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笔记整理研究综述
2021-11-25邓孟青
□邓孟青 杨 蕤
关于笔记的定义,目前尚未形成统一看法,我们只能勾勒其轮廓。不少学者做过“笔记”、“笔记小说”概念的梳理,基本认为目前“笔记”、“笔记小说”概念和范畴实则尚未厘清[1]。《四库全书总目》有言:“杂说之源,出于《论衡》。其说或抒己意,或订俗讹,或述近闻,或综古义。后人沿波,笔记作焉。大抵随意录载,不限卷帙之多寡,不分次第之先后。兴之所至,即可成编。故自宋以来,作者至伙,今总汇之为一类。”[2]1057《四库全书》将笔记有归于史部的,也有划入子部的。例如,《避戎夜话》、《北狩行录》、《建炎时政记》划为史部的杂史类,而《渔樵闲话》、《丁晋公谈录》、《昨梦录》、《谈薮》则归于子部的小说家类目。有学者指出“细致梳理《存目》所涉宋人笔记提要,并比照《总目》所载,当有助于今人深入讨论四库馆臣关于宋人笔记的早期认知及其动态演变,进而全面考察他们对宋人笔记的接受与批判”[3]。刘叶秋在《历代笔记概述》中写道:“笔记的特点,以内容论,主要在于‘杂’:不拘内容,有闻必录;以形式论,主要在于‘散’:长长短短,记叙随意。”[4]5他还将笔记分为小说故事、历史琐闻、考据辩证三类,这是普遍接受的分类方式之一。要之,笔记内容庞杂,随笔而记。
宋代是笔记发展史上的鼎盛时期。笔记发展到宋代,有两个不容忽视的特征:一是纪实议论的文本较前代增多,宋人笔记文本多来自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大量笔记作者甚至专以“有补于史”为撰写宗旨。二是考据辩证的文本大量增加,典章、制度、名词、俗语、史事等无所不考。以上两点都是宋人追求文本真实性的表现,正如傅璇琮所说:“比较起来,宋人笔记,小说成分有所减少,历史琐闻与考据辩证相对加重,这也是宋代笔记的时代特色与历史成就。”[5]6
进入新世纪以来,学术界从不同角度挖掘宋代笔记蕴藏的深厚学术资源,有文学思想的探析,也有语言文字的关注,还有医学、音乐甚至建筑、影视领域的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整理的基础上①,仅从历史文献整理和历史研究的维度,对民国以来宋代笔记的整理研究状况略作梳理。
一、史籍整理与出版
宋代笔记数量庞大,据统计,传世的宋人笔记有500 多种,具有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巨大的学术价值,弥足珍贵。关于宋代笔记整理与出版,早在20世纪早期就为学界所关注。1919年,上海商务印书馆校印《宋元人说部书》,与商务印书馆刊印的《四部丛刊初编》、《续编》、《三编》相适应,这套书讲求版本,书后附有夏敬观所写校正跋语,质量较高。20世纪20年代,上海进步书局汇编出版《笔记小说大观》,为石印线装袖珍本,集录从晋至清的笔记作品200 余种,但因为这套书经多人缮写,校对粗疏,字体不一,舛误遗漏颇多。扬州古籍书店、广陵古籍刻印社,采用排印和影印结合的方法将其重印,陆续整理出版,并作了校订工作,较之原本有很大进步。1935 年起,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出版《丛书集成初编》,是在汇集历代著名丛书时,把历代笔记也一并进行了汇编,规格统一,平装铅印,插架便利,售价也较低廉。
新中国成立后,有零星宋代笔记整理出版,但成规模的整理出版当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了,有影响的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中华书局从1979至今陆续出版的《唐宋史料笔记丛刊》,是经过点校的单行本,陆续出版宋代笔记60余种。这套书的优点是点校整理较为规范,并且为单本出版,研究者可因需购买,较为灵活,遗憾的是有一些笔记点校讹误之处颇多,且后续再未出版。二是1984年,台湾新兴书局有限公司出版的《笔记小说大观丛刊》,收录宋代笔记小说300种。这套丛书将宋人笔记与小说、诗话、谱牒等杂糅,存在部分版本不精的问题,加之在台湾出版,流通较少,大陆学者不便购买观览。