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百年思想接力

付莉萍

社会发展规律揭示，当一个社会处于危机和转型时期，其思想文化领域愈发会呈现“百家争鸣”的景象，学术思想异常活跃。正如，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的“轴心时代”①李雪涛.论雅斯贝尔斯“轴心时代”观念的中国思想来源[J].现代哲学，2008（06）.，在充满社会动荡的春秋战国时期、古印度、古希腊，不分东西地域几乎同一历史时期，社会思想文化异彩纷呈，伟大的思想家林立交织：苏格拉底、释迦牟尼、孔子、老子，庄子、孟子、亚里士多德等，各种思潮在各自的国度里同台竞技，大浪淘沙，各自形成了影响世界的文化中心和文明模式。五四运动爆发前后的中国也是如此。袁世凯83天、张勋12天的复辟帝制丑剧失败后，民众对封建专制主义丧失信心，与此同时，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遭遇严重挫折，中国传统哲学想力挽狂澜但也无力回天。时局引发忧国忧民、思想激进的先进中国人为“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上下而求索，当时社会思想界发生了深刻的变动，出现了各种新的思潮，流派纷呈。外来的哲学理论来到中国传统哲学的领地，能否发挥影响，还要看其是否满足中国社会的需要，本身是否有合理的东西。②冯契文集（增订版）·第7卷[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7.最终，立时代之潮头且独具批判革命精神的马克思主义被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认定为救亡图存之真理，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先进中国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思想武器。

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之先声，正如1955年《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所指出的：“马克思主义有几门学问……但基础的东西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基础，为无产阶级的解放之路和共产主义运动提供方法论指导。李大钊、陈独秀、李达、毛泽东、蔡和森等早期的共产党人开始以共产主义世界观为遵循，运用辩证唯物史观思考中华民族如何摆脱困境实现民族独立。从1919年10月李大钊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开始，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启了从“中国说”到“中国用”再到“中国化”③陆剑杰.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历史和逻辑[J].江海学刊，2021（01）.的历史进程。当然，这三个阶段不是绝对割裂的关系，更多是互为前提的因果关系，从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百年思想接力。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作正确领会和诠释

在五四运动爆发之前，马克思主义通过留洋的知识分子从日本、法国、俄国等国传入中国。东渡日本留学回国的李大钊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中说道：“我们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虽然极其贫弱……乘本志出‘马克思研究号’的机会，把他转介绍于读者，使这为世界改造原动的学说，在我们的思辨中，有点正确的解释，吾信这也不是绝无裨益的事。”诚然，早期的中国知识分子和人民大众对马克思主义知之甚少，李大钊致力于让马克思主义哲学“说中国话”，力求让人民大众对马克思主义“有点正确的解释”，所以他也因此被誉为“十月革命后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第一人”。1919年6月起，李达开始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他以唯物史观为思想武器，批判当时社会上的假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正统派社会主义”、修正主义等各种“非马”“反马”思潮，阐释了无产阶级革命和专政理论，探索建立“普遍与特殊之统一的理论”，为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奠定了重要的思想理论基础。而在另一条思想战线上，法国语境下的马克思主义在1919年底开始通过蔡和森等人传回中国，相较于日本语境下，从法国传入中国的欧洲土生土长的“原生态”马克思主义，对革命事业的推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法国勤工俭学的蔡和森，短时期猛看猛译出了《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共产党宣言》等八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有力地推动了“原生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步。他不仅接受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撰写《社会进化史》来阐释唯物史观，而且还介绍了列宁关于马克思主义在俄国的实践。在法国的一年零九个月里，蔡和森频繁与毛泽东通信，探讨无产阶级专政的问题，他第一个提出“正式成立一个中国共产党”，他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了“原生态”的马克思主义和正确的思路。马克思主义就这样传入了中国，但何缘让它走进人民大众？

