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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神灵形象

2021-11-18

文化学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魔王圣母舒伯特

林 瑛

引言

“艺术歌曲”是诗歌与音乐相结合共同完成艺术表现的一种音乐体裁,其名称因浪漫主义音乐大师舒伯特的作品而确立。钢琴伴奏在艺术歌曲中占重要地位,其将诗歌中的人物形象化为音乐形象。钢琴伴奏和音乐旋律一起表达完整的乐思,体现出作曲家巧妙的创作构想与高超的作曲技法。在舒伯特的艺术歌曲中,钢琴伴奏不再只是伴奏,而是渲染歌曲氛围的巧妙工具,他将钢琴伴奏的地位提升到与声乐演唱同样的高度。众所周知,艺术大师舒伯特在塑造音乐形象方面具有高超的技巧,本文以舒伯特创作的几部著名艺术歌曲中塑造的“神灵形象”作为研究对象,包括圣母形象、死神形象与魔王形象,重点探究舒伯特是如何运用钢琴伴奏来塑造神灵形象的。

一、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圣母形象

宗教题材是舒伯特整个创作生涯中从未停止创作的题材之一,其中所塑造的多为女性形象。在《圣母颂》描写的是少女虔诚地向圣母玛利亚祈求心灵慰藉的场景,在钢琴伴奏渲染的平静圣洁的氛围中、在少女对圣母玛利亚真诚的祈愿中,已然可以窥见舒伯特用音乐塑造的纯洁美丽的圣母玛利亚形象。另外,在艺术歌曲《永恒的圣歌》与《造物主上帝》中,舒伯特同样精巧地利用钢琴伴奏,将造物主上帝的形象塑造得透彻深切。《圣母颂》作为舒伯特艺术歌曲中塑造圣母形象的典范之作,钢琴伴奏为塑造该形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该曲钢琴伴奏最大的特点就是与音乐旋律配合默契,将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全曲共分为三个部分,钢琴伴奏依据每个部分旋律的不同在速度、和声、织体等方面进行适当地调整,使其与如歌般舒展的主旋律和谐进行,烘托出了平静祥和的氛围,达到音响与音乐情绪的高度契合。

塑造圣母形象的手法主要包括:一是柔和的速度。第一部分的钢琴伴奏以和缓的速度开始,渲染平静圣洁的氛围。而后钢琴伴奏就如绵延的波浪,轻轻托举着旋律不断起伏,向前进行,仿佛圣母用双手轻柔地抚摸听众的耳鬓。在一两处旋律到达高点的地方,速度也随之加快。第二部分的钢琴伴奏与音乐情绪结合得更加紧密,此部分是少女对圣母玛利亚真诚的祈愿,虽然伴奏整体仍旧稳定平和,依然保持了圣母圣洁、纯洁的基调,体现出作者对圣母的赞美与歌颂,但是相比第一部分,此处的速度更为轻快,由此烘托出少女的真诚与灵动[1]。二是半音化的和声。整首作品的钢琴伴奏在和声方面同样运用出色,舒伯特通过和声织体充分塑造了 “纯洁美好”的圣母形象。该曲调性布局简单,主要以降B大调为主,转调大多为近关系转调,总体调性走向平缓,光明的大调色彩符合作品的整体风格。在和声的处理上,打破了以主、下属、属的传统正三和弦的和声功能,增添了半音化和弦。这些突破了传统和声走向的不协和半音化和弦,体现出浪漫主义音乐风格,也表现出少女向圣母祈求的急切心情,少女祈祷得越虔诚,越急迫,就越能从侧面烘托出圣母玛利亚的圣洁形象。织体上多以连续不断的分解和弦、六连音节奏型进行。舒伯特的《圣母颂》总是在不断的倾诉中蕴含希望,在悲观中始终显露出乐观,该曲拥有诗情画意般的旋律,通过钢琴伴奏与旋律的配合向听众表达了圣母的柔情似水。全曲总体和声起伏较小,在平静温暖的氛围中向听众缓缓呈现,向听者展现了圣洁美丽、温柔慈爱的圣母形象。

