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八佰》的艺术叙事策略
2021-11-14彭妍
彭 妍
(集美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八佰》是由华谊兄弟电影有限公司和北京七印象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出品,腾讯影业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北京光线影业有限公司和阿里巴巴影业(北京)有限公司联合出品的战争题材影片。影片由管虎执导,黄志忠、欧豪、王千源、姜武、张译、杜淳、魏晨、李晨、俞灏明等主演,取材1937年淞沪会战期间的真实历史事件。主要讲述了史称“八百壮士”的中国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88师524团的一个加强营,固守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阻击日军的故事,于2020年8月21日在中国内地上映。
在《八佰》中,导演管虎以淞沪会战为背景,有意地将镜头聚焦于上海的苏州河两岸:四行仓库与租界。通过阴冷残酷的战场和歌舞升平的租界的鲜明对比,展现出特定时代下荒谬的国际法则、抗日将士的坚韧不屈以及中国人民民族意识的觉醒,从而再一次唤醒了中国人民集体记忆中“八佰”将士抗击日军的这一事件。影片还使用了多种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意象,如白马、赵子龙、皮影戏等,加强了影片在文化层面上的识别度,使影片拥有了一种鲜明的民族特色,彰显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在绝境中爆发的精神品格。
一、集体记忆的营造方式
集体记忆是在一个群体里或现代社会中人们所共享、传承以及一起建构的事或物。它承担着维系社会共同体的认同、形成其自我意识的功能,是社会的遗产。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集体记忆使得当下的国民能够同过去乃至已经逝去的人物发生联系,从而在广泛深远的历史维度中把握自己的位置,形成清晰明确的认同。集体记忆巧妙地营造了一种历史氛围,而以影像和声音为主要媒介载体的电影尤为如此。它在某种程度上消弭了时间所带来的距离感,能够使得观众身临其境。在当代的中国,构建集体记忆的电影作品主要从两个方向入手,分别是中华民族从鸦片战争起抵御外侮、自强不息、寻求民族出路的历史,以及共和国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艰辛探索富强之路的历程。《八佰》正好就属于前者。与后者不同的是,在前者的范畴内,叙事的主体身份和面目更加倾向于多元化,尤其是在以抗日战争作为题材时,对于国民政府的处理和诠释往往要经过多方面的考量。
尽管民族统一战线的叙事使得以国民党官兵为主要人物的影片获得了题材上的合法性,但是在涉及集体记忆的营造方式时,导演仍然需要进行小心的处理。如何将四行仓库阻击战纳入当代的集体记忆当中,是本片将面临的首要问题。且看影片的背景,淞沪会战的正面战场已经溃败,留驻于四行仓库的守军们实质上进行的是一场失败者们的荣誉之战和当局政治安排下的坚守之战。它对于大局并无多大的影响,更多的作用在于引发国际上的同情。因此,在《八佰》中,传统的史诗叙事和英雄主义都得到了压缩,导演用极多的篇幅展现个体在面临战争时的迷惘和恐惧,解构了传闻中伟大却模糊的英雄形象,力图通过群像的展示来唤起观众对于片中人物的认同。以人物端午为例,导演有意地展示了端午怯弱的性格和他的方言口音。这种塑造意在解构端午身上的国军身份,将他的国民身份置于首位。于是,端午的转变也显得更加深刻和感人:他本是一个想看看上海的年轻人,随着保安团的流动而加入了这场阻击战。在潜游苏州河、逃离战场之际,他发现了日军的偷袭。他第一时间通知位于仓库里的军人,成功地防下了这一波次的攻击。对岸的民众的欢呼和经常窥视的女人发出的“英雄”的赞美令他感受到荣耀。因此,他微笑了,再次返回仓库。
