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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四境说”中的知与行*

2021-11-23

北方工业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茶道合一直观

王 巍

(1.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100872,北京;2.中国人民大学茶道哲学研究所,100872,北京)

中华茶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非常独特的地位,作为中国儒释道传统思想具体化、生活化的体现,茶道承载着修心悟道的法门这一功能,历来为中国古代知识精英所推崇。古往今来许多文人士夫亲身践行,并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丰富了中华茶道的资源库。笔者十分赞同李萍教授在《天地融入一茶汤——中华茶道中的儒学精神》一书中提出的“茶道即人道”观点。茶道的存在,的确不在茶树、茶叶、茶具这些实物上,“而在品茗这一人与茶的互动过程中,……以人道形式呈现出来的茶道正是中华茶道的重要特质”。[1]有什么样的人文,必然会有什么样的茶道文化形态。同样地,中华茶道中所蕴含的精神内涵,就是中国儒释道文化深度融合的映射。中国古代的茶道思想有很多,“茶道四境说”便是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对茶道的文化内涵进行分类阐述的学说之一。本文通过对茶道四境的内涵进行分析,详细阐述作为中华茶道文化背景的中国传统文化注重“知行合一”的认知和修行理路,以及在茶道实践中的具体体现。

1 茶道四境的内涵与功能

一般认为,明代的书画家徐渭最早明确提出了“茶道四境说”,认为物境、艺境、人境、心境俱美者乃宜茶之最高境界。其中,物境指饮茶的物理空间环境;艺境指茶具、冲泡方法、艺术作品等共同构成的艺术氛围;人境指宾主之间的人际关系;心境则指茶道过程中主体的内心感受。四境虽各有侧重,但最终的价值取向落在了“美”上,要四境俱美者为宜。可见,以徐渭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人主要还是从审美角度来审视茶道四境的。然而就其实质而言,传统的中华茶道可以看作是中国传统文化注重修身养性的旨归在饮茶这一日常之事上的投射。中国的士者君子,重视内在精神超越者,茶道在他们眼中,就是通往“道”的阶梯,此乃“心境”;文人骚客重视格调审美者,茶道又成为艺术创作的沃土,此乃“艺境”;各阶层人士互相交往,礼尚往来,茶道成为人际关系互动交流的媒介,此乃“人境”;而追求茶与水的品质自然纯净,事茶器具、饮茶环境等物质条件的清静舒适,使茶道成为人与自然沟通的桥梁,此乃“物境”。“物境”宜真,“人境”贵善,“艺境”尚美,“心境”通“道”,若能全部到达,实乃人生之最高境界。即便不能全部品味,得其一二也是一种享受,一件幸事。然中国文化非常讲究追求“至真至善”之境界,中国文人的最高理想之于个人便是“得道”,之于群体则是“大同”。因此,以中国儒释道文化为背景的中华茶道最终也必然指向修行得道的宗旨。

笔者认为,茶道在中国文化语境下,一般具有以下几种功能:物质功能、社交功能、审美功能、实修功能。若按中华茶道文化的发展脉络,这四种功能也是渐次出现的。最初人们对茶的认识主要集中在它的物质功能,关注它能够给人的身心带来怎样的好处。这个阶段至唐朝达到高峰,陆羽《茶经》的问世,标志着人们对茶的物质功能的认识已经进入成熟阶段。茶道社交功能的发展也是由来已久,自西晋出现茶宴,茶会逐渐取代酒宴,到后来奉茶成为日常待客必不可少的礼仪,茶的社交功能在中国可谓非常普及。且不说陆羽、皎然因茶结缘早已成为千古佳话,历代各种以茶会友的诗文以及茶书中专门论及茶侣的篇章也不在少数。中国文化以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重要特征,朋友之伦作为五伦之一,向来受到主流社会和儒家正统思想的重视。文人士夫们推崇“君子之交淡若水”,而一杯清茶正能彰显出品节高贵的友谊。茶道的审美功能与中国文化亦是相互促进、共同提升的。茶道艺术作为审美的对象,过程中处处体现审美意趣。茶道的审美功能还特别体现在茶器具和茶席布置。中华茶道对审美的需求大大推动了中国古代陶瓷艺术的发展。宋代是中国文化、艺术的鼎盛时期,相比唐代茶文化更多与茶的物质功能直接关联,宋代茶文化则更突出其审美功能。