1932年，年仅22岁从云南去到革命浪潮涌动的上海，开始自己学术生涯的艾思奇，他在编辑工作中看到广大青年看不清中国出路何在、希望何在，广大贫苦人民对旧哲学望而生畏，对新哲学难以理解，作为一个革命的理论工作者，破除马克思主义哲学神秘禁地使其成为人民群众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思想武器的使命感在艾思奇心中油然而生。他深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不是理论工作者、少数革命领袖的事，而是人民群众的事业，他的《大众哲学》《思想方法论》《哲学与生活》等代表作，对阐释、传播和普及马克思主义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开辟了大众化的道路，践行了“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5.的宣言。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有两层含义：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运用于中国实际问题的分析解决；二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世界观方法论运用于中国实践过程中形成的经验，通过形而上为科学理论，继而不断丰富并形成新内涵。②丁俊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1.关于现存的或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等同于佛教、基督教等宗教意识形态的中国化、西方哲学的中国化；或将其简单归为书斋里的学问——世界和人类发展的一般规律的科学，认为无法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争论，根源就在于将认识紧紧停留在“解释世界”的哲学原理本身，拘泥于理论范式，忽视马克思主义哲学“改变世界”的批判性和实践性，否定了它作为无产阶级的思想武器的存在意义。所以，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进行原原本本学习领会、传播普及只是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第一步，关键在于准确理解其精神实质，将理论运用于实践并指导实践。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关键：切中中国现实的理性批判

政党林立的20世纪20年代初的中国，只有五十多名党员的中国共产党何以破解“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就在于推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并且作为中国革命的指导思想①孙正聿，王海锋.用理论照亮现实：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百年回顾与展望[J].社会科学战线，2021（01）.，切中中国现实的理性批判，实现“中国用”是关键。对此，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也有一些真知灼见：艾思奇主张“需要来一个哲学研究的中国化、现实化的运动”来实现中华民族的救亡②艾思奇全书·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491.，到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口号才被理论界提出；李达主张“马克思学说之在中国，已是由介绍的时期而进到实行的时期了”③汪信砚主编.李达全集·第3卷[G].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08.，他致力于唯物史观改造中国，自觉探索“中国向何处去”的时代之问，他出版的《现代社会学》，就是运用唯物史观分析中国社会问题的特殊性而被学界称为唯物史观中国化的标志性成果；冯契主张“这个时代是古今中外之争，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昭示着中西哲学在中国土地上开始合流”④冯契文集（增订版）·第7卷[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6.。此外，还有陈唯实、沈志远、胡绳、胡乔木等人的诸多著作，回应理论和现实问题，用通俗化语言，为广大干部讲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在这些主张和论著中，尤以艾思奇的主张影响深远。

以往的研究者在探求毛泽东《实践论》的理论基础时，往往只关注它与马列经典著作的联系，很少注意到它与《大众哲学》的关系。此外，艾思奇到达延安的时刻，正是毛泽东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他们之间的学术交往，对双方都具有极为深远的影响。艾思奇不仅仅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上作出了重要贡献，他在中国化、现实化也进行了积极的探索，1938年4月，艾思奇在《哲学的现状和任务》一文中写道：“过去的哲学只做了一个通俗化的运动”“通俗化并不等于中国化、现实化”⑤艾思奇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491.。此时的艾思奇是到达延安半年多的艾思奇，他与毛泽东的思想交流、哲学交往获得的理论成果已呈现在这一时期的文章中。同年10月，毛泽东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针对党的思想建设问题所作的《论新阶段》中正式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他指出：“没有抽象的马克思主义，只有具体的马克思主义，所谓具体的马克思主义，就是通过民族形式的马克思主义，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应用到中国具体环境的具体斗争中去，而不是抽象的应用它”“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中国特性……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按照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组成部分的理论逻辑，毛泽东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自然包含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当时延安的哲学活动，可谓是革命文化事业的组成部分，发挥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觑。从苏联回来比艾思奇晚到延安一个多月的王明，以理论家和领袖自居，认为“山沟里出不来马列主义”，由他导致的教条主义路线在党内尚未彻底清理，所以毛泽东针对亟待解决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统一的问题而提出“中国化”，同时这也是毛泽东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取得的结论。作为毛泽东哲学思想形成的重要标志以及毛泽东思想重要哲学基础的《实践论》《矛盾论》，就是毛泽东基于中国共产党“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实践，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形态，为中国革命提供马克思主义哲学逻辑的同时促使其从外国模式转为中国模式。

