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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记忆视角下移民村落共同体的形成过程

2021-11-23郭占锋王懿凡

中国名城 2021年4期
关键词:定西敦煌村落

郭占锋,王懿凡,张 森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省乡村治理与社会建设协同创新研究中心,杨凌 712100)

引言

2018年1月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题为《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的中央一号文件,《意见》中指出,对生存条件恶劣、生态环境脆弱的村庄,要加大力度实施移民搬迁[1]。易地扶贫搬迁工程作为我国最大的民生工程和民心工程,是党和国家为从根本上解决贫困地区群众的生存和脱贫致富问题采取的重大措施。易地扶贫搬迁是以减贫为目的而进行的将居住于生态环境恶劣、自然灾害频发地区贫困人口迁向自然条件较好地区以及与此联系的社会经济系统重建活动[2]。通过人口迁移再分布,有助于改变地区或个人资源强约束状态,是一种打破空间制约,突破资源投入约束,实现地区或个人社会经济跨越式发展的方法[3]。该模式最早应用于1983年的“三西”地区,即甘肃的定西、河西和宁夏的西海固地区,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主要在粤北、广西的部分地区实施,到21世纪初,扶贫移民模式才逐渐展开[4],且成效显著。自2001年我国发改委组织实施“易地扶贫搬迁试点工程”以来,至2015年已投资363亿元,搬迁贫困人口680多万,“十二五”期间共有1 100多万贫困人口通过扶贫移民改善了生存状况,到2019年10月,“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规划建设的安置住房完工率达96%以上,已入住建档立卡搬迁群众800多万人,各地已为约90%的搬迁群众落实后续扶持措施,已有700多万人建档立卡贫困搬迁人口实现脱贫摘帽[5]。至2020年12月3日,“十三五”易地扶贫搬迁任务已全面完成,960多万人建档立卡贫困群众全部乔迁新居[6]。

伴随着精准扶贫政策的推进,全国各地易地搬迁移民社区数量逐渐增多。易地扶贫搬迁移民社区的治理作为易地搬迁政策的后续保障,直接关系到移民搬迁之后是否能够实现“搬下来、稳得住、能致富”的发展目标。目前针对扶贫移民的研究众多,主要集中在扶贫移民的政策演变、实施效果以及移民的权益保障、安置模式等方面[7]。已有研究对扶贫移民政策的经济效果、扶贫效果、社会效果和生态效果进行评估[8]。同时在扶贫移民的内涵、种类及其理论基础方面也进行了总结,强调从法律体系建设、资金管理、移民决策制定、移民群众工作、移民开发的国际交流与合作等方面来推进扶贫移民[9]。在移民实施过程中,只有切实保障移民所享有的政治权益、经济权益、发展权益与和谐权益才能提高移民脱贫致富能力,其中政府对于扶贫移民保障负有服务提供、利益协调、整合资源与后续扶持等方面的责任[10]。目前的扶贫移民搬迁研究中,学者们多从某一方面或某一问题着手进行分析研究,缺乏从整体、宏观方面的研究。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对既有经验进行研究和反思,理论基础稍显单薄。移民社区的建立有别于普通社区,它既缺乏长久的历史渊源,也没有足够的凝聚能力,因而对移民的研究不仅要关注其移居的物质条件,而且要考察移民的适应与融入。本文通过对一个扶贫移民社区建立与融合历程的梳理,旨在回答在现代社会的背景下,新型村落共同体以何种方式形成以及村民个体在这一过程怎样发挥自己的主体性。在简要分析移民初期的各种资本断裂后,移民们借由集体记忆的复现实现了这一新移民社区内部关系网络的建立、居住空间的重构以及仪式的操演,同时在身份话语的区分中逐渐形成了共同的价值认同和情感认同,这种认同在村域范围内被共同占有和享受,促进了新型村落共同体的形成。

