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达默尔“第三次启蒙”与当代启蒙意义之复杂性理解
2021-11-15张能为
文/张能为
从根本上说,启蒙就是人的思想解放、人的自由意识和主体性确立的过程。现代社会是一个科学技术化时代,科学理性和技术几乎统治着人类生活的一切方面,人们依赖于技术理性或工具理性而生活,失去了心灵的自由,荒疏了自己的判断力,这种判断力就是“从生活经验中产生被人认为健全理智的东西”。正因此,启蒙问题与判断力相关,它指涉的不只是文化运动,而是一个与人类存在共始终的问题
启蒙、启蒙史与“第三次启蒙”
对于什么是启蒙,康德有过著名的回答:“启蒙运动就是人类摆脱自己所加于自身的不成熟状态。……要敢于认识!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康德认为,对于启蒙来说,最为关键的就是自由。这种自由就表现在人的理性的公开使用之中。在伽达默尔看来,康德对启蒙的理解揭示出了启蒙的本质性意义,“启蒙就在于有勇气,具有怪僻的思想——敢于超越一切占统治地位的偏见”。这种启蒙精神具有十分重要的现代意义,“它作为对我们的社会理性的号召,使我们从技术迷梦中警醒过来”。
伽达默尔认为,人类历史上的启蒙有三次。第一次启蒙运动发生于古希腊,通过这次启蒙,人类思想从荷马、赫西俄德的那种古希腊神话的世界图景中解放出来,转向了对世界的科学认知。启蒙的自由精神本质是在对宗教神话的批判中得以实现的。但是,这次启蒙最终却导致了对科学的反对,导致了一种新的宗教——基督教的出现。这是因为“当希腊科学扩展的同时,作为理性神学的形而上学也从这种科学中产生出来,并在两千年中一直起着作用——这种启蒙最终为一种新的宗教、基督教的世界宗教的接受作了准备”。
自近代开始,人类展开了第二次启蒙运动。哥白尼以其“日心说”否定了《圣经》中造物主创造世界的观点,为人类科学地认识世界开辟了道路,也为人类重新确立自己独立的自由意识奠定了基础。“如果人们想要认识真理,就必须具备一个自由的头脑。”作为一场文化运动,第二次启蒙主要是指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以反封建、反神学为旗帜,将一切置于理性的法庭上予以审判,人类思想由宗教教义转向科学理性。“正是在18世纪,启蒙才成为一种公开的力量。……产生了科学的组织形式,这种形式构成了科学的公众意识。正是通过这种意识,启蒙才成为社会的要素。”
第一次启蒙破除的是宗教神话,树立的是科学认识(科学思维);第二次启蒙破除的是宗教教义,树立的是科学理性(科技理性)。第一次启蒙最终导致的是对科学的反对;而第二次启蒙则完全造成了对科学(理论科学和技术科学)的依赖。第一次启蒙带来的是人的思想的全面解放,是对科学的全面理解;而第二次启蒙带来的是将从宗教教义中解放出来的思想重新完全置于科学理性的控制和支配之下,是对科学的片面的理解。
在伽达默尔看来,之所以造成两次启蒙的不同结果,是由古代、近代对科学理解的差异所造成的。希腊人强调科学的绝对性、普遍性和纯粹性,科学根本不需要经验的补充,一切被称为科学的知识,都是因为其前提和结果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关系。近代科学则强调了科学的经验性,本质上表现的是“一种经验科学”,它普遍使用的是归纳逻辑的方法。除了对科学性质的理解不同之外,近代科学概念与希腊科学概念的涵义也是不同的。在古希腊时期,科学知识是指人类所有方面的知识,既指理论科学知识、技术科学知识,也指实践科学知识;但近代科学观则基本上指的是理论知识、技术科学知识。在伽达默尔看来,在近代经验科学基础上,希腊古老的实践哲学构成了与近代科学观的对立,其完全被支配和控制于以求知为旨归的理论哲学之中。实践哲学的疑难在于,“它在18世纪由于康德而得到解决,然而到了20世纪则以灾难性的方式变得尖锐起来”,“一种被理解为研究的科学(指近代科学——引者注)必须对实践理性弃之不顾”。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近代科学所造成的这种对实践理性和实践哲学的忽视和不顾,导致了科学理性上的启蒙和实践理性上的非启蒙的不平衡,并最终造成了科学理性对人的行为和实践的新控制与新支配。