茶道的实修功能则主要体现在以修身为目标的知识分子和专门从事宗教修行的僧侣群体中,陆羽在《茶经》中便提到,茶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而饮茶之风也是在寺院中率先兴起。起初,出家僧侣为防止在打坐时昏沉而饮茶,而后又因禅宗“吃茶去”的公案而与佛教修行的联系愈加紧密。茶道的实修功能虽然不能普及到普通百姓,却对中华茶道文化的精神内涵注入深刻而丰富的内容。更因为中华茶道跟随禅宗文化一起传入日本,也使得日本茶道深受禅宗影响,颇具修行意味。许嘉璐先生将文化分为三层,表层文化、中层文化和底层文化。表层文化是最容易被感知到的物质文化;中层文化包括风俗、制度、艺术等文化形式,既受到底层文化的影响,又表现为表层文化;底层文化则涉及文化的哲学层面,包括个体和群体的伦理观、人生观、世界观。如果说物质功能是茶道文化的表层,社交功能和审美功能是茶道文化的中层,实修功能则涉及到茶道文化的底层。

笔者认为,茶道四境虽然最终的价值取向落在审美向度上,本应是审美功能的具体体现,但因四境的内涵兼具“真、善、美”和对“道”的实践,每一境虽各有其突出的价值追求,但又能同时含摄其他价值。因此,茶道四境是相即互入、相融互通的,对它的理解不应仅限于审美。实际上,我们不仅能从四境入手,实现茶道的物质功能、社交功能、审美功能和实修功能,还能通过对四境的追求实现对真、善、美和道的价值追求。例如“物境”,在追求自然之“真”的同时,天人合一又是“得道”的最高境界,自然和谐也符合中国人对善和美的追求;“艺境”,所追求的“美”必然也是真实自然、和谐良善的;“人境”看似是对善的追求,也必以真心、真诚为前提;“心境”虽是内心的体悟,却来自对其他三境之真、善、美的感悟。

真、善、美,是中西方思想所公认的人类精神生活的最高追求,汤一介先生在构建中国哲学体系的过程中,将真、善、美分别对应了“天人合一”“知行合一”和“情景合一”这三个中国哲学的基本命题。“中国儒家哲学中关于真、善、美的观念集中体现在中国古代思想家长期讨论的三个基本命题之中,即:‘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天人合一’是讨论‘真’的问题;‘知行合一’是讨论‘善’的问题;‘情景合一’是讨论‘美’的问题。”[3]“合一”的理念是中国传统文化非常重要的价值倾向。在中国文化语境下,不仅天与人、知与行、情与景会走向合一,真、善、美和对“道”的实践最终也是走向融合和统一。“从儒家哲学的总体上看,可以说‘知行合一’、‘情景合一’是从‘天人合一’派生出来的。……儒家哲学之所以在真、善、美的问题上追求这三个‘合一’,就在于儒家哲学的基本精神乃是教人如何‘做人’。……达到了这个‘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的真、善、美的理想境界的人就是所谓的‘圣人’。”[4]由此可见,汤先生是把对真、善、美的追求融贯于圣人理想,而实现这一圣人理想的具体实践就是做到“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按照这一思路,笔者略作修改,认为茶道四境中的真、善、美,可以分别对应物境的“天人合一”、人境的“自他合一”和艺境的“情境合一”,最终也表现为四境的合一,即物境、人境、艺境在心境上的统一,即“身心合一”。而这些都要通过“知行合一”来实现。由此“茶道四境说”形成了一个由物质价值到精神价值,由认知到实践的闭环。