1 理论阐释与案例概况

对于村落共同体这一概念的定义,学界至今仍有不同的意见。共同体这一概念最早由社会学家滕尼斯在1887年发表的著作《共同体与社会》中提出。共同体可以简要分为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发展和分离为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直接表现为居住在一起,而地缘共同体又发展为精神共同体。”[11]共同体是建立在自然基础上的一种群体的存在形式,为人们展现了一幅美好而和谐的生活图景。它一方面能够营造紧密的情感而让人依恋,呈现出一副温情脉脉的面孔;另一方面,共同体也在不同程度上为其成员规定了服从的义务[12]。所以,当代人努力追求共同体在生活中的再现,在这种共同体中“一体性和同质性决定了它可以获得习俗和道德的规范,可以在习俗和道德的基础上形成权力治理体系”[13]。村落共同体、虚拟共同体……这形形色色的界定与研究无一不昭示着人们对共同体的渴望。但研究共同体的形成对研究者来说是一个难题与挑战,因为共同体总是与现代性紧密结合在一起,对它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对现代社会中所充斥的不确定性的不满。所以,对新共同体形成的研究也极易以凸显利益的方式将人们进行串联,从而使得共同体丧失了原本的温情脉脉。

共同体形成的条件并不限于一定地域的人口与互动,张广利认为社会生活共同体就是指由若干社会个人、群体和组织在社会互动的基础上,依据一定的方式和社会规范结合而成的一个生活上相互关联的大集体,其成员之间具有共同的价值认同和生活方式,共同的利益和需求,以及强烈的认同意识[14]。在新的共同体形成的过程中,需要以独特的方式来调动个体的积极性并促进他们交流频次的增加,在这一过程中相互影响,形成共同的价值认同与生活方式。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一独特的方式便能够以集体记忆的形式存在于人们的脑海中,并通过种种形式的记忆再现来达成共同的价值认同。集体记忆最初由涂尔干提出,它表示在共同经历过重大历史事件与漫长生活历程之后,作为群体成员所共建共享的集体记忆,昭示着作为共同体成员关系存在的一种形式[15]。集体记忆与个体呈拓扑关系,个体依附社会集体框架,而集体记忆需要从个体中提取[16]。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就是“一个群体共有的思想总体的一部分”[17],它被身处这一群体中的人们所共享,并随着生活的进行而传承下去。集体记忆不仅影响着个体的生活方式,更形塑着个体的价值观念。本文中的集体记忆是指共同生活在一个地域的人们所共享的记忆,这记忆蕴含着背后共同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由于长期处于封闭的小农经济环境当中,生活中的事件日复一日形成一条有迹可循的模式,村庄发展几无外力的介入,由此形成了村落的“无事件情境”。所以生活在此的村民便极易继承该种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借由集体记忆这一媒介,有助于将享有这一记忆的个体联结起来,主动或被动地重新唤醒这些记忆,通过频繁的交流将社会关系网络巩固,从而形成共同的价值观念、利益需求与认同意识。对集体记忆的研究指向时间维度,聚焦于集体层面上的过去,重视记忆的传承延续与发展变化,关注作为整个大我群体的记忆如何被选择和建构[18]。

本文的调研地点位于甘肃省敦煌市。甘肃省在1983年确立“兴河西之利、济中部之贫”的扶贫开发战略和“有水走水路、无水走旱路、水旱路不通另找出路”的建设方针,制定了《甘肃省“两西”地区农业专项资金建设计划》,对“一方水土难养一方人”的特困地区实行了有计划、有组织地移民搬迁、易地开发[19]。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定西人开始了大规模的迁移,从定西迁移到如今的敦煌地区,形成了如今的D村。到2000年累计安置甘肃省以定西为代表的中部干旱贫困地区4个地(市)12个县(区)移民563户,2 325人(其中定西市1 628人、白银市654人、天水市28人、兰州市15人)。目前全村共有9个村民小组,643户共计2 633人,耕地面积5 681亩(约3.79 km2),人均耕地面积2.2亩(约1 466.67 m2)。历经30多年的发展,D村如今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村”,移民在异地他乡安居乐业,真正实现了易地扶贫搬迁“搬出来、稳得住、能致富”的目标。D村易地扶贫移民搬迁作为我国易地扶贫移民搬迁工程的典范,在30年的治理过程当中形成一个情感交织的村落共同体,也积累了丰富的治理经验。以移民村落共同体的形成为切入点,总结其借由集体记忆重构的方式进行的治理,无疑对于我国当前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治理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移民村本身具有的特质契合了关于共同体研究的需要。村落中的村民在移民时仍然生活在小农经济的环境当中,受到现代性的影响较小,村民之间尚未呈现出显著的异质性。移民村落的建立是一个从物质到精神相融合的过程,也是一个从地缘共同体到精神共同体的过程。课题组于2018年7月和10月就易地扶贫搬迁社区共同体的形成及治理情况在甘肃省敦煌市D村实地调研,详细考察易地扶贫搬迁社区30年的治理经验,以期推动易地扶贫搬迁社区的可持续发展。

