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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东北女作家萧红创作的独特性

2021-11-19樊林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9期
关键词:生死场呼兰河萧红

有“文学洛神”之美誉的东北女作家萧红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的才女之一,她的一生曲折坎坷,贫病交加,历经磨难,她在少女时代与原生家庭决裂,有过三段支离破碎的婚恋关系,失去过两个幼小的孩子。但她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才华与勤奋,以及鲁迅先生的赏识与关怀,最终成为令人瞩目的知名作家,默默地耕耘着为自己所独有的创作园地,关注着东北地区的乡土生活以及女性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态。

一、审视现实人生的女性意识

一般认为,萧红的创作以1938年为分界点,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中篇小说《生死场》出版于1935年底,是她的前期力作,描绘了人与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的东北乡土生活,年仅二十三岁的萧红以女性的敏锐观察与细腻表达引起当时文坛的震惊。

作为一位因反抗封建包办婚姻而逃离家庭的年轻女性,萧红一度过着漂泊辗转、忍饥受寒、艰辛备尝的生活,追求爱情也屡屡失败,不断积累的深重痛苦是她女性意识的催化剂。她以彻悟与悲悯的女性视角,关注着东北妇女尤其是处于社会最下层的乡村妇女的现实生存困境,揭示她们挣扎于生存与死亡之间的孤独无望的人生。

《生死场》主要描写了20世纪20年代哈尔滨附近处于种种盘剥及愚昧习俗重压之下的闭塞的乡村生活。全文共分为两部分:从第一节“麦场”至第九节“传染病”为第一部分,集中描写二里半、王婆和金枝三家农户的生存境况,并涉及月英、五姑姑的姐姐等几位妇女的遭遇;从第十节“十年”至第十七节“不健全的腿”为第二部分,描写农民们的觉醒与奋起抗争。

《生死场》中的女性无论老幼,都是家庭中的工具与奴隶,她们承受着种种直接而粗暴的虐待,毫无人格和生命保障可言。二里半误以为羊丢了,就恣意咒骂妻子;成业面对金枝,想的只是情欲的发泄;五月节前,因为米价折落,成业向妻女咆哮,又残忍地摔死了刚满一个月的小女儿;王婆服毒自尽,她的丈夫赵三立即“跑出去,乱坟岗子上,给她寻个位置”。

《生死场》的主题是通过一系列与生死有关的意象串联而成的,其中,妊娠、临产等为女性所独有的生育行为构成了芸芸众生群体生命现象的重要节点。生育的苦难为乡村女性悲惨而无望的现实困境添加了极其浓重的一笔。“生儿育女”常常被男权话语刻意描述为孕育新生命的美好体验,而萧红对一味称颂生育的男权话语表达了莫大的质疑。在她的笔下,生育是女性的一场肉体苦难,这份痛苦她们无从拒绝。

萧红将女性生育比喻为“刑罚的日子”。五姑姑的姐姐临盆时,她的婆婆因为“压柴”与“压财”为谐音,而把产妇身体下面铺垫的柴草一股脑儿地卷走了,她的丈夫则把一杆长烟向她丢过去,又突然将一大盆冷水泼向难产的妻子,“大肚子的女人,仍胀着肚皮,带着满身冷水无言地坐在那里,她几乎一动不敢动”,与此同时,“房后草堆上,狗在那里生育”,母狗尚有草堆可卧,受罪的女人连母狗也不如,这场面残忍得令人战栗。

在20世纪30年代,许多女作家以“隐匿自我”的姿态从事写作,这是她们的一种选择,而萧红却从未“隐匿自我”,她的思索与感受从未脱离女性的生存处境与精神困境。她曾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萧红以女性的目光透视人生与历史,感受到的是无法摆脱的滞重与痛苦。描写乡村群体生活的《生死场》之所以内蕴丰富、力透纸背,之所以能够对20世纪30年代乡土题材的小说模式有所突破,正是由于作家在对历史与乡土人生的深刻洞察中,没有丧失女性意识的自觉。

二、出神入化的限制叙事策略

最能代表萧红思想发展与艺术成就的作品,是她创作后期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虽然她因《生死场》而一举成名,但如果没有《呼兰河传》这部杰作,则萧红难以成为“萧红”。这部作品打动人心的力量及其独特魅力,与作家如入化境的限制叙事策略有着密切的关联。

