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国内西夏军事研究回顾与展望
2021-11-25刘宇丽
□刘宇丽
古往今来,军事对一个国家和政权的发展壮大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西夏自李元昊建立政权后,历时近两百年而亡,在此期间,西夏在军事上建立了强大的军队和详备的军事制度和法律。西夏军事制度在吸收中原军事文化基础的同时保留着自己的民族特色,创造了丰富的军事文化遗产。考察这一问题有助于全面认识西夏的历史和文化,对我们探究西北少数民族与中原军事文化的交流融合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西夏军事研究回顾
汤开建《二十世纪西夏军事制度研究》一文,按时间顺序回顾了20 世纪国内外西夏军事研究的成就与不足,认为这一时期西夏军事研究对原始资料重视不够,导致相关研究除了对监军司、边防制度、武器装备等个案问题的研究较为深入外,其余内容大多流于简单的论述,研究水准尚处于初级阶段[1]44-56。进入21世纪以来,在西夏学研究热潮逐渐高涨的背景下,西夏军事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国内诸多学者都对此开展了卓有成效的研究,成果数量及质量均有大幅度的提升,内容涉及西夏的军队数量、军事制度、军队装备、军事战争、军事地理等诸多方面,已经形成了比较完整的西夏军事研究体系。
(一)专著类
自1908 年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率领的探险队在内蒙古额济纳旗黑水城发现了一批军事文书和法律文献后,西夏军事研究获得了丰富的原始资料,相关研究开始逐步兴起和发展,西夏军事研究的成果因之逐渐增多,专门探讨西夏军事的综合性著作开始出现。如王天顺《西夏战史》(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 年)将西夏战争划分为五个阶段展开论述,讨论了西夏王朝及其前身夏州政权将近三百余年的战争史实,并基于以上史实探讨了西夏的战争地理、战争机制以及战争中的经济与民族因素等问题,总结了西夏战争具有三个显著特点:其一是以小国寡民与土广民众的大国长期对抗,其二是西夏薄弱的经济力量极大地制约着它的对外战争,其三是西夏在战争中占据着有利的地理地形,提出西夏的对外战争是党项族中以拓跋部为首的统治集团组织领导的、多民族参加的战争。这部专著以传统史料为依据,梳理了西夏战争史,是有关西夏军事史研究的奠基之作,为此后的相关研究提供了重要借鉴作用。
进入21世纪以来,西夏军事研究进入了发展阶段。胡若飞《西夏军事制度研究〈本续〉密咒释考》(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3 年),该书上篇为西夏军事制度研究,分为通则和专题研究两大部分。该研究结合夏、汉史料,详细阐述了西夏职官的分类、官员的赴任期限、上朝规定、朝中坐次、平级调任以及各级军政机构的公文行文规定、功臣封号等内容,不仅考察了具有军籍、官品、庶人身份的人员范围,同时还对西夏军事机构、番官名号以及军律与军抄等个案问题进行了详细探讨。尤桦《〈天盛改旧新定律令〉武器装备条文整理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上篇对《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以下简称《天盛律令》)武器装备条文进行了逐一注解考释,发现了《天盛律令》两种译本关于西夏装备武器的翻译存有很大差异和没有翻译出来的问题,如不能简单地将西夏的铠甲和马铠译为“披”和“甲”,“浑脱”简单译为“囊”也不能准确表达其材质和民族特色。下篇对西夏各类武器装备的历史沿革、形制特点及其配备和管理制度展开了专题研究,不仅考证了铠甲和马铠等重要军事防护装备,而且辨明了其具体构造,展现了西夏的武器装备种类齐全、体系完备等特点。
