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基伟在上甘岭战役中(下)
2021-11-16吴东峰
吴东峰
“敌人的指挥员在想什么”
打下去的条件是存在的,恢复阵地的条件是有的,因为敌人两个师已有半数以上的死伤,按美军18000人、伪军12000人算合计3万人,现在能够参战的不到1万人。敌人为争夺我们两个连阵地,使用两个师的兵力,以两万人的死伤而阵地依然夺不去,我想敌人是不愿这样与我们拼消耗的。
——摘自秦基伟1952年10月26日日记
上甘岭战役期间的一天,15军宣传部部长钱抵千送来部队思想情况简报,见秦基伟正在支颐沉思,双眼布满血丝还没有休息,便问:“军长,你在思考什么?”
秦基伟轻轻回答:“我在想,敌人的指挥员在想什么?”
钱抵千回忆说,想敌人的指挥员在想什么,这是秦军长经常说的话,就是要知己知彼,不打糊涂仗。秦基伟作战喜动脑,爱思考,凡事常问为什么。他脑子转得快,想得深,具有战略眼光。
一天,秦基伟在听取作战参谋的汇报时,问道:“五圣山的敌人是美军哪个部队?”几位参谋竟面面相觑,语焉不详。
秦基伟大怒,把他们狠狠批评了一通:“你们文化都比我高,孙子兵法你们懂不懂?知己知彼你们知不知?打了这么多天,打的是哪个部队都不知道?”
秦基伟还下了一道死命令,说:“你们不知道,我帮你们想办法:侦察科会同作战科,三天之内,抓一个俘虏来见我!”
派出去的侦察员果然不负重任,三天刚到,就抓回来一个大鼻子美国兵。秦基伟请他喝茶吃点心。美国兵由恐惧而平静,由平静而安心,很快就问什么答什么。
美军俘虏并不知道,这位和蔼的军人,是一位与他们的军团司令范佛里特同一级别的将军。
秦基伟认为从这个“大鼻子”口中得到的情况很有价值。他分析说:“敌人为了争夺我们两个连的阵地,使用两个师的兵力,已付出了2万人伤亡的代价,而阵地仍然夺不去。我想,他们是不愿意这样来同我们拼消耗的。”
秦基伟特别强调:“即使他们决心与我们再争夺,我认为,这也对我们有利,因为美国不是缺钢铁而是缺人力。美国人愿意同我们进行谈判也是人力问题。我后备人力是强大的,不让敌人占去我们的阵地是可以做到的!”
钱抵千认为,秦军长非常了不起,在敌人进攻最强劲时,他已看出美军因人力问题,已是强弩之末!
转入坑道斗争阶段后,美军并没有全部撤退下去。美军的17团是美7师的主力团,组建于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美7师是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成立的部队。美7师资格很老,这支部队因执行任务准确无误而备受赞誉,被称为“滴漏器”师。“滴漏器”是没有钟表时代用来计时的一种工具。它以一小时滴多少滴来计时,说明美7师执行任务非常坚决准确。
此时,美军不得不因伤亡率升到最高点而撤离前线,并调南朝鲜军来接替他们。
崔建功回忆,这一段时间,部队适时组织了若干次反击作战,均未成功,当时的情况是537.7北山阵地反击失利,而597.9高地虽然19日曾全部恢复阵地,但后10天表面阵地一直为敌所控制,部分坑道被敌占去,只坚守着一个主坑道,并得不到外面的支援。但秦基伟一直信心满满,仍坚定地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
1952年10月29日,537.7北山高地战斗十分激烈,整日争夺。南朝鲜第2师自拂晓开始,在飞机轮番轰炸、炮火猛烈扫射下,出动战车10多辆,后面跟着1个连至2个营的兵力拼死反扑。经过整日激战,守卫在该阵地上的志愿军133团4个排的兵力,在强大的炮火配合下,连续打退了敌人的多次攻击,阵地仍牢牢掌握在志愿军手中。
此时,秦基伟的思想非常明确。他说:“在这种战斗情况下,我们并不怕再让敌人占去阵地。我相信,只要我们决定要夺回阵地,就可在5个小时内全部恢复阵地。问题的关键在于能否大量消耗、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只要将敌人有生力量打掉,阵地最后必定还是我们的。”“我们不是同敌人拼消耗,而是要以小的代价,换得大量的打击、杀伤、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仗必须打下去,阵地必须全部恢复而且胜利大,这就是我们的指导(思想)……”
崔建功回忆,10月30日21时,第15军以第45师5个连队、第29师2个连队,在山炮、野炮、榴彈炮50门,火箭炮24门,迫击炮30门的支援下,对597.9高地的敌人进行了大反击。
在大反击前,秦基伟要求全军进行一次细致的战前准备检查。秦基伟亲自检查。45师师长崔建功向秦基伟详细汇报了准备工作。秦基伟听得很认真,不停插话,或询问,或补充,或强调。
最后,崔建功笑眯眯地说:“秦军长啊,这一次,我们45师弹药准备充分,一个晚上就能打下敌人占领的上甘岭上的597.9高地。”秦基伟沉思片刻,说:“你崔建功现在牛了,但我要求你第一个晚上只反下主阵地,第二天再反剩下的其他阵地。”
崔建功开始不理解,惊奇地问:“你这是啥道道?”
