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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微信公共性的拓展与重塑
——以微信群为例

2021-11-15黄建华

社会观察 2021年8期
关键词:公共性信群议题

文/黄建华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已成为百年来全球发生的最严重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在大量不确定因素冲击下,民众容易产生恐慌和认知失调,并主动通过各种渠道寻求信息,由此引发强烈的信息空间震荡。截至2020年9月,微信的月活跃人数达12.13亿,在疫情期间的用户使用率更是高达78.7%,成了公众获取和扩散疫情信息最重要的渠道。日常生活中,构筑在熟人关系基础上的微信多用于私人对话和情绪表达,常被质疑公共性的存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来袭,拥有广泛受众的微信能否有效传递公众声音,展示出公共性色彩?可否达成公共理性?网络民主是否存在,以何种形态运行?能否将其应用于社会治理,推进重大突发事件的良性发展?诸多问题接踵而至,成为难以回避的矛盾焦点。

文献综述

公共性是一种民主原则,即人人都有平等表达意见的机会,并在公众批判转化为公众舆论的过程中得以体现。公共性与现代民主息息相关,体现为对理性的公开争论,对多样性的尊重,以及对公共权利的关注。近年来,尽管媒介公共性常被学者们视为理想化的存在,但仍有研究看到其对民主协商的重要意义,并希望沿此走一条“革命性变革”之外温和的社会道路。于是,当网络崛起后,这一概念不断被提及与重构。

(一)网络公共性的相关讨论

第一,网络公共性的程度之争。网络从技术层面为个体意见表达和公民活动提供了更多自由空间,更有利于民主兴盛和公共领域复苏;但是技术应用不平等,信息传递失真,在线讨论低质量,以及政治力量干预等原因,使部分学者判定其公共性不如传统媒体。实际上,技术具有双重性,网络公共性关涉情况复杂:社会变革期,网络展现出强大的社会动员力;社会稳定期,政治属性削弱,一般公共性增强。公众对事实性议题的讨论偏理性,容易达成一致;而在价值性议题上较难达成共识。第二,网络公共性的分化态势。哈贝马斯在不断反思中意识到公共性构成的广泛性和复杂性。受不同文化和利益等因素影响,公民会选择进入不同的网络公共空间,这更利于多元意见表达及弱势群体发声。网络公共性还可从功能规范、主题焦点和政策领域等视角分化为不同的地域范围和亚文化领域;并展现出多种声音并存的替代性公共领域。第三,网络公共性的规模范围。微观层面虽影响较小,但在当代政治生活中最有前景和建设性,大规模变革往往源于一系列运作良好的微观变迁。微观层面公共性虽不能抗衡国家权力,但可以利用社会正义和谐,有效促成宏观层面公共性发展。

(二)微信与公共事件的研究

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爆发时,微信群中各种不确定因素随之增加,谣言更易扩散蔓延;微信群“窃窃私语”、封闭审慎式的传播特征,使三方机构难以获取舆情数据,增加了评估干预难度;基于“熟人社会”的微信圈子与现实利益有诸多重合,更易推动大规模社会动员,引发次生危机。过往针对微信的研究,主要聚焦于用户社交和认同需求,微信常被认为其公共性不如微博,难以形成公共领域。但仍有部分学者看到微信群内对社会问题的探讨,可以激发舆论声浪,进而影响政府决策,因此他们认为微信具有强公共性。微信群还能让熟人关系趋向平等,有利于公共理性生成,为公共领域的形成提供良好基础。

(三)社交媒体公共性分析框架

Dahlgren(2005)凝练出网络公共性的三个评估维度:第一,结构,涉及媒介组织与政府、资本间的权力关系,关注与民主相关的传播空间如何被形塑,并决定媒介是否具有开放性;第二,表征,与在线环境高度相关,是指各类媒体呈现的内容是否具备公平性、准确性和多元化;第三,互动,一方面指向公民和媒体的接触,另一方面探究公众间互动,考察是否利于公共领域的构筑。学者们认为Dahlgren为网络公共性的理论化和实证调查提供了严谨科学的分析路径。其后不断有研究沿着这一分析框架进行探索,发现社交媒体公共性受现实社会事件类型影响;以及聚焦某一具体微信群,提出可在其中构筑微型公共领域促进基层治理。

综上,微信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影响力不言而喻,但能否在其中形成公共理性,推进民主进程,一直处于争议之中。微信如何展现出公共性,不单与媒介技术有关,更受到社会环境和网络议题等因素影响。过往对微信公共性的研究,或沉溺于细节,仅从微观聚焦单一社群,缺乏整体性思考;或从宏观进行思辨,缺乏实证调查;或轻视技术的客观限制;或忽略社会现实的重要影响。本文采用网络公共性理论分析框架,通过对重大突发事件中微信群内容的剖析,及微信用户的访谈,挖掘公共性在微信中如何发生、运作、拓展与重构;并沿此探寻未来如何将其应用于社会治理,以提高应对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能力和水平。