一些西夏史研究的通论性著作中也涉及了西夏军事相关的内容。李锡厚、白滨《辽金西夏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在第十二章《西夏的政治制度》中简要探讨了西夏军事制度的形成和发展,军队数量、配置与兵种,以及军事法典等内容,认为文献中关于西夏军队数量的不同记载恰巧说明西夏在不同时期的军队数量,以此说明西夏后期军队数量达到六七十万,军饷则取之于平民,军队的普通兵士一般没有固定的廪给;史金波《西夏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在第九章中,论述了西夏军队的建制、兵种、数量、基层军事组织军抄及其军事战备、战略战术等内容,讨论了西夏用兵采用运动战、劫取敌军粮草、断绝水源以及预设埋伏、诱敌中计等策略,进一步说明西夏能在一些重大战役中取得胜利是与党项族社会经济发展、党项族尚武精神、西夏统兵将帅对历史上军事经验的系统借鉴和总结、建立适应于当时条件的军事制度和军事组织、西夏统治者的知人善任、将领的运筹帷幄以及精良的武器装备等多重因素有关;汤开建《党项西夏史探微》(商务印书馆,2013年)中的《西夏篇》,收录了作者几篇关于西夏军事方面的学术论文,对西夏军事制度以及宋夏战争提出了一些独到见解,如关于李继迁反宋战争的性质问题,与多数学者支持的“反对民族压迫的正义战争”观点相反,汤开建教授认为这是一场非正义的割据战争。
(二)论文类
除著作外,西夏军事方面的研究论文散见于历年各类期刊。根据其研究内容,大致可归类为军事制度、军事战争和军事地理及其他研究三个方面。
1.军事制度研究
军事制度一直是西夏军事研究的重点,研究成果丰硕,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讨论。
一是综合研究,是对西夏军事制度整体状况进行论述。汤开建《近几十年国内西夏军事制度研究中存在的几个问题》(《宁夏社会科学》2002年第4期)一文,在肯定学者们对西夏军事制度研究做出努力的同时,也对军事制度的定性、军事组织发展、中央兵和地方兵的界定以及军队数量等问题提出了一些看法,文章对部分学者在没有充分材料的支撑下就对西夏社会性质和军事体制进行定性提出质疑。刘建丽《略论党项夏国的军事制度》(《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 年第6期)一文,探讨了西夏的兵制与军队、兵种、战术等军事制度以及军事法规的制定等问题,讨论了西夏战争动员、战术运用方面的特点,认为乾顺时颁行《贞观玉镜统》的原因是当时严峻的军事形势、“尚文重法”的立国方针以及改革与发展的需要,提出西夏完善的军事制度在西夏政权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总结了《贞观玉镜统》在中国军事史上的重要地位。陈广恩《从〈天盛改旧新定律令〉看西夏军事制度的几个特点》(《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2004 年第1 期)一文,概括了西夏军事制度具有全民皆兵制、女兵制度、军事外交和军法灵活、重视骑兵建设等特点。
二是专门研究,即对军事制度中的军事组织机构、兵役兵种、边防与建制、后勤和装备等方面的内容进行分析和考论。
军事组织机构西夏监军司作为军政合一的边防管理机构,学界历来对此颇多关注,相关研究不仅涉及军事机构的设置,同时也论及政区演变及相关的地理地望。当前,西夏地方军事组织机构研究还处于一个文献解读的阶段,西夏监军司的研究也还有很多尚待解决的问题。目前,这方面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对地方军事指挥机构及基层军事组织所在政区、机构数量、驻地、所在地理地望等内容的探讨。鲁人勇《西夏监军司考》(《宁夏社会科学》2001年第1期)论述了西夏前中期监军司数量、名称和驻地的变化,认为西夏中后期监军司的移置、增减与政权形势的变化有关,对西夏中期所置的十七监军司与西夏政权建立时的十二监军司做了比较,发现不同名的有十五个,其中宥州嘉宁监军司撤置,甘州甘肃军司更名为肃州监军司,左厢神勇军司移至夏州并更名为东院,右厢朝顺军司改名为西院,白马强镇军司改名为北院,南院、南地中、北地中、沙州、罗庞岭、年斜属于增置的六个军司。