秦基伟解释说,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是我们的目标。如果我们一下子把所有阵地都打下了,敌人就不来进攻了。敌人不来就消灭不了他们的有生力量,所以我们要打一半,留一半。打一半,把握更大;留一半,可以吸引更多敌人来进攻,有好处啊!
10月30日大反击,上甘岭守备部队全歼敌人2个营1500人,恢复了597.9高地表面阵地。阵地上敌尸堆积如山。据观察所报告,敌人一卡车一卡车往下拉尸体。
这一仗下来,秦基伟心中就有数了。除非美军再增加兵力到朝鲜,否则它再没有可能继续保持现状了,因为敌人没有二梯队继续投入作战,无法轮换第一线的作战部队,敌人只有防御而无进攻力量,而且防御力量又不大,到处都是空隙和漏洞。
在上甘岭战役中,军、师、团的电话线经常被炸断,电话员要冒着炮火去接,经常是才接通又被炸断,只好又冲上去接,因此不少电话员牺牲了。李明天回忆说,有时秦基伟和前沿师长、团长通话,想先安慰安慰,才说了一句“同志们,辛苦了”,便被电话员插话打断:“首长,不要啰唆了,快下命令吧!”
李明天说,挨了电话员的抢白,秦军长并不生气,他理解电话员的善意的批评,他说:“战士们做得对啊!那时牺牲了很多通信兵,敌人的炮弹如此密集,实在是很难保证电话线的畅通,只能抢一句算一句,不可能像平常那样从容通话。”
“喀秋莎”狂吻上甘岭
在敌我都困难的时候,最后应该使用强些的力量将阵地全部夺取,尔后加重前沿的火器,决心打退敌人的反扑,争取时间给予敌以更大的杀伤打击。在阵地来说,应该把战斗的焦点往敌方推,这样既可缩小战斗面积,又可积极争取时间,巩固主阵地加筑工事。当然,这样打法,可能在开始几天中代价会大些,但不经过决战是不可能将敌人的进攻停止下来的。
——摘自秦基伟1952年11月17日日记
15军炮兵室主任靳钟,在上甘岭战役爆发前的1952年10月8日,就奉秦基伟指示到达45师德山岘前沿指挥所,勘察地形,制订军炮兵群支援守备部队的预案。靳钟回忆说,秦军长具有敏锐的现代战争意识,特别重视发挥先进武器装备在战争中的作用。“上甘岭战斗打得好,与军长对炮兵作用的充分发挥密不可分。”
靳钟回忆,大约在上甘岭战役爆发的第三天,秦基伟突然灵机一动,接通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的电话——想请这位当年长征路上的老领导、分管志愿军后勤的大总管,给些装备支援。
电话接通,未等秦基伟开口,洪学智就着急地问:“老秦,你那边怎么样?”
“范佛里特想上五圣山,把两个高地都快炸平了。”秦基伟回答。
“说吧,要什么?你们15军要什么我给什么!”
“给我一点炮吧!”
“什么炮?”
“喀秋莎!”秦基伟脱口而出。
洪学智爽朗地答应:“行,最迟明天中午前赶到。”
秦基伟动情地说:“洪副司令员,15军给你敬礼了!”
