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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雀山汉简《唐勒》新探
——基于简文缀合的篇章结构与思想倾向的考察

2021-11-16

管子学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汉简朝日境界

王 勇

(山东理工大学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 淄博 255000)

一、问题的提出

银雀山汉简《唐勒》经过罗福颐、吴九龙、饶宗颐、李学勤、谭家健、汤漳平、赵逵夫、朱碧莲、李诚、吴广平、刘信芳、马楠等学者的考释研究,文本内容愈发清晰明确。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其作者当为宋玉,而非唐勒。《唐勒》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特别是对早期赋体研究具有重要价值,但在篇章结构与文字考释等方面,还存在一些争议及未及考订之处。

《唐勒》一文“反趋”句式出现了四次,可知共讨论了四种御术。其篇章结构之核心问题便是对其中所描述御术之境界“御有三”的划分的理解。早期限于披露材料所限,有的学者曾认为文中有两种境界:即王良、造父之御为下,钳且、大丙之御为上。后来随着简文公布增多,学界多认为这其中分三种境界。但究竟为哪三种御术,诸家却有不同见解。有的认为包括“今之人”之俗御,有的则认为不包括。谭家健先生认为是指钳且、大丙之神御,王良、造父之良御,今人之俗御(1)谭家健:《〈唐勒〉赋残篇考释及其他》,《文学遗产》1990年第2期,第36页。。赵逵夫先生认为是指钳且、大丙之圣贤御(义御),王良、造父之大丈夫御,今人之末世御(2)赵逵夫:《唐勒〈论义御〉校补》,《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1期,第17页。。朱碧莲先生认为是指王良、造父之良御,钳且、大丙之神御,尧舜禹汤之义御(3)朱碧莲:《唐勒残简作者考》,《中州学刊》1992年第1期,第109页。。吴广平先生认为《御赋》中所说的“御有三”是指:“平常人们所说的三种御术,作者所要极力赞美的‘义御’实际上还不包括在内,这是作者话锋一转后所谈论的问题。”(4)吴广平编注:《宋玉集》,长沙:岳麓书社,2001年版,第133页。刘信芳先生近来在其文章中指出:“驾御艺术可分三境界:王良、造父之御,顺应马性而得驰骋之疾速,一日千里,人群最优秀者登峰造极之御也;钳且、大丙之御,不施辔衔,车马自行,往返于扶桑、落棠之间,出神入化,此乃超越之御,非人力所能及也;而伏羲、女娲乘雷车,‘骋若飞龙,骛若归风’,以德治天下之御也。远古帝王伏羲、女娲乃天帝之子,既得人力之极而又兼得出神入化之超越,是乃理想境界之御也。”(5)刘信芳:《汉简〈唐勒〉重编分章考释》,《江汉考古》2016年第6期,第114页。马楠先生《银雀山汉简〈唐勒〉篇章结构刍议》一文,亦抛弃俗御之说,而认为乃唐勒甲、宋玉甲、唐勒乙三段所描述之御术(6)马楠:《银雀山汉简〈唐勒〉篇章结构刍议》,《简帛研究》2017年春夏卷,第210-214页。,详见表1。

总的来看,“俗御”不成为“御有三”之一,逐渐成为学界共识。“御有三”中,钳且、大丙之御,王良、造父之御,诸家大都能分析出来。但最后一“御”,或以为“尧舜禹汤”,或以为“伏羲、女娲”,实则都缺乏文献支持。《唐勒》中御的划分,关系到其篇章结构,亦关系到残简的缀合,马楠先生根据御的三种境界将《唐勒》分唐勒论御、宋玉论御两部分,唐勒论御、宋玉论御又各分为两部分,实属创见。可以说,进一步推动了《唐勒》篇章结构方面的研究。其断句、考释,看法多与笔者一致,但中间也存在一些不同之处。今继其所论,合前人之研究,提供一些肤见。

二、篇章结构补证及缀合

银雀山汉简《唐勒》,罗福颐先生最早在其《偻翁一得录》中指出传世文献《淮南子·览冥训》中有一段极其相似的内容,本诸《唐勒》。此说已为学者普遍认同。该段为:

