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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起义时期的良田金币

2021-11-24中国人民银行长沙中心支行

中国钱币 2021年1期
关键词:耒阳良田苏维埃政府

谭 明 (中国人民银行长沙中心支行)

一 湘南起义历史背景

1928 年1 月12 日,朱德、陈毅同志率南昌起义军余部,智取宜章县城,拉开湘南起义序幕。2 月4 日,部队到达良田,乘胜攻克郴县县城,之后,湘南起义以郴县为中心,席卷湖南南部20 余县,陈毅任中共郴县县委书记。

二 良田金币史实确定

据考证,在此期间,陈毅领导下的郴县良田区苏维埃政府曾经打制了金币。

曾担任郴县良田区起义队伍总指挥的李克如,在1984 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革命回忆录·湘南暴动回忆》中记叙:“那天晚上听了陈毅讲话,……,那个时候我们很有钱,曾经用金子制造金币,小的十元、大的二十元。由于用手工制造,只能在一面压‘中华苏维埃’几个字,良田上街一家姓罗的银匠铺,就为我们制造过金币。”

1986 年,上海市钱币学会理事长黄朝治在兰州向全国政协委员、甘肃省人大常委副主任李克如当面核实,答复是,铸造加盖“中华苏维埃”字样的金币确是事实,金币大小如目前流通的金属辅币[1]。

1989 年,上海钱币专家在《中国钱币》第4 期发表文章,认为上述“《回忆》所述和1986 年的‘答复’,不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并提出四点质疑[2]。又于10 月5 日、12月19 日向湖南省钱币学会秘书处两次发来信函,再度表明所持不同观点。

1990 年,湖南省钱币学会会长徐虹、秘书长吉振兴、副秘书长袁常奇赴兰州,到革命前辈李克如家访问,后又回湖南郴州,找到良田上街姓罗的银匠家里进行调查。

本文为当时采访后口述资料,具体情况如下:在李克如老人家里,李老忆述打制金币史实,与前述内容无异。袁常奇认为,在没有找到实物的情况下,还需排除“中华苏维埃”金币与“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银角币、铜分币的混淆印象,以有利于判断李老说的良田金币史实。于是询问李老,所说金币是否与中央苏区银角币有所混淆,没想到这竟然让李老怒不可遏,愤然起身并拍案而语,毫不犹豫地说是金币、是良田的金币。这种发自内心自然流露的强烈情绪,增加了良田金币的真实性、确定性。

1928 年4 月,李克如随朱德、陈毅上了井冈山,参加了井冈山地区的多次战斗。1929年1 月黄洋界、八面山相继失守,李克如突出重围,经领导帮助,到老家衡阳从事地下革命活动。1932 年调去上海,任上海中央局直属军委敌军工作支部书记,直至抗日战争爆发后赴延安。这段经历说明,他当年没有去瑞金中央苏区,也没有参加长征途经良田的过程。因而没有直接接触中央苏区银、铜币的经历,所以他的良田金币记忆是单一的、独立的,不会混淆,因而是真实的。

调查组人员赶回湖南,会同人民银行郴州分行同志,寻找到良田上街罗姓银匠铺家,主人已经去世,主人的夫人和弟弟健在。他们回忆,良田区苏维埃政府经济处将缴获的金饰物品交给他们,白天熔化,打制成金币,每天清晨,由弟弟送往经济处。弟弟那时年纪尚小,不引人注目,时值农历正月、二月,气温偏低,给小弟戴顶翻边帽沿的帽子,将打制好的金币放置在帽沿里,很难察觉,每天要送去几枚不等。

袁常奇还跟随当地向导翻山越岭来到一位当年的赤卫队员家里,老人回忆,经由其家人复述,良田金币上有“中华苏维埃”字,币的大小如同现在的硬分币。他没有去中央苏区,红军长征于1934 年11 月13 日至15 日经过郴县、良田、宜章、乐昌,过良田的时间很短暂,在良田留下中央苏区银、铜币的可能性不大,即使留了,中央苏区的三种硬币与良田金币币面有很大的区别,很容易判断老人的记忆是否混淆。

中央苏区的银角币正面密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贰角、公历一九三二年(或一九三三年)”17 个字,还加两个五角星;背面除“每五枚当一元”6 字外,还有一枚五角星,一个地球仪,内有中国版图、锤子、镰刀,四周麦穗环绕,两麦穗交接处有梅花系穗,其正反两面的内容均相当丰富,图案密集。中央苏区1 分、5 分铜币正背面分别有10 个、17 个文字,背面图饰都不单调。而老人记忆中的金币币面简洁,就只记得“中华苏维埃”几个字,并无后加“共和国”3 字,可见并未混淆。