五四以来,中国的作家们十分热衷于书信体小说、日记体小说等形式,这些独白式的小说熔铸着作家较多的自我形象和心理体验,而当作家主体过度地融入小说叙事时,会使得小说的情节性受到很大冲击。小说是虚构叙事文本,如果一部小说的文本缺乏虚构,叙述者与小说人物距离过近或丧失距离,那么读者的阅读快感会减弱。第一人称叙事带来的单一叙事视角,可能会伤害叙事的丰富性,从而最终降低小说意义层面的丰富性。

在这种情况下,“自传体”形式的小说作品如果能够在散文化、抒情性充沛的特征之外,避免作家主体过度融入叙事,将小说的虚构性、情节性、可读性熔于一炉,将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萧红以她非凡的写作才华在《呼兰河传》中做到了这一点,这得益于她高明的限制叙事策略和高超的叙事能力。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以成熟的艺术笔触描写她记忆中的故乡—北方小城镇呼兰。全书共七章,没有主要人物或中心人物,各章的故事之间并不具有因果关系,其素材十分驳杂,无法形成一个传统的有着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的完整故事链条,其故事本身带给读者的“震惊”体验也并不强烈。小说开篇第一章,写的是北方酷寒,大地被冻得似乎开裂了,卖馒头的老头儿不慎跌倒,滚落的馒头被路人捡走了。紧接着,介绍呼兰的东二道街和西二道街,这里有两家小学、大泥坑、豆腐店、碾磨房、扎彩铺和染缸房,有火烧云等绚烂的自然风光,这些民情风物的描写可视为是对呼兰人生活方式的一种注释。第二章写跳大神、放河灯、扭秧歌、唱野台子戏等原生态的地方娱乐活动。第三章、第四章写祖父和“我”的生活故事以及街坊邻居们的生活百态。第五章写小团圆媳妇被婆婆虐待致死的过程。第六章写饱尝世态炎凉的有二伯的故事。第七章写冯歪嘴子与王大姑娘的婚姻故事。

《呼兰河传》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回顾性的叙述方式,在叙述中隐藏着两种不同的视角,一是叙述者“我”以当下的角度追忆往事的视角,二是被追忆的儿童时期的“我”经历往日事件的视角,两种视角兼具,而第二种视角尤重。在第二种视角中,于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之外,又有转换性人物的有限视角以及固定人物的限制视角,它们隐含着作家的叙述行为,使得小说各章中本来缺乏因果关系的孤立的故事水乳交融,形成了错落有致、高低有序的复调叙事的文本结构。

《呼兰河传》这种举重若轻、出神入化的限制叙事策略,缘于萧红对于小说文体的自觉认知,她不愿意站在高处俯视她的小说人物,不愿让人物成为作家的传声筒,从而失去其应有的主体行为和心理,她平视着她的人物,甚至认为“我的人物比我高”。因此,《呼兰河传》的叙述人与人物是合而為一的,而叙述人与作家的观点是分离的。这种转换性人物有限视角的高明之处在于,叙事符合小说人物自身的认识水平、心理意识以及言语与行为的逻辑,人物自身的逻辑高于作家的想象,使得人物塑造充满了艺术质感,一种轻微反讽的效果也由此产生。

小说第五章是对读者内心冲击最大的部分,它以小团圆媳妇的婆婆作为固定人物有限视角进行叙述,在这一叙述过程中,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朴拙、愚昧、狠毒而不自知的复杂人性得到了极大的还原,令人倍感痛心、纠结与无力,小团圆媳妇的婆婆的矛盾与不可理喻使她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经典人物形象。

《呼兰河传》不像《生死场》那样有着表达启蒙思想的迫切心情,只意在真实展现童年家乡的一切生活悲喜剧。在不可更改的历史中,作家贴近了她的老祖父,贴近了“黑乎乎”“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有二伯和冯歪嘴子。萧红怀着巨大的悲悯,回望东北那座寂寞的小城,那是男性作家们无暇或无力去写的地方,萧红创作的独特性使得她的作品成为中国诗化小说的不朽之书,这是她作为女性作家送给东北文坛的一份珍贵礼物。

本文为2021年度沈阳市社会科学立项课题,课题名称:近现代以来东北乡土文学中的人文意识与屯垦生活研究,课题编号:SYSK2021-01-133,课题负责人:樊林(沈阳开放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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