研究方法

(一)网络民族志

本研究参考了Wang(2016)对中国不同阶层微信用户信息转发行为的调查方法;在知情同意、尊重平等和无伤害的伦理原则基础上,通过目的抽样和滚雪球,获得2020年1月1日到10月30日期间,43位来自不同省市地区,年龄在19岁到65岁之间的微信用户,分享、转发或讨论疫情信息的有效微信群127个;以此纵向剖析疫情前后微信群内容变化,以及横向对比疫情期间信息分享和讨论情况。

(二)深度访谈

依据塞德曼(2008)“最大变异抽样”和“信息饱和原则”,考虑年龄、文化、职业、地域等差异,特邀提供微信记录用户进行深度访谈。通过同一对象多阶段访问,及追访和回访,最大力度获取真实、可信和全面的资料;截至2020年10月30日,获得有效访谈对象11位,整理访谈记录近5万字。考虑到疫情期间特殊性,调查主要通过线上和电话语音进行。

结构:打破微信公共性边界

在结构维度,刻画了社交网站交流空间的组织方式,即访问、言论自由和包容性/排他性的动态问题。公共事务审议所有参与者都应平等,任何对讨论事项有意见的人都应被允许表达自身观点。社交媒体的开放性和可访问性,是保障公共性的重要基础。

(一)冲破圈层,公共性拓展

传统中国社会关系被认为是“差序格局”式的,社交媒体时代的线上和线下社会结构并无实质差异。有研究将微信社交关系划分为:私人空间、半公共空间和公共空间。微信群形态各异、并置的组合特征,让公共议题能突破私领域,带来更多公共性。重大突发公共事件影响下,通过直接转发,或截屏、录屏并转发,让原本熟人圈子里相对私密的微信信息,突破私人关系和圈层界限,不断向半公共空间和公共空间延展涌动;再通过一个个网络节点,串联起分散的微信圈层结构,链接起局部到整体,微观到宏观,整合了私人空间、半公共空间与公共空间;以此全方位增强了微信空间的公共性。

(二)线上协商,多方联动

疫情期间,用户在微信群里联动社区、政府和物业等机构形成多方协商,有效推进了事件进程。疫情期间,建立在熟人关系上的微信群,发挥了微观公共领域在基层治理方面的潜能。此外,许多由陌生人构筑的微信群,在疫情防控中同样发挥了重要作用。疫情初期事态发展迅猛,各级政府受人力物力局限,难以周密详尽地展开高效治理;经由微信群招募志愿者,并通过群内沟通协商,有力协助了当地的疫情防控及地方治理。这类微信群的组建,以处理现实问题为出发点,并延伸到线下实际行动。

表征:延展微信公共性内涵

在表征维度,考察的是传播主体是否多元,传播内容是否具有包容性、公平性和倾向性等问题。人们据此可看到社交媒体中话语代表的群体,以及这种表达与其他媒介渠道的关联。

(一)议题彰显强公共性,私人话题较难介入

根据对微信群内容的观察,可以探掘不同空间领域中公共性如何演化及呈现态势。

第一,私人空间公共性浸染。重大突发公共事件来袭,与之相关的信息分享、讨论和转发行为逐渐增多;同时微信群中有关个体的话题也多围绕疫情展开。公共议题严重挤占微信群中的私人议题,并让私人议题带上公共属性。第二,私人话题难以切入。基于熟人关系的微信群,日常或被琐碎话题覆盖,或陷入沉寂;随着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爆发,不少微信群因公共议题蔓延而沸腾。第三,公共议题占主导地位。一些在日常互动中显示出对各类公共事件较为关心的微信群,疫情期间群成员们更加深了对事件进程的热切关注,发帖量明显增多。还有一些为解决疫情某一亟待解决的公共议题而临时组建起来的微信群讨论积极,而当问题得以解决,微信群面临解散或陷入沉寂。

(二)多元主体与意见表达

网络空间主体从构成形态和主体结构来看是异质性的,能为大众提供前所未有参与公共事务的场域。微信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不仅使用人数众多,参与主体日益多元化,且能为用户提供了更多平等发声的机会。微信用户受微信技术和关系结构等因素影响,在不同场景中意见表达策略虽有差异,但因他们能同时拥有不同属性的微信群,实际上是具备了更丰富的表达路径和呈现形态。因此,微信相较于微博和贴吧等社交媒体而言,逐渐演化为多元意见生长传播的空间。

