，闺蜜替我养儿子

2012年4月的一个周末，凌晨一点多，有人敲宿舍窗户。张小果看到肖艺惨白着脸，像个鬼一样。进屋后，她看到肖艺的嘴角上有血渍，左眼睛肿成一条线，头上有个鹅蛋大的包从头发里凸出来。张小果吓坏了，要拉她去医院。肖艺摆摆手钻进被窝，背过身子，什么也没说。那一晚，张小果一直盯着她的后背，盯到眼睛发酸。天快亮的时候，肖艺才迷迷糊糊地说，在铁路公园被前男友施暴了。张小果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默默从背后抱紧了肖艺发颤、冰冷的身子。

肖艺的前男友长得挺帅，从沈阳舞蹈学院毕业，但没工作，每天去市中心的夜总会陪富婆跳舞，靠富婆打赏过日子。张小果无数次提醒肖艺离这种人远一些，肖艺却说：“我离不开他。只要他在身边，我就高兴。”

肖艺把赚的钱都花在他身上，前男友说想开歌厅，肖艺居然把承载无数记忆的“紫雨季”兑了出去，帮那男的在歌厅一条街租了房子，开起了KTV。

花店关门那晚，张小果哭着骂肖艺为了个男人，尊严、友情、梦想、金钱统统都不要了。肖艺第一次见张小果发那么大的火，呆了半晌后说：“至于吗？这是我的花店，又没花你的钱！”张小果更加生气。她明明知道，“紫雨季”对她们意味着什么;她也应该知道，自己在乎的，是她为了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竟然枉顾她们多年的情分。

肖艺的KTV终于开业了。她前男友常带狐朋狗友过来厮混，喝酒调情，嗑药打架，被查封了两次。肖艺辞退了一半服务员后，亲力亲为，勉强支撑。

那天，肖艺去沈阳进货，回来时撞见前男友和一个年轻女孩子在KTV里鬼混。男人大言不惭地说他得了抑郁症，需要和不同女人在一起才能调解情绪，让肖艺理解。这次，肖艺终于和他分手。

出事那天晚上，这个渣男估计又缺钱了，来找肖艺求复合，被肖艺拒绝之后，他动了手。这件事情对肖艺影响很大，可她还是不想报警，也不跟张小果说话。11月，肖艺突然飞去了日本，和一个在网上认识不到半年的日本留学生闪婚。她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张小果。

张小果自小父母离异，母亲去世早。2013年，她入职江苏省连云港市一家传媒机构，计划结婚。未婚夫田野是锦州二维码公司的同事。偏偏造化弄人，2014年1月25日，田野在京沈高速公路遼吉交界路段出了车祸，等张小果赶到时，人已被直接送到县里的一个殡仪馆。原来，那天，田野驾车驶往连云港，准备向张小果求婚，却遭遇了车祸，轿车当场起火，交警赶到，人已经炭化到无法辨认……

爱的人又走了一个，只要一闭眼，田野的一颦一笑呼啦啦地一起涌上张小果的脑门。可生活的狗血还在继续。她去医院检查，被告知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怀孕37周，羊水破了。张小果提着早就准备好的待产箱，打车到医院待产。12个小时后，终于进了产房。当助产士把儿子抱到张小果身边，亲吻自己的脸，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孩子是个放下的过程，放下对死亡的恐惧，之后迎来一个脱胎换骨的新生命。

生产后，张小果身体一直不好，持续低烧，人感觉困在绝望的暗井里，孤立无援，得了产后抑郁症。实在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在第20天的时候，张小果忍不住给肖艺打了电话。肖艺沉默了一会儿，说：“等着我！”

三天之后，肖藝从日本赶回来，上穿羽绒服，下穿短裤和木质拖鞋，瘦成纸片人。俩人相对无言。肖艺静静地听着张小果像疯子一样呓语，埋怨她的离开，哭着说她走后的事情，最后终于累了，蜷缩在肖艺的怀里，第一次睡得那么踏实、安心。

当时，肖艺在日本的永居签证还没办下来，只能陪张小果十天。肖艺觉得以张小果的身体条件和心理状况，完全无法独自带大孩子，提出把孩子带去日本照顾。盯着宝宝粉嘟嘟的脸蛋，张小果万般不舍，想了一夜，同意了。孩子走后，她大病一场，不停发烧、呕吐、全身无力。肖艺每天和她联系，给她发孩子的照片、视频，宝宝稚嫩的笑脸，一点点治愈着张小果破碎的躯体，她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2017年6月，孩子3岁，张小果决定去日本接孩子。肖艺和丈夫张栋租住在一个大库房里，库房下层装满二手电器，上层住人。孩子抱着肖艺的腿，用流利的汉语问她：“妈妈，这个阿姨是谁？”张小果泪如雨下。看起来，他们俨然一家三口。肖艺知道张小果的心思，揶揄道：“怎么，吃我的干醋？我做他的妈妈，不够格吗？”