魏淑霞《制度史视域下的西夏监军司探析》(《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9 年第9 期)进一步讨论了西夏监军司的职官设置在发展过程中突破了以武职为主设官的限制,名称更加丰富,其职能也由最初单一的军事攻防拓展到集军事与行政一体的职能,而这种变化与西夏中后期军事机构的变革和政治形势有关。相关研究还有,姜歆《从〈天盛律令〉看西夏的军事管理机构》(《西夏研究》2013 年第4 期)探讨了西夏监军司的名称、驻地、数量和军事职能,认为西夏军事管理机构具有完备的法律规定和简单有效的管理体系。张多勇、王志军《西夏左厢神勇—年斜(宁西)监军司考察研究》(《西夏学》2017 年第1 期)认为传统文献中的左厢神勇监军司就是出土文献中的年斜(宁西)监军司,其地望位于榆林市榆阳区常乐镇常乐古城。张多勇《西夏宥州—东院监军司考察研究》(《西夏学》2016年第2期)对鲁人勇提出的西夏中期撤置宥州嘉宁监军司、左厢神勇监军司移置夏州并改名为东院的推测提出质疑,认为西夏在后期将宥州监军司更名为东院监军司有较大可能。张多勇、杨蕤《西夏绥州—石州监军司治所与防御系统考察研究》(《西夏研究》2016 年第3 期)对西夏绥州防御系统到北宋建立的绥德军防御系统的变迁进行了阐述,北宋绥德军防御系统的建立使其在拓边横山的战争中取得实质进展,显示西夏军事实力开始弱化。同时,通过实地考察认为石州监军司的地望应位于横山县波罗镇东古城遗址。张多勇《西夏白马强镇监军司地望考察》(《西夏学》2015 年)认为白马强镇监军司的地望位于今阿拉善左旗的察汗克日木古城。
西夏军队中最小的单位是军抄。近年来在整理文献资料的过程中,陆续翻译了一批西夏军事文书,为研究西夏基层军事组织军抄以及军籍登记制度等问题提供了珍贵的原始文献资料,因此,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也给予更多关注。有关军抄问题讨论最多的是史金波先生,其《西夏军抄文书初释》(辽夏金元历史文献国际研讨会,2008年)一文,结合新出土的军抄文书探讨了军抄中的正军、辅主和负担问题,提出汉文文献有关军抄的记载中没有辅主的原因可能是当时中原地区对西夏军抄组织的结构不甚了解而致漏载。一个军抄中出现多个辅主的现象与正军的战具配备和身份世袭等因素相关。提出西夏有“军”身份的人不同于普通的军抄士兵且西夏军籍与户籍相辅相成的观点。他的《西夏文军籍文书考略——以俄藏黑水城出土军籍文书为例》(《中国史研究》2012 年第4 期)则通过对西夏文军籍文书的翻译和初步研究,认为西夏有着严格的军籍登记制度,军籍登记有一定的格式。这些文书还反映了西夏晚期黑水城地区军队质量下降、战斗力削弱的现象,具体表现为首领军力偏小、抄的人员偏少、军丁人员偏老、军队装备较差等情况。史金波《西夏文军抄账译释研究》(《历史研究》2019 年第3 期)一文对西夏军抄有进一步的研究,对文书中以“溜”为单位的军抄账、以“甲”为单位的多首领军抄账、军抄户籍账以及军抄财务账几类军抄账分类并进行了考释,通过对这些文书的分析,探讨了军抄人员的组成、军籍和户籍等问题,并认为西夏兵丁有钱粮补给,西夏军队“人人自备其费”的说法值得进一步商榷。翟丽萍《试述西夏军抄》(《西夏学》2017年第1 期)一文,对军抄的组成持有不同的观点,通过其研究认为军抄是由正军和辅主组成的,而辅主包括正辅主与负担,辅主要来源于社会地位较低的平民。