端午行动的变化体现了他身上朴素的情怀。他或许不明白大义究竟是什么,但民众的赞美令他觉醒了抗击的意识。而后端午的死亡也由此变得深刻起来。类似于端午的人物在《八佰》中比比皆是:挥舞红带大刀的老铁,原本流窜于多个阵营最后却决定和军人们共进退的方记者,贪生怕死偷游过河的老算盘,留下断后明知有死无生的羊拐。导演通过对平凡个体精神状态转变的描述拉近了观众与影片人物的距离,消解了政治意义上的身份冲突,批判了当局寄希望于国际、让人民送死的软弱性。它将那些无名之辈、普普通通的农民、壮丁纳入了集体记忆的叙事范畴,使得观众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感知当时情境下中国人民的身不由己。不过,作为一部以国军为主体人物的影片,《八佰》光是强调个体的无力、怯弱和勇猛是不够的。国军必须有一个人物出现。对此,导演依据历史选择了国共双方都给予肯定态度的谢晋元团长。
对于将“八佰壮士”这一题材搬上银幕的创作者来说,谢晋元团长是一个正面、光辉的人物形象。他死守四行仓库阻击日军的行径和不畏强暴、英勇抗争的精神品质超脱了政治意义上的局限,成为当代中国人民集体记忆中一个不可磨灭的图腾。在《八佰》中,导演在四行仓库中安排了一匹莫名出现的白马。事实上,这匹白马象征着坚守在四行仓库军人们的精神状态和谢晋元高尚伟大的品格。在中国的传统文化语境中,白马因其颜色的独特和数量的稀少往往表征着希望、奇迹。“白马东北来,空鞍贯双箭”。影片中,白马数次出现。第一次,它随着老算盘的视角一点一点展现,而后开始在仓库中狂奔;第二次,它独自行走在苏州河畔,吸引了对岸民众的眼光;第三次,谢晋元团长骑着白马穿越大雪,和骑着黑马的日本人在雪中对峙。影片通过转喻构造了一种独特的意义氛围。转喻是电影生成意义的一大机制,基础在于一个事物有着多样的特征,人们时常抓住某个特征来代指整个事物,以部分替代整体。基于观影的经验,观众们对于这种机制有着天然的判断和理解。例如,当镜头聚焦在厨房餐桌上一个空的酒杯上时,可能是暗指某人有酗酒的习惯;聚焦在掉在地板上的一个坏掉的玩具时,可能指代一个缺少关爱的儿童。白马昂起头颅,黑斑点点的形象充当了实现转喻的符号和手段,寓意虽然备受摧残,但依然坚韧不拔的中华民族。在此刻,传统的中国文化和奋战在四行仓库的军人们有机地结合了起来。此后,用中国地图作为幕布上演的皮影戏同样使用了转喻的手段。只见灯光逐渐掠过油皮纸地图上的省份,三国名将的皮影穿梭在浓墨勾勒的省份线中,最终到达了上海。过往的集体记忆在此汇合,军人们所守护的不仅是此地的四行仓库,更是身后辽阔的中国领土,是悠久漫长的中华文化。
影片关于集体记忆的营造方式另一个值得称道的点在于有关升旗的处理。升旗与护旗是影片的一大高潮片段。导演模糊了旗帜的形象和面目,转而着重描写民众送旗和军人护旗的行径,消解掉旗帜本身带有的政治内涵,使其在当今语境下的敏感度和危险性得以降低。此时,这面旗帜不再表征着某一特定的政党,它的颜色、图案是由奋力抵抗的爱国人民界定的。与此同时,租界上飘扬的美英法国旗又形成了鲜明的讽刺。在中国的地界,中国人自己的旗帜需要如此拼命地保护,而外国的旗帜却可以大大方方地舒展在苏州河畔。这种民族统一的叙事手法增强了影片与当代的贴近性,更加符合救亡图存、自强不息的历史叙事。影片所传达出的集体记忆也超脱了桎梏,能够为多数观众所共享。
二、凝视与观看的角度