2 空间转移造成的移民资本断裂

西部地区由于自然和人文环境等因素的限制而使得穷苦特征表现得尤为明显,国家鉴于此现实情况提出实施“西部开发”的战略,进而加大对西部地区的扶持力度。常言道:“陇中苦脊甲天下。”“陇中”指的是以定西市为代表的甘肃中部干旱地区。这一地区自然环境恶劣,干旱多灾,水土流失严重,“三料”俱缺,生态环境失调,粮食产量低而不稳,而人口增长又过快,多数群众生活难以为继。虽然同属于甘肃,但相比于定西地区,河西却是一片富饶之地,为了从根本上使定西人民摆脱穷苦的窘境,国家从1990年起,陆续将定西地区的人们迁徙至位于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市,使“输血式扶贫”转为“造血式扶贫”。尽管这一浩浩荡荡的“两西”远距离移民取得了巨大的成效,但对于当时的移民主体定西人民来说,移民并不仅仅是地理空间的转变,更是生活方式乃至思想观念的转变。旧有的人际关系、生计方式被迫改变,新的地方的惯例与习俗尚未可知。因而移民在完成空间转移的同时,原本附着在故乡之上的个人或家庭资本也遭遇着断裂的危机,具体表现在生计资本断裂、社会网络资本断裂和社会文化资本断裂3个方面。

2.1 生计资本断裂

生计即个体的谋生手段或方式,而其谋生的基础则是依据自身能力、资产和活动等[20]。基本生活需要的满足既要依靠自身的能力,又需要和当地环境有长期的磨合。迁移初期,定西市的青壮年劳动力率先来到敦煌建设,妻儿、老人留在定西,于是不少人过上了春天来敦煌劳作、秋天收完粮食便返回定西老家的“候鸟”式迁徙生活。在往返的过程中,村民长期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生活状态,有人因无法忍受敦煌恶劣的条件和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回到定西后便再也没有返回敦煌。迁移地所在的敦煌三面环滩,植被稀薄,自然条件十分恶劣,麦苗、棉苗在刚刚出土时便极有可能因为一场大风而全部干枯。姬某说:“在最初,一般都是每家先来一个人盖房子,认识的几家人合起来先建一个房子,住在一起,用麦秸秆当席,洋灰砖铺在地上,铺上一层稻草,只求吃饱不求吃好,过了几年很艰苦的生活,房子是土砌的,晒久了就会裂开一道缝子,风沙刮进来,饭里都进了沙子,吃进嘴里都是硌牙的。”甘肃的地貌特征决定了其东部的人民只有依靠老天来吃饭,生计掌握在老天手中,除非靠出外打工来补充生计[21]。之前定西人民在定西尚可根据当地的自然条件发展农业,但来到敦煌后,经济条件较差,一切都需要重新建设,他们既要忍受对家乡的相思之情,又要在艰苦的环境中建筑新的家园,因而面临生产技能不足、土地损失、收入减少、生活成本增加等风险,既丧失了原本的生计方式,又尚未探索出新的生计模式,这时候的移民青黄不接,生计资本明显断裂。

2.2 社会网络资本断裂

社会网络资本通常被认为是个体或团体之间的社会网络、互惠性规范和彼此之间的信任,是指因人们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而带来的资源。定西移民之前处在以血缘关系为主的社会环境中,正如费孝通先生对“差序格局”的描述,社会关系是逐渐从一个一个人推出去的,传统社会里所有的社会道德也只是在私人联系中才发生意义[22]。人们在熟悉的环境中形成了自己的关系链,绝大多数居民之间互动的频率和熟悉程度都比较高,积累了深厚的感情,并以此为依托开展自己的日常活动。但地处敦煌的移民村落,其移民来源于定西地区各县,因此较为分散,之前积累的关系被打散,每个家庭甚至个人的关系网络还遗留在定西。空间的转移改变了原先的社会网络,在以“陌生人”为主的新环境中,之前建立起的“弱关系”网络及关系位置附带的资源在敦煌便不能发挥作用。一方面,旧有的人情关系网络保留在了定西市,人们的“强关系”和“弱关系”也随之停留在原地;另一方面,在移民之初,各种活动的开展更多地依靠先赋的“强关系”,比如家中的孩子上学、找工作等这些意志性强的事情无法通过关系网络解决,人与人之间形成了陌生人的社会,相互之间的交往与帮助皆不能顺利进行。