上述4 人,是良田区苏维埃政府打制金币的不同角度当事人。这段真实的史料经过口述实录终于被抢救出来,所幸未被历史淹没。

三 四点“不符”一一释疑

当年提出良田金币史实“不符”的疑问,一是当时红军不是很有钱,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的斗争》等著作中一再提出,红军的生活非常困难;二是根据地还未巩固,不具备制造金币的经济基础。

井冈山时期是很困难,这主要是因为山区经济薄弱、红军战士集结、人员消耗扩大、敌人层层封锁。而良田打制金币的时间是在湘南起义革命方兴之时,当地资源才开始利用。其时开展土地革命,郴县插标分田18 万亩,达全县土地总面积的60%。良田又是郴县的重点区域(现属郴州市区),收缴的金银财宝不会很少。良田地处湖南南部交通要道,经济相对繁荣。郴县历来为湖南的金属之乡,矿区开采、金属冶炼、金银制造都有基础,因此,良田打制金币具备一定条件。

三是“中华苏维埃”这个概念是在1931 年11 月中央苏区才确立的,金币加盖“中华苏维埃”字样,违背了当时的历史条件。然而,实际情况是,首先称“苏维埃”,然后称“中华苏维埃”,1931 年11 月,才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三者是相承、发展的关系,“中华苏维埃”处于发展进程中的节点。

“苏维埃”是俄文汉语音译词,原意为“代表会议”或“会议”,沙皇的国务会议就叫“国务苏维埃”。1905 年,俄国工人运动兴起,革命政权就叫工人代表苏维埃。1924 年苏联宪法把“苏维埃”列入国名,成为革命政权代名词。

中国最早提出建立苏维埃政权是1927 年8 月中旬,毛泽东同志在布署秋收起义的湖南省委会议上,提出要“建立工农兵苏维埃政权”,并于8 月19 日、20 日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提及[3]。但中共中央在8 月21 日的《决议案》中提出“本党现时不提出组织苏维埃的口号”[4],并在8 月23 日及9 月5 日给湖南省委的信中强调。9 月19 日,中共中央同意使用“苏维埃”口号,作出关于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决议[5]。自此,苏维埃政权开始在我国南方率先建立,如海陆丰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广州苏维埃政府以及遂川、宁冈、宜章、郴县、耒阳等一系列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开始建立。

与良田所在郴县毗邻的耒阳县苏维埃政府在湘南起义期间发行了货币,现收藏的该币实物币面要素之一是货币名称,之二是发行年号。名称不叫清末、民国以来传统的银元券、银角票,而称“耒阳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劳动券”;年号不用当时常规的中华民国十七年,也不用当时新潮的公元(历)一九二八年,而用“中华苏维埃元年”。

在难以找到可信资料的情况下,不妨进行合理推测,也许还能引起更多知情人参与讨论而找到答案。耒阳苏维埃政府负责货币设计、发行、兑换、保管工作的经济处,其办公地点设在耒阳水东江镇三顺祠。三顺祠同时是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师长朱德驻耒阳办公处,经济处人员与朱德在这个祠堂天天密切相处,最初酝酿、设计货币形制时,经济处同志有极大的可能请教朱德,一起磋商。这就是说,朱德有指导、参与货币设计的直接条件,其“劳动券”“中华苏维埃”“元年”三个重要的革命创新概念有可能出自朱德多年的思想储备。

“劳动券”是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提出,1832 至1834 年试验使用。距耒阳1928 年发行劳动券已一个世纪,原欧洲的时闻报导早已被历史所湮没。幸有同时代的马克思、恩格斯之不朽著作将“劳动券”记载下来和传播开来,如《资本论》第一卷,今中文释稿版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 卷《资本论》第一卷第112、113 页及注释,对此作了详尽的阐述。移植这个名称的中国革命者必定深入、认真地阅读过马克思著作。《朱德自述》一书记载,1922 年,朱德到上海拜会孙中山时说:“我已认清学习马克思主义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们(朱德和孙炳文)已经决定去德国研究共产主义”。在德国,他“每天除去学习德文之外,就去逛街买书,德文书存了有几箱子”,“后来慢慢地翻字典,可以读了,读的都是马列主义,在德国,马列主义的书籍到处都出得很多。”[6]可见,朱德在德国阅读马克思著作不仅如饥似渴,而且广泛深入,对着字典,逐字逐句,可能连注释都不放过,因而会读到马、恩著作中的“劳动券”。