2 茶道四境中“理性直观”的认知模式

“茶道四境说”折射出中国文化特有的认知方式。中西方知识界在认知方式上有明显不同。若要弘扬中华茶道精神,有必要关注中西方话语体系的沟通问题,可以尝试用西方的话语体系来诠释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以古希腊哲学为母胎的西方传统“理性”思维模式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推演式的思维方式,而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学者们常常用“直观”来概括。一说到“直观”——在英语世界中“ituition”,亦有“直觉”之意——往往容易被“理性”视为另类,更不要说中国哲学中的“直观”,更难以被西方世界所理解。因此一直有部分学者认为,中国没有哲学,这实际上是由于对这种中国式思维模式不了解、不认可。当然,关于“直观”或者“理性直观”,西方哲学也有很多论述。笛卡尔、康德等对“直观”这一概念都有非常深入的研究。笛卡尔认为人类的“理性直观”并不能直接把握那些复杂事物,而只能直观到简单概念,把握复杂事物需借助演绎推理。康德认为一切直观无非是关于现象的表象,“时间和空间”是先验的直观形式,感觉则是经验性的直观,是具体的后天知识。这是西方哲学语境下的“直观”概念,与中国文化语境下的“直观”认知模式并不相同。汤一介先生在《论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真、善、美问题》一文中提出了“直观理性主义”的概念,“儒家哲学凝聚而成并长期影响着我们这个民族的或许有以下四个方面,即空想的理想主义、实践的道德观念、统一的思维方式、直观的理性主义。”[5]对于什么是直观理性主义,汤先生将其归结于“心”的作用,并延续朱熹的“理俱于心”,认为“儒家哲学强调‘心’(理性)的作用,自有其可取之处。强调‘心’的作用,即强调人在宇宙中的核心地位,而人之所以能是宇宙的核心,正在于人有‘明德’之心。”[6]可见汤先生所理解的“直观理性主义”应是在“心”的作用下产生的一种理性直观。然而这种作用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汤先生并未明确说明。

笔者认为,西方哲学的“直观”是抽象直观,是认知的形式和推理的基础。中国文化语境下的“直观”是具体的情境和场景,就像一张图片。相比一段文字,图片所包涵的信息是无限的,永远无法被语言代码穷尽。中国人所谓的“直观”思维模式、认知模式,其实是在特定情境和场景下的“不虑而知,不思而得”。不通过思考、不通过语言概念的推演,直接还原场景,当下与周围环境迅速融为一体,作出最自然的判断。这种“直观”方式,我们可以说它不理性,但不能说它不客观、不可靠,因为这种来自本能的自然反应,在现实中其正确率可能是惊人的。然而“直观”的能力并不是人人具有,更不是个个相同,普通人需要练习才能回归纯然本真的“直观”能力。也许婴儿本来具有这种直观能力,因为它尚未跟自然分离,也没有形成很强的自我意识,但随着进入社会,婴儿会从自然状态的人过渡到社会化的人,接受了来自人类社会的概念体系、思维模式和规则系统,处理问题便由直觉反应转为了思维推理。实际上,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决策用的还是直觉反应,只不过大都是在无意识、潜意识情况下发生的,而非主体对直观能力的主动运用。这种主动运用直观的能力是需要培养的。中国文化中有很多内容都是对这种能力的培养,茶道便是其中之一。

那么,中国古代的茶道是如何培养直观能力的?李萍曾在《中国文化传统与茶道四境说》一文中对此做出了分析,她认为:“中国传统茶道的四境说所讲的茶道不是在用时间来衡量,相反,只在乎空间,……喝的什么茶、用的什么茶具、所处怎样的环境和心境,这些都是空间要素。中华茶道弱化了时间维度,突出了空间维度,饮者或主宾饮者们共处的空间性存在的属性得到充分阐发。”[7]笔者非常认同这一观点,并认为中国古代“茶道四境说”的核心精神就在于,饮茶者通过时间维度的“止”,分别从四境的角度出发,与空间建立深度链接,从而使紧张疲劳的身心得到休息和滋养,使昏乱浑浊的内心因静置而逐渐澄明,使被五欲过度刺激而麻木的感官再度敏锐,使因过分执着而僵硬的心灵恢复柔软细腻,只有这样的心灵才具备洞察一切的能力,回归“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道心”状态。《大学》开篇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可以说,中国很多修行方法,大都由“止”而入,经过“定、静、安、虑”的过程,达到“得”的境界。为何由“止”而入?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与外界链接,但由于一直处于时间流转的状态下,这种链接往往是肤浅的,会自动过滤掉很多信息,难以看到事物的真实状态。而茶道则是用非常缓慢的节奏,放慢时间的脚步,乃至用片刻的静止,来引导人们关注细节,关注丰富的环境因素。好比观看影片的慢动作回放,只有时间维度放缓,甚至暂停,很多细节才能展现出来,或者说被我们捕捉到。所以,仅有“止”还不够,这只是第一步,还要用心仔细观察,尽可能体察真实场景的所有细节信息,锻炼“直观”能力。越是真实还原场景,能关注到的因素就越多;越接近真实状态,越能锻炼“直观”的判断力,作出最合适的反应,也就越近乎“得道”的境界。也正是在这种“直观”状态下,事物的各方面因素才能在我们认知层面上达到“合一”的境界。这种直观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性的,不是主观臆想的,而是客观真实的。