2.3 社会文化资本断裂

移民不仅是个体在空间上的位移,而且包括人自身携带文化的转移。传统中国农村治理的重要主体之一便是宗族组织和制度与土地、户籍制度相结合,成为传统社会治理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23]。传统宗族组织的核心人物会在村庄事务中扮演中心角色,在组织村民参与村庄公共事务中发挥积极的作用。作为村庄原生的权力秩序的代表,他们在村庄话语和权力网络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定西人在迁移之前形成了自己的文化模式,以宗族为纽带而形成的乡村规范、村规民约由于新的村组织的形成而弱化。在迁移之初,对于移民来说还要面临文化差异、自我情感孤立等社会融入方面的困境[24]。D村村民在新的村庄中既缺少自身发育的组织,又缺乏正式组织的外部扶持。移民在核心家庭之外缺少强有力的协调者,也没有统一的行动单位和价值认同,这种价值认同在转型过程中的农村通常是宗族“软约束”的遗留[25]。社会文化资本的断裂体现在生活当中便是风俗习惯的不同。刘某说“定西那边和敦煌在饮食和起居上都存在着一些差异,比如敦煌人不吃浆水面、喝水喝自来水,敦煌打井得打100多米,而定西人喝井水。”移民在新环境的文化存量相对贫乏,与周边村庄来往较少,在地域范围内具有显著的异质性,村民既对本村陌生,也与周边村庄格格不入,使得个人处在分化和分离的边缘,文化资本呈现断裂的状态。

3 以集体记忆为基础的共同体的重构

在搬迁之后D村村民面临着严峻的挑战,1993年之后,敦煌D村的农业生产开始逐渐步入正轨,通过建设防风沙林、土壤改良等措施,粮食产量逐年上升,从最初的麦苗不长到后来的亩产二、三百斤到后期的亩产千斤,从食不果腹逐渐到家有余粮,这中间经历了曲折过程。面对发展不足、条件落后的情况,当地政府以生态环境保护为重点,鼓励大家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兴建防风林,实行“谁种植,谁负责”的原则,全村共栽植防风林800多亩(53.3 hm2),同时封滩造林1 200亩(80.053 3 km2),从而遏制了风沙,有效保护了耕地。此外,D村村民还在当地技术人员的指导下,学习使用药物等措施改良土壤,有效降低了土壤的盐碱化程度,为粮食增产奠定了初步基础。同时,D村村民还在当地政府的指导下学习新的浇地方法,通过合理开挖渠口,对土地进行合理灌溉,一方面避免了水资源浪费,一方面也有效提高了土壤质量。土壤和水源问题解决之后,村民种植的粮食得到了基本保证,有效解决了村民的生计问题。

迁居之时移民们面对的资本断裂问题在定居后的生活过程中逐渐被解决,这一解决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也可以称之为移民群体在新村落的重构。断裂与重构之间的界限并非是极其清晰的,因为资本的断裂体现在生活中,为了更好地生活,移民们必然开始主动行动,这一追求舒适生活的过程也是重构新村的过程。移民在开始新生活的过程中,会主动运用自己的知识与技能,这些知识与技能在他们过往的经历中习得,也就拥有目的达成的预设行为。将这些目的在新的地区实现,实际上也就将以往生活经历的痕迹带到了新的地区。来自于定西市移民共同的生活痕迹都存在于集体记忆中,同时又为了更好的生活将这些集体记忆复现,而集体记忆的维系恰恰需要反复回忆与重现,所以移民在共同的地域维系之下以集体记忆的再现促进了相同的价值认同的形成与强化;对于集体记忆的重现也考验着他们脑海中记忆的持久性。这种记忆存在于不同的维度当中,在个体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乃至生活空间的结构当中都能够体现出集体记忆的影响。

