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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河南哈剌鲁人的中原文化认同

2021-11-25

地域文化研究 2021年3期
关键词:出版社

李 乔

哈剌鲁发源于西域,是蒙元时期比较活跃的少数民族之一。随着元朝统一中国的进程,哈剌鲁人逐步进入汉族居住地区。今河南地区因居于天下之中,在元朝统治者的治理体系具有重要的地位,为加强对这一地区的统治,蒙元统治者除将蒙古族人安排到这里外,还将与其关系紧密的哈剌鲁、阿儿浑、康里等色目人安置于此,河南地区因此成为元代哈剌鲁人最为重要的聚居区。进入河南的哈剌鲁人与当地汉人错居杂住,由于汉族人口数量较大,且经济文化水平较高,加之脱离原来游牧生活的环境,在与汉人交往过程中,哈剌鲁人在生活习俗、生产方式、文化传统等方面逐渐发生着变化,并有着强烈的中原文化认同意识。

一、遵从汉人风习

在生活习俗方面,进入河南之前,哈剌鲁人过着游牧生活,以打猎为生。《大名府志·伯颜宗道传》就说:“时北方人初至,犹以射猎为俗”,“诸子皆华衣锦帽,纵鹰犬驰逐以为乐。”①(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元代诗人贡师泰在给乃贤诗集作序时说:“葛逻禄氏,在西北金山之西,与回纥壤相接,俗相类。其人便捷善射。”②(元)贡师泰:《葛逻禄易之诗序》,载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5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188页。明代学者毛晋在给乃贤诗集《金台集》所作跋语中也说:“葛逻禄氏与回纥错壤,去中国甚远,其俗好射。”③(明)毛晋:《汲古阁书跋》,上海: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69页。哈剌鲁人善射,在哈剌䚟身上有最鲜明的体现,《哈剌䚟墓碑》谓:“壬辰大饥,死者甚众,公(哈剌䚟)为军民免遭涂炭饥荒之苦,每晨出猎至暮,所获禽兽捆载而归,皆散之于民。”①汝州市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汝州市志》,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901页。《哈剌䚟家传》亦载:“岁壬辰,道殣相望,(哈剌䚟)独猎取禽兽以给军士。”②(元)危素:《云南诸路行中书省右丞赠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追封巩国公谥武惠合鲁公家传》,载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48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378页。哈剌䚟依靠自己的打猎本领解决了军民生活的困难,一个擅长射猎的游牧民族形象跃然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中原的哈剌鲁人的生活习俗逐渐发生改变,伯颜宗道家族的生活方式就由“射猎为俗”变为“耕垦播殖如华人”③(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逐渐习惯了农耕生活。