兵役兵种西夏属于全民皆兵制,凡成丁男子都要服兵役,兵员数量庞大。彭向前《释“负赡”》(《东北史地》2011 年第2 期)一文,通过文献考辨,论证了汉文文献中“负赡”是正确的写法,而“负担”是“负赡”的形讹。“负赡”相当于西夏语词中的“辅主”,并主张直接采用宋人的相关记载,译为“负赡”更为合理,否定了西夏军抄是由正军、辅主、负担构成的观点。田晓霈《西夏“水军”新考》(《史志学刊》2019年第3期)对西夏存在数量不多的水军的观点提出质疑,认为西夏没有正式的水军建制,宋史材料中的“水军”是渡河作战的西夏步骑兵和主管河渡事物的津渡官。何玉红《西夏女兵及其社会风尚》(《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 年第5 期)认为西夏罕见的女兵现象可以从西夏妇女独特审美观、婚姻观和崇尚殉情的社会风尚中体现。西夏妇女勇健无畏、刚烈骁勇、任侠果敢的独特风尚形成,源于西北社会固有的民风、地理环境、战争军旅生活及其统治者强烈的民族意识等诸多因素。相关研究还有,姜歆《〈天盛改旧新定律令〉征兵制度探析》(《西夏研究》2019 年第2 期)将西夏的征兵制度与宋、辽的征兵制度加以比较,认为西夏的征兵制度与宋的募兵制度不同,而与辽的征兵制度相近,西夏与辽的征兵制度都体现了适用于游牧民族政权的特点。邵方《西夏的兵役制度论》(《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12年第5期)通过分析法典中的相关军事法条,论述了西夏兵役制度的发展过程,认为其全民皆兵的兵役制度体现了党项族的尚武习俗和游牧特征。李炜忠《西夏“辅主”考论》(《黑龙江史志》2014 年第23 期)梳理了文献中关于辅主的记载,考察了辅主在军队和社会中的地位,认为辅主社会地位远远低于正军。
边防与建制西夏立国后,为严防周边民族政权的侵扰,建立了一套以堡寨、城司、城溜、更口、烽火等为依托的较为完整的边疆防御体系。陈广恩《关于西夏边防制度的几个问题》(《宁夏社会科学》2001 年第3 期)探讨了西夏边防军的选派、职责、赏罚以及边防制度的特点等问题,认为西夏边防军主要包括监军司所辖的监军司兵和驻防各地的巡检兵,其巡防任务艰巨、职责繁杂,边防军的装备和给养实行自备和国家统一供给相结合的方式,其边防制度具有灵活、实用、合理的特点。许伟伟《西夏边防的基层军事建置问题》(《西夏研究》2019 年第1 期)探讨了西夏沿边堡寨城司、城溜、更口、哨卡、烽火、口铺的基层军事建置情况及其功能,从边境地区的防御作战、管理敕禁、贸易、使节往来以及管理边地部族人口和财产、维护边境治安等方面,说明西夏边防基层军事机构的内外联动构成了强有力的前沿防御体系。许伟伟《西夏中期河西地区的军事建置问题——以西夏法典〈天盛律令〉为中心》(《西夏学》2019年第1期),认为西夏右厢河西地区的军事建置主要包括南院、西院、卓啰、肃州、瓜州、沙州、黑水、啰庞岭等监军司和与监军司级别相当的大通军、宣威军以及城司、堡寨、口铺、军溜等基层军事建置。
后勤和武器装备后勤补给是从物质、技术等方面保障军队建设和作战需要的必不可少的基础性的军事活动,有战争和军队即应有后勤活动[2]。贾随生、李园《西夏军事后勤供给概论》(《宁夏社会科学》2004年第2期)概括了西夏军事后勤最主要的特点是其后勤物资的供应是由国家、宗族和部落民共同承担,说明其军事后勤虽具有机动灵活的优越性,但只适合短期的流动作战;西夏军事后勤供给前期具有较大优势,中后期国家负担后勤的比重增加,是宋夏战局发生逆转的重要原因之一。贾随生《浅论西夏军事后勤制度的形成与完善》(《固原师专学报》2004 年第2 期)一文,提出西夏军事后勤制度在元昊时期形成、仁孝时期完善的观点,并对后勤供给的主要物资及其管理有更为详尽的论述。西夏的武器装备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西夏所产的“夏国剑”和马匹都闻名当世。姜歆《论西夏将兵的装备》(《西夏研究》2016年第4期)探讨了西夏将兵装备主要来源于贸易、掠夺、战争所获、生产四个方面,其将兵的装备有利于骑射,其兵器精锐,甲胄坚良。尤桦《西夏棍棒类兵器及其相关问题考论》(《西夏学》2019 年第1 期)对棍棒类兵器的种类、形制、功能进行了考证,提出《天盛律令》卷五“军持兵器供给门”汉文译本中翻译成“长矛杖”的兵器译成“长槌杖”更为准确的看法;考证了西夏铁链枷兵器的使用方法,探讨了西夏将铁链枷从城防战具推广至前线对战;论述了西夏的骨朵在形制和功能方面继承唐、宋之制,骨朵除可作战争兵器、仪卫武器、杖击类刑具之用,同时还出现在佛教绘画中。