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劳逸若一,心怡气和,体便轻毕,安劳乐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周旋若环,世皆以为巧,然未见其贵者也。若夫钳且、大丙之御,除辔衔,去鞭弃策,车莫动而自举,马莫使而自走也。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故不招指,不咄叱,过归雁于碣石,轶鶤鸡于姑余;骋若飞,骛若绝,纵矢蹑风,追猋归忽;朝发榑桑,日入落棠,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也。非虑思之察,手爪之巧也。嗜欲形于胸中,而精神逾于六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7)何宁:《淮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472-476页。

表1 马楠《唐勒》篇章结构表(10)马楠:《银雀山汉简〈唐勒〉篇章结构刍议》,《简帛研究》2017年春夏卷,第213页。

而分别出的宋玉乙,实为御术的最高境界——我们姑命名为“道御”。即《览冥训》中的“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仔细观察,会发现,“若夫钳且、大丙之御,除辔衔,去鞭弃策,车莫动而自举,马莫使而自走也”,与“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并不能顺畅衔接,而与“故不招指,不咄叱,过归雁于碣石,轶鶤鸡于姑余,骋若飞,骛若绝,纵矢蹑风,追猋归忽,朝发榑桑,日入落棠,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也。非虑思之察,手爪之巧也,嗜欲形于胸中,而精神逾于六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衔接顺畅。故笔者认为“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一句,为窜入的残句。易言之,今本《览冥训》中所记载“道御”的文字不全,且语句有所淆乱。

宋玉乙之后,有“故论义御有三,而王梁(良)、就(造)【父】【二一二一】”,“义”字整理小组读作“议”,马楠先生认为“义”字不必破读为“议”,而训作“善”。则谓“义御”为“善御”。或以为“义”当读作“仪”,训“典范”(12)“典范”说为审稿专家提供,谨此致谢。。但“典范”一词,多运用于实际可操作层面。而“御”之三义中,后两种之水平境界,与“道”相涉,已难用“典范”来概括。故笔者认为,此当读如本字,“义”即所论“御”之义。这种用法在经典中常见,若《礼记》中昏义、冠义、大射义、乡饮酒义等等,多用来反映事物表面背后深层的东西。

对御术之三义,仔细推求,可以明确作者之思路。唐勒甲所论造父之御,为个人技术层面的御,即《览冥训》之“虑思之察,手爪之巧”。宋玉甲所论大丙、钳且之御,为个人体道层面之御,故《览冥训》称“嗜欲形于胸中,而精神逾于六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逾”当从银雀山汉简《唐勒》作“喻”,明晓之意。前二者御者犹为人、所御犹为马。至宋玉乙所论“道御”,乃至高境界大道之御,已脱离了实物车马之概念,上升到天地阴阳、“同道”、“太虚”与道为一的高度(详下文词汇考释部分),其表现即为日月星辰神鬼之动。马楠先生之划分所以正确,正以存在这三种御的境界,但未将宋玉乙析出,为其不足。刘信芳先生亦提出这三种看法,不同者,其第三种境界,认为:“指向远古帝王之‘御’,虙羲、女娲之治,‘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道鬼神,登九天,朝帝于灵门。’”(13)刘信芳:《汉简〈唐勒〉重编分章考释》,第111页。正如笔者上揭,宋玉乙在描述时,加入以“子”举例、加以比况的成分,所以这里不太可能指虙羲、女娲。《唐勒》篇中亦未见有虙羲、女娲片言只字,且《览冥训》中描写女娲的段落与《唐勒》类似段落不在一处,而是隔了一段文字。观之文意,所谈乃治国之道,非御术,二者非一事。

弄清了三种境界的划分,故可以进行部分残简缀合。马楠先生曾推进了这项工作。她认为,残片“……□行雷舆□□□□【二一一五】”似当排入宋玉乙A部分,甚是。惟不足者,宋玉乙A部分中之【二一一八】【二一一九】残缺内容皆甚多,两处从残缺字数来看,残片【二一一五】皆可补入。马楠先生于此并未具体说明。按,此当纳入【二一一八】所缺之下部,从【二一一八】所缺字数来看,亦大体相当。前面所言“子神奔而鬼走”,乃是宋玉比况唐勒乘道而御的一种比况。则前面当有唐勒遨游天际所乘之车马,这当然不是现实之车马,此即“雷舆”,即雷车,古代之神车。以下所描写之“月行而日动,星跃而玄运”,当是乘雷车驰行所见之天象。其速度之快,星辰在跃行,天在运转,而在前两种御术下,绝非肉眼所能观察出。故若排于【二一一九】后,则前后不相协调。