近代科学由于强调科学的经验性、实用性,失去了希腊时期对科学之纯粹性的追求,因而,第二次启蒙在反封建、反神学的诉求下,尽管从根本上重新张扬了人的理性和科学,但这种科学实质上是一种经验科学和实用科学,更多地与人们的利益与功用相关联,所以,最终导致了人类思想文化陷入经验科学和技术化控制之中。这是一个“信仰科学的技术时代”,它从根本上改变了一切自然关系。人类在对科学理性的依赖和科学方法论的控制下,荒疏了自己行为的理性判断力,“技术的思想开始成为一种普遍的世界因素”。
正是在此背景下,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在世界范围内兴起了一场必要且意义深远的“第三次启蒙”运动。这次启蒙运动从根本上说是对第二次启蒙以来的科学思想的批判性反思,关涉人类未来的发展命运。伽达默尔深刻地指出:“第三次启蒙的科学信仰则来自对人类未来的苦恼怀疑。”自从人们的意识逐渐摆脱了康德自由思想的道德-宗教基础之后,其自我意识就越来越单一地建筑在行动和能力的基础之上。“于是我们重新提出康德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启蒙意味着什么,并且能够起什么作用。……人类自己招致的不成熟究竟在什么地方,以致人类今天仍然处于这种状况之中并且必须进行启蒙?”
在伽达默尔看来,人类的第三次启蒙就是要从自己造成的困境中走出来,重新确立起真正的自由的自我意识,在实践理性基础上对人类的实践行为和生活世界作出理性的反思。第三次启蒙的意义就在于使人摆脱科技理性的统治,实现人的自由,克服技术统治和偏见,消除现代社会中的人的自我异化,促使社会重新步入理性的良好的发展轨道。这是一次更为深刻的启蒙,“唯有对此进行反思,亦即勇于思维,才能把我们解放出来”。
作为一种共同意识,新启蒙会遭致的异议与困难
在现代社会,“能做”的理想变成了“必须做”的强迫,技术的迷梦攫住了我们,于是在今天,“又是科学预告了启蒙”。近代以来的科学发展表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所具备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伽达默尔指出,科学认识已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适合人类现实状况的模式,那就是“生物学的模式”,贯穿在这种模式中的根本原则就是现代控制论的“循环圈原则”。也就是说,地球上的资源和生存条件是有限的,人类的生存必须使之得到有效的循环利用,“问题不在于可以做什么,而在于要做得不至于破坏存在着的事物”。
这与破除近代科学神话的新启蒙是一致的。近代以来的科学观倡导的是利用改造自然,支配操纵自然,人与自然处于对立两极。科学技术化带来的人类生存问题是极其严重的,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改变思想观念,也就需要进行一次现代新启蒙。伽达默尔对人类第三次启蒙意义的阐述催人警醒,一切科学的过分乐观主义都是盲目的、也是有害的,最终导致的会是人类的悲观与绝望。但要真正使人类通过第三次启蒙摆脱掉科学的神话、技术的迷梦却也是十分艰难的。
首先是要面对世界发展的不平衡性造成的困境。西方发达国家有着强烈的反科学技术统治意识并提出坚定的新启蒙要求,而“在工业发展和文明发展尚且落后的国家里,人们很难相信对于技术完美能力的怀疑”。伽达默尔认为,在这些工业发展较为落后的国家,它们最大的任务仍然是运用科学技术来解决人类的生存问题,以及建筑社会发展的基础,因而对工业化高度发展之后会出现的恶果是不能作出预测的,而且它们也往往是将发达国家出现的这种科学技术统治问题仅仅归于一个国家的社会良心,并力求从政治上去加以解决。然而,这决不是某个国家和某种政治性问题,而是一个关系到人类存在和生活的普遍性哲学问题,即“要把一切人的意识作为一种共同意识进行呼吁”。
