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文化落差弥合
2021-11-15周斌李守石
文/周斌 李守石
传播学的基本研究范式主要源于美国,特别是“二战”时期形成的结构功能主义,其理论中自有部分恒久不变的普遍性价值,但某些部分却需根据时代的变迁以及国别的差异进行修正和完善。中国和西方国家在时代背景、文化传统、政治制度和经济发展等方面都存在巨大差异,如何在传播学宏观理论叙述与中国本土化传播实践中形成一个中观层次的理论联结,从中国解决新闻和传播问题的研究中归纳出符合中国国情与时代特征的传播学理论或传播路径,是当前学界所关注的重要问题。
当前盛行于中国的传播学理论溯源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传播学有了长足发展,但多是基于美国结构功能主义发展起来的,尚未形成符合中国国情和时代发展的传播学理论。胡翼青指出,中国传播学发展40余年来,仍然功利主义倾向严重,多以政策为导向,学科意识形态保守。可以说,结构功能主义的传播学理论深刻影响着中国的传播实践。施拉姆(Wilbur Schramm)总结了传播媒介的三种功能,政治功能、经济功能和一般社会功能,为政府掌控社会提供了助力。拉斯韦尔(Harold Lasswell)指出传播媒介具有环境监视、社会联系与协调、社会遗产传承的功能。卢因(Kurt Lewin)提出“把关人”这一著名概念,“成为以后传播学领域系统分析和诠释新闻(信息)传播过程中内在控制机制理论的代表性观点和重要主张”。可见,结构功能主义代表人物所论述的传播媒介之功能正是在意识形态的控制与反控制之中发挥作用的。结构功能主义对我们理解传播的功能及如何进行传播奠定了重要基础,然而,正是在这种“功能”“工具”的指导下,同时又为了维护西方民主意识形态的理论范式,无可避免地使传播实践走上一条“政治化”的道路。这也为结构功能主义在当前自媒体时代遭遇重挫埋下了隐患。因此,我们必须回到传播最本质的意义那里,才能更好地分析和理解传播。
回到传播的本质
从本质上而言,传播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之间的交流。爱德华·霍尔(Edward Hall)针对不同文化群体之间的交流提出了高低语境文化的重要论述,奠定了跨文化传播的理论基础。霍尔认为,在传播过程中,语言编码只是信息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人们必须理解语境。他根据传播对语境的依赖程度,区分了“高语境文化”和“低语境文化”。“高语境文化”需要人们浸入式地感知和学习,才能达成理解和接受,这种文化通常是含蓄的、晦涩的、“只可意会”的;而“低语境文化”则简练明了、通俗易懂。同时,霍尔认为,文化根植于人类的生物性。不同的族群有着不同的文化。生物性不同、文化语境不同、时间观念不同等导致了不同群体对信息解读的差异,也是误解与冲突的根源所在。虽然霍尔的理论为了解和指导传播实践提供了有力支持,关于传播的深刻探讨也具有永恒指导意义,但其仍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带有时代局限性和某种种族偏见。实证研究方法也不够科学,同时也未进一步明确如何弥合高语境文化与低语境文化之间的“文化落差”,即在文化从高语境向低语境传播时,介入何种共通于二者之间的“中介”能使双方减少误解和冲突。本研究正是基于此,希望对霍尔的跨文化传播理论作进一步补充。
基本假设:如何解决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落差”
基于前期调研情况,本研究提出三个研究假设:
假设1:书法是一种“还原”媒介和国际传播载体,在文化交流过程中能够将中国的高语境文化还原成低语境国家能够接受的形态,更容易使低语境文化人群接受、理解和学习。
假设2:书法这种易于被低语境文化人群接受的文化艺术形式能够获得汉语教授者的认可,有利于中国汉字和文化的传播,并且易于增强外国友人对中国的兴趣和好感度。
假设3:书法在文化交流过程中重塑了人文关怀的思想路径,还原了传播媒介之于个人与社会的意义。
研究方法:问卷调查与深入访谈
本团队老师通过多年的授课实践观察、问卷调研和深入访谈,运用实证的研究方法获得相对客观的结论。本研究所选取的研究对象全部来源于团队老师过去8年中所教授书法的学员,时间跨度从2011年至2019年。研究对象包括美国、欧洲和联合国的学员,包括学龄前儿童、小学生、大学生、白领和社区居民等不同职业人员共计1790人,研究对象的涵盖面具有一定广泛性。
同时,本研究随机抽取了秘鲁利马天主教大学、比利时法语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和美国华美协进社三个机构,对其中110名汉语教师开展问卷调研,旨在了解书法教学对外国学生学习汉语和了解中国文化的作用等。本次问卷调研回收问卷110份,其中有效问卷108份。
实验与分析讨论