长谈之后，张小果才知道肖艺在日本都经历了什么。

苍茫边缘，我们两肋插刀

五年前，肖艺和张小果不辞而别，到了日本闪婚后，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在网上认识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留学生，而是个41岁的失业老男人，日本名字叫左藤中南。他曾经在中国内蒙古自治区工作过，会一些汉语。左藤中南和肖艺谈条件，假结婚，他会帮她在三到五年内申请到永居身份，而肖艺每个月要给他五万日元，住在他家，定期履行妻子义务。肖艺同意了。婚后，她生活得小心翼翼。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和婆婆一起做毛绒玩具补贴家用;六点半开始煮饭，饭碗只有中国的酒盅大，婆婆一瞪眼，她不敢再添第二碗。肖艺出去打工，当过洗碗工、二手店理货员，都是些最脏最累的活儿。

距离申请永居权半年时，肖艺遇到现在的老公张栋。那时，肖艺在巧克力工厂，负责向冷库运送成品巧克力。巧克力冷库像一排白色的集装箱，冷得人像要蜕皮。有一次肖艺从冷库出来，没注意到一次性手套掉了一只在地上，负责人责备她。肖艺不停地道歉，就怕听到说“你不要再来了”。幸好这个负责人很仁慈，而他就是肖艺现在的老公张栋。

张栋也是中国人。肖艺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两个爱情至上的人坠入了爱河。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有半年就可以拿到永居权了，但我还是和左藤离了婚，转身就嫁给了张栋！”说这话的时候，肖艺眼睛里有星星。然而，他们都不是日籍，要想留下只能争取投资移民，于是夫妻俩做起二手电器生意。张栋人善，性格又好，创业最艰难的时候，还要照顾张小果的儿子。

冬天，这两个人连电热毯都舍不得买，却给孩子买了可以自动调温的睡袋。忙的时候，肖艺把孩子挂在脖子上，推着手推车给客户送二手洗衣机。累了烦了，肖艺也会在心里骂张小果，但看着睡在襁褓里的孩子，又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像个女英雄。

张小果去接儿子时，肖艺已怀孕两个月了，还患上严重的妊娠高血压，但她没告诉张小果。

儿子回国和张小果团聚后，很快亲近起来。为了照顾孩子，张小果辞去原来的工作，靠写作过活。随后，肖艺也生下一个男孩儿。二人决定让两个儿子做兄弟，给他们起的小名都叫乐乐。

可小乐乐8个月大的时候，肖艺因为长期劳累生病了，甲状腺肿大，全身浮肿，在她的子宫里发现了肿瘤，医生做了切片，24天之后才能确诊。肖艺给张小果留言：“我要是完蛋了，你嫁给张栋。照顾两个孩子。”张小果骂她：“放屁！你以前说过的，我们之间只有牙刷和男人不可以共用！”

祸不单行，肖艺的母亲又被确诊为结肠癌，1.70米的个子瘦得不到100斤，住进了本市的附属医院。张小果代替肖艺，有空就往医院跑，贴身照顾。每天晚上，阿姨总说：“天怎么还不亮呀？”张小果知道，她想她的女儿了。过了一个月，肖艺的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却连脸都肿了起来，眼睛成了一条缝，开始尿失禁。直到9月4日，检查结果才确诊为良性。打电话时，张小果捂住听筒，沉默了很久，不让肖艺听到自己痛哭的声音。

肖艺第一时间赶回了家，中秋节陪她妈妈出去赏月。两个叫乐乐的孩子抱在一起玩摔跤，围着肖艺妈妈跑来跑去。

12月10日，老人永远地离开了。告别仪式上，肖艺系着一条艳粉色的围巾。司仪让她把围巾摘下来，说颜色过于鲜艳，对死者不敬。肖艺缓缓说：“我怕我妈再也找不到我了……”张小果走过去，把肖艺搂进怀里。

2021年9月，因为新冠疫情，转眼她们有三年没见面。当二人在微信上聊起这12年的匆匆往事，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那般清晰、上头。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最艰难的一段岁月，幸好有彼此，人生才变得美好而辽阔。

肖艺发了很多年轻时候的照片过来。张小果感叹：“等老了，我们买套海边的房子，仰望星辰大海，喝着咖啡，听着音乐，优雅变老。”

肖艺回道：“死文青，你又忘记了？这种日子24岁那年我们就过了，还有，你能不能长点心，我有风湿，不能住海边！”“好吧，你说了算，谁让你三围比我大！”“女流氓！”

拥有一个好闺蜜等于有了一个姐妹。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