在丧葬习俗方面,成宗大德二年(1298),元朝廷专门出台丁忧制度,规定汉人、南人做官者必须服丧丁忧,而蒙古、色目人则遵从自己的风俗习惯,不必丁忧,“凡值丧,除蒙古、色目人员各从本俗外,管军官并朝廷职不可旷者,不拘此例”④(明)宋濂等:《元史》卷83《选举志》,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068页。。到了大德八年(1304),政策发生了变化,蒙古、色目人愿意丁忧者,也可以遵三年丁忧之制,“三年之丧,古今通制。今后除应当怯薛人员、征戍军官外,其余官吏父母丧亡丁忧,终制方许叙仕,夺情起复,不拘此例。蒙古、色目人员各从本俗,愿依上例者听”⑤《元典章》卷10《吏部四·职制一·赴任》,光绪三十四年刻本。。虽然没有强制要求丁忧,但由于受中原伦理道德观念和风俗习惯的熏染,不少蒙古、色目人开始效仿汉俗,自愿为父母丁忧,为此有人建议朝廷加以制止,“致和元年(1328)夏四月巳亥,塔失帖木儿、倒剌沙请,凡蒙古、色目人效汉法丁忧者,除其名”⑥(明)宋濂等:《元史》卷30《泰定帝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686页。。但朝廷并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文宗天历元年(1328)“十二月戊午,诏蒙古、色目人愿丁父母忧者,听如旧制”⑦(明)宋濂等:《元史》卷32《文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723页。。次年,更明确表示允许蒙古、色目官员遵丁忧之制,诏曰:“官吏丁忧,各依本俗,蒙古、色目仿效汉人者,不用。”部议:“蒙古、色目人愿丁父母忧者,听。”⑧(明)宋濂等:《元史》卷83《选举志》,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068页。由于文献限制,河南哈剌鲁人的丧葬习俗改变的具体细节已不得而知,但从官至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哈剌鲁人买奴,以及伯颜宗道在处理父母丧事时的做法来看,河南哈剌鲁人是接受了汉人的丧葬习俗的。买奴在父亲去世后,坚决要求为其丁忧,“定国(注:买奴父亲答失蛮追封定国公)寝疾,革。仁宗皇帝遣中使传旨,俾归侍疾。比至家,则定国已没。诏起复还旧任,固弃,从之。服除,入中书为右司郎中”⑨(元)黄溍:《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载(元)黄溍《黄溍集》第4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85页。。伯颜宗道“父母丧事,悉如礼制,浮屠葬师皆不用”⑩(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哈剌鲁人还效仿汉族人的做法,修坟茔,置祭田,建祠堂,延请名士为已故家人撰写神道碑、墓志铭等,如,买奴“赐钞万五千缗,悉用增葺其先茔”⑪(元)黄溍:《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载(元)黄溍《黄溍集》第4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86页。,把皇帝赐给他的钱都拿来扩修祖坟;哈剌不花“奉其母命,为置其父之祀田”⑫(清)全祖望:《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742页。;伯颜宗道“择隙地为祠堂以祀其先”⑬(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元代大儒黄溍曾先后为答失蛮、买奴父子撰写《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碑》《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元代诗人邓文原、芍陂屯田无为翼千户所达鲁花赤孙纳怀分别为哈剌䚟撰写《故荣禄大夫平章政事巩国武惠公神道碑铭》《飞骑校尉哈剌鲁公墓碑》等。由此可见,入居河南的哈剌鲁人的葬俗随汉俗的现象已较普遍。

二、取用汉族姓名

跟其他西域民族一样,哈剌鲁氏本无姓氏,明初大儒宋濂就说:“西域诸国,初无氏系,唯随其部族以为号。盖其族淳庞,其事简略,所以易行。”①(明)宋濂:《西域浦氏定姓碑文》,载罗月霞《宋濂全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707页。刚进入中原时,哈剌鲁人依然保持着“勋宗德阀类,皆不以氏称”②(元)贡师泰:《中山世家序》,载李修生《全元文》第45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179页。的习俗。居住内地既久,哈剌鲁人便效仿汉人,开始使用汉族姓氏,并逐渐成为时尚,“西域人于名字上效汉人加姓,亦当时风尚”③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卷6《礼俗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7页。。但在得姓方式上各不相同,虎都铁木禄从母家之姓为刘姓,“虎都铁木禄最显,好读书,与学士大夫游,字之曰汉卿,其母姓刘氏,故人又称之曰刘汉卿”④(明)宋濂等:《元史》卷122《虎都铁木禄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3003页。;沙全因父名沙的,遂以沙为姓,“沙全,哈剌鲁氏。父沙的,世居沙漠,从太祖平金,戍河南柳泉,家焉。全初名抄儿赤,……宋人以其父名沙的,使以沙为姓,而名曰全”⑤(明)宋濂等:《元史》卷132《沙全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3217页。;乃贤则因部族名称汉译为马姓,“葛逻禄氏,译言马氏”⑥(清)全祖望:《甬上族望表》,宁波:宁波出版社,2008年,第66页。;伯颜宗道则因其“颖悟过人,非诸生可比”,恩师黄坦“命以颜为氏”。⑦(明)宋濂等:《元史》卷190《伯颜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4350页。

