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随之谜 一国两名终破解
2021-11-16刘菲
刘菲
1933年,人们在安徽寿县发现两件造型奇特的青铜壶,同型一对,上书铭文:“(唯)王廿又六年,圣之夫人曾姬无恤,(吾)宅兹漾陵,蒿间之无(匹),用乍宗彝尊壶,后嗣甬(用)之,(职)在王室。”其中的“曾姬”二字与铭文所记曾国的历史立刻引起了学者的关注—“曾国”从未在史料中出现过,此“曾姬”究竟由何而来?
曾随纷扰
1966年,考古人员在湖北荆州京山苏家垅再次发现印有“曾”字字样的青铜壶,造型特征与“曾姬壶”十分相似。20世纪70年代,湖北随县(今随州)、湖北枣阳、河南新野等地亦陆续发现带有“曾”字铭文的青铜器。
关于“曾国”的讨论越来越多,但一直没有定论。直到1978年,发现举世轰动的曾侯乙墓,大批乐器、礼器、兵器、车马器、生活用器、丧葬用品及竹简的出土,将一个神秘的曾国穿越千年带到世人面前。人们才确信,历史上的的确确有过一个曾国,而且就在周王朝时期。
然而,让人更加迷惑的事情发生了。据传世文献记载,湖北随州一带在周王朝时期原是“随国”的国都。不同于丝毫没有文字记载的曾国,随国是史书中一字一笔真实记载过的周代诸侯国。《左传》中说:“汉东诸国随为大。”《国语·郑语》亦载:“当成周者,南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
既然曾、随两国都曾在同一时间段出现过,既然史书记载中的随国如此强大,那么,为什么曾国国主的墓葬会选在随国国都呢?
曾即是随?随即是曾
历史的迷雾好像被传世文献和出土材料缠绕得更深了,又好像随时要被拨开,一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1978年,古文字学家李学勤撰文指出:曾国就是随国!
李学勤认为,曾国与随国族姓相同,地望重合,历史重合,姬姓曾国并非没有在《左传》等传世文献中露面,只是以随国的名称出现而已,考古中发现的曾国就是古文献里出现的随国,曾、随实是一国两名。
这一论断即刻引起了考古学界和史学界的热议,亦有很多学者反对该说法,认为曾随并非一国。此后数十年间,李学勤的这一观点遭到了各种质疑;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弃或者推翻自己的观点,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据理力争,尽力阐明。
终于,相继而来的一系列曾、随相关的考古发现一再印证了李学勤观点的正确性与前瞻性。尤其是2010年湖北随州发现的叶家山西周早期曾国墓地、2011年曹锦炎先生公布的“随仲嬭加鼎”铭文和2019年湖北随州枣树林墓地M168和M169两座墓葬的发现,确证“曾即是随,随即是曾”。
至此,我们终于拨开迷雾,见到了一个清晰的、自带青铜器特色光环的曾(随)国。
史书之随与考古之曾
那么,历史上的曾(随)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呢?
在史书中,的确有关于随国的记载,只是着墨并不多。《左传》载,在楚国兴起的过程中,随国曾沦为其盟国和附庸国。后,吴王伐楚,攻破和占领楚都城郢,楚昭王逃到随国,吴军追来,楚昭王被曾侯保护。又过了几年,蔡昭侯依附吴国,楚昭王联合随侯、陈侯、许男等围攻蔡国取胜。除此之外,史书中并没有记载随国确切的分封时间和灭亡时间。可见,要想从古代文献中窥见一个完整的随国并不现实;不过,通过考古发现的曾国或许是一条可行的途径。经过多年的研究发掘,湖北的考古工作者们已然串起了从西周早期的曾侯犺、曾侯谏到战国时期的曾侯舆和曾侯丙等13位曾侯世系,可以说,已经挖出了一部相对完整的“曾国史”。
“金道锡行”中转站
在这部考古出土的“曾国史”中,青铜器是它篇幅最大、最独特且为人称道的地方。几乎每一座曾侯墓都有大量的精美青铜器出土,如大众所熟知的曾侯乙编钟、前文提到的曾姬壶等。这些青铜器造型独特,纹饰精美,早至西周晚期,最晚可延续至战国中期,各个时期皆有代表器型,序列完整,演变过程清晰。人们开始好奇,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曾依附楚国的曾国会出土这么多精美的青铜器呢?为什么它的青铜文化如此高级、灿烂,并且可以贯穿整个国家的兴衰史呢?
这还要从曾伯桼簠和“金道锡行”讲起,曾伯桼簠也是曾国的青铜器,内有铭文:“克狄(逖)淮尸(夷),卬(抑)燮繁汤(陽),金道锡行,具既卑(俾)方。”“金道锡行”是周代描述远距离运输青铜原料的专有名词,即运输金(铜)、锡等原料的路线,出现在曾国青铜器铭文中,或许存在一种暗示。
经考古研究,周王朝时期,长江中游的铜料和江西、湖南地区的锡料确实流向了中原的周王朝,在江汉间形成了“金道锡行”;而曾国因其扼守江汉和淮汉的重要地理位置,或许就是江汉“金道锡行”的中转站—来自长江中下游的铜、锡原料,沿汉水之东及随枣走廊,经南阳盆地到达洛阳或西安。鉴于此,有学者对随州叶家山西周墓地出土的曾国部分铜器使用铅同位素比值法进行了检测。结果发现,曾国铜器的铅同位素比值数据与长江中游的古冶炼遗物或铜矿的铅同位素比值数据均有重叠,与西周都城(如成周、丰镐及周原)出土铜器的铅同位素比值数据亦存在高度重叠。也就是说,曾国就是周王朝重要的青铜器制作原料运输中转站,要确保铜料、锡料从湖北、江西、湖南等地源源不断运往中原王朝。如此,曾国出土这么多精美的青铜器也就不足为奇了。
造型奇特、纹饰精美、铭文丰富的青铜器是曾(随)国的魅力;依据出土实物,结合史料,大胆推测、小心求证,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这是考古的魅力;凭着一股耐心与执着钻研学术,不惧挑战、非议,据理力争,坚持自我观点到底,这是以李学勤先生为代表的学者大家的魅力。而今,中国考古已走过百年,百年沧桑巨变,考古证史、补史、正史的魅力,卻始终未曾改变。我们也期待着,未来有更多的“曾随之谜”被考古学家们破解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