一一分析当时耒阳主要革命者的年龄和阅历,以及相关马、恩著作在当地的来源条件,加上近日衡阳市钱币学会、耒阳支行等负责人应邀去中共耒阳党史办调查了解相关情况,可知除朱德外,暂未发现有谁其时在耒阳能确定地读到相关马、恩著作。朱德给新币取名“劳动券”的可能性最大,只有他才有这个非常明确的书籍来源渠道和阅读经历。

这些分析、论证说明了朱德参与“劳动券”设计具有一定的确定性。另一方面,还有文章直接记述,耒阳工农兵苏维埃政府经济处同志将劳动券图样送给朱德审阅,朱德看了,说“此币发行受地域限制,要体现地方性质,我看,在马克思和恩格斯图像中间,印上政府主要领导人的名字较为妥当”[7]。虽然该文未写明这则史料的原始来源,但文章作者为耒阳县党史办原副主任罗林远,他曾对朱德、伍若兰于湘南起义期间在耒阳的革命活动作过深入调查,史料内容真实性、可靠性较大,并且在现今收藏的劳动券币面,确实印有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刘泰、副主席徐鹤、李树一各自签名的字样。该史料有助于提高朱德参与“劳动券”设计的确定性。

基于此,“中华苏维埃元年”的创作者很大可能是朱德。在原已普遍使用的“苏维埃”提法前面加“中华”,组成“中华苏维埃”;后面加“元年”,组成“中华苏维埃元年”。这种纪年既有很前卫的革命内涵,又蕴含着古典的中华传统习俗。耒阳的革命者多为青年,一般少用这种传统历史性称谓,而偏向单纯地使用新潮名词,相反,倒很符合革命长者朱德的风格。

朱德驻扎的耒阳与陈毅领导的郴县相邻,他们之间联系甚为密切,陈毅主管的郴县之重头区域良田打制金币时,受耒阳劳动券“中华苏维埃”的影响,在币面也加了“中华苏维埃”称号,以标明所制造的金币是中国苏维埃政权自己的货币,这是同一时期同一地区的同一创举。这些革命者当新生的红色政权一经建立,便立刻制造自己的货币,哪怕是不足方寸的小小金币上,也要旗帜鲜明地打上革命的印记,打出“中华苏维埃”旗号。他们开创红色货币事业,意识热烈、理念前卫、行动迅速。可见良田“金币加盖‘中华苏维埃’字样”并没有“违背当时的历史条件”。

四是缴获的金银,行军时不随身携带而埋入地下,难以使人置信。这个疑点确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良田革命者这样做可能有他们的原因。

良田金币当时没有广泛流通,主要用于区苏维埃政府团购开支,缴获的金银饰物散杂,不便使用,打制成规格基本统一的货币后,由区经济处保管、使用,购买革命事业所需物资,为支持苏维埃政权建设、组织生产、发展经济、开展革命战争发挥了作用。良田金币是区政府这个完整建制共同的财富。敌人围剿之时,良田的革命者要跟随大队伍撤走转移,去到哪里,走向何方,一时心中无底,而且不是以一个区政府为整建制的独立行动,要拆散作新的组合和编排。原来是地方政府组织,现在是师团军事建制,已不能保障这共同的财物由整建制政府共同支出。这些革命者大多是农民,祖祖辈辈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第一次要背井离乡,他们认为家乡的土地最可靠,把共有的金币财物埋入共同拥有的家乡土地,以后回来再取出共同使用,是最踏实最稳当的措施,他们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克如老人告诉湖南调查组:“我记得在良田胡家湾就埋了,建国后,当地政府组织人员去挖过,但没有挖到。”这至少证明如果良田根本没有打造过金币,后来就不会组织人员去挖;只有当时当地的人们熟知打造了金币,才会认可窖藏金币的传闻并保留这个记忆达20 多年,新中国成立之初,便去挖取。

再度挖掘有可能再次被淹没的史料,确定良田金币史实,论证币面“中华苏维埃”铭文的出处及其重要历史意义,是有必要的。良田“中华苏维埃”金币是人民革命货币星空中一颗金光闪闪的明星。

注释:

[1][2] 郁祥桢:《湘南暴动期间的加盖“中华苏维埃”金币商榷》,《中国钱币》,1989 年第4 期。

[3] 陈富华主编:《湖南党史论丛》,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 年1 月。

[4] 中共中央:《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任务与策略的决议案》,1927 年8 月21 日。

[5] 中共中央:《关于“左派国民党”及苏维埃口号问题决议案》,1927 年9 月19 日。

[6]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第二编研部:《朱德自述》,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9 年8 月。

[7] 罗林远:《苏区劳动券诞生记—一九二八年朱德在耒阳》,《党史纵横》,1999 年第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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