三是1995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影印出版周光培辑成的《历代笔记小说集成》,其中收录宋代笔记小说188 种,影印版较好地保存了原书风貌,但这一资料集成没有按照笔记生成的时间顺序编排,时间线混乱。四是上海古籍出版社自1999年至2005年分批出版的《历代笔记小说大观》,其中2001年出版的《宋元笔记大观》,收录宋代笔记小说69种,对收入的笔记按照年代编排,时间线清晰,附有点校说明。五是1999 年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所着手编纂的《全宋笔记》,由河南大象出版社出版,历时19 年全部出齐,总计103 册,2266 万字,收入宋人笔记477 种。[6]《全宋笔记》是继《全宋诗》、《全宋文》后出版的第三部大型总集,具有极高的学术参考价值。这套书有意淡化“笔记”与“笔记小说”概念区别,对此前已整理笔记文献,多有匡正,整理质量有所提高。2020年5月,大象出版社又出版了《全宋笔记》(增订本),主编戴建国在前言中说:“此次增订,我们充分吸收学术界相关成果,对书中存在的校勘、标点、排版等方面的讹误进行了纠正,改写删除和增补了一些校勘记。删除了原误收的、题名吴宏撰《独醒杂志》以及《嘉莲燕语》《内观日疏》《三余帖》《玄池说林》等伪书,增补了林之奇《道山记闻》、郑熊《番禺杂记》、贾似道《悦生随抄》及佚名撰《谈选》等四种笔记。并对全书笔记重新作了排序。朱胜非《绀珠集》、曾慥《类说》以及《说郛》所收笔记均为节本,与其他整理本体例不同,故仍排在后面。全书采用通排形式,不再分编。”[7]6这是目前宋代笔记整理中最为齐全的版本。
此外,1983年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刻印出版的《笔记小说大观》,收录宋代笔记小说70 种,虽名大观,但仍有不少佳作未被收入。2003 年,三秦出版社出版了《历代名家小品文集》,共15 册,大部分为宋代笔记,带有简略注释,但不少读者反映这套丛书无论是印刷质量还是整理点校都不尽如人意。三秦出版社还于2012年出版了《全唐五代笔记》,共4 册,旨在纠正唐五代笔记整理本中伪书伪文未辨、佚文未辑、讹文未正的情况,是为五代笔记整理的集成性成果。
笔者根据《全宋笔记》收录的笔记目录,将目录中笔记的出版状况进行了搜集汇总,从中可以看出宋代笔记出版的三个突出特点:一是部分著名笔记版本较多。比如首部笔记《北梦琐言》至少就有6个版本[8]。《涑水记闻》、《东坡志林》、《梦溪笔谈》、《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著名笔记的版本就更多了。二是出版的战线长。一些宋代笔记既有新中国成立以前的整理本,又有新中国以后的整理本。三是出版的范围广。以《全宋笔记》中收录的宋代笔记而言,至少一半以上的笔记都出版过单行的整理本。形成以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上海古籍出版社为主,上海书店、上海进步书局、台湾商务印书馆为辅,中国书店、三秦出版社、巴蜀书社、山东人民出版社等各地出版社竞相出版的局面。点校和整理数量庞大的宋代笔记需要耗费众多人力,是宋代笔记整理研究中的基础性工作,在一定意义上讲,也是“甘为人梯、与人方便”的工程。因此,20世纪80年代以来,宋代笔记整理和出版无疑具有基础性的学术意义:一是推动专业整理点校出版的宋代笔记在数量上的增多,范围扩大,尤其是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十辑宋代笔记,基本囊括了现存的重要宋代笔记;二是高质量的点校整理本为历史研究者“行兵布阵”提供了精良的武器;另外,结集出版的笔记丛书有助于“笔记”概念的界定。事实上,不同的版本选择体现了不同视角的“笔记”定义及分类方式。例如,以“笔记小说”概念为核心结集出版的笔记丛书,多数是突出其中故事性、文学性的一面,《历代笔记小说大观》即是如此。也有强调笔记史料性、文献性的情况,如中华书局出版的《唐宋史料笔记丛刊》。近年来出版的《全宋笔记》则明显淡化了“笔记”和“笔记小说”的区别。
