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幸”并非真的“幸”
2021-11-15苏露锋
金末文学家元好问出身官宦之家,从小饱读诗书,富有文才。但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成了亡国之徒。他姓元,却不愿做元朝的官,后半生穷困潦倒。他的文学成就以诗为最高,其“丧乱诗”尤为有名,体现了山河破碎的切肤之痛,颠沛流离的思乡之情。
清代史家赵翼总结元好问的一生,写出了流传后世的诗句——“国家不幸诗家幸”,意为时局动荡、社会离乱的国家之大不幸,有时反而会造成文学的繁荣,催生优秀的作家和作品。杜甫说“文章憎命达”,韩愈说“愁苦之词易巧”,欧阳修说“诗穷而后工”,他们是深得其味的。
杜甫生长于唐代开元盛世时期,早年意气风发,许多诗作充满青春豪情。安史之乱之后,杜甫经历了幼子饿死之痛,自己居无定所,生活毫无保障,最后在一条飘荡的小船上离世。这个时期,杜甫的诗风有了极大的改变,更加贴近现实和社会底层,有了深切的忧国忧民情怀。他很多名作的题材都跟安史之乱有关,其中“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成为千古绝唱。正是人生之大不幸酿成的悲愤之作,才成就了一代“诗圣”杜甫。
柳宗元幼年遭遇藩镇割据战乱,成年后在政治上受排挤,多次遭贬,被抛入社会底层,生活坎坷困顿,但荆棘和陷阱造就的,却是中唐一流的思想家、文学家,在中国的诗歌史与散文史,他都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南唐后主李煜若非身逢家国之变,岂有“词帝”之殊荣?作为亡国之君,后半生长期的幽禁生涯,让长于深宫的他识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得以创作出真正打动人心的杰作。尽管他以前也写词,但不过写些男欢女爱、风花雪月,格调不高,难登大雅之堂。国破家亡之后的作品,以思念故国为主,抒发亡国之痛,感情真挚,意境深远,艺术成就很高,被后人广为传诵。
苏东坡虽没有经历国破家亡、离乱战火,但专制体制下官场险恶对一颗敏感心灵的伤害,丝毫不亚于前者。在三次遭贬之后,他写了诗作《自题金山画像》,前一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可见其心受伤害之深。十几年的贬谪生活是苏轼生命中的主题,一生漂泊,暮年入蛮荒之地,他经受了无数的磨难。后一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既是自嘲也是自我肯定,贬谪在这三州期间是他政治上最为失败,生活上遭受苦难最多的时期,却也是他人生精神升华到极致,对人生意义哲思体会最为深刻的时期,更是他将苦难和思考凝结成一篇篇文学佳作的创作高峰期。
在一定程度上,中国古代文学史可以说是一部“受难史”,但个体与国家、时代始终是紧密相连的,家国之大不幸,诗人个体岂能幸免?“诗家幸”实际上只是“不幸之幸”。少数文人可以将苦难转化为佳作,而更多文人、更多人的命运却被湮没在国破家亡、时局动荡之中——例如五胡乱华的混乱也并未催生多少后世熟知的作品。因此,从宏观的层面看,国家不幸,文化依然是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