然而认知对象所包含的信息是无限的,人在认知过程中,不管是出于客观认知能力的限制,还是主观认知模式的选择,一定会依据特定形式去搜集整理所需要的信息,因此面对认知对象,仍需按照一定之规来理解。中国古代“茶道四境说”,正是对茶道中相对重要的影响因素进行分类概括,提炼出来的。止于“物境”,通过格物而致知,对事物的深入观察与认知,达于“天人合一”;止于“艺境”,在“依于仁,游于艺”中,深化对美的感受和鉴赏,达于“情境合一”;止于“人境”,强调对他人的观照体察、和谐互动,追求“自他合一”;止于“心境”,强调对自我内心的了了分明、收放自如,达于“身心合一”。这四境囊括了茶事活动所包涵的主要因素。任何因素变化,都会对茶道的过程和结果产生微妙的影响。事茶者以茶道四境为观察对象、认知对象、实践对象、体道对境,在这样的训练中,培养内心专注的力量,培养心灵对于周遭环境的敏锐度,对缘起的把握能力和根据因缘变化随机应变的能力。

3 茶道四境中“知行合一”的实践模式

茶道的实修功能,可以说是中华茶道的根本特征。中华茶道有很多方面不同于西方茶文化。从对时间的态度可以看出,西方人喝茶,总是和特定的时间点相关联,有“早茶”“工间茶”(Tea break)“下午茶”等,喝茶成为提示人们放下工作、享受一段休闲时光的标志性活动。人们喝茶更重视茶的物质属性,即能够满足人的生理需求、口腹之欲。西方茶文化实际上就是沿着茶的物质功能这个方向发展的,因此西方茶的口味也越来越追逐对味蕾的刺激,出现调味茶、完全氧化的红茶,并出现了在茶中加糖、加奶,甚至加柠檬汁等饮茶方式。这在中华茶道中是不可思议的,自陆羽著《茶经》以来,中国茶就以清饮为主,这和中华茶道文化的发展息息相关。后来西方茶文化也发展出了社交功能,成为招待客人,朋友相聚等社交场合的主角。西方茶文化的审美功能的发展也不似中华茶道、日本茶道那般占有重要的地位,毕竟西方社会推崇的茶是现代化机械大生产的产物,很多依托于茶本身制作工艺方面的审美就无从谈起了。例如绿茶的冲泡不仅要观色闻香,还可以欣赏叶片在水中舒展的样子,更不要说日本茶道对抹茶的一些精细技艺上的审美追求了,这对于西方的CTC茶来说是根本无法实现的。而茶道的实修功能则主要依托于中国思想文化底蕴,更不可能进入西方茶文化的主流,甚至很难被西方文化背景所理解。近二百年来,由于传统文化式微,西学东渐的影响,中华茶道的实修功能已很难彰显,反而是和西方茶文化非常相近的现代茶文化甚嚣尘上。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衰落的状态。不过万事都有两面性,传统文化复兴的关键也正在于此——重拾中国文化的实修功能。