也有学者指出,目前在宋代笔记整理上有两点不足:一是,存在质量不高的点校本,时有错字、误点之处。陈新在《宋人笔记点校质量亟须提高》一文中就指出,“笔者手头有少数当年名为《唐宋史料笔记丛刊》的初印本,阅读时曾随手作了一些订正。粗粗核对,发现重印本除《湘山野录》有两处改正外,其它错误大都依然故我”[9]。徐规、舒仁辉等学者都曾写专文纠正中华书局《唐宋史料笔记丛刊》系列的部分校订本[10]。二是,相对于点校本宋人笔记而言,我们更希望对价值较高的宋人笔记中的记事及文字异同等进行深入考订、校正(注)[11]。就史源看,宋代笔记中记述的信息有不少为作者亲身经历之事,但也不乏抄录他书、人云亦云的文本,夹杂着未加考辩的“齐东野语”。以上两点,是今后在点校整理宋代笔记时应格外注意之处。
二、史料梳理与研究
综合研究宋代笔记综合研究通常有两种形式,一是以章节的形式出现在笔记通史性、通论性的著作中。如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中华书局1980 年),说明了“笔记的含义和类型”、“笔记的渊源和名称”等问题,其将笔记分为小说故事类、历史琐闻类、考据辩证类的分类方式多被采用。吴礼权《中国笔记小说史》(台湾商务印书馆1993年)、陈文新《中国笔记小说史》(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3 年)和苗壮《笔记小说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年),都是以汉代志怪和志人小说的方式对宋代笔记进行分类。郑宪春《中国笔记文史》(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则是按照大家笔记、笔记小说、野史笔记、学术笔记、杂著笔记的方式进行论述。二是断代的笔记研究,即专论“宋代笔记”的研究。张晖《宋代笔记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年)开风气之先,对宋代笔记的地位和特点、南北宋笔记的差异、宋代笔记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及其缺点都有论述,是宋代笔记研究中较有影响的成果。还有吴凤雏、傅林辉的《宋代笔记概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 年),以文学理论视角论述笔记,分为政史、科技、文艺、小说、杂录五章进行论述,着重讨论了“笔记的产生和发展”、“宋代社会与宋人笔记”、“宋人笔记的审美意义及其影响”。顾宏义、戴建国《两宋笔记研究》(大象出版社2020年)在学界已有的研究基础上,对宋人笔记做了更深入的研究,提出了不少新见解。这部著作全面搜集、梳理和辨析考订了宋代笔记史料,对笔记的源流和笔记概念的界定、笔记的数量及分类、笔记中之伪书问题、宋代笔记兴盛的社会文化背景、笔记的撰写体裁与史料来源、笔记的刊印传布、笔记作者等诸多问题做了详尽的论述。顾宏义《宋代笔记录考》(中华书局2020年)考辩了1100 余种宋代笔记,详细考察了每种笔记的作者、著录、存佚、版本、内容特点等问题,有助于读者获得对宋代笔记的全面认识。钟振振《说宋代笔记》(《文史知识》2010年第6、7、8期)一文认为笔记发展到宋代,有三方面重要变化:作者数量增加、书的数量增加、内容几乎无所不包。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出现了以宋代笔记为选题的博士论文。安芮璿《宋人笔记研究——以随笔杂记为中心》(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苗永姝《北宋笔记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年)、李银珍《宋代笔记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这些学位论文基本上围绕笔记的概念、分类、内容、写作背景、价值等内容展开讨论。
