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的莲
2021-11-17小河丁丁
小河丁丁
背诵是一件苦差,小时候却乐意背诵《爱莲说》。当我读着那些名句,“出淤泥而不染”“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对花之君子好生钦佩。
上了高中,学到《荷塘月色》,有两个段落也是要背的。当我反复诵读,那田田的叶子、袅娜的花朵、羞涩的蓓蕾、凝碧的波痕、脉脉的流水、流水般的月光,仿佛画在我的脑海里;而那渺茫的歌声似的清香,梵娜玲上奏着的名曲,也仿佛嗅到了,听到了。
一直以为,莲的高洁,《爱莲说》说尽了;莲的美丽,《荷塘月色》写尽了。不曾料想,深秋探访玄武湖,我发现莲还有前人未道的好处。
深秋探访玄武湖,自然不是为着赏莲。我要参加一个会议,提前两天到了南京,住所就在玄武湖对面,只隔着一条街,早上怎能不去玄武湖散步?
进入玄武门,沿著湖畔大路往北走,见木头栈道搭在水上,那么宽的湖面空无舟楫,那么长的栈道寂无一人。不由得就走到栈道末端,面湖而坐。栈道高出水面只有尺许,俯身就能探触粼粼苍碧。对面的洲子笼在淡青色的雾气里,朦朦胧胧,显得格外幽远。湖风一阵一阵抚着面庞,送来些微寒意。水波轻轻荡漾,发出犹在梦中的呢喃。
晨风来自北边,长长的波纹一道挨着一道,密密的,齐齐往南推移。瞧,水面浮着一只黄蜂,无力地划动细丝般的腿脚,随着波纹从我跟前漂过。我想要将它捞起,伸手够不到。等我找来一根半米多长的芦苇,它已经漂出两三丈远。
我怅怅地游目湖面,北方又有什么东西,在四五十米远处,随着波纹上下微颤着漂过来,黑黑的,看不清形状。是水禽吗?我凝眸望着,等待着。它摇摇晃晃,越来越近,到了二十米开外,我终于看清了,原来是莲蓬,带着两三寸的柄,倒扣在水面。远处又有几个莲蓬漂过来,全是倒扣的。
第二天晨游,我没有走旧路。玄武门朝西开,我进了门,径直往东上洲子。南京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三年前,也曾游览玄武湖,印象最深的是在洲子上遇到一位魁梧的老爷子,扛着好多家伙,刀枪剑戟全都有,冲熟人嚷嚷着,大步流星从我身边走过,是练完要回家了。老人晨练多半常年不辍,还能遇见他吗?我好想看看他将些兵器一样一样耍弄!
我加快步子,沿着落叶纷飞的林荫道行走,一边寻视。我没有找到那位老爷子,却在高高的路坡下发现一位老太太,目光就移不开了。
老太太年过七旬,身材瘦小,在水边栈道上放着古琴曲打太极拳。琴声绵柔,节奏舒缓,老太太一招一式如同行云徜徉,流水潺涓。我来到水边,站在离她几米远处默默观看。玄武湖早晚市民如云,好似乡下人赶集,此处却偏僻安静,狭长的一片莲池,这边跟林荫道隔着高坡和树木,对岸植物深茂不见人踪。栈道上只有我和老太太,要是我不来,就只有她一个了。她当我不存在一样,自顾打拳,我便把目光投向莲池。那么密的莲叶,挤得看不到水,全部残了败了,却都不肯凋落,倔强地举着破损的绿盾,抵挡一天比一天萧瑟的秋气。更令我讶异的是莲蓬,从未见过那么多莲蓬,千秆万秆,却没人采摘,齐齐从颈部弯折,朝下耷拉着脑袋,一派肃穆。
原来先前见到的在水面上倒扣的莲蓬,不是谁采摘的,而是这些弯折的莲蓬掉落了。
我走到栈道尽头,踏着草坡湿泥下去,从近处细细观察莲蓬。它们全都空了,安放莲子的孔巢一无所有。莲子呢?自然是掉入湖水,沉进淤泥了。
想起几天前,我在北京,在鲁迅文学院,也发现水边弃掷的莲蓬全是空的,误以为谁吃了莲子,此时才明白真相。原来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对淤泥毫不嫌弃,而是充满感激。它的美丽从淤泥中来,清香也从淤泥中来。当它结了子,一粒一粒全都要奉献给淤泥。正因为如此,这一片莲才会如此茂盛,生生不息。
久久地,我凝视着深深低头的君子,胸怀满满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