汉人不仅有名,还有字。《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孔颖达疏:“名以名质,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⑧(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19页。就是说,一个人长到二十岁,即已成人,在社交场合中,不能再呼其幼名,而是要称其字。因此,要郑重其事为其举行冠礼,给他取一个新名,就是“字”。所取的“字”蕴含着长辈的期望和劝勉,“古之人重冠,重冠故重相字。字之也者,传其名也。传其名者,主成其德,故字表德者也”⑨(宋)刘敞:《公是集》卷34《斁字序》,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14页。。为使受冠者明白取字用意,还要请有名望的人写作“字说”来解释命名取字的缘起,阐释名、字的内涵与意义,以表达长辈的祝福、勉励和警戒。元时的色目人仰慕中华文化,请字请名的现象亦很普遍,陈垣就说:“试一检元人文集,种人之请字请名者触目皆是,其人皆慕效华风,出于自愿,并非有政府之奖励及强迫,而皆以汉名为荣。且元制不禁种人学习汉文,故种人多以汉语为名,亦一时风会。”⑩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卷6《礼俗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2-103页。元代著名理学家吴澄《吴文正公集》收录的字说就有80余篇,西域人请字者占了不小比例,哈剌鲁人亦在列,如,沙的因仰望汉族文化,取字行之,吴澄《沙的行之字说》解释说:“建康二侯沙的公,西北贵族,于今日为能吏。其治所至有声,同列嘉之,字之曰行之,以从中夏之俗。”①(元)吴澄:《沙的行之字说》,载李修生《全元文》第14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685页。仿效汉人取表字的哈剌鲁人还有:虎都铁木禄,“好读书,与学士大夫游,字之曰汉卿”②(明)宋濂等:《元史》卷122《虎都铁木禄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3003页。;买奴,字德卿;乃贤,字易之,其兄塔海,字仲良;张闾,字伯高;莫伦赤,字德明;丑闾,字益谦;托本,字公翼;伯颜,字宗道,等等。

不少人哈剌鲁人还开始学着汉人,给自己取号。古代文人喜欢根据居住地和志趣为自己取一个别“号”,用于文章、书籍、字画的署名,如陶渊明号五柳先生、杜甫号少陵野老、苏轼号东坡居士、陆游号放翁等。在哈剌鲁人中也有用号者,如,乃贤因来自北方,取号河朔外史,又因故乡郏县有紫云山,取号紫云山人;伯颜宗道谦称愚庵。

除效仿汉人,取字用号之外,哈剌鲁的文化人还为自己取室名、堂号,表达自己的志向。伯颜宗道曾先后名其居处为“友古斋”“四勿斋”,“侯名伯颜,字宗道,北地人也,其部族为曷剌鲁氏……所居有小斋曰‘友古’,学者云集村落,寄寓皆满,其后来者日众,则各为小房,环所居百余间,檐角相触,骈集如市。且广其斋曰‘四勿’,因自号曰愚庵。”③(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其中,“友古斋”取自《孟子》“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之语,意在告诫自己不仅要与天下优秀人士做朋友,还要与古人做朋友。“四勿斋”取典于《论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强调要遵照道德标准和社交礼节,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张闾祖父名其堂曰爱莲,后张闾扩修之后,改其堂号为益清,乃贤所撰《益清堂》诗序曰:“闽海宪使合鲁桓穆公归休嵩山之下,凿池引流,列植卉木,扁其燕处之堂曰‘爱莲’。公没,堂池逮废,其孙国子生张闾伯高,谦恭好学,思继先志,乃复增缉而新之。国子先生陈伯敷易其名曰‘益清’。”④(元)乃贤:《〈益清堂〉诗序》,载《乃贤集校注》,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页。均为仰慕汉族文化之所为。

三、学习汉族文化

哈剌鲁人在进入中原之前,不重视读书学习,“(蒙元)国家兴自龙朔,人淳俗质,初不知读书为事也”⑤(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进入中原后,哈剌鲁人或是被汉族文化吸引,或是由于朝廷倡导,或是由于个人利益等原因,开始接受汉族文化。从行伍出身的哈剌䚟能给元世祖讲解《贞观政要》便可看出,进入中原初期的哈剌鲁人就已经开始接受汉文化,危素在《哈剌鲁䚟传》中感叹说:“然观公尝解《贞观政要》以进,则知公所以事其君,岂止匹夫之勇而已哉?”⑥(元)危素:《云南诸路行中书省右丞赠荣禄大夫平章政事追封巩国公谥武惠合鲁公家传》,载李修生《全元文》第48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380页。