宋代笔记的史料价值对宋代笔记的整理和史料价值的挖掘是近年来有关宋代笔记研究的一个新动向。宁欣《宋人笔记中的隋唐五代史料》(商务印书馆2018年)为个中代表,该书以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全宋笔记》为材料,分为职官、艺文、政事、礼仪、营缮、征伐、贡举、食货、杂项、志怪十个类目,尽可能地辑出宋人笔记中涉及的隋唐五代的史料,为学界的相关研究提供了方便。不少学者将宋代笔记的史料价值作为研究的关注点。如胡鹏《略论北宋笔记的传播及其意义》(台湾《师大学报》2020年第1期)分析了《梦溪笔谈》等笔记不仅具有记录典章制度、名人轶事的一般功能,更成为北宋政治局势尤其是新旧党争在文学领域的精准投影,认为笔记在宋人“故事”的叙事体系中,起提供范例的作用。笔记涉及的面较广,不仅有重要的史学研究价值,也蕴藏着医学、文学等多个领域的研究价值。相关研究有范立舟《〈松漠纪闻〉史料价值举例》(《史学史研究》2002 年第1期),张晖《谈宋笔记》(《殷都学刊》1989 年第2期),暴连英、原所贤《宋代笔记杂著中的医家传略》(《中医药文化》1992年),张丽娟《论北宋笔记的文献价值》(《北京图书馆馆刊》1994 年第1、2期),陶御风《历代笔记医事别录》(天津科技出版社1988 年),丁海燕《宋人史料笔记研究——从〈四库全书总目〉对宋代史料笔记的评价谈起》(《中州学刊》2004 年第1 期),王颖、于爱清《承德地方史笔记文献及其史料价值》(《承德民族师专学报》2010年第3期),曲意、刘庆宇、孙文钟《宋代史料笔记中医药学资料的特点及价值》(《上海中医药大学学报》2010年第7期),郑继猛《论宋代城市笔记的文学史料价值》(《作家》2011 年第14期),刘宇《略论宋代考据笔记》(《江西社会科学》2012年第12期),芦笛《宋人笔记所见大型真菌史料》(《食用菌》2013 年第6 期),吕富华《宋人笔记中契丹史料的价值》(《赤峰学院》2015年第3期),周云逸《论宋代笔记的医药学价值》(《世界中西医结合杂志》2016 年第6 期),樊文杰、李文瑾、罗永顺《浅议宋代江西文人笔记》(《文物鉴定与鉴赏》2018年第13期),宋娟《宋代笔记的史料价值——以宋词人考证为例》(《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9年第4 期),刘岳超《宋代笔记文献医药史料若干札记》(《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 期),等等。博士论文有郑继猛的《宋代都市笔记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和朱琴的《苏州古代笔记研究》(苏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等。
政治史研究在研究层面,学者们对宋代笔记研究的关注点也较为杂博宽泛,政治、经济、文化层面均有涉足,这一点也可以从宋代笔记国际会议提交论文中体现出来[12]。例如许多政治史研究的著作、论文,不同程度地征引了宋代笔记中的史料。一些研究依托宋代笔记为主要材料,来观察宋代的政治生态状况,其中北宋党争和元丰改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蒋金芳《从〈四库总目〉评语看宋人笔记与北宋党争》(《科教文汇(中旬刊)》2018 年第6 期)、李欣《宋代笔记中简述元丰改制》(《当代旅游(高尔夫旅行)》2018年第4期)、李欣《宋代笔记中的元丰官制记载研究——以〈文昌杂录〉为中心》(《洛阳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5 期)、王梅《宋代笔记所述党争及其士风》(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许原维《宋人笔记中的北宋新旧党争研究》(台湾淡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等。