尤桦《西夏浑脱考述》(《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第2 期)论述了西夏浑脱不仅是具有地域特色的交通和生活用具,同时在西夏军事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认为浑脱作为辅助性军事装备,具有渡水、偷袭、建浮桥、消防灭火等功能,作为武器装备具有促使军事战术灵活多变的作用。苏冠文《西夏军队装备述论》(《宁夏社会科学》2000 年第6期)一文,探讨了西夏战马、甲胄、兵器、指挥用具和西夏装甲骑兵的征战能力,体现了西夏在冷兵器时代就已经拥有高水平的军队装备。尤桦《西夏武器装备法律条文与唐宋法律条文比较研究》(《西夏学》2016 年第2 期)从武器装备的配备种类、发放和保管方式等方面将西夏与唐、宋武器装备法律条文进行对比,发现西夏的有关武器装备的法律条文相比唐、宋相关律法在编撰内容上有很多不同,且条文规定更为详细和灵活。陈广恩《西夏兵器及其配备制度》(《固原师专学报》2001年第4期)、《关于西夏兵器的几个问题》(《青海民族学院学报》2001年第3期)、《西夏兵器及其在中国兵器史上的地位》(《宁夏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三篇文章探讨了西夏兵器的种类、制作方法、配备情况等问题,认为西夏兵器以冷兵器为主、兵器的制作有专门的工匠、兵器的配备注重实用,体现了明显的等级特征;西夏武器配备经历了从无到有、从简到精、最后制度化的过程;西夏兵器不仅提高了军队战斗力,同时对中原王朝兵器创新产生了较大影响。
关于军事制度方面的研究还涉及军事职官、兵符等问题。尤桦《西夏察军略论》(《西夏学》2013 年第1 期)对“察军”是汉文文献中“监军”的这一推测提出了质疑,认为察军主要指的是西夏军队中监察军队统领和上报军功军绩的重要职官,有记录、上报将卒功勋、监督军事行动以及协助军事主帅共同处理军中事务等职责;察军与将军互相牵制,并有可以直接向京师及西夏统治者汇报的特权,其成为了中央和地方连接的重要纽带。魏淑霞《西夏职官中的宗族首领》(《宁夏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认为西夏建立后将部族首领纳入职官体系经历了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西夏时期的首领既是部族的首领,拥有自己的部族,同时又是西夏行政职官中的一员,受西夏政府的管理,其权限由最初的主军权扩展到更广泛的政治领域。陈瑞青《西夏“统军官”研究》(《宁夏社会科学》2016 年第1 期)一文指出,统军官分为常设和战时两个系统,常设在中央主要是掌管禁军的统军司,在地方为监军司的都统军、副统军;战时系统则是由多个监军司抽调兵马组成的统军司,并认同元代的“钤部”是西夏的“统军”的这一说法,考论了统军官的选任主要是委以豪右,体现西夏将领用人特色的同时也增加了政治风险。张笑峰《西夏的兵符制度》(《西夏研究》2019年第4期)一文,概述西夏的兵符种类有起兵符契、起兵木契、发兵谕文和符节,并以《天盛改旧新定律令》为研究的文献依据,考论了西夏兵符管理和派遣都有严格的规定,发兵时执符者丢失兵符的处罚办法以及西夏兵符严格的合符制度,发现发兵谕文是符节的重要补充,发兵谕文和符节有着密切的联系。
2.军事战争研究
辽、宋、夏、金时期是中原王朝与周边各个少数民族政权战争冲突不断的对峙时期,西夏也时常因领土扩张和利益冲突与周边各个民族政权发生战争。
军事战争方面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