在《八佰》中,无论是租界看台上外国记者的照相机,还是飞艇上洋人的镜头,抑或是影片中不时插入的黑白影像,它们都表明摄像机作为一个元素贯穿了影片的始末。很显然,这些摄像机的存在是为了观看和凝视。当然,观看四行仓库阻击战的并不只有外国人,方记者手持摄像机亲自进入了战场,并留了下来。租界河畔的中国民众也一直在观看这场战斗,并为战士们呼喊助威。
如前文所述,影片将场所放置于苏州河两岸,并通过色调、建筑的布置显示出两者的差异和区别。以苏州河为分界线,影片存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行为主体,分别是四行仓库的战士们和租界的民众们。对于影片关于坚守四行仓库的战士们的叙事策略上文已有描述,这里将着重探析位于租界的民众们。民众们以观看和凝视的方式参与到四行仓库保卫战中。而在这里,观看和凝视又可以分为三种不同的角度,为民族抗日的叙事所统一。
首先是来自外国人的凝视。萨义德在《东方学》《文化帝国主义》等著作中提出,西方帝国对于东方国家的观看和凝视不可能是中立客观、价值无涉的。这种凝视往往牵涉到某种知识和文化体系上的等级秩序,国际地位和权力等。在《八佰》中,导演非常直白地通过人物交代了坚守四行仓库的目的:为了引发国际同情的一场戏。租界禁止中国军人们进入又暗暗强调了这一秩序的严密。因此,外国记者们的摄像机镜头不只是单纯地记录战事的工具,它还代表着实力强大的帝国对于中国的凝视。起初,这种凝视类似于某种知识体系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嘲弄。这一点从外国记者从方记者那里获取情报时打的赌便能看出。尽管对岸是人间地狱,军人们在流血牺牲,他们却还是嬉笑着讨论中国人是否能坚持三个小时。这种凝视来自当局和帝国主义有意的合谋。而后,外国人的凝视悄然地转变了内涵:它不再是对于事不关己的戏剧的观赏,而是被中国人民感动后迫切的观望。在场的外国记者体会到了发生在这里的战争的残酷和中国军人坚强的意志,并在中国军人过桥时主动施以援手。这种体验进而被纳入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全体人类的灾难这一叙事范畴之下。
第二种观看角度来自对岸的中国民众。他们没有摄像机,只是凭肉眼在见证这场与自身息息相关的战斗。相比观看给外国人所带来的认知变化,它给中国民众带来的变化要直观得多:它直接促使了民族意识的激发。在看见民众举旗送电话线后,赌场的年轻男子奔下露台,签下生死状,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电话线的交递;杨惠敏将旗帜裹在身上,潜游过河,顺利地把国旗交到军人们的手中;露台上的民众直接感叹,国人皆如此,倭寇何敢;赌场的老板在看见军人们冲桥之时,打开柜门,把一箱箱吗啡送了过去;中国民众们推开铁栅栏,迎接战士们进入租界。这一系列的刻画都展现了观看给中国民众带来的转变,亦呼应着谢晋元团长的话:不只是我们这四百人,更是我们身后的四万万人。
影片内置的第三种观看角度是来自未来的,即现下的观众。《八佰》里不时闪现的黑白画面以及影片最后的现代上海充当了替代观众眼睛的功能。影片实质上是以现下的观众为观看主体,来重新讲述这一段往事的。这种来自未来的观看成功地连接了过去和当下。它整合了以上两种观看角度,将其共同纳入当代的历史叙事当中:那是一段中国虽然弱小,当局寄希望于国外援助,但中国人民仍然自强不息的艰苦时期。来自过去的观看内化于现下的观看。而这种观看摆脱了猎奇、主体对客体的评判性质。它将中国人作为观看和行为的主题,使得那一段历史重新浮出水面。
《八佰》讲述了抗日将士们英勇奋战的经历,同时也是民族意识的激发过程。影片通过巧妙的叙事策略将“八佰”将士抗击日军这一历史纳入了当代的集体记忆范畴,并辅以工整的布景、出色的摄影和配乐,加强了影片的艺术感。对于国内战争电影的发展来说,《八佰》在叙事方式、技术呈现上都有着很大的意义。