宗教信仰研究此类的议题往往不为正史记录者所关注,而在私撰笔记中时有涉及,为今人窥视宋代宗教信仰状况提供了极好契机。范荧《笔记语境下的宋代信仰风俗》(大象出版社2019年)一书以宋代笔记为史料依据,论述宋代的信仰风俗,选取其中最为典型的事例给予生动而具体的描绘。此外,李晓珏《高唐神女母题宋代嬗变之一种——以宋人笔记〈永康倡女〉为例》(《宋代文化研究》2009年第1期),夏东锋《论叶梦得笔记对宋代三教合一社会思潮的反映》(《名作欣赏》2011年第3 期),夏广兴、申一平、鲍静怡《两宋时期城市中的密教信仰——以宋代笔记为中心》(《都市文化研究》2017 年第1 期),等成果均立足宋代笔记史料,对宗教信仰进行探讨。
诗文研究有学者指出,“笔记终宋一代始终伴随着宋代诗学的发展,对宋代诗学面貌的形成产生了重要作用”[13]。诗文也是宋代笔记研究的一个热点。代表性的著作有张高评《宋诗特色研究》(长春出版社2002 年)中的《〈春秋〉书法与宋代诗学》一文,以近60 种宋人诗话和32 种宋代笔记为基础史料,对宋代诗学与《春秋》书法的关系作了论述;郭绍虞的《宋诗话辑佚》(中华书局1980 年)创制了“诗话”一词,郭绍虞认为宋代论诗风气的盛行与其时诗话的笔记化有关。论文大致有曾维刚《宋元笔记方志等文献所见宋代作家及诗文辑考》(《历史文献研究》2015年第2期),韩占刚《诗文的影子,小说的外衣——诗文笼罩下的笔记小说》(《名作欣赏》2015年第17期),马自力、王朋飞《笔记体与宋代诗学》(《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1 期)等。部分文章研究宋人对前代诗歌接受问题,其中李白和杜甫成为最关注的诗人,王红丽的博士论文《宋人唐诗观研究》(华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 年)即以此为题,之后又连续发表了《宋人对李白及其诗歌的接受研究》(《茂名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从宋代笔记看宋人对杜甫及其诗歌的接受》(《广东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1 第5 期)和《以宋代笔记为例看宋人对唐诗的认识》(《文学教育(下)》2013 第10 期)三篇文章,基本认为宋人多肯定李白的才气,但对杜甫的敬仰高于李白。同一论题的文章还有王华权的《宋代笔记中宋人对唐诗的接受观考探》(《兰州学刊》2011 年第3 期)。以诗歌、诗文为切入点的博士论文有邹志勇《宋人笔记中的诗学讨论热点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 年)、姜丽《宋人学术笔记中〈诗〉学资料考论》(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
科举制度这方面的主要成果如宫云维《宋人笔记与宋代科举制度研究》(《齐鲁学刊》2001年第6期),在分析了《宋史·选举志》、《宋会要·选举》和《文献通考·选举考》不足的基础上,重点探讨了宋人笔记中有关科举的史料对宋代科举制度及相关问题研究的重要意义。宫云维《有关宋人笔记中唐五代科举史料的几个问题》(《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3 年第1 期)认为,宋人笔记中有关唐五代的科举史料来源于唐五代旧籍、“父兄师友相谈说”以及金石碑刻等,有“纠正史之误,补正史之阙”的价值。张剑光《不一样的人生:唐五代科举录取后的悲喜——以宋代笔记为核心的考察》(《科举学论丛》2016 年第1 期)一文,利用宋代笔记中有关唐五代科举考试录取后生活境遇的记载,观察唐五代科举士人的生活状态。