其一是论述西夏与周边民族重要战争经过、胜败原因和影响等问题,包括与宋、辽、金以及蒙古发生的历次大小战争。李蔚《略论蒙夏战争的特点及西夏灭亡的原因》(《固原师专学报》2000年第4 期)指出,蒙夏战争持续时间长,其战争具有明显的阶段性,认为西夏为蒙古所灭的原因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同时西夏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激化,实行“附蒙侵金”的错误政策以及蒙古灭夏战略战术的成功运用也是其重要的原因。魏淑霞《熙宁变法与宋夏战争》(《西夏研究》2010 年第4期)从熙宁变法的角度梳理宋夏之间发生的战争,认为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重点对西北地区进行的军事改革取得了较好的成效,使得熙宁变法后的北宋逐渐扭转了在宋夏战争中的被动局面,大大提高了北宋对西夏的防御和作战能力;哲宗时期平夏城之战的胜利彻底改变了宋夏之间的攻守态势,拉开了北宋夺取横山地区的序幕。母雅妮、郝振宇《宋夏三川口之战的历史影响》(《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以三川口之战为切入点研究了宋夏战争对中古时期河西丝路发展造成的负面影响,但同时论及因西夏控制了河西丝绸之路又促进了北宋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张玉海《简论宋夏平夏城之战》(《西夏研究》2010 年第4 期)探讨了平夏城之战的始末及其影响,认为北宋在平夏城之战中采取了集中兵力、多路协同作战以及章楶“筑垒加浅攻”战术等手段,使其充分发挥了自身优势从而取得了战争胜利,这次战役标志着北宋对西夏边防政策的转变和宋夏攻守态势的转换。兰书臣《宋夏好水川之战再探》(《军事历史研究》2019年第3期)指出,好水川之战西夏胜利的重要原因包括元昊及其谋士的能谋善战、进攻方向和战役地点的选择合理、通信工具和手段的运用恰当以及西夏“铁鹞子”的突击作用,而北宋战役失败后,“岁币”大幅增加,其整体上对夏已处于守势。雷家圣《高遵裕与宋夏灵州之役的再探讨》(《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一文提出,高遵裕作为外戚掌兵是战役失败主要原因的说法值得进一步商榷,认为灵州之役失败是由于北宋动员兵力过于庞大,而后勤供给超出负荷所导致的。赵一《安悆墓志考释——兼谈宋夏灵州之役》(《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6期)一文,通过对墓志中记载的元丰四年宋夏灵州之役的考释,总结了宋军灵州战败主要原因是粮草不继以及攻城武器的缺乏;除宋夏战争外,夏辽、夏金之间以及西夏与蒙古之间的战争,从根本说,是由不同政权之间的利益矛盾引起。陈德洋《试论金宣宗时期的金夏之战》(《西夏学》2013年第3期)一文认为金宣宗时期金夏交恶进而发生战争主要是由于西夏报复金朝未尽宗主国之责,深层次的动机则在于领土扩张和经济掠夺,指出金夏交战造成了双方国力的消耗,使得蒙古有了可乘之机,致使西夏最终被蒙古灭亡。陈德洋《辽兴宗时期辽与西夏战争琐议》(《西夏学》2019 年第2 期)分析了辽重熙年间辽伐夏最深层次的原因是辽自圣宗以来国家正统意识加强的结果。
其二是关于宋夏战争中各方战略决策等问题的探讨,主要包括交战双方在政治和军事战略决策的实施对战争走向和结局的影响等内容。林鹄《从熙和大捷到永乐惨败——宋神宗对夏军事策略之探讨》(《军事历史研究》2019 年第2 期)一文从宋神宗对西夏军事策略上的个性和心理方面分析其对战争成败的重要影响,认为神宗个人对灭夏的焦急心态和盲目自信的作风是熙宁、元丰年间宋对西夏军事行动失败的重要因素。王战扬《北宋中后期对夏战争的军事决策及其成败》(《东岳论丛》2019 年第9 期)一文,认为北宋中后期西夏军事决策日益受得重视,北宋对夏战争的多次失败与决策者和统兵官决策失误及战术上的轻敌妄进之举等因素有关,总结了战争成败与中央和边防之间互动以及战前决策有重要联系。