笔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秦基伟是一位十分好学的军事指挥员,特别是对现代武器装备,既好奇又好玩,玩之不倦,乐此不疲,有时几近着迷。
崔建功曾对笔者说,秦基伟能打、善学、会玩。上山打猎,开车兜风,打扑克,下象棋,样样都会。当支队长玩迫击炮,差点儿炸了自己;当分区司令员玩照相机;当纵队司令员玩汽车,几次翻车遇险;当军长玩无线电;在上甘岭战斗中玩“喀秋莎”。崔建功还补充说:“好玩也就是好学,学习新鲜的东西。”
“在近代战争中双方如此强大的炮火,白天甚至夜间是一样。这样大的用兵而且又是那样的密集冲锋,有多少人死不完呢?”这是秦基伟在上甘岭战役中反复给自己提出的一个大问题。
秦基伟认为,充分发挥炮兵作用,不但是歼灭敌人的需要,也是保护自己的需要,只有更有效地歼灭敌人,才能更有效地保护自己。他多次强调:“形成炮火优势,发挥炮火威力是取胜的关键。”于是,他想到了曾经在苏联电影中看到的“咯秋莎”火箭炮发射的镜头。
“喀秋莎”,是BM-13型多管火箭炮的流行名字。这种轮式自行火炮,弹径132毫米,每辆炮车有一座8联装轨式火箭发射架,每条滑轨上下各装挂1枚火箭弹,每炮共装16枚,最大射程为8500米,电气点火,在数秒钟内即可全部发射完毕。
秦基伟早就了解到,这种火箭炮弹径大、弹群密集、发射速度快、杀伤力强、战场机动性能好。因其弹群覆盖面积很大,故“喀秋莎”最适合用于对大面积集群目标射击。
靳钟回忆,“咯秋莎”火箭炮运来后,秦基伟高兴得跳起来,把“喀秋莎”当作“宝贝蛋”。他常说:“同志们,我们的‘喀秋莎炮弹价值有多高?一颗炮弹的价值就是6两黄金呀,相当于一个富农的全年收入呀!”
每次用“喀秋莎”,秦基伟都一再指示要选择好发射阵地,掌握好发射时机,确保安全。靳钟回忆,每次反击前我们所设的假阵地,都遭到了敌人的炮轰;发射后,所有的真阵地也遭到了敌人的破坏,不过,我们的“喀秋莎”这时早已按秦军长的秘密指令转移到安全地带了。
靳钟回忆,上甘岭战役,志愿军使用苏联支援的“喀秋莎”火箭炮是保密的,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战斗打响的前几天,15军就用上了“喀秋莎”火箭炮。10月19日,兩个营的“喀秋莎”齐放,火光冲天,格外壮观。观战官兵欢腾雀跃。
10月29日,秦基伟批准了45师和29师首长联名上报的射击作战方案,决定:“为利用有利地形,大量歼灭敌人,30日夜只拿下597.9高地主峰,其余次日夺取之。”他特别强调:“为此必须具有充分的弹药保证和投入新的力量,特别是86团参战后,更需要一开始搞好。这对今后持续作战提高自己信心,打击敌人的士气和信心极其重要。”
10月30日,45师副师长唐万成在炮兵指挥所指挥,连续打了两个“喀秋莎”的齐放。
这是志愿军第三次全部恢复597.9高地。“喀秋莎”第一个齐放在1分钟之内全部发射完毕,接下来是第二个齐放。两个齐放之后,“喀秋莎”209炮团迅速撤出阵地。从进入阵地到发射完转移,前后只用了13分钟。
聂济峰晚年对这次成功的大反击情景,记忆深刻。他兴奋地回忆道:“‘喀秋莎全团再齐放,整个上甘岭的天空都被打红了……那可真是像火海,一下子把前面、后面都‘盖了。‘盖了以后炮兵再打,步兵才开始冲锋。在我炮火的压制下,敌人近两小时没有打出炮来。我们的炮火既猛又准,越打越精。”
经过几次大反击,志愿军大规模炮战发挥了巨大作用。秦基伟高兴地说:“我们有了‘喀秋莎,只要敌人敢于反扑,我想应该表示特别的欢迎。美帝国主义拿无数美国士兵及南朝鲜伪军的生命开玩笑,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战机。在这两个连的阵地上打败敌人两个师的进攻,这不是很难得的机会吗?”
上甘岭战役中,在秦基伟直接指挥下,“喀秋莎”209炮团先后10次参加战斗,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209炮团此役获得锦旗一面,上面写着:“百发齐放,震破敌胆,战士最爱你,敌人最怕你!”