其次是时间问题。在工业文明较为落后的国家,新的启蒙意识的形成是相当困难的,“建造一种共同意识”要花费很多时间。由此而言,时间又是紧迫的,时间因素有可能同我们作对。人类新的启蒙意识的形成根本上是要人们真正认清理性能力的有限性。面对第二次启蒙以来一切科学技术化的局面,人类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关键时刻,再也不能“无所事事”,而是必须行动起来,加以改变,通过新的启蒙重新回到人的理性思考上来。
再次是“能使人类迷惑的意识状况”构成人类新启蒙的障碍。现代社会文明中也有关于人自身的标准,如果人们能够接受、归顺和适应科技社会文化规则,那么就会被社会的主流价值认同,也就实现了对自身价值的肯定。技术地管理世界的最高理想就是以自己的图像塑造出技术的人、技术的管理者。正是现代社会这种关于人的观念和价值的令人迷惑的意识状况会构成人类新启蒙的障碍;恰恰也是在这里,“比起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多地存在着我们文明的隘道,它更加要求启蒙”。
当代启蒙意义的多重性与复杂性
近代理性启蒙在现代引起了多层次、多维度的批判性反思。康德深受启蒙运动思想影响,科学主义和理性主义成为其哲学的奠基性基础,但康德本人也已经意识到欧洲启蒙运动将理论理性和科学知识置于高于一切的地位所带来的问题,认为理论理性是有其局限性的,并不能解决人类的一切问题,从根本上说,人的存在和行为问题就不是一种理论理性问题,而是实践理性问题。黑格尔在其《精神现象学》中也对欧洲启蒙问题进行了全面性的反思,认为启蒙将一切置于科学和理性之上,追求一种绝对的科学主义和理性主义,实质上就构成了对传统和信仰的简单而绝对的否定;启蒙绝对地强调了科学知识和科学思维,注重科学知识的经验性和效用性,由此则将西方古希腊的那种纯粹的绝对的科学引向了功利主义科学,也使西方文化陷入了强调实用而丧失自由独立思想的文化倾向,工具理性兴盛,价值理性和形而上学则逐渐丧落。
尼采同样指出:“思想启蒙运动……使人变得更无主见、更无意志……在‘进步’的幌子下,会使人变得更卑贱,使人变得更顺从统治!”法兰克福学派代表霍克海默尔和阿多尔诺认为,正是尼采深刻揭示了启蒙理性的辩证本性,指出了启蒙与统治之间的矛盾关系。他们认为,“就进步思想的最一般意义而言,启蒙的根本目标就是要使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但是,被彻底启蒙的世界却笼罩在一片因胜利而招致的灾难之中……”启蒙的结果是对启蒙本身的反对,启蒙重新变成了事实的神话,技术的统治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人的存在和生活重新处于自然的束缚和奴役之中,社会的总体化导致对人的总体把握,人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和自由性。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领军人物的哈贝马斯则在霍克海默尔等人思想的基础上,不再将启蒙只是视为一场运动,而是回到理性的自由、独立和批判精神的文化意义上来,重新肯定理性信仰的现代价值,启蒙问题正式与现代性问题联系起来。
对于启蒙与现代性关系问题,当代法国哲学家福柯写有《何为启蒙》一文。在福柯看来,康德对于启蒙特征的出路、出口的规定是含糊的,对理性的公开运用的保证是能够被怀疑的。我们需要启蒙,问题是需要什么样的启蒙?真理与理性是启蒙运动和康德启蒙的思想指向和归宿。启蒙在今日则意味着什么?虽然福柯肯定了康德启蒙思想的哲学意义,“可以赋予康德在思考‘启蒙’时对现时、对我们自身所提出的批判性质询以某种意义”,但是,福柯不再将理性启蒙视为关于自身的批判本体论的一种理论或学说,也不将它看作是一套不断积累中的永恒的知识体系,而是理解为一种态度、一种精神气质、一种哲学生活,“这种‘气质’具有对我们的历史存在作永久批判的特征”,并把这种哲学态度转换为多种追问的任务。这种思想的追问意味着,“我不知道今天是否应该说批判的工作包含着对启蒙的信念。我认为,这种批判工作必须对我们的界限作研究,即,它是一种赋予对自由的渴望以形式的耐心的劳作”。