那么,舒伯特创作的圣母形象的成因究竟是什么呢?笔者以为,《圣母颂》体现的是作曲家对未来深切的企盼。19世纪的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爆发,随着法国大革命的落幕,欧洲迎来了封建王朝的全面复辟,包括舒伯特在内的维也纳人民饱受战争与暴乱之苦。舒伯特等艺术家在见惯社会的丑恶后,仍对未来保留有一丝美好的憧憬与期待。这一时期是舒伯特创作生涯的晚期,他广交好友,成立艺术社团,与好友一起寄情音乐。但经济上的窘境又使这位天才作曲家倍感命运的不公。因此,舒伯特沉沦堕落,甚至患上性病。但生理上的摧残与痛苦却无法磨灭他内心深处对于美好的渴望,《圣母颂》就是他内心纯洁、善良的真实反映。1825年,他与歌唱家福尔特结成至交后相约旅行,并在旅行途中写下了著名的《圣母颂》。《圣母颂》是舒伯特根据英国诗人瓦尔特·司各特的叙事长诗《湖边夫人》中的《爱伦之歌》谱写而成[2]。歌曲抒发了叙事诗主人少女爱伦祈求圣母玛利亚饶恕其父罪行的情愫。歌曲曲调柔美委婉、纯净平和、细腻丰满,表现了舒伯特对真善美的向往。正是因为舒伯特内心对美好的渴望与憧憬,才使他创造出了《圣母颂》,并在其中刻画了圣母玛利亚这样圣洁的形象。

舒伯特一生坎坷,虽天赋异禀却怀才不遇。在舒伯特生前,他的作品很少受到人民的青睐,再加上经济拮据的窘境与日趋衰弱的身体,舒伯特在世时无疑是承受着巨大的现实压力的,但这毫不妨碍他拥有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纯洁的圣母形象就是舒伯特内心深处真善美的化身,反映出他内心对于纯真、美好的向往,作品蕴含了舒伯特对人生的思索,体现了他在矛盾中艰难寻求救赎的人生意向,虽身处黑暗,却仍然向往光明。无情的现实并没有压垮他的精神世界,舒伯特将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寄托于作品中,创造出了大批栩栩如生的音乐形象,他的艺术创作作为他的精神支柱与寄托,始终支撑着他不断进行创作,才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音乐作品,这也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二、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死神形象

除了纯洁的圣母形象外,舒伯特还十分擅长利用钢琴伴奏塑造恐怖、阴森的死神形象,不得不提的就是艺术歌曲《死神与少女》。该曲所描绘的是少女将死之时看到死神朝自己缓缓走来,带自己去地狱时惊恐万分、苦苦哀求的画面,也是舒伯特写下的一首自传式的悲歌。整首作品首先是通过钢琴伴奏将死神沉重的脚步生动地表现出来,同时烘托出恐怖沉重的氛围,向听众展现了少女不断呼喊却又无济于事的恐惧,以及最终不得不向无情的死神低头妥协的绝望。舒伯特将死神这一音乐形象的残忍、阴险、冷酷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也是他艺术歌曲中颇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舒伯特在《死神与少女》中精妙地利用钢琴伴奏,塑造出了栩栩如生的阴冷死神形象。曲式结构为简单的二段体结构,歌曲分为“死神”与“少女”两个彼此独立又相互联系的主题,并由此展开。

塑造死神形象的手法主要有:一是反差强烈的调性布局。《死神与少女》中死神主题的调性在前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乐曲开头是以D小调呈现的,小调阴冷的调性色彩与死神形象相契合。但在死神主题最后一次出现时,调性陡然由D小调转为F大调,随后又转变为D大调。正因为调性发生了性质上的巨大转变,使音乐情绪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大调温暖的色彩反而与世俗中所认为的、死神所应有的阴森可怖的感觉截然不同,反而变得温暖、明亮。舒伯特特意在此利用调性的转变一改恐怖阴冷的氛围,为听众营造出一副温暖美好的“假象”,这显然与作品实际的结局截然相反,在这副假象的背后,实则是暗示了少女无法改变被死神带走的悲惨命运,难逃被死神无情地掳往地狱的结局。二是规整的柱式和弦。在整部作品中,死神主题与少女主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死神主题中最大的特点和声织体上全曲自始至终都运用了规整平稳的柱式和弦。在前奏中钢琴就以大量低音区的柱式和弦来模仿死神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见图1),刻画出死神冷酷无情的形象,一声声沉闷的音响仿佛在为少女敲响死亡的倒计时。死神主题的织体为简单的柱式和弦,和声也是主到下属到属的传统和声功能平稳进行,和声织体上的简化与丰富的调性形成强烈对比,模仿出了死神沉闷而又坚定不移的脚步,由远及近,步步紧逼,令人喘不过气来。天才的作曲家舒伯特在死神主题中利用始终相同的和声织体,配以调性上强大的反差,即极致的阴森到极致的光明,给予了死神一丝温柔与慰藉的色彩,是作者内心深处对于美好未来的渴望的反映,但也从另一种角度体现出死亡的残酷,刻画出了虽保有一丝温暖却还是冷酷无情的死神形象。