将晦涩难懂的中国汉字还原成国外受众能够理解的形式,是否更有利于国际受众认知、理解和学习中国汉字?为了验证这一问题,团队老师分别从书法学习者和汉语言文化教授者的视角进行了实验。
1.“还原”与实践对象的认知力分析
在实践调查中,书法教师将十二生肖的汉字直接展示给调研对象,让他们说出对应的汉字,调研对象对这12个汉字的辨识率很低。在进一步的实践中,教师将十二生肖的象形文字展示给调研对象,让他们辨别这12个象形文字分别代表着什么汉字。
1.注重客观实际,把握好量化评价“四项原则”。一是客观性原则。量化的指标体系必须是一种客观的标准,不可偏导,要力求公正合理。在制定量化标准时,一定要立足企业人才队伍整体水平实际,既要坚持高标准引领,又要制定最低标准,有可行性,使专业技术人员经过努力能够达到,不宜盲目地提出不切合实际的高指标,规定的评审条件应尽可能便于客观地加以量化,以防止主观评价因素过多地干扰,以能客观反映评审对象任现职期间实际工作成绩的考绩档案材料为主要依据。
研究发现1:象形文字越接近十二生肖动物本身,学生对其的辨识度越高。
学生们对象形文字“猴、鸡、羊、牛”的平均辨识率高达82.12%,我们称之为第一梯队;对“马、猪、虎蛇”的平均辨识率是40.67%,我们称之为第二梯队;对“鼠、狗、兔”的平均辨识率是6.48%,我们称之为第三梯队;对“龙”的平均辨识率是2.74%,这是第四梯队。第一梯队“猴、鸡、羊、牛”的象形文字符号更接近动物本身的样貌,所以辨识率是最高的。第二梯队“马、猪、虎、蛇”的象形文字虽然没有第一梯队那么接近动物本身的形态,但是也还具有一定相似性,所以有40.67%的辨识率。第三梯队“鼠、狗、兔”的象形文字与动物本身的样子就离得比较远了,所以只有6.48%的辨识率。“龙”字因与现实中的动物没有对应关系,要认知“龙”字不仅要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而且要知道“龙”字,所以一般外国人认识“龙”字极其不容易。能认出龙的调研对象要么是猜测的成分比较大,要么是对中国的生肖文化比较熟悉。
研究发现2:人们对以图形为载体的文字具有一种天然的接受度。
本团队教师在给西方的小学、学前儿童上课的实践中,把中国的12个生肖文字做成卡片,问有没有认识这12个汉字的。没有人说认识。接着请学生猜12张卡片上分别是什么动物。结果他们能猜出50%左右的汉字。这说明,不管什么国家的人,对以图形为载体的文字有一种天然的接受度。
研究发现3:年龄越小,对象形文字的辨识率越高。
小学、学前儿童能通过象形文字猜出50%左右的汉字,大学生和其他成年学员的认知比约为40%。从数据对比来看,年龄越小的学员对象形文字的辨识率越高,因为儿童对形象生动的符号刺激反应比较敏锐,对象形文字或者图形的认知相对敏感。而大学生和其他成年人,由于受生长环境、经历的影响,已形成了一定的思维定式和思维习惯,在某种程度上已被社会驯化,而对形象生动的刺激反应也比较迟钝。
索绪尔提出,语言符号由所指与能指构成,“所指与能指分别代表着概念和音响形象”。所指指的是具体的事物,这种事物经过人的心理过程进行“再现”,从而形成一个语言符号和文字符号,逐渐被社会群体所认同,所指是意义性和概念性的。能指主要指的是声音和形象,这种声音和形象也是通过人的心理过程对具体事物的声音和形象进行的“再现”,同时通过口头发音来完成。概言之,一个“再现”具体事物的文字符号,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代表着意义和概念,一部分表音和表形。面对陌生文化群体的语言符号或者文字符号,我们比较容易接受的是其表音和表形的部分,而对于意义和概念的理解则较为困难。
从调研结果可以看出,汉字作为高语境文化的代表之一,对于低语境文化的人群来说是晦涩难懂的。他们很难直接将汉字符号与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事物联系在一起,因此,让他们直接猜出汉字符号所对应的客观实物是十分困难的。而书法更具象形性,是对现实生活中具体事物的一种图形性或者线性的“再现”,因而和其所表征的实物在外形上具有极强的相似性与情感上的交融和暗示特性,人们就很容易猜到其表征的实物是什么。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对以图形为载体的文字具有天然接受度。尤其是未受社会规训的儿童,他们想象力更加丰富,对形象生动的刺激反应就更加敏锐,能更容易地猜到具体事物。将高语境晦涩、抽象、难懂的文化还原成低语境文化人群易于理解的形式,有助于提高低语境文化人群对高语境文化的认知力、理解力和接受度。因此,假设1得到验证。
2.书法与传播中国文化的关系分析
为进一步验证实践结果,我们还需要从汉语言文化教授者的角度去观察和分析。为此,本团队调研了110名对外汉语教师,并对其中108份有效问卷进行分析。其中,有88人(占总人数的81.48%)表示对书法非常感兴趣,仅有20人(占总人数的18.52%)对书法的兴趣一般。可见,几乎所有人对书法都保持了一定的兴趣。
此外,为考察书法对于传播中国文化的作用以及中国书法传播面临的困境,本次问卷设计了另外两组问题。
