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传奇之“情”美色是男女之情的表面文章
2021-11-22马臻长沙市明德中学语文教师
文/马臻(长沙市明德中学语文教师)
男女之情,是古今小说重要的主题之一。
在唐宋传奇中,关于男女之情的描写比比皆是,男女相恋模式多为“痴情女子薄情郎”。女子美丽的外貌,往往直接促成了爱慕乃至痴情的诞生。
不过,传奇的撰写者也会为笔下钟爱的女性抱不平,赋予她们心灵、情感之美。
“情”与“色”并重
极力描写、强调女性外貌之美,是唐宋传奇的常见手法。这种美,常常通过男主人公的反应表现出来。
《霍小玉传》中,霍小玉自堂东阁出,男主人公李益便“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
《李娃传》中,李娃“凭一双鬟(环形的发髻)青衣立,妖姿要妙”。男主人公荥阳生,“忽见之,不觉停骖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诈坠鞭于地,候其从者,敕取之,累眄(斜着眼睛看)于娃”“竟不敢措辞而去”。荥阳生被李娃的美丽惊艳,一见倾心。
《飞烟传》中,男主人公赵象于南垣隙中窥见早已出嫁的飞烟,“神气俱丧,废食忘寐”。
《任氏传》中,在韦崟与人的对话,有关于任氏美丽的经典对比:(崟)乃问曰:“孰若某美?”僮(童仆)曰:“非其伦(同等,同类)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伦。”是时吴王之女有第六者,则崟之内妹(妻妹),秾艳(指女人的美丽)如神仙,中表(表姐妹)素推第一。崟问曰:“孰与吴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伦也。”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乎?”可见,任氏的美是惊世骇俗的、绝对的、无与伦比的。
唐宋传奇中,女子的美丽,往往直接促成了爱慕乃至痴情的诞生。由此产生的爱情,只是男性对于女性“美色”的爱慕吗?
这要辩证看待。一方面,唐宋传奇中,对美色的描写和爱慕,是直接、华丽、赤裸裸的,男性对女性的爱慕往往经由“美色”产生。另一方面,最初郎才女貌的一见倾心,往往也过渡到后来的山盟海誓、深情痴恋。
可以说,在唐宋传奇中,“情”与“色”是并重的,相互转化的。“色”为基础,而“情”为升华;“色”是开始,“情”乃核心。《红楼梦》中所说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在唐宋传奇中也可以成立。
爱情、钟情与痴情
痴情女子薄情郎。在古代男权社会,男女之情见之于小说,往往是女子痴情不改,男子负心薄幸。传奇的书写者也有意触及这一问题,对男子重“色”或负心薄幸等,有所批判。
如《任氏传》结尾处,作者沈既济赞扬了狐妖任氏的“遇暴不失节,徇人以至死”的深情与气节;批判了看似深情的郑生的“徒悦其色而不徵其情性”,及他对任氏缺乏真正的理解和关心。所以,沈既济的理想是“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
对情感深层次的体贴、理解和尊重,成为唐宋传奇背后的价值观念。因此,对美色之爱慕,还只是小说的“表面文章”,爱情、钟情和痴情才是小说的主流价值观。
虽然《霍小玉传》《莺莺传》等都是典型的“痴情女子负心汉”模式,批判男性的“劣根性”,但是,唐宋传奇里也还是涌现出了不少痴情男子。
《无双传》里的男主人公王仙客,对无双一见倾心。历经坎坷艰难,他不改初心,想尽一切办法拯救了无双,与无双白头偕老。《柳氏传》里的韩翊,历经安史之乱,不忘旧情,痴情念想,最终与柳氏团圆。
《李娃传》中的荥阳生,是纨绔子弟,无大志远略,流连于歌舞爱情之中。他对李娃痴情一片,甚至在被欺骗、背叛和抛弃之后,还是深情款款,不忍分离。李娃说:“君当结媛鼎族(和富贵人家的女儿结婚),以奉蒸尝(主持祭祀的意思)。中外婚媾,无自黩也。勉思自爱。”荥阳生深情以对:“子若弃我,当自颈以就死。”
《流红记》中,于祐偶得深宫宫女的“红叶诗”,慕之,爱之,两人终成佳偶;《离魂记》中王宙与表妹倩娘,一起反对封建包办婚姻,深情不改。
女性之美在其情
唐宋传奇中的女性,不仅仅有外貌之美,更有心灵、情感之美。这种美,多姿多彩,富有个性,更有情感的魅力和深度。
《飞烟传》中,已婚女子步飞烟,对错误的婚姻失望,转而与赵象相恋,被丈夫鞭打致死。在残酷的暴力殴打面前,她的言谈何等爽利:“生得相亲,死亦何恨。”她对爱情的追求,超越了声名和生死。
《莺莺传》里的崔莺莺,在不胜其情的状况下,敢于打破礼教禁锢,和张生幽会,寄托一腔深情。但她在与张生告别时,却对爱情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与绝望。
离别时,她对张生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原本应该是这样)。愚不敢恨”,这里有对于自己严厉的道德审判,及对于情感的绝望。她又说“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终身在一起的誓言),其有终矣”,对情感有着绝望之后的坚守和果断。
面对张生的始乱终弃,她坚强地选择了另一种人生。张生求见她,她不肯,说:“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你已经遗弃我了,现在不有可说的。可是,从前是你自己要来亲近、追求我的)。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这种情感的深刻和果决,远远超过了一般的男性主人公,婉美之中自有坚决和担当。
《李娃传》中的李娃,作为倡女,欺骗并抛弃了荥阳生。看到荥阳生流浪的凄惨情况,她慨然抛开一切,拯救荥阳生。她认为荥阳生的沦落是她的罪过,自述铿锵:令其失志,不得齿于人伦。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绝,杀而弃之。又困踬(不顺遂)若此。天下之人,尽知为某也。生亲戚满朝,一旦当权者熟察其本末,祸将及矣。况欺天负人,鬼神不祐,无自贻(留下,遗留)其殃也。
后来,在她的指导、约束和鼓励下,荥阳生“砻淬(磨炼)利器,以求再捷”“连衡多士,争霸群英”,终于获得显赫的功名。显然,李娃比荥阳生更具有识见和谋略、意志更为坚定、性情更为慷慨。
李娃这一形象,颇具风尘女英雄的气概。我甚至觉得,其美丽与慷慨兼具、深情与远略交融。这慷慨之美,在红拂女、聂隐娘、红线等侠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