饮食民俗丰富的社会史史料是笔记文献的一大优势,宋代笔记中就有不少关于饮食民俗的社会史信息。如王丹《从宋人笔记小说探看宋代城市丧葬文化的若干新取向》(《语文学刊》2006年第12 期),刘礼堂、李文宁《宋代笔记及类书中的岁时民俗研究》(《江汉论坛》2014 第11 期),张剑光《礼缘人情:唐代民间的丧祭礼仪——以宋代笔记为核心的考察》(《社会科学动态》2017 第4期),顾玉兰、杨嫱《从笔记小说看宋代牡丹赏玩习俗》(《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2020 年第6期)。除丧葬习俗、岁时民俗、赏花习俗三方面外,宋代笔记也中记录了不少关于饮食的习俗,甜品、饮茶、食肉风尚,饼类、果子、冰雪等小食风行,都引起了当代学者的讨论,如邓雅丽《宋人笔记中体现的饮食之道和生态观念》(《农业考古》2014第3期)、纪钦《宋代笔记中的甜点探析》(《大观(论坛)》2018 年第4 期)、蒋金芳《论宋代笔记中的茶文化》(《福建茶叶》2018 年第8 期)、张剑光《宋人视域中的唐五代食肉风尚——基于笔记为核心的考察》(《中国典籍与文化》2020 年第1 期)、杜蕊《宋代笔记小说中的小食考》(《四川旅游学院学报》2020年第3期)等。
社会群体研究学界从宋代妇女、士人、僧人、乡民等视角来挖掘宋代笔记的研究潜力,如妇女研究大致有邵育欣《宋代笔记小说中的妇女形象》(河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年)、张智华《宋代笔记小说中的妇女形象及其时代特征》(《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年第4 期)、杨果《从宋代妇女名字看社会性别文化建构——以宋人笔记为中心》(《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程郁《宋代的仕女与庶民女性》(大象出版社2019 年)等。其中程郁的著作以社会性别理论作为分析工具,以宋人笔记为主要资料来源,将文献资料与图像史料相互对照,展现宋代妇女生活。同一论题的文章还有美国学者艾朗诺《富人与骗子:宋代笔记中士族阶层以外的市民》(《国学学刊》2013 年第1 期)、赵惠俊《宋代笔记中的人物形象——以杨亿、晏殊、石曼卿为中心》(《江西社会科学》2015 年第5 期)、江湄《宋代笔记、历史记忆与士人社会的历史意识》(《天津社会科学》2016 年第4 期)、贾灿灿《宋代乡村居民的职业流动——以笔记小说为视角的考察》(《社会科学》2017年第8期)、胡鹏《历史记忆与历史书写——论入宋文士南唐历史笔记的撰作》(《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9年第4期)等。
其他研究经济史维度的研究有金城《从宋代笔记看宋人花卉消费》(《名作欣赏》2016 年第11 期)。文化史维度的研究有王长红《宋人笔记所载易学资料论述》(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年)、涂小丽《宋人笔记中论唐史之风》(《北方论丛》2012年第3期);林欢《宋代古器物学笔记材料辑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以散存于笔记中的古器物材料为研究基础材料,进行整理、分析和甄选宋代笔记中记录的古代文物;刘宇《从宋代笔记看宋代经学之发展》(《求索》2017 年第11期)、范宇焜《宋代笔记中的“汉书学”》(《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17第2期》、张剑光《唐五代的私学及教育理念——以宋代笔记为核心的考察》(《唐史论丛》2018年第1期)。社会史维度的研究有戴建国《宋代社会生活场景的生动呈现》(《光明日报》2011 年8 月23 日)、白志忠《从宋代笔记看宋代休闲体育活动》(《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3年第4期)、吴猛《从宋代笔记中看北宋纸的发展》(《中国书法报》2017年第6版)、张剑光《宋代笔记视域下的唐五代社会》(大象出版社2018年)等。