蒙元统一全国后,面对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优于自己的汉民族,一方面采取武力镇压和民族歧视的措施打压汉民族;另一方面又拉拢宋朝原有的文官、武将,尤其是重用汉族知识分子,推行科举制度等办法,推动程朱理学在蒙古、色盲人中的传播,来为维护其统治服务。元世祖称帝之后,推行汉化政策,“世祖大阐文治,乃命硕儒许文正公,以经学训北来子弟”①(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元代推行汉化政策,最重要体现就是尊孔崇儒,为此诏令各地修复或新建孔庙,令地方长官通过祭孔来推行儒家思想,加快学校的恢复和建设,“洪惟圣朝,崇儒重道,风化大行,天下州县棋布星列,井井有条,莫不建学立师以育材焉”②(元)张潗:《重修宣圣庙学记》,载李修生《全元文》:第58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593页。。在元朝政府推动实施尊孔崇儒过程中,哈剌鲁人是积极推动者。元仁宗皇庆初年,买奴出任监察御史,分巡岭北,他“撤酒肆,以变淫风,兴儒学,以崇德教”,其后出任山南江北道、江北淮东道、河北河南道肃政廉访使时,“所至必缮治公宇及三皇、孔子庙”。③(元)黄溍:《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载(元)黄溍《黄溍集》第4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84-1085页。哈剌鲁人还是儒学的积极实践者,虎都铁木禄“好读书,与学士大夫游”④(明)宋濂等:《元史》卷122《虎都铁木禄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3003页。。沙的不仅表字为行之,表达自己取行周公、孔子礼法之意,而且身体力行,积极践行之,吴澄《沙的行之字说》云:“(沙的)字之曰行之,以从中夏之俗。夫所贵乎中夏之俗者,以周公、孔子之礼法可慕也。所慕乎周公、孔子之礼法者,以行之为贵也。慕之切而行不继,则虚文耳。尚文而虚,不如尚质之实业。行之之行,既取信于同列,行之之字,非直倅其名而已,抑亦表其实云。”⑤(元)吴澄:《沙的行之字说》,载李修生《全元文》第14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685页。

元朝中期恢复科举制度,推行“取国人(蒙古、色目人)如汉人之半”⑥(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的政策,极大地激励了色目人学习汉族文化的积极性,出现了“天下武臣氓隶之子弟,皆为士为儒”⑦(元)揭傒斯:《揭傒斯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10页。的局面,西域人“皆舍弓马而事诗书”⑧(元)戴良:《鹤年吟稿序》,载李修生《全元文》第53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275页。,“诸部子弟,类多感励奋发,以读书稽古为事”⑨(清)顾嗣立编:《元诗选》,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729页。。哈剌鲁人读书业儒渐成风气,危素在给乃贤《金台集》的跋语中就说:“易之,葛逻禄氏也,彼其国在北庭西北,金山之西,去中国甚远。太祖皇帝取天下,其名王与回纥最先来附,至今百有余年。其人之散居四方者,往往业诗书而工文章。”⑩(元)危素:《乃易之金台后稿序》,载李修生《全元文》第48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229页。由于元代进士资料的限制,哈剌鲁人中进士第的数量已无从得知,但从仅存的文献资料来看,河南哈剌鲁人进士还是比较多的,至正《四明续志》所收延祐五年(1318)忽都达儿榜进士塔海,其后自注曰:“合鲁氏,本贯南阳路汝州郏县。”⑪(元)王元恭修,(元)王厚孙纂:《至正四明续志》卷2《进士》,清咸丰四年刻本。《元统元年进士录》收录的进士中,蒙古色目人第三甲的丑闾,“贯河南淮北蒙古军户”“乡试河南第五名”⑫王颋:《庙学典礼外二种》,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81页。,托本“贯大名路濮阳县军籍”⑬王颋:《庙学典礼外二种》,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83页。。而且还出现了哈剌鲁人科举世家,据正德《松江府志》记载,沙全之孙完泽溥化,汉名沙德润,为“泰定元年甲子捌剌榜”进士第三十六名。除完泽溥化外,该家族还出现了几个举人,完泽溥化之子帖古蹀尔,汉名沙学海,至正七年(1347)中乡举;完泽溥化之侄拜普化,汉名沙彦博,至正元年(1341)、四年(1344)两次中乡举;完泽溥化族弟伯颜普化,汉名沙景远,至正七年(1347)中乡举;完泽溥化族子博颜帖木儿,汉名沙彦约,至正十三年(1353)中乡举,足见这个家族汉文化浸润程度之深。①(明)陈威、(明)喻时修,(明)顾清纂:《松江府志》卷25《科贡上·元进士》,明正德七年刻本。