11月5日,中朝联合司令部首长彭德怀、邓华、朴一禹致电嘉奖15军:“你军与敌血战了二十余日,敌军集中了空前优势的炮兵、飞机、坦克及大量步兵集团冲锋,不仅不能夺取我军阵地,而且丧失了一万五千人的有生力量及大量炮弹,你们则发扬了坚韧顽强的战斗作风,愈打愈强,战术愈打愈灵活,步炮协同愈打愈密切,战斗伤亡亦逐渐减少,特别是二日毙伤敌一千九百余人,这样打下去,‘必能制敌于死命。我们特向你们祝贺,望激励全军再接再厉,坚决战斗下去,直到将敌人的局部进攻完全彻底粉碎。预祝你们胜利。”
秦基伟立即指示15军政治部,将这份嘉奖令印成红色大字的“号外”,迅速撒向上甘岭全线阵地。11月10日,时刻都在关注上甘岭战役的毛泽东将这份嘉奖电批转各大军区、各军兵种及军委各部。
1952年12月16日,毛泽东进一步指出:“今年秋季作战,我取得如此胜利,除由于官兵勇敢、工事坚固、指挥得当、供应不缺外,炮火的猛烈和射击的准确实为制胜的要素。”
三位将军抢吃一盘菜
在一个阵地上,参战部队近五万,参战建制以团计算廿多个,兵种是那样多,战斗又是如此残酷……指挥这个战斗的人,每一小时不知有多少问题需要经过他的思考和分析。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从原则方针到具体生活,到处都是问题,使之积极愉快地执行,并完成一个共同的任务——歼灭敌人,恢复阵地,减少自己的伤亡,而且又能在这个原则下团结,不发生其他问题,这就更需要指挥员样样周到,度量大,能受得起引起不愉快的言语和片面的埋怨,就成了特别重要的问题了。
——摘自秦基伟1952年12月5日日记
1952年11月7日,毛泽东亲拟了中央军委给志愿军司令部、第3兵团对五圣山作战部署的复电。这封解密后刊载于《抗美援朝战争史》的绝密电报,披露了毛泽东对上甘岭保卫战的重要评价以及当时第3兵团对597.9高地及537.7北山作战部署的核心内容:
此次五圣山附近的作战,已发展成为战役的规模,并已取得巨大胜利,望你们鼓励该军,坚决作战,为争取胜利而奋斗。
为了便于指挥,决定组织五圣山战斗指挥所,由12军副军长李德生同志负责统一指挥31师和34师的反击作战及29师的配合动作(31师、34师担任反击,29师担任防御),该指挥所归15军军长秦基伟直接指挥。
复电还明确部署:“为统一炮兵指挥,决定组成炮兵指挥所,由炮7师师长颜伏同志负责,统一指挥支援五圣山前沿作战的各配属炮兵。炮兵指挥所应与李德生指挥所靠近,以便协同。”
由毛泽东亲拟的这封电报,是上甘岭战斗由战术规模发展到战役规模的重要标志。
事实上,早在11月5日,秦基伟就知道了第3兵团的这一调整方案。3兵团副司令员王近山、副政治委员杜义德和参谋长王蕴瑞根据志愿军首长“坚决战斗下去”的指示和新的敌我态势,对巩固597.9高地和夺回537.7北山高地的作战作了重新部署。
当天晚上,秦基伟在日记中写道:“为了保持和准备同敌人继续战斗,争取更大的打击敌人,使朝鲜战局引起新的变化,志司兵团的决心是继续打下去,以12军主力投入战斗,统一由我指挥。这样战斗的范围就扩大了。今天既不是一个师一个军的问题,而是全兵团全朝鲜的战争形势的改变问题。这个战斗确真具有战略意义的作用……”
王近山对秦基伟说:“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打下去,二是撤下来。你要哪个?”
王近山本意是15军45师从上甘岭撤出,代之以12军31师作战和指挥。王近山担心的是45师连续鏖战减员严重。秦基伟却极不情愿。他认为,在这个时候,让别的部队上来代替自己的部队,丢不起这个脸。何况,45师的阵地并没有全丢;更何况,15军还有向守志的44师没有动。
秦基伟非常尊重这位与自己一样从大别山拼杀出来的同乡战友,但这一次,他火了,对王近山吼道:“我们15军坚决不下阵地!我们死也要死在上甘岭。”
上甘岭之战爆发后,王近山与秦基伟保持着热线联系,不但及时下达指示,还详细询问情况,交换意见。事实上,王近山与秦基伟不仅是红安老乡,还曾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老搭档。他们性格相仿,均有傲骨,虽然电话中时有“叮当”,但过后就烟消云散。
面对着秦基伟的坚决态度,王近山也不得不作出妥协:“那好那好,你们不下来可以,但曾绍山(12军军长)也要上。12军部队配你指挥,李德生先带第31师过来,34师和35师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秦基伟对这一部署调整表示可以接受。他认为,这一部署调整大大加强了战役预备队的力量,不但使上甘岭战斗扩大到战役规模,而且还将使朝鲜战场发生根本变化,这种变化对我军十分有利,而大大不利于敌人了。