宋代笔记综合研究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就有学者涉足,而专题研究在近二十年里突飞猛进。随着研究队伍的不断扩大,不少硕士博士也加入到宋代笔记的研究队伍中来。宋代笔记研究丰硕成果的取得,首先要归功于宋代笔记的整理出版;其次,宋代笔记记录了宋代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各个方面,使得当前各领域的研究都能沉浸其中,挖掘到“宝藏”。“宋代笔记不仅记述内容与数量上大大超过前代,而且文学性和记史功能得到极大提升。最具代表性的是沈括的《梦溪笔谈》,该笔记记述内容广泛,涉及科技、文学、历史、医学、艺术等众多领域,具备极高的文献价值和史料价值,堪称史料的渊薮,文献的瑰宝。”[14]学者对宋代笔记中历史细节的挖掘,与宋史学界整体的研究趋向的变化也是密不可分的。受20 世纪80年代后期兴起的社会生活史、文化史研究的影响,宋史问题研究也有微观细化的倾向[15],加之学界所使用资料范围的拓展,使宋代笔记在展现历史细节上的价值得到了重视。
三、研究特点与展望
随着宋代笔记不断整理和出版,越来越多的学者加入到宋代笔记研究的行列中来,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概括起来,宋代笔记研究主要有以下特点。
第一,宋代笔记整理出版的数量和品质不断增多和提升。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全宋笔记》收入宋人笔记477种,可谓宋代笔记文献的集大成者;高质量的整理校本日渐成为宋辽夏金史研究者的基本史料,如邓广铭点校的《涑水记闻》、王瑞来点校的《鹤林玉露》、孔凡礼点校的《仇池笔记》《东坡志林》等业已成为相关领域学者的案头常阅之书,而结集出版的过程,加深了我们对“笔记”类型多样性理解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笔记”概念界定和分类方式朝着更合理、更科学的方向迈进。当然,我们不应止步于要求一个优秀的点校本,深入考订、校注史料价值高的宋人笔记同样是重要的工作。这需要组织力量有计划地对笔记进行点校、校注,在这个过程中,应保证学者精力的投入,并落实编辑审核工作。在数字人文的今天,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是,在已有宋代笔记数据库的基础上,推动数据库进一步完善和使用的大众化,为广大学者提供更为便利的检索方式同样具有重要意义。
第二,发挥了私撰史籍对正史的“正史、补史”作用。我们对官书和私记的史料价值高低的探讨,大致有三种主张。“第一派扬官书而贬私记,认为前者比后者更为真实可信,古人万斯同、近人邓之诚等属于此派。”“第二派扬私记而贬官书,认为私记较官书更为真实可信。”“第三派认为官书与私记各有短长,应当并重而不可偏废。”齐世荣认为“各种类型的史料都有长处,也有短处,把他们综合起来,相互参照,研究的成果就有可能接近历史的真相”。[16]4,9,13,21《宋史》约有500万字,宋史研究的常用史料《续资治通鉴长编》(以下简称《长编》)约有706.3万字。据统计,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全宋笔记》全10 编,共计102 册,就有约2266 万字。也就是说,《宋史》、《长编》加起来也不及有宋一代笔记字数之和,自然有学者利用宋代笔记对照、补充《长编》、《宋史》等传统史料。以《曾公遗录》为例,从文献学的意义上说,《曾公遗录》作为《长编》的史料来源之一,除了可以用来填补《长编》所缺元符三年二月至七月之事的空白外,也可以用来校订《长编》之误。从历史研究的意义上说,元符年间,曾布就曾担任枢密使一职,直接参与朝廷置措边事的决议过程,对西北军事十分熟稔。又出于朝廷重臣的身份,曾布得以参与新帝议立、探讨人才进废,这些都增加了他本人日记中相关记载的可信程度。所以说《曾公遗录》在青唐开边、徽宗即位前的宫禁内幕以及北宋党争等问题上有着重要的补史作用。许多与上述史事相关的研究,在参考传统史料外,不同程度地征引了《曾公遗录》,譬如刘建丽的《宋代西北吐蕃研究》(兰州文化出版社1998年)、裴汝诚与顾宏义合撰的《宋哲宗亲政时期的曾布》(宁夏人民出版社1999年)、罗家祥所著《朋党之争与北宋政治》(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方诚峰所著《北宋晚期的政治体制与政治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等等。在宋代,大量笔记作者秉持者“有补于史”的创作理念,进一步开发笔记与《长编》、《宋史》互补、互鉴功能,有助于全面真实地反映历史状况,甚至可以找出宋人记述差异的原因所在,进而作深入研究。