图1

《死神与少女》是舒伯特在1817年2月创作的,笔者认为这部作品是他将黑暗现实与美好想象相结合的成果。这一时期是舒伯特创作的高产时期,他将诗人马提亚哥迪亚斯所创作的同名诗歌《死神与少女》融合音乐,改编为艺术歌曲《死神与少女》,通过巧妙的作曲技法与高超的创作手法[3],舒伯特既塑造了符合诗人意象的死神与少女形象,同时也结合自身的浪漫主义风格特点,将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比作死神,将身处水深火热的人民(包括舒伯特自己)比作少女,表达出人民被黑暗的现实所困,却无力摆脱困境的痛苦状态。值得深思的是,在作品的结尾,光明的大调性色彩走向表达了舒伯特内心深处对于未来的憧憬与渴望,虽然身处黑暗现实,但仍等待光明的未来。也正是因为舒伯特所处的社会背景与他内心深处渴望的美好大相径庭,才使他创造出了死神形象,却又会在结尾给予死神一丝温暖的色彩,也体现出作者所处的现实世界与他的想象世界的巨大冲突。

俗话说,时事造就英雄。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神灵形象,无论是纯洁的圣母、还是冷酷的死神,都是作者对于他所处现实的真实反映。而死神形象则是舒伯特塑造出来的由黑暗现实所化成的反面形象,意在通过作品中正面与反面形象的对抗反映现实生活中自己与黑暗现实的誓死抗争。正因为有了舒伯特所塑造出来的这些神灵形象,后来的研究者们才能透过他的作品,对处于那一时期的舒伯特的真实生活有更加深入透彻的了解。因此,在现今对舒伯特的相关研究中,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神灵形象最重要的现实价值就是真切地反映出了作者所处的社会现实,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三、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魔王形象

提到舒伯特的艺术歌曲,《魔王》绝对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舒伯特运用精妙的钢琴技法与巧妙的创作思维,运用钢琴伴奏将诗歌中的人物形象转化为音乐形象,赋予了其蓬勃的生命力。《魔王》是舒伯特根据歌德的同名诗所创作的叙事曲,描写了在一个大风之夜,父亲怀抱生病的儿子在烟雾笼罩的森林里策马疾驰,凶恶、阴险的魔王正引诱、威逼孩子随他而去的场面[4]。舒伯特运用了许多独特的钢琴表现手法塑造魔王这一形象,在作品中钢琴成为渲染作品情绪的最好工具。魔王的形象塑造由浅至深,先是甜言蜜语的诱骗与勾引,再是凶神恶煞的威胁与恐吓,而这种丰富的层次递进都通过钢琴伴奏完美地呈现出来。《魔王》作为舒伯特艺术歌曲中十分具有戏剧张力的作品,其中钢琴伴奏的分量也是相当重的。舒伯特运用钢琴伴奏塑造不同形象在这部作品中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全曲共分为八个部分,其中魔王这一音乐形象共出现了三次,分别在第三、五、七部分。舒伯特通过三个音乐片段情绪的不断递进,生动地刻画出魔王凶神恶煞的嘴脸。