3.1 居住空间的再造

空间既是一种可见的物理场所,也是一种心理的再现,它具有深刻的符号与价值意义,是一个集抽象与具象于一身的标志。在D村当中,搬迁而来的许多村民都保留着对定西的记忆,集中体现在空间建筑方面便是住房的构造,移民至D村的村民将自己的住宅按照记忆中定西的住房结构进行建造,同时为进一步适应敦煌的自然环境进行些许改良,与周边村庄的住宅房屋相对比,D村的建筑便保有浓郁的定西色彩。据刘某介绍,“移民时修建房子的时候我要按定西老家房子的样子修,丈夫非要按照敦煌这边的样子修,说是敦煌样式的房子有特殊作用,把院子全部封闭起来之后可以防风、防沙、防蚊子,冬天还可以保暖。但是我还是想保留定西时候的房子样子,所以后来我们家的房子就结合了定西和敦煌房子的样式修建,后来也封闭起了自家院子。”房屋构造作为一种物质的空间从定西被复现在敦煌,实际上反映了来自定西移民对于自己居住空间记忆的内化,以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想要再造出这一空间,以享有记忆中在这一空间中生活的温暖与舒适。而空间再造这一行为也是集体记忆延续的存在方式,集体记忆在新的空间中得以延续并且又受到新空间的改变,于是记忆就在不断的复现与变化中得到创新与延续。在集体记忆延续的过程中,蕴藏在空间中的集体记忆总是更为显著而且更易延续的,因为空间本身就包括了物质与精神两方面,它不仅更易记忆而且更易引出物质背后的精神,使人们在对空间的感知中激发出强烈的精神认同。在对空间的再造中实际上还隐藏着集体记忆中D村移民的生活方式,居住空间的样式决定了居住者在其空间内的行为方式,这种行为方式构成了D村移民个体的生活方式。所以,村民在建造自己更熟悉的居住空间,在更好地适应生活时,也保留了集体记忆中曾经的生活方式,并在新的地区加以修正,形成了新的生活。

3.2 社会关系网络的复现

搬迁初期社会关系网络的资本断裂,移民为了自己的生活便开始主动被动的与同村村民建立联系。移民搬迁至D村时同学、亲人等关系对于吸引人口来敦煌定居起到了一定作用,他们通过同学、亲人等关系,获悉D村的发展状况,从而吸引之前的朋友一起来D村定居。定居下来之后,同学朋友等关系便成为了最主要的人际关系,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地缘关系网络。

移民至D村的祁某表示:“1996年刚搬过来时,全家就过来了我一个,我和其他从定西一起搬过来的人挤在破房子里,白天开垦荒地和盖房,晚上被蚊子咬得受不了;后来房子盖好了,邻居都不是之前一个地方的,但是因为都是定西人,所以大家相处起来还比较容易,基本上不存在矛盾。现在大家需要干活的时候也都会互相帮忙,闲下来的时候大家经常在一起聊天或者一起去转渠口镇上赶集等。”同学与朋友的关系是在定西市就已经形成的,在尚未搬迁之时,这些关系并没有在他们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占据主要地位,但在搬迁之后,由于社会关系网络资本的断裂就将这些原本处于次要地位关系的重要性大大提升,甚至成为了D村移民社区中社会关系网络的基本架构。同学朋友关系背后隐藏的是他们共同的集体记忆,代表着共同的经历,这一经历在陌生的环境中显得尤其难能可贵,成为人们交流的纽带和沟通的桥梁,甚至在D村,更有村民因这相互熟识的同学关系而结为夫妻。该村的刘某便是如此,她从定西搬迁至此,丈夫是从会宁搬迁而来,两人乃是同学关系,后来进一步发展为婚姻伴侣。所以,社会关系网络依靠着集体记忆中的地域认同将村民联结在一起,在社会交往的过程中,村民形成了对对方的认可,满足了个人心理的归属需求,也就促进了个体之间相互的价值认同。