第三,提供了新史料、新信息,尤其在历史细节方面的呈现具有巨大优势。宋代笔记研究的盛行,是符合20世纪80年代后宋史问题研究细化趋向的。陈垣在《中国史料的整理》中说:“唐宋以来,笔记的著作日多一日,因为笔记是杂志性质,内容非常复杂,篇章不拘短长,所以较易写作。这种笔记看来好似无关紧要,其实是绝好的社会史风俗史的资料,有许多的东西在正史里寻不到,在笔记里却可以寻到。”[17]例如宋代笔记中就有大量的关于天气、物候、生态、文物考古、民间习俗、疾疫灾害等历史细节的记载值得关注。庄绰《鸡肋编》载:“西北春时,率多大风而少雨,有亦霏微。至秋则霖霪苦雨,岁以为常。二浙四时皆无巨风,春多大雷雨,霖霪不已。至夏为‘梅雨’,相继为‘洗梅’。以五月二十日为‘分龙’,自此雨不周遍,犹北人呼‘隔辙’也。迨秋,稻欲秀熟,田畦须水,乃反亢旱。余自南渡十数年间,未尝见至秋不祈雨。此南北之异也。”[18]78这反映的是南北气候的具体差异。又如,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载:“秦武公作羽阳宫,在凤翔宝鸡县界。岁久不可究知其处。元祐六年正月,直县门之东百步,居民权氏浚池得古铜瓦五皆破,独一瓦完。面径四寸四分。瓦面隐起四字,曰‘羽阳千岁’,篆字随势为之,不取方正。始知即羽阳旧址也。其地北负高原,南临渭水,前对群峰,形势雄壮,真胜地也。武公之初年,距今千有七百八十八年矣。武功游景叔方总秦凤刑狱,摹刊于石,置之岐阳宪台之瑞丰亭,以贻好事者。”[19]87此为时人对秦代宫殿旧址的详细田野考古资料,极具史料价值。
第四,为宋代区域史、民族史研究提供了新契机。传统史籍集中对中原地区的阐述,对周边地区的关注寥寥,但宋人笔记对东北、东南、西南、西北等偏远地区记述丰富,其中记载四川、福建信息的文本较多,这与当时眉山和建阳刻书业的兴盛不无关系,为我们研究区域史提供了很好的视角。宋代笔记中对于周边民族政权的记载也非常丰富,不只有周边政权与中原政权直接交往的记载,还可以看到在宋士人笔下对周边民族习性、风俗的表述以及边疆地区各族人民交融的生动图景。邓广铭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倡导的一种“大宋史”的研究理念,旨在强调前后并存的辽、宋、夏、金各王朝之间的联系与影响,不局限于赵宋王朝[20]。而宋代笔记不仅有补充区域史、民族史方面的意义,也为我们充分践行“大宋史”这一理念提供了非常丰富的基础资料。
当然,如何搜览宋代笔记,进行高质量的点校、校注,以便最大程度地挖掘笔记文献的价值,为我所用,助力唐代、宋代文史研究,依旧离不开在以上几个方面的提升和突破。今后需以问题为导向,在宋代笔记中搜集、归类上述散落于各处的史料,是展开具体研究必要准备。值得注意的是,在使用笔记资料时,切忌尽信于笔记文本。“笔记小说作为历史当事人的亲手记录,虽然具备第一手资料的优势,但也因为当局者迷,记录时或因政治立场的影响,或因观察视角的局囿,或因认识能力的不足,或由于传播途径的限制等等,造成相关叙述不可避免地存在诸多偏见和缺失。因此,如何辩证看待笔记史料的价值以及采取适当的措施对其加以合理利用就显得尤为重要。”[21]总体而言,目前我们对“笔记”的研究并不算成熟,诚如傅璇琮所言:“关于笔记的研究,应当说,现在还是起步阶段,有不少问题,还需作认真探讨,如中国笔记的渊源和分类,笔记与其他文体的关系,其自身的历史发展阶段,它所包含的史料价值和文化意义,等等。”[5]6由此看来,宋代这座巨大文献“宝藏”的潜力和价值将在今后的古史研究中愈加凸显。
注释:
①郑继猛《近年来宋代笔记研究述评》(《甘肃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对宋代笔记研究的热点问题和概念体系进行辨析整理。宫云维《20世纪以来宋人笔记研究述论》(《浙江社会科》2010年第1期)重点介绍了20世纪以来宋代笔记研究的基本学理脉络和具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