塑造魔王形象的手法主要有:一是动力性的三连音。在《魔王》中,舒伯特运用了多种节奏型来刻画魔王形象,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三连音节奏型。前奏中出现在同音上的三和弦及低声部三连音的间息乐句是整个作品的主要动机,在整首歌曲中起着很大的贯穿作用[5]。首先是在全曲的开头,父亲骑着马急速狂奔,此处高声部以八度进行的三连音节奏型(见图2),模仿飞奔的马蹄声,加上较快的速度,紧迫的氛围感瞬间被制造出来,暗示魔王漆黑的影子在树林中来回飘动,烘托出阴森可怖的气氛与焦躁不安的音乐情绪。当魔王主题第二次出现时,则改为连续的八分音符琶音三连音节奏型,显得更加体现柔和优美,表现出魔王利用自己的女儿进行变本加厉的引诱与魅惑。魔王的最后一次出现,节奏仍保持三连音,配上阴暗的小调色彩、强劲的力度与偏快的速度,表明魔王经过前两次引诱的失败而不耐烦地低吼,逐渐露出了丑恶的真面目。舒伯特将三连音节奏型贯穿全曲,以此造成动力性的紧张节奏,烘托出音乐情绪,将魔王形象塑造的惟妙惟肖。二是多变的力度与速度。《魔王》钢琴伴奏中力度与速度的运用同样十分巧妙,舒伯特通过前后的反差来实现音乐形象的进一步塑造。在开篇就使用了“f”的力度与较快的速度,与其他的音乐要素一起共同奠定了全曲紧张、焦虑的基调。在魔王主题第一次出现时,力度变成了“pp”,速度欢快,此时魔王隐藏在假面具之下,说着甜言蜜语的谎言,试图诱拐生病的孩子。当魔王第二次出现时,力度更弱了,魔王在轻声温柔地哄骗孩子,从侧面表现出了魔王的诡计多端。到了魔王最后一次出现,音乐色彩由明转暗,伴随着钢琴伴奏连续的三连音,力度与速度也越来越强,与前面两次魔王主题形成强烈对比,魔王开始对孩子进行威胁、恐吓,生动刻画出了魔王的阴险狡诈、凶残恐怖的形象[6]。

图2

魔王形象之所以被塑造得惟妙惟肖,笔者认为魔王是舒伯特所处黑暗的现实生活的写照。艺术歌曲《魔王》是舒伯特根据歌德同名诗所创作,创作于1815年,当时的舒伯特只有18岁。《魔王》是舒伯特作品中非常优秀且具代表性的一部,分别以四个角色间的交替出现来推动剧情的发展[7],体现出舒伯特高超的作曲技法。当时正处于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交接时期,社会动荡,民不聊生,黑暗痛苦的现实不断压抑着人们,就此舒伯特通过《魔王》的创作,表现出对于黑暗的现实生活的不满与厌恶,又透过父亲、孩子与魔王的坚决抵抗,表现了他对抗黑暗现实的决心与信念。因此,舒伯特创作出了魔王的音乐形象,用魔王比作黑暗的社会,以作品中父亲和孩子对魔王不断抗争表现他内心对现实不屈不挠的反抗与坚强意志。

通过对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神灵形象成因的分析与探究,可知每部作品中音乐形象的塑造都与作曲家当时所处的历史背景以及作曲家当下的内心感受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些音乐作品的诞生具有特有的艺术价值与意义。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的神灵形象不仅支撑着他自身的精神世界,同时也鼓励着那些在现实深渊中挣扎的人们,激励他们向命运顽强抗争。这就不得不提到他创作的魔王形象,这类形象都有着黑暗、恐怖、阴森的特点,暗示了舒伯特所处时代的黑暗现实,但是在该类型的作品中,都出现了抗争场景:父亲不断反抗魔王拒绝孩子被带走。虽然作品的结局都是失败的,但是却体现了作曲家顽强抵抗恶势力的决心。因此,通过塑造正反面形象的对抗与斗争,也能够从一定程度上激发起听众抗争的激情,拥有鼓舞人民的力量。

本文探究了舒伯特如何运用钢琴伴奏来塑造艺术歌曲中的神灵形象,体现出了钢琴伴奏在艺术歌曲形象塑造中独特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根据舒伯特所处的历史背景与处境进一步分析这三类神灵形象的形成原因,及其塑造神灵形象的价值与意义。期望此文能为研究者们对舒伯特艺术歌曲中神灵形象的认识提供一定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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