3.3 风俗仪式的复兴

搬迁至D村之后,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都发生了变化,村庄中缺乏维系人们交流往来的公共活动,于是移民们便将定西市独具特色的仪式活动在D村中上演。这种仪式活动集中体现在社火表演上,中央电视台十三频道报道过D村举行的社火以及罐罐茶,这些都是移民们从定西带来的传统习俗。据了解,村庄活动中耍社火的活动是参与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公共活动之一,巩某表示“村上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只要有时间,一般都会去参加这个活动,耍社火是我们从定西带过来的风俗之一,到敦煌之后还一直保留着。”定西传统风俗在敦煌的保留,不仅反映着他们对定西共同的集体记忆,而且是对曾经生活的回忆,这一活动也构成了如今D村村民的日常生活。一方面,集体记忆在传承与延续中复现,同时又组成了当前的生活世界,在社火中体现的是对故乡定西的思念与怀恋,这一情感因素显著地影响着个体外在的行为选择与内在的身份认同,当D村中的个体在某一时刻拥有了共同的行为方式和情感寄托之后,便迅速形成了一致的价值认同,牢牢将个体紧密联结在一起。另一方面,举办社火这一活动作为仪式性的符号与标志将来自于定西的D村村民与周边其他村庄的村民区分开来,在与他者的对比中,D村村民充分认识到了自己所属的移民村落的边界,强化了村民对于本村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因此,D村运用集体记忆中仪式的举行使得社火活动成为人们进行交往的媒介,通过耍社火这一定西风俗,来自定西的村民聚集在一起,共同构建新的村落文化,同时通过活动的交流也扩大村民交往范围,使D村村民牢牢凝聚在一起,推动了村落中价值认同的一致,促进了村落共同体的形成。

3.4 身份话语的重构

话语不仅是人们用来表达的媒介,也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对象,由福柯广泛运用,指其知识考古学中各领域或各种学科的结构。话语是一种不涉及个别人的主体,它不具有先验的主体性,而是一种匿名的领域,是一种无意识的领域。话语由人们的陈述构成,实际上话语中所蕴含的态度,也正是话语主体所要表达的价值。在集体记忆框架的形塑下,D村村民话语的表达方式以及表达内容具有明显的特征,这种话语与他们的身份相联系,便形成了这一主体相似的表达方式与行为方式。这种身份话语的表述主动或被动的首先表现在村际通婚方面。席某说:“因为村里面与周围外村的走动比较少,所以外村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D村的媳妇大多数仍然是定西人,不仅有D村本村的人,而且有从定西地区嫁过来的人,席某的妻子也是从D村远嫁到敦煌来的。这些从定西嫁过来的媳妇基本上都是经过留在定西的亲戚介绍到敦煌D村的。”D村村民有意识地将自己所处的群体设定了一个界限,他们一致具有来自于定西市的身份,在主动延续集体记忆的过程中,有一套共享的风俗习惯,固守着旧有的价值认同,所以也拥有一种共同的话语表述,形成了深藏D村村村民内心的乡愁。乡愁或深或浅的影响着每一个迁移者,即使有个别村民希望年迈之后重回定西,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定西已经成了回不去的故乡,近三十年的异乡生活已经给每一个定西人打上了敦煌人的烙印。梁某表示:“在定西老家那边还有我的亲戚朋友,我比较思念故乡,平时想亲戚朋友了就打个电话,现在科技发达了,在网上能视频了,偶尔闲了也视频。在村里一般主要是村上的一些老人比较思念老家,经常坐在一起聊聊关于老家的事情。”村民对定西故乡的认同形成了他们自己的身份话语,这一情感认同和基于习俗、空间等的价值认同相结合,便促成了移民从心理至行为的统一。认同往往在冲突或对比中方能得见,D村移民的认同也是如此,对比于其他村庄的村民,D村移民总是更为团结与凝聚,并且与其他村庄的界限较为显著。