中原哈剌鲁人被汉族文化吸引,积极参与传播汉族文化,主要表现在:对修建学校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如,完泽溥化出任归安县丞时,“首出己俸,买地县治之东南陬”,“因谋诸长贰与职教者,群言允叶,且召邑中慕义之士而语之故,咸乐输助,以相庸作。于是翦夷榛翳,经度幹址,为殿周阿,以主以侑,塑绘之事,咸中仪式,讲肄有堂,居处有舍,重门修庑,中外具备。肇始于三年四月,越一年闰月,舍菜以落之。又置腴田,造祭器,以图惟永久”。②(元)邓文原:《湖州路归安县建学记》,载李修生《全元文》第21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80页。哈剌鲁人还通过开馆授徒、创建书院的方式,弘扬传承汉族文化,如,伯颜宗道讲学于家,“讲授之际,令弟子执书册,侯(指伯颜)端坐剖析,朗然其傍,引子、史与其注文,皆嘿识无遗,由是人大服之。所居有小斋曰‘友古’,学者云集,村落寄寓皆满。其后来者日众,则各为小房,环所居百余间,檐角相触,骈集如市”③(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四方之来学者,至千余人”④(明)宋濂等:《元史》卷190,《伯颜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4350页。。“至正二十二年(1362),乡论谓南阳马君易之,举翰林国史编修官,待次于家,宜属书院事”,“既至,谓先进未有祠,乃相育英堂东序,辟屋两楹,奉乡先生陈公、高公以下凡十人。又西偏作思始祠,奉兴学县尹阮、许二侯及陆氏之先。……自书院之创,多历年所,而先进有祠始于南阳,君其知礼而能尽心者乎!”⑤(清)徐兆昺:《四明谈助》卷39《东四明护脉上》,宁波:宁波出版社,2003年,第1319-1320页。江浙行省左司郎中刘仁本举荐乃贤出任东湖书院山长,其本意是想让乃贤获禄而解贫,“时刘公羽庭居行省左司,知易之贤而贫也,礼致之,主东湖书院,冀得升禄以为养”⑥(元)朱右:《送葛逻禄易之赴国史编修官序》,载李修生:《全元文》第50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523页。,然“易之既领事,所入一不归诸己,尽以修治庙宇,建先贤先师祠。延有学行者,训导其乡之弟子。旦望聚堂上,亲为讲肄不辍”⑦(元)朱右:《送葛逻禄易之赴国史编修官序》,载李修生:《全元文》第50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523页。。哈剌鲁人还通过著书立说传达儒家思想。伯颜宗道“自弱冠,即以斯文为己任,其于大经大法,粲然有睹,而心所自得,每出于言意之表”,“平生,修辑《六经》,多所著述”⑧(明)宋濂等:《元史》卷190《伯颜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4350页。,《元史》将其归入儒学传中。乃贤著有《金台集》《河朔访古记》等文史著作,其中诗集《金台集》取名金台,意在表达自己愿为国家效力之意,所收二百余首诗,多为其游历南北,目睹社会不公,百姓贫困,抚事感怀之作。《河朔访古记》是乃贤实际调查所得,既是一部游记,又是一部区域文物古迹的记录,“今所存诸条,其山川古迹,多向来地志所未详,而金石、遗文,言之尤悉,皆可以为考证之助”⑨(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71《史部·地理类·游记》,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629页。。