(三)理性共识与情感倾向

第一,私人空间情绪表达与理性反思。微信私人空间不但参与者众多,话题讨论丰富,更可能出现情绪化表达。一方面,疫情期间用户在其间的负面情绪通过截屏转发流转到其他类型的微信空间中,并经过不断发酵进而引发情绪极化。另一方面,在一些产生过极端情绪的微信群中,亦不乏对个体不良情绪的反思,提倡回归理性的现象。第二,其他空间情绪表达和理性互动。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议题的冲击下,规模较大的微信群通过管理员以及群成员共同作用,透过信息传播和协商探讨,逐步达成了理性共谋。微信群内自由辩论的环境、群体压力和相互监督机制,容易在讨论基础上达成理性共识,推进事态良性发展,但不能完全排除情绪极化的现象。因此,微信群的公共性和群体极化本身也是一体两面的问题,若将微观的群体极化置于宏观社会考量,可能会展示出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共识群体。传统公共领域代表的是精英阶层,而社会中大多数和边缘群体并未纳入这一主流话语体系。尊重差异是民主政治的核心价值,网络极化和网络激进主义呈现出的“反话语”是他们吸引社会关注、重新整编主流话语体系的有效途径。

互动:再造微信公共性空间

互动是公民之间观点和意见的交流,体现为公民与媒体的接触,即理解、解释和使用输出的传播过程,以及公民与自己的互动,包括从两人对话到大型会议的任何内容。

(一)公众之间的互动

疫情期间空间隔离导致线下沟通转为微信平台交流。第一,群内互动。首先,议题与事件共振。微信群构筑起微型互动空间表现出群内话题基本与重大突发事件进程同频,然而当新议题或新视角出现,微信群内话题也容易转移,缺乏长尾效应。其次,话语权趋于平等。植根于现实熟人关系的微信群面对突发公共议题时,成员间互动更趋平等,人人皆有发言机会,更有利于人们以自由身份参与讨论。最后,对话形态多样性。一方面在陌生人较多的微信群成员间常选择不直接对话,用代表自己观点的内容进行转发予以回应。这种方式虽观点更多元,但也存在对话质量不高等问题。另一方面在微信群成员较为熟络的环境中更多采用直接对话的方式,针对某些议题或分享转发的信息发表观点并展开讨论。第二,群际互动。基于关系链建构起来的微信群,信息可在圈际间勾连扩散。在日常生活中受制于真实社会关系的圈层隔阂,以及个体节点的信息“把关”作用影响,微信群际间难以形成有规模的公共话语空间。但是重大突发事件的议题往往具有强大公共性,容易引发全民关注,在不同节点共同作用下可串联起多个微信群,通过群间互动迅速完成信息扩散,聚合成巨大的公共讨论空间。

(二)公众与媒体间的互动

第一,公众与主流媒体互动。微信与主流媒体关系呈现日益扁平化趋势,主流媒体不断顺应时代变革主动拓展新闻分发业务,通过微信点赞、在看、阅读量及评论等功能,增强了与公众的连接和互动。疫情暴发后,主流媒体的新闻经由截屏录屏或网络链接转发到微信群内,并在公众话题引导、排疑解惑和消除恐慌等方面功不可没。第二,链接其他网络资源。从技术层面来看,微信群对诸多网站平台呈开放状态,而其自身内容则不具对外开放性。平台间的单向溢出,能让微信群内接收到海量信息,整合多种外部资源,提供多样化选择,引导更充分的观点共享,这也是其他社交媒体无法比拟的信息分享方式。

结论

微信在重大突发事件强大公共性外力作用下,通过链接转发和节点勾连等功能,整合串联起整个微信平台和外部网络空间,充分发挥了其民主性和公共性潜能。本研究根据Dahlgren网络公共性分析框架,解构重大突发事件中微信公共性如何生成、运作与重构。从结构层面来看,对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讨论虽更多集中在私人空间,但由于事件自身强大的公共性及微信截屏和转发等功能,能冲破固有圈层束缚,将微信链接成比微博等社交软件更难监管的公共议题讨论空间;微信群成员可以通过和政府、社区和物业等多方联动协商展开有效监管,推动基层社会治理。从表征层面来看,微信群内私人议题淡化,公共议题凸显;多元主体参与,多样态意见表达;虽感性与理性并峙,但私人空间理性反思与公共空间理性共识并存。从互动层面来看,微信群内互动频率受重大突发公共事件进程影响;日常隔离的微信群在事件影响下,依赖社交圈子的套连关系,从微观到宏观串联起巨大公共讨论空间。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微信群用户与主流媒体互动增强,实现了更平等的信息交流;微信群还可以链接一切外部信息功能,共享丰富的信息资源和多元观点。

需要注意的是,微信在重大突发事件冲击下存在观点分歧和群体极化的风险,某种程度阻碍其演化为哈贝马斯笔下理想化的公共领域;然而,欣喜的是微信从微观到宏观层面,从私人领域到公共空间被更多赋予了理性共识和民主协商的可能,并闪烁着公共性的熠熠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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