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草婴先生
2021-11-22陆正伟
※文/陆正伟
书橱里整齐地排列着草婴先生赠我的译作,除《托尔斯泰小说全集》因他患重病无法签名外,其他译作的扉页上都公正地题签着上下款,而且还清楚地标明送书的日期,最后不忘钤上一枚鲜红而又艺术的名章,细微之处不难看出草婴先生做事严谨、待人真诚的品行。
甘于寂寞
“文革”结束后,草婴经过深思熟虑,决心要把在“文革”浪费的十年时间夺回来:翻译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
这时,时任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洪泽找他谈话,说市里从各方面考虑,要他出任某出版社总编辑。草婴先生想,如当了总编辑,翻译托翁小说的愿望就会落空。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洪泽,洪泽了解了草婴先生的情况后,同意他不担任总编一职,继续做翻译。
草婴先生的选择是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和世俗偏见才做出的。他对“弃官”后的青灯黄卷,过“苦行僧”般寂寞、清贫的生活早已作好了准备。
记得有一回,我与他聊起报上刊登的一则“翻译枪手一周净赚2.5万”报道。文中披露某些出版单位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翻译领域产生了抄袭、粗制滥造等丑陋现象……早先,我听草婴先生谈起过对名和利的看法,他说:“其实每个人都应该问自己一下,你到底要什么?你要发财,你就想方设法去赚钱;你要出名,你就千方百计去抛头露面出风头……”在此他所指的是合理合法地去赚钱,赚的是明白钱、辛苦钱,所以听到我说的翻译界的乱象后便嗤之以鼻地说:“胡乱拿钱,会遭报应的!”在同草婴先生的交往中,我从没听他主动说到过“钱”字,所听到的多是“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要感谢他们”之类的话。
以文会友
恕我陋寡,闻知草婴先生大名亦晚,那还是在1984年上海作协换届前的一份登记表上,只见姓名栏内填着“草婴”,觉得这名字很新奇,在职业栏里写的是“自由职业”。一位作家见我面露不解,便对我说道,这位是著名文学翻译家,“草婴”是其笔名,自小爱吟白居易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于是,他把自己比作是路边的小草。后来作品发表多了,笔名也就替代了原名。
草婴先生和夫人盛天民
作协每年要接待多批来自各国的作家代表来访,只要是苏联团,参加接待的名单中草婴先生是少不了的。在他参加苏联来宾的接待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要数1986年与苏联作家在浦江游览船上观光的那一次了。
这个代表团里有苏联著名散文家、电影剧作家鲍·瓦西里耶夫,他创作的战争影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刚在上海的电视台里播出,所以,只要他出现便吸人眼球,气场也大。上船后,草婴先生与外宾们都站在前甲板观赏着浦江两岸景色,当船途经陈毅广场时,草婴面朝着陈毅铜像准备用俄语向客人开始介绍,我见鲍·瓦西里耶夫匆匆结束了记者的采访,走到草婴身旁静静地听草婴先生讲述:“在1950年代初,陈毅是上海首任市长。一天,他到上海作协作报告,谈的是文艺创作方面的问题。当有人向陈毅同志提问,文艺创作能不能描写爱情,革命战士在战争中能不能谈恋爱,陈毅同志含笑说:‘谁说文艺创作不能描写爱情,谁说战争中不能谈恋爱?老实说,兄弟就是谈的恋爱嘛!’……”草婴话音刚落,引来了掌声一片。虽然肤色不同,但文艺的语言是不分国界的,我看到了鲍·瓦西里耶夫在笑声中还向草婴先生伸出了大拇指。
追求完美
1997年初,草婴翻译的全集临近杀青时,他听说巴老有一套大开本豪华俄文版的《托尔斯泰全集》(十卷本)要捐献给上海图书馆,正愁没找到满意插图的草婴先生闻讯后即赶到巴老病房,当见到这套保存完好的书时高兴得笑出声来。好马配好鞍,他征得巴老同意后,把书运到家,还请了专业摄影师把书中的二百多幅精美绝伦的黑白和彩绘的插图全部翻拍了下来。过后,草婴先生兴奋地告诉我:“据我所知,这套1912年出版的全集目前国内只有一套半,数巴老这套保存得最全也最完好,另半套是冯雪峰出访苏联时买回来的。现在看,这套书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计算的。”
草婴先生整整花了2 0年光阴,译完了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为感谢巴老对他此一工程的援助,他特意把向巴老送书的时间选在了1997年的11月24日,因为第二天是巴老喜度九三华诞的吉祥之日。那天,草婴先生进门将有着400万字,12卷砖块似的译作平摊在小桌上,摆出整齐的“方阵”接受巴老的“检阅”,这也是巴老在这年的生日里收到的最有意义的一件礼物,他听完草婴先生介绍后说:“你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