除以上之缀合,计尚可作缀合者有:

1.“……□□不伸发敝【二一二七】……”:唐勒甲所描述的结构,先言御者造父如何,后言马如何,最后言所行之行程。此条当在唐勒乙“……不能及造父趋步御者诎【二一一五】”之下,即“……不能及造父……御者诎……不能及造父趋步御者诎,□□不伸,发敝……”。“诎”,《说文》“诘诎也”(14)许慎:《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57页。,即屈曲之意。言御者驾车之时,身体不能舒展。“发敝”,“敝”通“弊”,指驾车技术不佳,而导致的尘土飞扬,致使头发染上尘土。

2.“……覆不反□【二一三○】……”:此条当在新缀唐勒乙“……□□不伸发敝【二一二七】……”之后。言所描述的“今之人”俗御最终导致的结果,即车“覆不反”,赵逵夫先生虽亦认为这属于“末世之御”,但又认为乃言军旅中“败绩”,是将所论俗御之范围缩小,兹不取(15)赵逵夫:《唐勒〈论义御〉校补》,《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1期,第17页。。

3.“……□□□□□□不作千【二一二三】……”:“千”字下疑当承前作“千里”,如此,据唐勒甲之结构,此条当在第三部分行程。即此条当在【二一一五】【二一二七】【二一三○】拼接,在【二一一五】【二一二七】【二一三○】之后。言“今之人”御之成效。

4.“……□□所□威滑□【二一二九】……”:此条当在【二一一四】后、【二一一五】前。【二一一五】言“不能及造父趋步”,则其上所言,此条亦是言马。“威”通“畏”,即言马受到鞭策等威吓。

5.“……虑发□□竞反趋【二一二四】……”:此条疑当断作“……虑,发□□竞,反趋……”,似是言马有思虑,与唐勒甲所言造父之御时“马心愉而安劳”相反的情况。“发□□竞”,似言发车后竞奔,这都是写马的情况。当为今之俗御的情况。据此,此条亦当编入唐勒乙,可排于【二一二九】之后。“反趋”下当脱“逆□”,与唐勒甲、宋玉甲、宋玉乙都有相同语句,则为诸种御术所共有的情况。

6.“……实大虚通道【二一二六】……”:此条既言及“大(太)虚通道”,自然是在天空中运行,故当归入宋玉乙。可排于【二一二九】之后。

综上,除了【二一二八】单独的“若”字、【二一三一】单独的“也”字暂不便缀合外,其余皆予以缀合,其中个别条目前后次序亦可以斟酌。最后,经调整后释文暂作:

唐勒与宋玉言御襄王前,唐勒先称曰:

(唐勒乙)今之人则不然,白□坚【二一一四】……□□所□威滑□【二一二九】……虑,发□□竞,反趋【二一二四】……不能及造父趋步,御者诎【二一一五】,□□不伸,发敝(弊)【二一二七】……覆不反□【二一三○】……□□□□□□不作千【二一二三】……

(宋玉乙)此□【二一一八】……□行雷舆□□□□【二一一五】……月行而日动,星跃而玄运,子神奔而鬼走,进退屈伸,莫见其尘埃,均□【二一一九】……实大虚通道【二一二六】……□反趋逆【二一二○】……入日上皇。【二一二一】

故论义御有三,而王梁(良)、就(造)【父】【二一二一】……

三、释“入日千里”“入日蒙汜”与“入日上皇”

《唐勒》中许多词汇解释,经由学者努力,已趋明朗,但有三处重要词句涉及御术之境界,尚未见合理阐释,此三处对于上文所言篇章结构之划分与词句缀合亦甚重要,故承上试释如下。这三句是:

经上文所述,可知这三处分别对应:唐勒甲之造父之御,宋玉甲之大、仠之御,宋玉乙“道御”。

御者日出启程之目的便为“夕日”。在古代文献中,未见有“夕日”的记载。但古人有“朝日”“夕月”礼节。《国语·周语上》:“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于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韦昭注:“礼,天子搢大圭、执镇圭,缫藉五采五就,以春分朝日,秋分夕月,拜日于东门之外,然则夕月在西门之外也。”(19)徐元诰:《国语集解》(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3页。《周礼·春官·典瑞》“以朝日”,郑玄注:“天子常春分朝日,秋分夕月。”(20)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676页。《史记·孝武本纪》:“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而见泰一如雍礼。”裴骃集解:“应劭曰:‘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拜日东门之外,朝日以朝,夕月以夕。’瓒曰:‘汉仪郊泰一时,皇帝平旦出竹宫,东向揖日,其夕西向揖月。便用郊日,不用春、秋也。’”(21)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470-471页。可见,“朝日”“夕月”是古人礼拜日月的礼仪。从汉代的“朝日”在“平旦”来看,当系日刚从地面出现之时,“夕月”似亦当在月落之时。则“朝日”“夕月”本为迎日、送月的礼仪。本篇所用“夕日”,便沿用了“夕月”的概念,进行送日的活动。故此处整理小组注“入日千里”,谓:“《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郭璞注:‘言及日于将入也。’《淮南子·览冥》:‘凤皇之翔……径蹑都广,入日抑节’,高注:‘言凤皇过都广之野,送日入于抑节之地。’简文‘入日’当与之同意。”(22)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银雀山汉墓竹简》(贰),第250页。其说可从。“入日”当即“及日于将入”之意。不过不同者,古人于“朝日”“夕月”都是在居所附近,不会太远,而本篇所描写之“夕日”却是凭借御术、追随“日”前往的一种活动,最终强调经过距离的远近,所以与传统礼制中在居所附近的祭祀日月又有所区别。

若此,则“蒙汜”即“虞渊之汜”,亦即“日入落棠”之“落棠”。可知,这段钳且、大丙之御“入日蒙汜”的距离,与日所行始终,即日巡行一日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

此外,笔者在此对“上皇”还提出一种不成熟的看法。此“东皇太一”有可能指依照方位而处于东方之太一,自然,这也就与古人以太一与四时相配有关,亦即太一在春季之时所处的方位,故称“东皇太一”。西汉阜阳双古堆所出土太一行九宫式盘,太一所处也是按季节方位运行,春季在东方(31)程少轩:《汝阴侯墓二号式盘太一九宫运行复原》,《出土文献》2020年第4期,第72-100页。。因此,本篇中的“入日上皇”即“及日”于“东皇太一”的方位。

《览冥训》提到了“过归雁于碣石”。“碣石”,《尚书·禹贡》有载,在我国东北方位,今河北卢龙一带。《禹贡》一般认为是战国文献,与本篇所处时代相同。则《唐勒》、《禹贡》对于“碣石”的地理观念,亦当具有一致性。“过归雁于碣石”是讲钳且、大丙之御所行途中所见。此时有归雁,表明时间当为春季。这就点明了《唐勒》的创作时间亦当在春季。如此说来,“入日上皇”当指春季太一所处的方位。

在此,需要指出,三种境界存在从强调路程到强调速度的转变。由第一种境界造父之御与第二种境界宋玉甲之大、仠之御之间的差距来看,第二、三种境界之间的差距当较大。第一种造父之御的“日入千里”与第二种大、仠之御的“日入蒙汜”,若据上述古人对于距离之换算,大概有五百倍。这就导致以下第三种境界“道御”“日入上皇”这段距离,似乎也应远过于第二种的“日入蒙汜”。但实际上,若仅仅从日夜之分来看,“日入蒙汜”与“日入上皇”“及日”的距离不会超过两倍。这便难以凸显其境界之差,尤其是不能凸显第三种境界“道御”,而此正是本篇宋玉所论主旨所在。实际上,笔者认为,“日入千里”与“日入蒙汜”,亦可以看成“及日”前提下的速度差距。而第三种“日入上皇”的速度,为在“及日”前提下,超过日之速度。日出东方,“上皇”亦处东方,换言之,以此超过日之速度而行,乃至须臾之间,在日尚未移动许多距离仍在东方“上皇”这个位置时,即已从后面“及日”。换言之,转瞬间超日一圈有余。而能瞬间超越日之速度,只有生天生地的道的速度,“入日上皇”,即言道之速度,故此处在描述时,所见为“月行而日动,星跃而玄运”,在前两种情形下,是难以观察到这些现象的,只能在“道御”极速情况下才能见。又言“实大虚通道”,“大(太)虚”即道之代称,“大虚通道”犹言太虚所经。