这就是后来被15军称为“换汤不换药”,12军称为“换药不换汤”的上甘岭志愿军部队调整方案。正是这一调整,把上甘岭之战由战斗推向战役,也成就了秦基伟一代战将的功名。
12军上来后,为保证上甘岭战役的胜利,秦基伟清醒地向兵团提出了三个条件:“后备力量的保证,弹药供应上的保证,我们在战术指导上不犯错误。”他说,只要这三条具备,“打到什么时候都可取得胜利。这三条从现在来看完全具備着”。
秦基伟分析:“31师、34师投入战斗之后,估计不但可以对付南朝鲜第2师、第9师的进攻,还可持续到对付25师作战一两次,那时将15军44师抽出来投入反击,或45师主动再投入反击,这样我们的力量是够用了;弹药迄今还感到满意,今后会更好;战术上的问题,特别要提倡学习31师91团的战斗动作和指挥,加之前面有李德生同志,后面有兵团、志司掌握很紧,情况的掌握一般不慢并较可靠的。”
12军正是在15军力量不足以与敌继续作战的关键时刻,投入作战的。秦基伟认为,12军参战部队配属给15军后,识大体、明大局,毫无怨言,这使得15军在指挥上更加顺畅,显示了一支老部队的谦虚与成熟,而且在战役中同样有不凡的表现,为战役的最后胜利画上了圆满句号。
事实上,秦基伟在不同历史时期都反复说:“我特别要强调的是,第12军的参战,是取得上甘岭作战最后胜利的保证。12军是在什么样情况下投入战斗的呢?是在战斗最紧张、最艰苦的情况下赶来参战的。在597.9高地战斗发展到决战阶段,李德生同志的到来,31师投入战斗,使我们更增加了取得战役全胜的信心。可以说,没有12军的参战,当时的这个客观情况,要是只靠15军,很难把它打成最后这么个结局的。”
1952年11月1日,15军45师除炮兵、通信、观察、后勤机构原地不动,以保证12军部队作战外,坚守597.9高地和537.7北山高地的全部任务移交给12军31师,45师部队撤出上甘岭,前往兵马洞休整。当天深夜,第93团1营与第91团一起,全面接替597.9高地防务;第92团也接替了537.7北山高地阵地防务。
此时,经过20天与敌人较量的秦基伟,对打胜上甘岭这一仗已然胸有成竹,胜券在握。15军参谋长张蕴钰认为,第3兵团的这一新的部署,虽然把15军主力45师换下去,把12军主力拉上来,表面上来看是“调兵换将”,实际上是“增兵增将”。秦基伟从此开始指挥着15军和12军各2个师,以及志愿军炮兵第7师等参战部队,指挥权限上升了一个级别。
秦基伟在上甘岭战役危急和关键时刻,咬紧牙关,勇挑重担。12军的加入,使他第一次站在了指挥两个军部队的位置上。为了让12军部队尽快熟悉情况,他要求45师部队留下部分战斗骨干,为12军参战部队当顾问和助手,各自负责,直到阵地收复才算完成任务。各级司令部班底,不是完全撤走,而是不断地加强,得力的参谋都要留下。聂济峰回忆,秦基伟还明确要求,45师师长崔建功做12军副军长李德生的顾问,参谋长张蕴钰做李德生的前指助手。
“秦基伟这位上甘岭战役的总指挥更忙了。”张蕴钰也回忆说。12军部队上来后,秦基伟要求15军机关和各换防部队高度注意处理好与友邻部队的关系,解决好友邻部队在参战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为此,秦基伟明确指示:
第一,军一级不能像对待本军所属部队那样,直截了当地严肃批评兄弟部队,出现问题由两个部队的同级领导沟通;
第二,凡是来到15军工作,不管来自什么部队和机关,要做到让他们离开15军后对我们没有不满意的或其他反映;
第三,凡是友邻部队出现问题,由15军负责,15军对友邻部队的缺点要采取“包干”的态度。
什么叫“包干”的态度?张蕴钰记得在一次作战会议上,秦基伟指示:凡是友邻部队作战中的缺点和教训,15军机关都要“包干”。见大家议论纷纷,他还强调说:“我负全责,不让任何其他干部分担。”
12军司令部参谋崔明礼,是15军45师师长崔建功的堂侄。2001年5月2日,崔明礼在广州接受笔者采访时说,上甘岭战役打响后,志司发的表彰通报,都是只提15军,那时候12军官兵一度有情绪。有一次,李德生副军长叫崔明礼向下发通报,崔明礼一看又是“15军某部”,老大不高兴,就对李德生说:“这是发给15军的,不是发给12军的。”不料,李德生竟哈哈笑了。他说:“现在上甘岭这一仗越打越大了,不是哪个军打的问题,也不是哪个兵團打的问题。打15军的牌子,就是打志愿军的牌子,就是打中国人民的牌子。”多年后,崔明礼还感慨地说:“李德生站得高,他的水平,我们无法比啊!”