不能转化为主动实践的“意识自觉”，终将沦为“意识的空想”；“大凡一个主义，都有理想与实用两面……把这个理想适用到实际的政治上去……”①李大钊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能够把“意识自觉”转化为主动实践，能把理想和实用结合起来的也只有“学者兼革命家”的人才能做到。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坚持学哲学、用哲学、创造哲学，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同中国革命建设实践结合、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结合、同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结合，在切中中国现实的理性批判中不断推进中国化，并产生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新范式。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目标：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转向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

诚如，李达所言：“研究马克思主义就要有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不能拿它当饭碗，不能像小贩，天晴就摆摊子，下雨就收摊子。”②汪信砚.承薪传火 求是拓新——著名哲学家陶德麟[A].荆楚社科名家[G]，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3：13.在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和革命领袖孜孜不倦的探索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已然成为意识自觉理论自觉，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历史的重大转折关头发挥了对中国社会变革的理论先导作用，彰显了特有的“改变世界”的功能。

马克思主义哲学正在转向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而新哲学范式的形成则是其最直接的体现。所谓“范式”，就是特定的科学共同体从事某一类科学活动所必须遵循的包含共有的世界观、基本理论、方法等公认的模式。③库恩.必要的张力[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291.学者陆剑杰提出，“哲学创造要发展成为范式应该具备五个条件：一是共同的哲学信念；二是对时代问题的解答；三是有稳定理论内核；四是有完整的学理体系；五是有发展理论的方法。”④陆剑杰.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前提、历史和逻辑[J].江海学刊，2021（01）.以20年为一个阶段，回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百年历史：

从1917到1936年，以李大钊为主要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传入中国，开启民智；从1936年到1956年，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家推进大规模理论创新，比如，毛泽东在1936-1938年写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在党的七大上所作的书面报告、口头报告等，都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的创新性运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个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得以形成。从1956年到1976，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开展了对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期间，发生这一实践共同体的某种分解，错把“阶级斗争为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在动荡中深沉思索，思索的成果是人文维度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过程中的凸显。从1976年到1992年，在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转型，从“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重新确立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到决定中国命运的关键一招——改革开放再到“一国两制”，邓小平继承和运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已有成果，对哲学真理标准提出了“三个有利于”的中国化阐释，在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过程中，创造出邓小平理论，形成了属于他特有的哲学方法论体系，如“这个办法，那个办法，有利于生产力发展就是好办法”①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4.的著名价值方法论。并以此引领理论界的哲学研究，而后又以研究成果为领导人的决策提供哲学武器。从1992年到2011年，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和以胡锦涛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在改革开放事业向深度发展的实践中，坚持并不断完善党的思想路线，在一系列创新理念和实践的启示下，创造出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特别是推进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人的全面发展理论的中国化。从历史实践中科学地抽象出来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论相对于一定的历史阶段是正确的，且在那个时空条件中就是不可被超越的。②孙伯鍨.作为方法的历史唯物主义[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03）.2012年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人，理论和实践相联系，深化对“三大规律”新时代重大发展的认识；历史和现实相贯通，准确把握发展阶段的“变”与“不变”；当前和未来相结合，坚持人民至上、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有机统一。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回应时代之问、人民之问，在新时代孕育出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开辟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境界。

纵观百年党史，比对上文提到的“五个标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程就是革命领袖和先进知识分子思想接力创造中国哲学新范式的过程，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从天而降，也不是别的哲学门类，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支脉，需要我们详细诠释并予以学术化提升。

如果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仅停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层面，搁置它“活的灵魂”，马克思主义哲学难以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并获得突破性进展。所以，构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题中应有之义。最早可追溯，李达构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第一个文本《社会学大纲》于1937年正式出版，这本被毛泽东称赞为“中国人自己写的第一本马列主义的哲学教科书”，它与同时期苏联的哲学教科书相比，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而后，李达和陶德麟思想接力，为构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做出了不懈努力。③汪信砚.陶德麟对李达的继承与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百年思想接力[J].哲学研究，2021（01）.中国特色哲学理论体系的构建，一方面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百年历史进程的总结；另一方面，解放思想永无止境，中国特色哲学理论体系又成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发展时代的精神构成要素，反映出来的是关于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历史进程、发展规律及其动力的思考，展现出来的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四个自信”及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真正的哲学都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构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我们使命在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