其三,宋夏战争作为北宋和西夏重要的政治、军事问题,对北宋的文学、经济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出现了将宋夏战争与北宋农业经济、文学、贸易结合起来研究的新视角。程龙《北宋西北沿边屯田的空间分布与发展差异》(《中国农史》2007年第3期)一文讨论了宋夏灵州之战后,北宋屯田由战时临时补给措施转向常规的补给方式,结论是庆历时期的屯田开始以鄜延、泾源路两大中心区域向东北、西南扩展,北宋中后期西南屯田的发展相比东北进展更为顺利。宋华、郭艳华《论宋夏战争奏议文书写之“剀切”文风》(《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研究了宋夏战争的奏议,从战争文学的角度讨论了奏议文书展现出切合事理、犯言直谏的“剀切”文风的问题。张帆《仁宗朝宋夏战争之下的茶马贸易》(《茶叶》2020年第2期)认为仁宗时期茶马贸易受宋夏战争的影响主要以走私贸易为主,直到庆历年间宋夏和谈后,贸易才恢复正常;茶马贸易是西夏主动求和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维系双方稳定关系的纽带。
3.军事地理及其他研究
军事活动与军事地理关系十分密切,相关研究主要是探讨与军事活动有关的地理问题,包括战争的地点、路线,军事城堡要塞地望考察等内容。余军《西夏若干城寨地望研究述要》(《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对蒙古攻伐西夏过程中所涉及的力吉里寨、落思城、乞邻古撒城、兀剌海城、克夷门等西夏城寨地望的不同说法做了综述,认为其方位说法不一的根本原因是各类史籍记载混淆不清。李玉峰《西夏瓦川会考》(《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通过考察,作者认为西夏瓦川会地望在马衔山山界中,即今甘肃榆中县新营镇。瓦川会是控扼河湟与北宋联盟的关键军事据点,同时也是民间贸易集会的场所。张多勇、庞家伟、李振华、魏建斌《西夏在马啣山设置的两个军事关隘考察》(《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 期)一文对凡川会、龛谷川相关城、堡寨遗址进行实地考察,认为汝遮谷即为榆中县新营乡的清水河谷地,汝遮谷与龛谷峡是榆中盆地南通马衔山的两个要道,龛谷寨是现今的小康营,龛谷关与凡川会是西夏防止吐蕃翻越汝遮谷的两个重要军事关口。尚平《宋夏好水川战场位置再探》(《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9期)结合考古资料和地理信息资料梳理了好水川之战的相关史实和地名问题,认为羊牧隆城址在今西吉县兴隆镇北石寨乡,今好水川是宋时笼落川,宋时的好水川是今西吉县兴隆镇所在的什字路河。张多勇《宋夏对峙时期清远军考察研究》(《西夏研究》2018年第4期)一文,通过实地考察认为北宋修筑的清远军城在今甘肃环县甜水堡南3千米的古城堡城址处,西夏清远监军司在位于甘肃环县甜水堡瓦渣城遗址,清远军可能在天盛年间改名为南院监军司。张多勇、马悦宁、张建香《西夏对宋构筑的铁钳左翼——金汤、白豹、后桥考察研究》(《宁夏社会科学》2019年第3期)对宋夏对峙时期西夏的金汤、白豹、后桥古城遗址进行了实地考察,认为金汤古城位于陕西省志丹县金汤村、白豹城位于陕西省吴起县白豹村、后桥古城位于陕西省吴起县庙沟乡横山寨,这三个城寨是西夏攻击北宋的前沿阵地,同时也是西夏进行边境贸易的场所,北宋为防御西夏的三个城寨构筑了“大顺城防御系统”和“怀安防御系统”,有效抵御了西夏的进攻。李雪峰、艾冲《西夏与辽朝交通干线“直路”的开辟与作用》(《甘肃社会科学》2019 年第6 期)考察了西夏开辟“直路”经历的动态变化过程,提出“直路”的南段由地斤泽转向西南至灵州城,北段由地斤泽转向东北经胜州到辽都临潢府城的观点;“直路”不仅是西夏与辽之间的交通要道,同时也是构筑西夏东部驻防体系的基石。张多勇《西夏通吐蕃河湟间的交通路线及沿路军事堡寨考察》(《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0 年第3 期)一文对文献中“西藩、夏贼往来便道”进行考证,认为甘肃永登县水磨沟即为西夏通河湟的便道,因其经过庄浪河谷的卓啰监军司,将其命名为“卓啰军道”,并对水磨沟一线的军事堡寨的地望以及庄浪河谷的西夏遗址进行考察,论证了西夏卓啰和南监军司的驻地位于庄浪河谷地和水磨沟的交汇地的罗城滩古城。