中华茶道的实修功能是有所指向的,它指向的是“修道”。中国文化很讲究“道”。“道”有多种含义,我们通常谈到“道”时内心往往指向万事万物的根本法则和终极真理,但是中国的“道”不止是知识论意义上的所谓“真理”,更是一种符合“道”的实践能力。中国文化较西方知识体系的很大不同在于对实践能力的培养和教化。西方是哲“学”,中国是文“化”,前者强调知识的发现和传承,后者强调对人的教化。西方的学问是“知道”,中国的学问则是“悟道”“修道”“得道”三位一体的“知行合一”体系,且通常认为只有能行得出来,才算真正知道。王阳明《传习录》曰:“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下,道不是确定的知识,而是在实际做事中能体察到很细微的因素变化并作出最精准的判断和最恰当的反应。因此,“道”的内涵具有实践性,是要在“做”中体现的,是一种对做事的技术和艺术的极致追求。为达到这一目的,中国文化更多是使用直观方式来引导人去体会“道”,并用各种实践方式去践行“道”,在具体做事中练习把握“道”,把事情做得恰到好处,即“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尚书·大禹谟》)。而茶道四境就是一种很好的培养这种直观方式的方便法门。上文已经谈到通过茶道四境可以练习对各境中的因素、变量进行细微把握,使自己的心和对象,和场景,和他人融为一体,达到“天人合一”“情境合一”“自他合一”,即把所有信息放在自心中进行统合,达到“身心合一”,由此产生直观的判断、恰当的决策并精准地执行,即“知行合一”,最终实现茶道的实修功能。

那么,“茶道四境说”是如何实现中国文化的实修功能呢?《中庸》有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可见中国文化并不是寄希望于创造出一套道德律令来强制或者倡导人们去遵守,而是通过修道,让人达到率性而为即能符合道的程度,能够“从心所欲不逾矩”,而这种从心所欲,是天命之性的自然流露。《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中国文化语境下的修道,就是要将危险的人心转变为精微的道心,也就是把人变成行道的工具,“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以此彰显道的功用,实现人的价值。如何将人心转变为精微的道心?人心之所以危险,在于它一刻不停地追求欲望的满足,我们在上一节中已经论述过,心如果不能“止”,就会漏掉环境中的很多信息,而对物质欲望的过分满足又会不停地刺激感官,令其麻木迟钝。正如《老子·第十二章》中所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这就从身心两方面让人的“道心”蒙尘,无法灵敏地、正常地发挥作用、掌握细节、处理事情。“茶道四境说”的解决之道,就是通过于相对静止的时间中让心稍稍停驻,在对茶道四境的观察体悟中,恢复感官的细腻敏锐,从而恢复身心的灵活性,具备把握各种环境因素的直观能力,面对各种纷繁境界的应变能力。所以茶道四境有时间上的“止”和空间上的“观”的内涵,同时也有内在的“修”和外在的“行”的内容。茶道主体在对四境充分观察,达到“天人合一”、“情境合一”、“自他合一”、“身心合一”之后,要通过“知行合一”对四境作出恰当的行动,推进茶道活动的完美完成。“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王阳明《传习录》),“知行合一”最终完成一期茶道的整个修行过程。

古代中国茶道理论虽未如此细致地剖析其中的实修原理,但从各种茶书的记载中,却可以追溯到这种实修功能的具体实践。例如对“人境”的描述,屠本畯在《茶笈》中言:“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独啜曰神,二客曰胜,三四曰趣,五六曰泛,七八曰施。”[8]能对茶侣人数有如此精准的区分,可见古人对“人境”因素的精细体察。毕竟如果真的做到“自他合一”,则多一人都要照顾到茶客的感受,茶道的操作规程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再以“物境”为例,审安老人在《茶具图赞》中通过对十二种茶具的拟人化描写,把茶的世界和人的世界做类比,以茶事喻人事,通过“格物致知”,将在泡茶过程中悟出的道理,用来反观自身,理解审视自身境遇;且通过对茶具十二先生品格的塑造,起到引领世风和士风的作用,成为以茶道为载体将认知与修行合二为一的典范。

总之,中国的“茶道四境说”,通过凝神专注于“茶道”这一件事,得以暂时从时间的河流中抽身而出,放下凡俗琐事,放下人情世故,放下一切茶事之外的因素的干扰,只“求放心”于茶的纯粹境界当中,深入体会真、善、美的极致追求,体会“道”的智慧境界,达到物境之“天人合一”、艺境之“情境合一”、人境之“自他合一”、心境之“身心合一”的境界,最终转“人心之危”为“道心之微”,实现“知行合一”的目标。我们今天在传承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中华茶道的过程中,应该对这一核心内涵有精准的把握,否则我们继承的将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华茶道。只要我们真正把握住中华茶道“真、善、美”合一于“道”的价值观念,以及“止”“观”“修”的实践方法,就可以万变不离其宗,对茶道文化的形式提出适合现代社会的改造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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