四、认同儒家伦理

儒家伦理规范是中国古代社会处理人与人关系的基本道德规则和规范,在化解社会矛盾,协调社会关系,稳定社会秩序方面发挥着一定作用。在中原哈剌鲁人的身上明显可以看出儒家伦理纲常的影响。答失蛮敢言直谏,《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碑》载:“公少袭父职为宝儿赤,世祖甚爱重之。尝侍上左右,极论阿合马尚书省之政,蠹国病民。上怒而斥之曰:‘无预若事!’公徐对曰:‘犬马知报其主,臣世荷国恩,事有关于治乱,安敢坐视而不言!’其后阿合马死,尚书省罢,上乃思其直,赐以玉环及钞二千五百缗,且谕旨:‘后有所知,其尽言勿讳。’”一个忠臣形象跃然纸上,临终前还不忘告诫儿子要廉洁爱国:“人之陨其世业者,必自贪与奢始。汝等能兢兢自持,不苟取,不妄用,恒以忠君报国,尊祖睦族为念,吾死无憾矣!”其子买奴更是一个儒家的道德典范,对待君主忠心耿耿,“侍上疾于卧内,连数月,衣不解带”①(元)黄溍:《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载(元)黄溍《黄溍集》第4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77页。;对待朝廷的不当决策,极力阻止,泰定年间,政府拟“于抚州北安火车秃之地建殿,以观飞放”,买奴“引古之人君穷奢极侈而取败者为喻,以力谏而止”;对于高丽内讧,买奴认为:“圣朝以礼让为国,以孝治天下。高丽王子迫其父退居耽罗而据其位,无礼不孝,宜令其父还就王位,却令其居耽罗。”他还是孝友的模范,“公性孝友,定国之世,赏及田庐、赀蓄,皆以让其弟。至奉襄大事,又独任其役费。既告老,赐钞万五千缗,悉用增葺其先茔。”②(元)黄溍:《宣徽使太保定国忠亮公神道第二碑》,载(元)黄溍《黄溍集》第4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86页。伯颜宗道精研儒学,儒家伦理思想对其有深刻影响,其“束脩之丰,余则分之族人”③(明)石禄修,(明)唐锦纂:《大名府志》卷10《伯颜宗道传》,明正德元年刻本。,说明有很强的宗族观念。乃贤受汉族传统文化熏染,儒家思想对其有深刻影响,经世济民,关心民瘼,忠君爱国思想在他的诗中多有表现。《京城杂言》“千金筑高台,远致天下士。郭生去千载,闻者尚兴起。我亦慷慨人,投笔弃田里。平生十万言,抱之献天子。九关虎豹声,抚卷发长喟”,《南城咏古·黄金台》“千金何足惜,一士固难求。……沧海谁青眼,空山尽白头”,借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土的典故,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惆怅心情。《新乡媪》《新堤谣》《卖盐妇》关注劳动人民的悲苦生活,对黑暗社会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揭露和批判,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岳坟行》给民族英雄以高度评价,称赞他是汉唐盛世皆无的英才:“岳王烈烈真丈夫,材兼文武汉唐无。平生许国胆如斗,誓清九庙还銮舆。十万精兵多意气,难赴勤王尽忠义。将军阃外图中兴,丞相江南请和议。东京百战方解围,班师诏促事还非。父老仰天吞声哭,儿郎含愤渡河归。感激英雄竟诛害,万里长城真自坏。”④(元)乃贤:《乃贤集校注》,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37页。归安县丞完泽溥化“事长佐必尽礼,遇吏卒必尽诚”⑤(元)朱晞颜:《瓢泉吟稿》卷4《送归安县丞沙德润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也是一个懂得礼教的君子形象。