显然,近代欧洲启蒙所带来的“理性万能、科学至上”问题,在现代哲学中已引发了深刻的反思。理性和科学并不能决定人类的真正存在和社会生活,理性不是万能的,是有其自身的局限性的。实际上,近代历史上的启蒙不仅有发生于18世纪的法国启蒙,同样有产生于17世纪的苏格兰启蒙。法国启蒙高度强调理性,以理性主义来批判神学信仰和专制主义,倡导人的存在和社会生活的完全理性化;而苏格兰启蒙的思想家们诸如亚当·斯密、休谟和佛格森等人对理性的解释有很大不同,虽然他们也注重和强调理性,不反对理性,但其更早地预告和认识到了理性的局限性,指出“理性本身没有能力创造出完全合乎理性的未来”。在他们看来,道德法则不是理性创造的,是经过演化而来的。理性本身从根本上说是没有能力来设计出一套完美无缺的文明体系的,理性并不处于社会文明体系之外,其任何思考和规划都不能不受到当下情形的影响和制约,因而,社会发展体现的是“渐进、多元和非整体性的进步原则”。
应该说,无论是苏格兰启蒙还是法国启蒙,本质上都是要通过启蒙重新肯定人的理性的力量,并依靠自由理性使人从神学时代和神学世界观中摆脱出来,这种神圣文化的世俗化过程也就是现代化过程,科学与理性则构成现代社会文明的基石和原则。但是,两者对理性作用和意义的理解又是有所不同的。苏格兰启蒙是从理性融入人的整个精神生活中来谈论和理解其价值,与人的信仰甚至情感都不是毫无关系的。正是在此意义上,理性同样有自身的局限性,人类的生活和社会文明并非理性能完全处理和解决的,还需要人的信仰、道德意志、法律规则和市场行为等要素的综合作用。
这就带来了对启蒙意义和今日需要何种启蒙的复杂性理解。不可否认,近代的启蒙运动极大地改变了人类历史文化,推动了现代社会的文明进程,正是在科学理性基础上兴起了现代科学和现代哲学。这次启蒙被黑格尔称为人类历史上的一次“壮丽的日出”。但应该指出的是,法国启蒙运动对理性和科学的过度强调促进了科学技术主义时代的到来,一切都被科学化、技术化,成为了这场启蒙运动最值得人们重新反思的问题,并引发了这样的追问:现时代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启蒙?
“批判性地对待理性”,“启蒙是与人类共始终的”
启蒙的本质意义在于理性的觉醒和自由,在于人之存在和生活从神学文化中摆脱出来,确立起人的主体的自我意识。结合苏格兰启蒙关于理性局限性的理解,现代意义的启蒙就是要将人们从科学理性的绝对支配和控制中解脱出来,恢复和重建人的实践理性,使人能够自由独立地对自身行为进行判断。这种现代启蒙要求和理性启蒙精神在本质上是不矛盾的,自由主体意识是其精神实质,这种自由理性的实现在于摆脱科学理性的支配和压制并从中解放出来。正因为如此,无视苏格兰启蒙与法国启蒙的区别,就将启蒙完全理解为理性的高扬,把一切都绝对理性化的观点是不恰当的;而另一种情况则相反,看到当代启蒙意义更强调从理性的绝对统治中摆脱出来,由此而提出“启蒙的再启蒙”或者说“启蒙的反启蒙”之看法,同样是错误的,因为此类说法实质上是对启蒙理性的放弃与否定。
由此,当代新启蒙的意义就呈现出复杂性、多重性和全面性,表现为:从作为一场反封建、反神学的思想文化启蒙转向关于人的判断力和自我思维能力的启蒙;从力求确立人的主体性、独立自由理性再到反科学技术统治一切的启蒙;从主张理性至上、科学万能到认识理性局限性及批判地对待理性和摆脱现代性的启蒙;从作为一种摆脱神学统治的理性批判到作为一种态度、精神气质和哲学生活的启蒙;从主张法国的理性主义批判的启蒙到主张苏格兰启蒙精神与法国启蒙精神相结合的启蒙。