第一组,考察书法对于传播中国文化的作用。本团队通过对本组问题结果分析发现,95.37%(103人)的被访者认为在汉语教学中增加书法教学可以提高学生学习汉语的兴趣;仅有4.63%(5人)的受访者持怀疑态度,认为这“不好说”。但是,所有人都认为增加书法内容有助于学生了解中国文化,书法培训很有必要。有25人认为增加互动和书法教学可以提高学生学习汉语的兴趣,48人提到从书法可以引申到对汉字字形的认知和记忆,23人提到书法可以培养学生对中国文化的喜好,12人提到书法可以提高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第二组,考察书法传播面临的困境。本团队通过对本组问题结果分析发现:首先,书法教学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缺乏合适的书法教材;其次,开展书法教学或活动的频率较低,也是书法国际传播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但是,在108份有效问卷中,有105人(占总人数的97.22%)表示肯定会在以后的教学中增加书法教学或书法交流活动,67人(62.04%)提到今后会通过书法课和现场演练的方式向汉语学习者或当地民众介绍中国书法,25人(23.15%)会采取请书法家讲座的方式,53人(49.07%)会采用绘画与书法结合的方式培养学生兴趣,39人(36.11%)会采取开展书法交流活动的方式,33人(30.56%)会采用放映书法作品的方式。
可见,对外汉语教师对传播中国书法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希望通过不同的教授形式向汉语学习者介绍和展示中国书法,并且大部分老师相信中国书法艺术是学生习得汉字和了解中国文化的良好媒介。尽管书法作为一种传播媒介的重要性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但在实践中,由于缺少系统合适的书法教材,书法教学和活动开展的频率低、普及面狭窄等原因,书法并没有被大多数西方人所接触和了解。从另一方面看,这恰恰说明书法作为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和途径还有相当的发展空间。
通过以上对对外汉语教师的问卷调查可以看出,在汉语教学实践过程中,书法能增强外国学生学习汉字的兴趣,有助于外国学生了解中国文化。具体来说,书法的线条感、艺术感及其赋予书写者的创造性、想象力,能增强学生学习汉字的兴趣,能促使学生由简入深,从学习中国汉字到深入了解中国文化。因此,假设2得到验证。
3.书法之于个人与社会的意义分析
为考察书法给予人与社会的意义问题,本团队对来自墨西哥、加拿大、英国、西班牙等不同国家的10位联合国工作人员和2位来自中国的对外汉语教师进行了深入访谈。
在访谈中,尽管有2个访谈对象表示,用毛笔比用其他笔更加困难和更具挑战性,但由于使用毛笔有自由表达、“忘记所有事情”(forget everything)的作用,因此,他们更喜欢书法。除此之外,所有人都表示,用其他笔写字只是一种“模仿”(follow),比较“中规中矩”(formal),而书法极具“创造性”(creative),使人“放松”(relaxing),更像一种“舞蹈”(dance),像一种“冥想”(meditation),令人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outside of the world/another world),可以“表达自我”(express yourself),使人感觉到“平和”(peaceful)。可见,书法作为一种媒介,本质在于赋予人以意义,可以让人们通过书法获得精神上的放松和慰藉,并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同中国人的交流和对中国文化的学习。同齐美尔的玫瑰、货币、门与桥一样,书法本质的意义在于对人与社会的关怀,而不仅仅是结构功能主义所谓的“工具”。假设3由此得到验证。
结语
中国文化属于高语境文化,西方文化属于低语境文化,二者间存在天然差异。将中国文化传播到西方,西方人是不容易学习、理解和接受的,因此,在从高语境文化向低语境文化传播的过程中,需要一种媒介将高语境文化还原成低语境文化人群所理解和接受的形式。书法具有象形性、艺术性和创造性,通过书法教授汉字和中国文化,更易于被西方人接受和理解。故而,在中国的国际传播中,书法可以成为一种重要的“还原媒介”。此外,中国书法具有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等作用,在国际传播中保留了媒介最本质意义,即对人与社会的关怀。这在一定意义上重塑了人文关怀,是对结构功能主义的反思。中国国际传播理论的建构也需要在结构功能和人文关怀之间寻求平衡,中国应构建符合中国特色和时代发展趋势的国际传播理论,为中国的国际传播实践提供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