五、具有中原情结

对于河南哈剌鲁人来说,河南是他们进入中原的第一站,在他们的心目中具有无比崇高的地位。因此,他们视河南为故乡,以作为河南人自豪,即便是离开河南仍以河南人自居。据至正《四明续志》所载,乃贤“本贯南阳路汝州郏县”⑥(元)王元恭修,(元)王厚孙纂:《四明续志》卷2《进士》,清咸丰四年刻本。。郏县,元代属汝州,隶南阳路,在乃贤心中郏县、南阳始终占据不可替代的位置,即便是“由南阳迁浙东已三世”,他仍然自称为郏县人、南阳人,在《挽清溪徐道士》诗题后特署“郏县人”,《伏承员外先生奉杨公之命函香浦陀洛迦山瑞相示现使节今还辄成长律四章少寓饯忱南阳乃贤上》在诗题中自称“南阳乃贤”,《题赵仲穆看云图》署为“南阳乃贤”①(明)朱存理:《铁网珊瑚校证》,南京:广陵书社,2012年,第847页。等。《巢湖述怀寄四明张子益》“我家南阳天万里,十年不归似江水”,和《发大都》“南阳有布衣,杖策游帝乡”等诗句都强调自己的家乡是南阳。因郏县境内有紫云山,乃贤又号紫云山人。紫云山在郏县东南三十里,“其山常有云气舒布,青紫可爱,因以名焉”②(明)承天贵纂修:《汝州志》卷2《山川》,明正德五年刻本。,“紫云晴雪”为郏县八景之一,“隆冬雪霁,青紫可爱”③(明)承天贵纂修:《汝州志》卷3《景致》,明正德五年刻本。。正是乃贤以南阳人自居,友朋也都视其为南阳人,张伯高求请乃贤为其祖父燕处之室赋诗,即称“与君世寓南阳,且支裔联属,不可无作”,友人刘仁本亦在诗文中多处以“南阳马易之”“南阳马君易之”称之。④(元)刘仁本《羽庭集》有《次韵南阳马易之东湖书院杂诗》十首,《送陆德阳摄东湖书院序》《题远游马易之》均称乃贤为“南阳马君易之”。后世皆称乃贤为南阳人,如清阮元《文选楼藏书记》在著录《金台集》时称“元编修乃贤著,南阳人”;清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清吴寿旸《拜经楼藏书题跋记》在著录《云林集》均称“南阳乃贤易之编”;清乾隆《鄞县志》载:“乃贤,字易之,南阳人。”⑤(清)钱维乔修;(清)钱大昕纂:《鄞县志》卷18《寓贤》,清乾隆五十三年刻本。

身处异地他乡的乃贤对祖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对来自于家乡的同乡怀有别样亲切的感情。《挽清溪徐道士》,对凝真观主、郏县老乡徐道士的死表示了自己深切的哀悼之情。本诗题后特署“郏县人”三字,诗歌开头径称“先生家住紫云山”,突出同乡之谊。他在为同宗张闾“益清堂”修成赋诗曰:“归思劳清梦,高情忆故丘。卜邻端有约,岁晚共绸缪。”表达了不忘南阳,叶落归根的强烈愿望。作于至正五年(1345)秋的《巢湖述怀寄四明张子益》诗中“我家南阳天万里,十年不归似江水”说明,乃贤曾于十年前回过家乡,再从同诗“秋来忽作故乡思,裹剑囊衣渡扬子”反映出十年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要不也不会如此地迫不及待。急切回家的乃贤从鄞县出发,“绝淮入颍,经陈蔡,以抵南阳”⑥(元)王祎:《河朔访古记序》,载李修生《全元文》第55册,南京:凤凰出版社,1998年,第274页。。回到老家郏县,乃贤拜故旧,会亲友;登崆峒,访三峰;看汝水秋风,赏紫云晴雪;读书冬夜,顾问弱贫,留下了《登崆峒山》《汝水》《汝州园亭宴集奉答太守胡敬先进士莫伦赤德明》《郏城冬夜读书有感》和《三峰山歌》四首诗,一直到腊月初二才离开家乡,启程北上京师。由此可见,乃贤对家乡和乡亲的深厚感情。

进入内地后的哈剌鲁人通过接受汉人习俗、取用汉族姓名、学习汉族文化、结交汉族亲朋等途径,加强与汉族联系,促进彼此间融合,最终在伦理纲常、文化知识结构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以至于到元末明初时,哈剌鲁人与汉人已经达到了“相忘相化,而亦不易以别识之”⑦(明)丘濬著:《大学衍义补》第五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2255页。的程度,中华民族共同体由此得以更加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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