聂济峰晚年也由此感叹,上甘岭战役的最后胜利,是在15军军长秦基伟、12军副军长李德生的指挥下,29师、31师、45师三支部队协同作战,团结拼搏的结果。
聂济峰回忆说,李德生到上甘岭前是12军31师师长,到上甘岭时才下的任副军长命令。为了便于李德生指挥作战,秦基伟专门派15军参谋长张蕴钰到前线协助李德生指挥。前线指挥所领导有李德生、张蕴钰、崔建功、张显扬、李长林、刘瑄等。
1952年10月26日,15军作战会议后,29师师长张显扬、政委王新,31师政委刘瑄、副师长李长林带着精干的机关人员,来到德山岘指挥所。45师特意让工兵连夜赶做了一个长条方桌和几把靠背椅子,安放在作战科,以便让师首长们商讨军机之用。
聂济峰回忆,12军与15军同为红四方面军的老底子,同在太行山上打过日本侵略军,后来又同在第二野战军序列内。12军前来参战,15军官兵都很高兴,普遍认为,来了一位副军长,带来的力量就大了。李德生作战主动性很强,为了把上甘岭这一仗打好,他还跟军领导打了招呼,后经兵团同意,又把92团也拉了上来,这等于31师全师都参战了。12军领导还根据李德生的建议,命令34师作预备队。
聂济峰认为,上甘岭战役中,15军和12军部队就是一个整体,我们打的都是志愿军的仗。他举例,有一次(11月3日晚),朝鲜群众送上来一些新鲜青菜,45师“大厨”招待前线指挥所领导。李德生、崔建功、聂济峰、张显扬、王新等同席共餐。开始是你称我是“老大哥,先吃”,我称你是“老大哥,先吃”。吃着吃着,都露出了“真面目”:每一双筷子都往绿油油的青菜上夹。李德生一看不好,端起青菜盘子说:“这一盘我来消灭吧,不用麻烦你们了!”见李德生钻进另一间房子“独吞”青菜,张显扬、崔建功连忙跟着去抢菜吃。张显扬说:“打上甘岭,我们要合着打,这青菜也要合着吃。”王新等望着他们为了一盘青菜你抢我夺,笑得前俯后仰。
15军志愿军老战士李义山回忆,12军是二野老部队,研究作战非常细,打仗很有一套。比如,在敌人炮火下进攻,采取了隔50米1人的小兵群前进,有效减少了伤亡。12军91团团长李长林发现高地上有多达十几个连的建制部队,为避免多建制所引起的指挥混乱,让91团9个连采取“车轮战”,一个连一个连投入战斗,每个连不管伤亡如何,一律只打一天,就撤下来休整,连长则留下来,作为后一个连长的顾问。这样做,不仅避免了指挥上的混乱,也使各连都保存了一批骨干。
1952年11月1日起,12军31师91团8连调上597.9高地,接替15军45师无力再守的7个阵地。当天下午4时,南朝鲜军攻占了上甘岭10号阵地等,战斗打得很惨烈,差不多快打光了,剩一个班长跑到12军请求增援。刚上阵地的8连官兵二话没说,立即派出人增援,10多名战士跟着炮弹弹着点冲了过去,一阵手榴弹,就把阵地夺回来了。
王万成、朱友光等3人战斗小组前去增援只剩下两名伤员的1号阵地。当时,敌人已经冲上来了,朱友光当场就抓起爆破筒,冲到了敌人中间;王万成紧跟着也冲了上去。这两名四川安岳县小老乡,壮烈牺牲。他们就是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原型。
15军45师政委聂济峰说:“12军为了增援我们,刚刚接手阵地,就打出了两位战斗英雄,了不起呀!”
范佛里特的另一只眼睛
在这种情况下,敌我双方谁不犯错误,谁有强大的二梯队,谁就可以获得最后胜利。从现在来看,我们较敌人优越的是有了新的二梯队,战术上有了过去二十余天的经验,加之火炮加强,弹药充足……
这样估计而且应该也必须搞得好。反下阵地之后,再让敌人犯错误,急忙投入大部队,白天分路进攻,在我强大的有充分准备的火炮下,使敌人的有生力量再次受到歼灭性的打击,战斗即很快可能结束。
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而且必须从更困难更严重的情况作准备,这样使我们始终掌握斗争的主动,指导上的主动。
——摘自秦基伟1952年11月9日日记
1952年11月25日,持续鏖战43天的上甘岭战役结束。“联合国军”发射了190多万发炮弹和5000余枚炸弹,损失了274架战机,付出了2.5万余人伤亡的代价之后,上甘岭依然牢牢掌握在志愿军手中。
后来,上甘岭战役进入了西点军校的课堂。硝烟散去,双方的战将还在为这场战役而思考。
上甘岭战役是秦基伟的成名之战,但也是他的心中之痛。将军晚年,依然在思考作战中的问题。20世纪90年代,一位作家采访过秦基伟。
作家问:“在这3.7平方公里的山地,志愿军付出了牺牲1.156万人伤亡的代价,是否值得?”