正是置于当代新启蒙的多重复杂性意义中,伽达默尔的“第三次启蒙”思想就具有了十分重大的意义。其启蒙思想蕴涵着丰富的全面性的内涵,既包含对第二次启蒙的理性反思的批判精神的继承,又是对此次启蒙所带来的问题的深刻反思,即要从由它造成的科学技术化控制中重新摆脱出来。从理论实质上说,伽达默尔的“第三次启蒙”又不是完全独立于第二次启蒙的,而是对第二次启蒙的继承发展,“如果说这里必须提到18世纪的启蒙和20世纪的启蒙,这绝不是说存在着两种相互独立发展的启蒙”。
伽达默尔充分肯定强调理性的启蒙意义,在当今这样一个实践理性失落的时代,就要求重新认识和发挥理性的力量和作用,“对理性及其理性所具有无往不胜力量的信仰是所有启蒙思想的基本信念。今天,世界各地都把哲学称之为这种启蒙的实现”。就此而言,伽达默尔提出的“第三次启蒙”所阐述的启蒙新思想是对康德启蒙精神的继承和发扬,但同时,伽达默尔作为一位现代哲学家,业已深刻认识到以理性为主导的欧洲近代启蒙所带来的问题,“19世纪在某些观点上变得同启蒙(这里指18世纪的近代启蒙——引者注)的理想所建立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了”,因而,其“第三次启蒙”思想无疑又是对作为一种启蒙运动的那种狭义启蒙的超越,在诸多方面具有多重的全面性意义。伽达默尔认为,“哲学就是一种启蒙,但这是反对其自身独断论的一种启蒙”,“有理智就在于自己意识到界限”。理性就是一种自我批判、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的反思性意识和能力,理性化就在于认识自己观点的界限。伽达默尔指出:“理性就在于,不要盲目地把理性作为真的举止,而是要批判地对待理性。理性的行动总是一种启蒙的运动。”
这样一来,在伽达默尔这里,启蒙成为了人类的判断力和自我思维能力的问题,启蒙就是人类的一种判断力的形成、建立和使用,有什么样的启蒙和人类具有什么样的判断力密不可分,这种判断力构成人类思维能力和文化文明的重要根基。伽达默尔指出:“判断力这个词指的是,从生活经验中产生被人认为健全理智的东西。这种判断力同样影响着政治和社会判断。”也正是将启蒙真正作为一种判断力的理解,伽达默尔宣称:“启蒙是与人类共始终的,它是对于判断力、对于自我思维能力的关心。”
从哲学形态发展而言,伽达默尔关于启蒙思想和意义的理解,既是对现时代人类科学技术化文明和日益显现的危险与困境的哲学性反思和理论回应,更是从中阐述了解释学的实践哲学问题。哲学从根本上说不是某种探寻世界绝对知识的“自然科学式”学问,相反它是一种理论的反思,要求时时刻刻保持着同自己的距离,要求超越人类现存的一切东西,本质上要以“善本身”的思考为目的,要拥有一种对人类实践行为或者说存在行为的实践智慧。伽达默尔的“第三次启蒙”理论是与其实践哲学密不可分的,是现代科学化时代对实践理性重新恢复、建设与复兴的强烈呼唤。人们生活在科学技术时代,但决不能失落于此,而忘记了人之为人的根本存在和意义。
总之,伽达默尔的“第三次启蒙”是人类前两次启蒙、也是苏格兰启蒙与法国启蒙之思想精神的辩证统一,具有一种大启蒙观的多重性和综合性意义,并不是简单地以否定欧洲近代启蒙来表现其意义,而是一种对近代启蒙理性的批判性继承和发扬,既坚持和发扬了近代理性启蒙的积极的自由、独立和批判精神,又对这种启蒙所遭致的不良恶果和消极性因素进行了深入的反思,并力图通过这种新的反思的启蒙来克服传统启蒙的弊端与局限,推进人类文明更为全面、更为合理地发展。也正因此,伽达默尔的启蒙思想呈现出当代新启蒙的全面性、复杂性和深刻性,丰富了理性启蒙的结构、内容和多向度性,并赋予了启蒙本身以永恒意义。人类就是在不断启蒙中渐进地确立和巩固自由的主体自我意识,独立地进行自由思考。人类需要启蒙的也不仅仅是过去与现在,还与未来同在;人类需要的启蒙不仅仅是一种从神学和封建文化中摆脱出来的启蒙,也是一种从自身造成的科学技术化统治中、从科学万能和理性至上中摆脱出来的新启蒙。启蒙的最根本意义便是不断地确立起人的一种独立的自由的判断力,将人的存在和生活意义真正置于人本身的自主思考、判断和创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