虽然定西市的移民们已经落户在D村,但他们似乎并未完全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定西市的一分子,反而在敦煌的生活大大强化了村民对于定西的认同。他们在新的村落中利用脑海中集体记忆保留了原本的社会交往、生活空间以及仪式习俗,使得这些集体记忆在新的地区以区别于以往的方式延续下来。定西生活带来的集体记忆以一种传统农村社会稳定的代际传递传达到了这一代移民者身上,因而虽然他们移民时的年纪较小,但固有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却已经形成,所以仍然保留着对定西身份的强烈认同。这些共同的经历在如今看来,已经形成了新的集体记忆。D村村民新的集体记忆包含了在移民们从定西迁移至敦煌后,通过再现以往的社会关系网络、生活空间和仪式习俗,重构了共存于个体心中的集体记忆,并且在不同的维度对移民的身份认同产生影响。共有的身份认同将村民凝聚在一起,以村落为单位的D村便形成了一个共享情感认同和价值认同的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内,个体与个体的情感联系基于共同拥有的“敦煌中的定西人”的身份,并在交往联系中形成代际传递的机制,将熟悉的深情厚谊代代相传。所以,D村便在移民集体记忆延续的行为选择中走向了村落共同体的道路,从形成到完善,村民们既满足了自己对故土的怀恋与不舍,又推动了新群体认同的形成。需要注意的是,对群体的认同是共同体形成的必要条件,这一认同不拘泥于价值认同或者情感认同,因为二者本质上是难以割裂而存在的。D村村落共同体的形成是多种动因导致的结果,本文只是详细分析集体记忆作为一种方式在其对群体认同形成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集体记忆以一种具象的延续方式促进了村落价值认同与情感认同的形成,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村民的行为方式与生活方式,所以集体记忆也就以社会关系网络、居住空间、仪式习俗和身份话语重构的方式推动了了村落共同体的形成。

4 结语

虽然滕尼斯眼中的传统共同体已经不在,但共同体的力量却没有消失湮灭,它仍然在当前的社会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村落向社区的转变成为一种必然,这是城市化、现代化不可逆的后果。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治理单位既承载着对传统村落熟人社会的眷恋与渴盼,期待人与人之间在生活中的守望相助;又寄托了现代化的物质基础与权利意识,希望个人的利益能够最大化地实现。人们在日常的世界中生活,交往活动以一种目的的形式出现,满足了人们多重的需要。在交流沟通之中,不仅能够促进个体之间彼此的相互理解,更能够在集体的活动当中聚焦于群体,促进群体凝聚力的提升,推进群体价值和情感认同的形成。所以,D村的移民通过日常的关系交往,将集体记忆以物理空间的重构再现,以仪式操演的举办传承、将蕴含的心理和精神以身份话语充分表达,促进了这一群体认同的形成;同时通过社会交往与利益关联,组建共同的利益需求,推动整个村落共同体的形成。费孝通指出“熟人社会”是一种以差序格局为主导的以血缘为纽带的乡土社会,但是随着现代法治主义建设的不断推进及法律意识的普及,村庄内的治理模式已经具有些许陌生人社会的特点,即乡村精英的治理不再是以熟人社会的找关系、人情垄断等主导,而是转变为以运用法治规则与制度处理事物、强调公平、公正、权威及纪律为主导的治理模式。借由集体记忆而形成凝聚力的村落在新村的治理当中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规则与制度等约束的刚性,以价值观念上的认同扮演着治理中的柔性角色,促进治理的有效施行。

扶贫移民社区作为国家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建设的结果,其建设成效直接关系到我国脱贫攻坚战役的效果,关系到我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因此,总结扶贫移民社区治理经验,对于打赢脱贫攻坚战、实现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D村作为扶贫移民社区建设的代表,其物质财富的发展过程总体上呈现出以下3个阶段:首先,在移民社区建设初期,当地基层治理部门能够通过联系上级部门等,使移民能够“稳得住”;其次,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当地村委会通过发展产业增加农民收入,并且在产业发展遭遇瓶颈时期能够及时转变产业结构,使移民“富起来”;最后,当地村委会在农民富起来之后整合政府、社会以及村庄资源,开始发展集体产业,实现了从“空壳村”到有集体资产的新社区的转变。除了经济的不断发展以外,这一村落共同体的形成则更具有借鉴意义。远距离扶贫移民有其特殊性,移民本身资本断裂程度相较于短距离易地扶贫移民更高,移民初期重建难度大。D村经过长期的磨合与发展逐步摆脱因移民而滋生的共同问题,并将移民身份转化为自身的优势。相比于其他易地扶贫搬迁移民社区,D村的社会环境中保留了高度的价值认同与频繁人情往来,村民之间以紧密的情感纽带相联系,短短几十年间便从断裂的状态走向重构,以集体记忆为桥梁搭架起了村民友好往来的平台基础。D村的发展历程的经验启示着其他新兴共同体在形成过程的当中,可以利用集体记忆或其他的方式手段充分调动个体的情感需求,搭建起个体交往活动的平台,促进价值认同的达成与生活方式的一致,从而促进生活共同体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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