综上所述,“论义御有三”,三者所耗时间,其实不同。“入日千里”“入日蒙汜”皆是一个白天的时间,只不过前者“夕日”时距日较远,后者“夕日”时与日同速同距。“入日上皇”所用时间则较短,略为偏离了“夕日”的概念。刘信芳先生认为三者都是“一日一夜(二十四小时)绕天一周之行程”的提法(32)刘信芳:《汉简〈唐勒〉重编分章考释》,《江汉考古》2016年第6期,第111页。,并不准确。

结语

通过本篇的解读,可以明确几个问题:

第一,“论义御有三”是指:唐勒甲之造父之御,宋玉甲之大、仠之御,宋玉乙之“道御”。

第二,《淮南子·览冥训》文句存在错乱。李学勤先生曾言“文中把御划分为两种境界”,当时尚未将《唐勒》划分得如此详细。经过马楠先生的划分及笔者的补充,参察《览冥训》,亦当分为三种境界,只不过其中存在文字方面的混杂,即在描写第二种境界钳且、大丙之御的速度“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其实本该属于第三种境界“道御”的速度。第二种境界的速度即“过归雁于碣石,轶鶤鸡于姑余”等。根据“过归雁于碣石”等记载,可以反推《唐勒》的创作时间当在春季。

第三,《唐勒》篇当受战国以来传承的稷下黄老道家思想与兵家思想影响。关于《唐勒》篇的思想倾向,谭家健先生认为:“该赋的基本思想有很多大部分接近道家,尤其与《淮南子·览冥训》很相似。”(33)谭家健:《〈唐勒〉赋残篇考释及其他》,《文学遗产》1990年第2期,第35页。通过对“道御”的分析,可知其道家特色确实显著。马楠先生认为“与银雀山汉简多为兵书似乎颇有关系”(34)马楠:《银雀山汉简〈唐勒〉篇章结构刍议》,《简帛研究》2017年春夏卷,第213页。,此说也有道理。但这种关系是具体到与兵家所讲之驾驭御术方法,还是其他内容,笔者认为本篇的思想倾向当是《汉书·艺文志》兵阴阳家。这也与银雀山1号墓出土许多关于阴阳家、兵家的文献类型相合。如其中的《漕(曹)氏阴阳》,具有明显齐地黄老道家的兵学特色。笔者推测,或即托名《史记》中所记载的研习黄老之术的齐相、名将曹参所作。如同《漕(曹)氏阴阳》,《唐勒》也具有这种稷下黄老道家思想与稷下兵家杂糅的特色。

第四,关于《唐勒》的性质,一般将其作为文学作品看待,墓主人将《唐勒》与阴阳家、兵家这类文献汇集,疑非单纯出于文学热爱的考虑,更多则是出于服务现实的需要。出土《唐勒》之西汉墓下限,据学者研究,不晚于公元前118年,即西汉武帝元狩五年。众所周知,从汉初至此时,正是西汉与匈奴斗争日渐激烈的时期。《唐勒》中谈到的御术,在墓主人看来,或正可以满足对车兵进行提高与磨炼技艺的精神鼓舞的需要。车兵是先秦至西汉非常重要的一个兵种,其主体为郡国征调之车士,西汉曾一度设置有车骑都尉来管理车兵。如汉文帝时,曾拜冯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汉宣帝时,曾派车骑都尉昌护送匈奴呼韩邪单于回国。车兵自西汉以来,虽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在实际行军作战中,车兵往往具有不可代替的作用。如车兵的速度虽不如骑兵,在战术方面为其短板,但其在运输、冲击力、依托防护等方面,固有其天然优势。总之,《唐勒》抄写流传可能着眼于其能起到鼓舞车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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