秦基伟答:“我们是否也应该同时想想当时的所谓‘联合国军,同样是为了这块3.7平方公里的山地,付出了伤亡2万余人的沉重代价,消耗了大量的武器弹药,究竟是什么用意?”
“作为上甘岭的直接指挥者,几十年来我一直心存疑窦,我总认为范佛里特还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阴谋,也就是在上甘岭战斗登峰造极之时,他的一只眼睛盯着五圣山,另一只眼睛一定瞪得老大窥视我的西方山。”“只是我们在西方山死死按兵不动,范佛里特才悻悻作罢。如果我们因为上甘岭战事吃紧而动用西方山的44师,范佛里特很有可能回马一枪,打我们个声东击西。他们毕竟是机械化部队,撤出战斗快,重新投入战斗也快。那样一来,上甘岭战役就成了西方山战役,战役的最后结局是什么样子?就很难想象……”
西方山紧靠平康平原,是朝鲜东海岸元山至西海岸汶山公路的连接点,又有汉城至元山的铁路纵贯其中,交通便利,有利于敌人的坦克和机械化部队机动。那里,也是15军与38军阵地的接合部。
秦基伟始终认为,44师师长向守志所部防守的西方山方向是15军防御的重中之重。重中之重,自然就要放上强中之强的部队。
以美军装备优势和火力优势,假设它要用3到5个师来进攻平康,志愿軍要对付它就可能比较困难。那么,怎样叫它不进攻平康呢?这始终是秦基伟担心和思考的问题。
向守志回忆,1952年春的一个下午,他正在130团参加战评会,突然接到军部通知,立即赶到军部受领新的作战任务。
在作战指挥所,秦基伟军长指着地图对向守志说:“志愿军总部判断,‘联合国军为了配合板门店谈判,正在酝酿大的动作,估计敌人向西方山、平康方向进攻的可能性较大。”
秦基伟转告向守志,彭德怀司令员和兵团陈赓司令员都一再嘱咐我们:“平康这个口子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如果西方山、斗流山、五圣山出了问题,敌人可以在平康长驱直入,麻烦就大了。”
“秦军长转过身,面色凝重而严肃地向我交代任务。”时隔多年,向守志依然记得秦基伟的指示,“为了阻滞敌人的进攻,第3兵团和军决定,你们44师担任西方山战线的防御任务,并配备1个步兵团、2个炮兵团、1个战防炮营、2个坦克连、2个高炮营归你指挥。”
1952年4月9日,向守志率44师到达平康地区,接替第26军76师防地,担任平康地区正面宽16公里、纵深长24公里的防御任务。
向守志回忆,10月14日,“联合国军”突然向我15军第45师坚守的上甘岭阵地发动了疯狂的进攻。同时,我44师当面之敌美军第7师和南朝鲜9师,为配合进攻上甘岭,以4个营的兵力,在大量飞机、坦克、大炮的配合下,向我391高地、上佳山西北无名高地、芝村南山及411.9高地,发起了连续进攻,均被44师顽强击退。
10月22日,第3兵团首长为加强五圣山方向防御力量,决定调87团加入上甘岭地区作战。向守志与政委朱业奎决定,132团接替87团在391高地的防务。第二天,向守志亲自率87团与45师进行了移交。
向守志回忆,45师师长崔建功向我讲述了上甘岭作战的有关情况。他感谢44师为大量吸引、牵制、杀伤敌人,坚决、有力地配合上甘岭作战。向守志回到师部,把上甘岭的战况和兵团的决心立即通报全师,指战员们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要英勇杀敌,继续配合上甘岭作战。
于是在15军的另一战场上,也就是西方山地区的44师,对当面之敌发动了一系列的攻击行动。44师一举夺取并巩固了391高地,歼敌4000余人。他们不仅有效牵制了美军,也改善了志愿军在平康谷地的防御态势,受到志愿军总部的通令嘉奖。
10月27日,上甘岭战役关键时刻,44师强袭381东北无名高地,继而攻击391高地南峰之敌,向三八线以南推进了13平方公里。
10月28日,范佛里特担心志愿军沿汉滩川以西,斗流峰、西方山以南向其左侧背出击,不得不将美7师在汉滩川以东防务及该师在上甘岭与志愿军45师争夺597.9高地和537.7北山高地的任务交给南朝鲜2师接替。因此,向守志自豪地对笔者说:“美7师主力西调,他们的部分炮火被我师频频出击所吸引,给上甘岭主阵地部队的反击创造了有利条件。”
由于秦基伟已经睁大眼睛望着西方山了,所以范佛里特把“摊牌计划”转向了五圣山下的上甘岭。而当范佛里特瞪着双眼盯着上甘岭时,他没有想到秦基伟率15军把这个原来次要防御方向打成了主战场。