除此以外,军事情报、通信相关问题也是西夏军事研究的重要内容。尤桦《西夏烽堠制度研究》(《西夏学》2017年第1期)梳理了现存西夏烽堠遗址,考论认为西夏烽堠修筑多以夯土版筑、有连续性,并定期派遣专人管理,其具有军事通信、侦察和防御的职能。王凯《西夏对域外信息的收集》(《西夏研究》2019 年第4 期)认为西夏通过使者、谍者、商人、僧侣等途径能够准确获取敌方关于军事防备和出兵驻军的情报,对西夏在战争中占据主动地位具有重要意义。
二、研究特点、问题及展望
西夏军事研究作为西夏学中一个重要的内容,由于其涉及到许多基本的问题,同时还受到资料的限制,所以早期研究一直处于初级阶段[1]44-46。但近二十年以来,在西夏学学科体系不断完善、研究理论和研究领域不断开拓创新的背景下,西夏军事作为西夏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积极开展相关研究,出现了不少专题论述和以西夏军事角度为选题的学位论文。据粗略统计,中国知网收录的论文中,涉及西夏军事研究的将近有两百余篇,相比前期数量有明显的增加。分析以上研究成果,可看出目前西夏军事研究已经步入了发展阶段,并大致有以下三个特点。
首先在材料的运用上。相比前期研究中更多的选择《西夏纪》、《西夏书事》等清人著作作为研究的史料依据,近二十年学界更注重原始出土西夏文献的运用。相关研究一方面在继续挖掘《宋史》、《续资治通鉴长编》等汉文文献史料的同时,充分利用西夏文献尤其是黑水城出土的世俗文献等西夏学原始资料和考古资料如文书、碑石、题记、石窟壁画等史料展开研究,取得了一些重要的研究成果。其次在研究深度上,相比前期内容大多流于简单的论述,近年来西夏军事研究在宏观概括的基础上更深入到具体问题中。回顾这些研究成果可以看出,一些文章在总结前人成果基础的同时利用新材料提出了新的观点,如学界对于黑水城出土西夏军事文书的性质判断争论已久,至今没有定论,陈瑞青认为黑城出土的7 件军籍“文书”并非西夏军籍,而是军抄首领官向上级报告所管军抄年校情况的告禀文[3],这个结论具有一定的说服力。第三,这一时期研究的视角也更为开阔,研究方法更为多样。比较注重跨学科研究,如在边防城堡寨遗址的考察、监军司政区划分等问题中运用了地理学的理论方法,注重从不同的视角去研究问题。如从军事史、制度史、法制史、文学史等角度去研究军事制度和战争,运用对比研究的方法探讨各政权在军事制度和军法之间的渊源和差异等,这些研究突破了传统军事制度和战争史研究的局限,为西夏军事研究的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
西夏军事研究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其一是由于资料的限制,西夏军事研究还不够深入和系统,一些基本问题还存在争议。其二,在资料使用上,由于西夏文文献解读困难,致使一些出土文献和考古资料还没有被充分利用。其三,研究内容不平衡,相比西夏军事制度、宋夏战争、监军司、武器装备等,其他如战略战术等相关研究非常薄弱。
展望未来,西夏军事研究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也仍有很多需要探讨和研究的课题。今后西夏军事继续深入研究还需从以下三个方向努力,一是充分利用和挖掘新旧材料,将汉文史料、西夏文文献和考古资料三者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是西夏军事深入发展的必要途径。二是加强对西夏文军事文献的解读和整理,为西夏军事研究提供基础资料。最后跨学科研究是今后西夏军事研究的一个方向,在理论上尽可能吸收军事学、地理学、文献学、民族学等多学科领域的专业知识,结合这些理论知识进行分析有助于更加全面认识西夏军事的整体面貌。四是在材料较为有限的情况下,从不同的视角探讨问题,如从横向上与同时期的宋、辽、金等民族政权进行比较研究,探究其共性与个性,从而拓宽学术研究的视野,还可以从整体上把握研究对象,将西夏军事放在西夏社会历史发展这一较长的历史时期乃至10—13 世纪西北地区大背景下予以考察。相信未来在这些方面的努力下,西夏军事领域必将有更广阔的发展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