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藏品资料 挖掘背后故事
——王艾甫“寻亲”“捐馆”之后
2021-11-15阎文水
○ 本刊记者 阎文水
去往太行人民抗战研究院王艾甫工作室的路上,脑海里浮现出近十年前来左权拜访他的一幕。那次,因为撰写一篇关于赵树理小说《小二黑结婚》真实与虚构关系的文章,前往辽县抗日战争纪念馆,那里藏有原型人物的判决书,极为珍贵。挥手告别,车已驶出,回首望见老人站在马路边上,朝着我们的方向深深地躹了一躬。
王艾甫是一位谦谦君子,更是一位现代义士。他曾两度入围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人选,电影《集结号》、电视剧《七十七封阵亡通知书》主人公便以他为原型。
25年前,因病从山西省检察院退休的王艾甫,在南宫旧货市场偶尔收购到84份太原战役阵亡通知书,从此义无反顾踏上为烈士寻亲之路,耗去10多年时间,行程30多万公里,陆续为150余位烈士找到亲人。2009年,他用自己的藏品在老家左权县西关村创办了辽县抗日战争纪念馆,八年之后又将文献资料11224件、抗战及相关民俗实物2583件,总价值约一亿多人民币的纪念馆,整体捐赠给了左权县政府。
紧靠南北两面墙的铁皮文件柜中,排满蓝皮文件夹。夹中文件内容有报刊,有图片;有国内的,有日本的;时间则从清末民初开始,重点贯穿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改革开放,到当下。北面文件柜前,两位工作人员正在键字、打印。东面墙前书柜里,是一架架的参考书。顶上,贴有毛朱周刘四位领袖像。整个房间满满当当,但杂而不乱。工作室位于左权县职业中学校园内,是王艾甫租下的。每天,年逾80岁的老人便与他的团队在这里忙碌着。
将纪念馆捐赠后,“名誉馆长”王艾甫没有闲下来,他想将藏品资料进行数字化处理,以便面向更广大的受众,为更多的研究者所应用。这个工作开始由南开大学历史系学生来做,但是,王艾甫说,因为不懂左权方言,这些学生对于一些文字无法解读,经常文不对题,甚至把意思弄反了。
“比如,资料上说,‘明天来两个通家’,‘通家’在我们这里是‘行家’的意思,可是大学生们怎么知道呢?又如一些地名,由于当时老百姓能识字的少,有时写成同音别字,‘段雨’这个村子,你在地图上根本查不出来,这是‘段峪’。”
将纪念馆捐赠出去仅仅不到10个月,王艾甫便成立了工作室。他掰着手指头为我们细数工作室的另外五位老人:王海春,与自己同龄,81岁,是小学文化程度,退休老干部,在基层工作过多年,阅历丰富;王存新,78岁,小学同学,退休前为县法院纪委书记;76岁的有两位,一位叫张绪伟,以前为中学语文教师;另一位叫陈续恩,也当过教师,后在县党史办退休;最后一位李树华,61岁,刚从县文化馆馆长位子上退下来,以前当过县剧团团长。
五位老人各有所长,因此工作各有侧重。王艾甫介绍:王海春年龄大,阅历广,方言的判定由他来做;陈续恩主要负责将资料“翻译”成现代文,由一位年轻工作人员配合;张绪伟致力于日本出版发行的报刊中侵华资料的识别;李树华整理文艺资料。纪念馆正房是“抗战忠魂厅”,一圈儿墙壁黑色展板上满是英烈名字。一天,王存新来了,忽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于是这位老同学经常前去,除了祭奠追思,还帮王艾甫做点能做的事情。“这样,他也能跟父亲多‘待’一会儿。”王艾甫说,“成立工作室后,他主要负责将资料上的繁体字转化为简体字。”
《支那事变画报》《支那战线写真特辑》《1亿人的昭和史日本的战史》《日本不公开不许可画报》……日本出版发行的报刊,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其侵华罪行。王艾甫收藏有500余册,从甲午海战一直到东京大审判时期。一位工作人员递过来一本画册,《日支事变画报》第三辑。封面底下一行大字“上海空陆的大激战”,中间一前一后两辆铁甲战车正在穿过市区,车上各站有一名日本士兵。而在封底,则是全副武装的大队日本士兵,有的骑马,有的徒步,下角标明:昭和十二年八月三十日发行。
昭和十二年即公元1937年。那年8月13日,日军继寻衅卢沟桥、侵占平津后,大举进攻上海,中国军民奋起反击,这就是“八·一三事变”。战争持续三个月,日军先后投入10多个师团,共计30多万兵力。画报所表现的,正是彼时日军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入侵场面。
“日本侵华,谁也否认不了!”王艾甫说,“日军染指我们近30个省,画报中的这些内容,涉及的是哪一个省、哪一个市、哪一个县?我们都要仔细辨认、仔细划分。以‘日本侵华历史上的今天’为主题,分门别类。”
原名辽县的左权县在抗战时期,曾是八路军总部及中共中央北方局、一二九师司令部等百余家党政军学商机关单位驻扎地,是华北抗战的指挥中枢,是晋冀鲁豫边区的中心县、实验县、模范县。在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中,左权人民作出了巨大贡献和牺牲。王艾甫收集最多的,是那些来自于左权的文献资料,诸如命令、通告、法令、请示、汇报、文稿、信函、名册、账目、收条、领条、证书、证明、凭证、教材、图书、报刊、版画、钱币、烟标、照片及实物照片,等等。
王艾甫打开一份文件夹,一张洁白的A4纸上复印有一份纸质黄黑、边缘破损的“派款条”:
为争取爱国自卫战争胜利起见,今派到毛家沟村三十六年度谷草八百斤,公款四万五千四百元,棺材壹顶。此据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一月十八日第一区长:赵邦汉
文件编号为“解放:政务 NO.827”,阅读“故事”可知,解放战争时期,左权广大青年纷纷参军,据1946年10月13日统计,仅三、四、五、六、七五个区,就有540名青壮年报名。各级地方组织积极筹集军需。这个派款条就是证明。解读中专门还对“棺材”这一军需作了特别说明:“藏者王艾甫在2006年曾拜访解放军六十八军某师处理烈士工作队副队长杜民学介绍说,我军对光荣牺牲的烈士是十分尊重的,每次战斗结束,在处理烈士遗体时都要把身上的血迹洗净,换上新衣新裤,装入棺材,让英雄体体面面的走。”
“百团大战,100多个团,一个团一天吃多少粮食?这些粮食成分如何?来源如何?就要关注当时的后勤保障。”历史细节正在一点一滴里。
整理、扫描、翻译、录入……每天,王艾甫就与五位老同志、几位年轻的工作人员,一起透过这些黄脆的文献资料,穿越到战火纷飞的岁月里,通过细致的工作,让一行行文字复活,让历史情景一幕幕再现。
王艾甫几年前得了脑梗,步履蹒跚,坐在椅子上与我们交谈时,双手握着拐杖,但其思维清晰、声音洪亮一如从前。临别,工作人员将我们引领到楼道斜对面房间。一室,一壁是一张高低床,下层住人上层放东西;一壁是一张桌子,中间仅容一个人通过。隔断外面,便是厨房。没有什么家什,仅是维持一个人日常生活必需品。王艾甫的饮食起居,由他唯一的儿子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