秦基伟指挥15军顽强坚守上甘岭,实际上也有效地牵制或者说彻底打破了美军以西方山方向为突破口,向平康大举进攻的企图。
1952年11月25日,12军副军长李德生召开五圣山指挥所作战会议,决定继续争夺和巩固537.7北山高地。是役,12军106团接替92团的537.7北山高地防务后,擊退敌人50余次冲击,歼敌1400余人。至此,遭受志愿军连续打击的“联合国军”,已经无意也无力组织营以上兵力的进攻了。
同一天,15军参谋长张蕴钰在五圣山指挥所参加作战会议后,回到道德洞向秦基伟作了汇报。张蕴钰认为,范佛里特兵源枯竭,进攻缺乏后劲了,如果我们继续摆着战役的架势,从作战效益上讲是一种浪费,故建议结束战役,将537.7北山高地的争夺和最后巩固作为战术性行动来对待。
秦基伟当即拍板:上甘岭战役基本结束。这一天,12军106团顺利完成使命,将537.7高地移交给29师。
时任15军司令部参谋的桑传宝回忆,从11月24日夜半开始,朝鲜半岛下了一场特大的雪。大雪茫茫,上甘岭上的坑道口都被大雪覆盖了。25日晨,天还没亮,秦基伟就踏着积雪来到作战室,正在值班的桑传宝送上一份电报给秦基伟看。电报是前方指挥所发来的。电报说:25日凌晨零时1分以后,敌方未打一枪未开一炮,未见敌机活动和敌人身影。
秦基伟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结局,平静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们不打了,我们也不打了。”
虽然嘴上说“他们不打了,我们也不打了”,但在那个冰封雪冻的早晨,在秦基伟的现实意识里,上甘岭战役仿佛仍在进行之中。
那时的秦基伟并不知道,上甘岭战役的政治因素,早已超越军事因素。其实,范佛里特的另一只眼睛,无时无刻不被大洋彼岸的美国大选所左右。
当年的11月4日,是美国总统选举投票日。虽然范佛里特为共和党竞选人艾森豪威尔的西点军校同学,但为了执政的民主党,范佛里特还是执意发起了包括上甘岭战役在内的“金化攻势”行动。美军兵败上甘岭,影响了美国大选的走向。艾森豪威尔以朝鲜战争为题大做文章,攻击民主党,结果大获全胜。美联社报道,“联军所牺牲的人和消耗的军队,已使联军司令官们震惊了”。
民主党败选,范佛里特自然逃脱不了干系。1953年1月,他被撤职。而竭力反对这一冒险行动的时任“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在朝鲜战争后还担任了12年的军校校长。
上甘岭战役结束后,秦基伟的警惕性始终没有放松。
向守志回忆,在上甘岭战役中,秦基伟从未放松过应对敌人较大的重点攻势的思想和物质力量准备,特别是对敌人进攻西方山的准备。11月后,朝鲜战场战争态势我军开始由劣势转为优势,秦基伟仍然在思考和谋划着应对更大的战争困难。他的日记记录了他当时应对更大战争的计划:
一是,军的防御正面应当缩短,大体上在一个军的防御正面,不超过20公里。军、师均以后三角队形为宜。二是,预备兵员的准备及训练问题,要减少运输、减少在朝鲜吃饭的人数,而从军到志司都要有预备兵员,战斗打起来不再从国内调动。三是,军必须保持一定的机动弹药数量,才能保持随打随补。否则,待打起来再报每天的消耗领补,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
60多年后的今天,上甘岭的话题,依然是抗美援朝战史上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疑问是,上甘岭,打的究竟是什么?争的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两个几平方公里的小山头?对这个疑问的解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议论纷纭而无法统一。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上甘岭战役后,“联合国军”再也没有一次像样的攻势,地面战场的主动权,从此稳操于中朝军队之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